张羽——出怒江记

 

老姆登——上帝来过却仿佛正在离去的村庄


【按】2016年,我写过一篇《老姆登——上帝来过的村庄》,在结尾时虽然我也预感了老姆登村未来的变迁,但我没有预料到“巨变”来得这么快,仅仅两年时间,这个传统的怒族村庄就被怒江跨越式发展置于最前端。乡村振兴运动接踵而来,这个美丽但脆弱的怒族村庄将走向何处呢?本文就老姆登的历史和当下做了一些梳理。阅读的朋友可以参照我之前写的《老姆登——上帝来过的村庄》,二者之间互文关系,也很有意思。


 

 

【一】
记忆深处的老姆登

 

“太阳出来,照在教堂,我们去祈祷......”百岁老人阿拉(化名)只记得这一句赞美诗,那是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阿益打(美国传教士杨思慧)教给他们唱的。阿拉听说我有阿益打的照片,要我拿给他看看。我先拿给他一张阿益打穿西装的照片,他说有点不太像,他印象中的阿益打总是戴着和他们一样的帽子、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我于是把阿益打与阿子丽合影的照片拿给他看,这张照片中阿益打穿着傈僳族的服装,他一眼就认出了阿益打,阿拉的夫人阿娅也过来一起看,看到了曾经熟悉的故人,他们心中热爱的阿益打,他们笑呵呵的。阿拉回忆起那个时候,他还没有信耶稣,跑到教堂去听阿益打讲道,结束后,阿益打给每个信徒行握手礼,走到阿拉面前时,阿拉很紧张,说我还不是信徒,阿益打照样和他握手,微笑着说:一样一样。怒江基督教会至今保留了握手礼这一古老的基督教礼仪,握手礼是怒江基督徒之间最直接的肢体语言,只要你向一个陌生人伸出手,就等于表明你是基督徒。阿拉回忆说那时候好多怒族人还不明白真正的信仰,他们问阿益打我们是不是只需要在教堂里信耶稣就可以了,出了教堂就可以不信了。阿益打回答他们说不可以。面对怒江少数民族传教,是个需要耐心的事情,因为他们既不识字,淳朴得也不懂什么,传教士富能仁在日记里写下:耐心一些,再耐心一些。——从怒族老人阿拉的零碎回忆中,依稀可见那个年代老姆登村的信仰图景。

美国传教士阿益打、阿子丽夫妇

阿拉还回忆那个时候,教堂刚刚建起来,国民政府设治局不让怒族村民信教,直到阿益打来到这里才可以放心信教建教堂了。阿拉还说老姆登村有三个教堂,都不在现在教堂的位置。在怒族基督徒保罗(化名)的讲述中,当时的老姆登村虽然信教的人多,但各自为政,教会山头林立,阿益打来到这里后才真正统一起来,撤销了两个教堂,保留了一个教堂。

怒江教会至今保留了古老的基督教握手礼,基督徒见面会相互握手问候

阿益打后来决定继续沿怒江北上寻找纯正的傈僳人居住地,因为当时的传教士对怒江的认知也是模糊的,他们没想到怒江还有怒族部落,但他们的计划却是寻找傈僳族部落,毕竟他们已经发明了傈僳文字,翻译了一部分傈僳语《圣经》。阿益打离开老姆登时,怒族人依依不舍,阿益打承诺他们会尽快回来。没过多久,阿益打真的回来了,并且在老姆登开了一个圣经培训班。这个圣经培训班培养了一批怒族传道人,正是这批传道人在经历了历次政治运动的大劫难后凭着对上帝的信念重新恢复了公开信仰。

老姆登教堂内信徒聚会场景

 

【二】
老姆登教堂的神迹

 

来到老姆登村,无一例外都会被老姆登教堂吸引,在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之间,一座教堂倒影在水塘里,实在是太美了。那个水塘是天然的,有很多的传说,怒族村民讲述说:“爷爷辈在水塘里游泳时遇到水中央喷出奇特的水柱,水柱上长出一只奇特的动物,很像麋鹿,跳出水塘后就消失了。有时,水塘里会冒出会发光的宝石,像夜明珠。”

美丽的老姆登基督教堂,建在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之间

年迈的普金长老,在经历了牢狱与文革的逼迫之后,并没有丧失对上帝的信仰,反倒变得更火热了,他一直梦想在老姆登的那个水塘边上建一个教堂,并向上帝祷告。上帝垂听了他的祷告并应验了他的愿望,虽然普金长老去世了,但这一神迹降临到他的孙子以利亚长老身上。那一年,村委会重新分配土地,水塘边那块地刚好分配到以利亚长老家,欣喜的以利亚长老决定把土地奉献出来建教堂。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奉献,尤其在那个依赖土地生存的年代。从此老姆登教堂就在水塘边立了起来,最开始是茅草棚,逐渐变成草木结构,一直到1992—1994年,教会决定用砖墙结构扩建教堂。以利亚长老讲述说建教堂的过程中又经历了“神迹”——1、信徒们奉献积极,很快筹集了10余万经费,在90年代初这不是小数目;2、那一年水塘停止承包,水突然干涸,泥沙淤积特别多,就地取材解决了建筑所需的泥沙,节约了很多运输成本;3、教堂内部的柱子和梁木需要高大的树干,到山上的原始森林砍伐完毕,却没办法运下山来,结果那一年政府的森林防火公路刚好修到砍伐地点,于是很顺利地就运下来了;4、烧石灰的量刚刚好,没有浪费,事前并没有预算。——这一切仿佛早已经在上帝的完美计划之中。

不同时间点的老姆登教堂,有不同的意蕴




【三】

远征军。1958。逼迫年代

 

怒族老人阿吾(化名)一直生活在老姆登村,他说他从前看见远征军撤退时从老姆登公路走过。很长的队伍从现在的观景台位置一直排到碧江县城(现知子罗)。他们听说中央军要从这里行军路过,非常的好奇,他们想象中的中央军一定很英俊神武,但他们看见的却是一支残败不堪的军队,而且带来了霍乱和疟疾的恐慌。这支远征军刚刚翻过高黎贡山,来到这里后,还要继续翻越碧罗雪山,才能回到后方的大本营。阿吾回忆说军队路过老姆登村时,有两个军人死于霍乱,村民们被召集起来抬担架。现在的老姆登公路已经全部硬化,游客也越来越多,但又有几人知道这是一条悲壮的远征军之路呢?

高高的高黎贡山,云雾缭绕的老姆登公路,曾经的远征军之路

依然是这条路,在1958年的极左岁月,走过一串又一串被捆绑的基督徒,这些基督徒被篾条反绑着手,十人一串,他们是怒江各个村庄抓来的教牧人员,罪名差不多都是“反革命、特务、帝国主义狗腿子”。到底有多少基督徒被抓?至今是个谜。没有人记得到底有多少人?只能笼统地说“很多很多”,有说600人左右,也有说1000人左右,而且大多数都一去不回音信全无。他们被集中押送到碧江县城(现知子罗,当时怒江的行政中心),走到老姆登之前,有些体弱的人已经累死在路上。到达碧江县城后,他们还要被押送到兰坪、丽江的监狱,那个时候去往兰坪、丽江必须翻越碧罗雪山,很多身体较弱的人都死在翻越碧罗雪山的路上。到底有多少人死在路上?依然是一个谜,只能笼统地说“很多很多”。2016年,我登上碧罗雪山,在惊叹大美风光时,也在想:有多少无名的殉道者埋葬在这风光里?这是一段被遗忘被尘封的历史,半个世纪过去了,已经没人记得,但人不知道的上帝知道,人不纪念的上帝纪念。

美丽的碧罗雪山上,埋葬了多少无名的殉道者呢?

逃往缅甸,也是那个年代的主题,很多基督徒害怕被抓,于是翻过高黎贡山跑到缅甸。运气好的四天四夜就能翻过雪山,运气不好的会迷路耗上四十多天,有的人因劳累和饥饿死在路上,还有的会遭遇猛兽,也有被老虎吃掉的。老姆登村对面的色德村,信教的人多,逃跑的也多,村里最后只剩下三个男人(残疾的)。现在缅北的很多傈僳教会,基本都是那些逃亡者的后代。

高黎贡山的雪

从1958年到文革结束,整个怒江已经消灭了地上的教会,但地下的信仰火种依然在流传。写到这里,我不得不赞赏那个年代的“怒江母亲”,孩子的父亲、爷爷都被抓走,她们不仅要独自养活一家人,还要面对屈辱,同时还要悄悄地传递着福音。运气好的还能够等到丈夫从监狱回来,运气不好的可能丈夫永远回不来了,那时候被抓的怒江基督徒被判刑都很重,很多都是20年左右。怒族基督徒保罗(化名)回忆说:“父亲、爷爷都被抓走了,母亲悄悄藏了11本《圣经》和《赞美诗集》,多数藏在山洞里,家里装鸡蛋的背篓最底下藏了一本,一有机会母亲就会拿出来教他认识傈僳文字,讲一些《圣经》故事。一直到文革结束,政策允许公开信教了,母亲才从山洞里把那些《圣经》拿出来,多数已经腐烂,只有一两本勉强还能看。后来教会需要翻印一批《圣经》,就交给教会了。”我继续追问保罗,想听他讲更多的过去,他迟疑了很久,淡淡地说:“都过去了。那是一个丧失人性的年代。”

我继续追问保罗:“如果再发生一次类似1958年的残酷逼迫,你有准备吗?”保罗说:“当然有。我的神是耶和华。这不会改变。”

碧罗雪山上的芦苇在风中飘,压伤却不折断




【四】

淳朴年代淳朴的信仰

 

没有偷盗!真的没有!可以夜不闭户(不上锁)、路不拾遗!——老姆登村能做到这一点(怒江很多山村都是这样,但不敢说全部,因为我不可能全部都去过),我觉得这是一个奇迹,当然更是神迹(上帝的保守)。人类历史上也许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做到这个奇迹——有的朋友认为我描述的怒江过于好了,难道就凭这一点就不足以让你惊叹吗?老姆登村民的友善与热情不是装出来的,即使是陌生人来到家门口,他们都会盛情款待你。这一切都因为有上帝在指导他们怎么生活怎么待人接物。老姆登村信仰基督教的村民占80%,所以整个村子的氛围都很和谐,充满微笑与温暖。我的一位朋友第一次到这个村子,说就连猪圈的里的猪都在微笑,所有的狗都很温驯,不会乱叫。——是啊,上帝的慈爱给这个村庄带来慈爱。不是我描述得太好,而是你稍微对比一下就清楚了,在我们生活的城市里,你相信有白白的微笑吗?

祥和的老姆登村

老姆登村民们大多没上过学,没什么文化(知识),我也怀疑过他们是否能懂得《圣经》的话语。就这个问题我专门访谈了怒族长老以利亚(匹河乡长老),以利亚说:“福音跟知识多少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生命领受,村民们确实文化程度低,他们主要通过听来领受,听了之后在自己生活中行出来。如果不能行出来,有再多知识都是没用的。”当时我对基督教的了解并不多,但我觉得这是哲学家水准的话语。是的,他们的信仰就这么淳朴简单,他们就这么简单的信上帝,然后上帝就深深地垂爱了他们。能简单的信是有福的,我们这个时代的头脑与灵魂已经被知识理性搅乱得一塌糊涂。

老姆登教堂内,阅读《圣经》的信徒

在老姆登村,我还听闻了一位叫耿地荣的“神医”(已经去世),精通草药,尤其精通骨科。人们称他为“神医”当然一方面是因为他医术高,另一方面还因为他给人治病从不收费,似乎是“神差遣来的医生”。他是基督徒,也做过教会长老,四处传道时总带着自己的药箱子,走到哪里都免费给人看病。文革时,因为偷看《圣经》被抓过,被关在派出所,不给他吃东西。他去世时,来送行的怒江山民站满了山坡,他们自发地从怒江各地赶来悼念这位“神医”。用无神论者的眼光,肯定会用“道德高尚”之类的词去评判他,但用基督的眼光不是,他行出来的美好行为,是因为圣灵的带领,是因为上帝的恩典。

“神医”耿地荣的儿子继承了父亲的医术,正在给一个严重骨折的村民疗伤

老姆登村民简单的信,不仅带来他们自身生命的改变,也启示他们看待周围的事情,比如挖矿这件事,曾经有企业想来开采老姆登山上的矿石,村民们把企业主轰走了。因为村民基于上帝的启示:这是神赐予老姆登世世代代的宝藏,不能随便开采,开采会带来环境的破坏。这个举动虽然不是大事情,但却和很多地方的农村大不一样,大多数农村对开矿都会高兴不已,觉得致富的机会来了,甚至不惜破坏环境。这些老姆登村民讲不出任何漂亮的环保理论,他们只是依靠对上帝的简单信靠。

老姆登村民

几年时间里,我在老姆登体验了复活节、感恩节、圣诞节,这是我人生中体验到最美好的节日。尤其是圣诞节,千人聚集,齐唱赞美,欢度4天,不得不由衷感叹哈利路亚!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圣诞节,独特的仪式、独特的赞美、独特的美食。那四天时间似乎山坡上集中全世界最喜悦最有盼望的面孔。最让人惊叹的是秩序井然,千人聚会没有拥挤现象,离开会场时,一定是姊妹们先走,然后才是弟兄们,吃饭时绝对没有争抢现象,四天的聚会结束后地上没有一点垃圾(仿佛没有发生过千人聚会)。在偏远的穷乡僻壤,有如此的文明!远远超越所谓的中心城市的文明程度,让人惊叹!

 

 

 

 

节日到来,喜悦的怒江山民们聚集在老姆登教堂



【五】

十字路口的老姆登

 

2017年某一天,安静的老姆登教堂外面升起了红旗,一般持无神论态度的游客对这个现象并不在意,但对于基督徒来说,这是“政教冲突”,是对上帝主权的公然僭越。这一事件在怒江基督徒群体引起了很多议论,有的信徒再也不去教堂了。而且,老姆登教堂外的另外的两个聚会点也被公安取消了,这给一些离教堂远的信徒聚会带来了不便。这不是老姆登村的孤立事件,而是从2017年起,怒江所有的教堂都被插上了红旗,而且贴上了非宗教的意识形态标语,颁布了新的管理条例。有的教堂甚至被要求做礼拜时要唱红歌,讲道时要宣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条例规定了不能不经批准跨区域传教,不能接受外部资金捐助,不准许十八岁以下的人进入教堂等等。这是“三自”教会的尴尬与无奈,虽然很多怒江基督徒说我们信仰的是三一而不是三自,但现实的情况却总是处在“拜上帝又拜巴力”的尴尬中。

老姆登教堂因为其名声大,又是怒江最主要的旅游点之一,成为福贡县的宗教示范点。从前,我去老姆登教堂,觉得很清静很心安,自从插上红旗、写上标语、外围张贴领袖像之后,去到教堂一带总觉得氛围怪怪的。

插上红旗,写上标语的老姆登教堂

怒江特色的政教关系也很有特殊性。老姆登村因为信教的人多,所以入党的人变少了,有基督徒调侃说他们嫉妒我们人多,后来发展了很多二流子入党。在怒江的历史上,因为边境和少数民族的特殊性,很长一段时间,政府的政策允许基督徒入党,现在环境变了,政策也变了,信党信教只能二选一,于是很多入过党的基督徒要求退*党,据说最多的时候有400人要求退*党,但退*党又是政府无法接受的,以致于形成了一个很尴尬的图景。很多信基督的党员被边缘化,拿不到完整的津贴。有一位老县长是基督徒,组织上要求他站队,他选择信基督,结果失去了很多退休津贴,后来可能熬不住压力妥协了,去世时很尴尬,教会不可能按信徒的仪式给他举办葬礼,政府又拒绝按国家干部的仪式给他举办葬礼,老县长很冷清地走了。

怒江教会如何应对新的政治语境,已经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做完礼拜,从教堂里走出来的村民




【六】

大开发浪潮下的老姆登

 

老姆登因为风景很美,成为怒江大峡谷中最有知名度的景点之一,在乡村振兴的浪潮中,顺理成章地成为怒江州的旅游开发重点。现在据说已经被某大型投资公司整体包揽、整体打造。中国特色的旅游开发,可以说都是破坏性的,怒江不例外,老姆登也不例外。既保护传统文脉又能现代化,似乎只是个梦,中国特色的开发都是大破大立。老姆登的村民们被要求搬迁,搬到遥远的上江一带。离开自己好几代人生活的土地,意味着一切要从头开始,等待着移民的只是未知的未来。重新打造的人工村庄,没有了原住民又有什么意思呢?千篇一律的旅游配套规划,广场、停车场、游客接待中心等一个不会少。长期生活在怒江山里的政府工作者,把一切都搞得跟城里很一样,似乎就心满意足了。据说村里在建的旅游厕所造价一百万,确实是让人惊讶的厕所革命。一个村干部很自豪地给我讲:“后面的神山上都安装了路灯,都是最好的太阳能。”但是哪个游客会半夜三更去爬山呢?一部分淳朴的村民对即将到来的改变充满向往,但可能到来的并不如他们所愿。外来商家都有资本和成熟的商业模式,本地山民不可能与之竞争。

风景变化无穷的老姆登,已经成为怒江州旅游的名片

跟一位教会负责人聊到旅游开发对信仰的冲击,他说:“几乎全是坏的影响,唯一的好处是游客多了可以多传福音。”但我觉得“传福音”也是主观愿望,因为绝大多数游客只对吃喝玩乐感兴趣。

最难以理喻的是从去年开始,老姆登村再也不准山民们种玉米,后来我了解到是整个怒江州都不准许种玉米。政府的说法大概是“种玉米导致了贫穷和环境恶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说法的科学依据在哪里?从前到怒江,觉得山民还在耕作土地,整个乡村还没有完全空心化,禁止种玉米后,会带来一系列的不可知的反应——过去怒江山民主要靠种玉米,不仅解决口粮,也解决喂猪、喂鸡的饲料,使得不富裕的山民们还可以自给自足。不让种玉米后,口粮、饲料、工作及经济来源都成了问题。一个村民说:“现在老鼠多得不得了,把存粮都快吃光了,地里没有包谷了,全到村民家里找吃的。”

两年前,偶然拍的怒江山民种玉米的照片,没想到这是怒江最后的种玉米的场景





【六】

世俗化影响下的老姆登村

 

2017年,老姆登村出现了一起基督徒离婚案例,据说是从文革结束后恢复公开信仰以来的第一例(是否是第一例我没有考据),这在古朴的山村里闹开了,离婚现象对于非基督徒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但对于基督徒是异常,尤其在老姆登这个基督教传统很深的村庄。这其实是一个信号,随着互联网、手机、社交媒体的普及,各种世俗化的信息已经开始深入怒江山民的生活,年轻一代和城市里的年轻人一样热衷韩剧与抖音。这几年在怒江行走考察,交了不少怒江当地的朋友,加了很多怒江朋友的微信。从他们的微信内容的微妙变化,也能看出一些微妙的状态。两三年前,贴图、头像基本都是和耶稣有关的图像,发的内容也大多是福音内容,现在好像慢慢地都变成时尚图片、流行歌曲、韩剧链接、心灵鸡汤等内容了。当然我不是反对村民们学习现代生活方式,而是说世俗化似乎开始逐渐动摇一些基督徒的信仰根基。

世俗化带来了很多新奇的娱乐,到教堂舞蹈的村民逐渐减少了

怒族长老以利亚对我说:“从前福贡县是无毒县,犯罪率是零,但现在吸毒的人开始多了,艾滋病也开始有了,在匹河乡已经发现了四例艾滋病。”世俗化的恶已经开始逐渐腐蚀着淳朴的怒江山村。

有小孩子的地方就有日本卡通符号

怒江年轻一代,90后、00后大多数在义务教育的环境长大,大量接受无神论和世俗化教育后,大多数都远离了基督教信仰,即使有一部分在父母影响下信主,但根基都不行,基本上很快就世俗化了,信仰只是他们的佐料和味精可有可无,他们对韩流的热爱远远大过对上帝的热爱。加上新的宗教管理政策又不准许18岁以下的进教堂,怒江基督教会如何培养敬虔的下一代成为严峻的问题。在探访怒江的过程中,发现能培养敬虔后代的也不是完全没有,有的家庭几代人全部信主,而且都做全职侍奉。我时常为怒江感叹:新一代的怒江人啊,你们为什么要丢弃家门口最大的财宝(上帝拣选了你们)去追逐那些注定虚空的易腐朽的财宝呢?!

教堂里参加活动的小孩子

老姆登的孩子们,未来属于上帝的国,还是属于俗世的国呢?

很多怒江年轻人外出打工,很快就学坏了,他们热衷模仿城市里的堕落一面:诸如享乐纵欲等,但却学不到城市里的积极一面:诸如勤奋工作、细心经营,不断学习等。看见那些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年轻人,我写下了一首诗《老姆登的孩子》:

老姆登的孩子
回家
信教吧
外面的世界不精彩
洗掉杀马特的染发
吐掉嘴上叼着的假中华
别再哼那些俗不可耐的流行歌曲
回家吧
耶稣在等你





【七】

老姆登何处去?

 

老姆登村未来往何处去?世俗化?空心化?完全旅游景区化?
老姆登村的问题其实也是整个怒江的问题。
就像一个朋友在我文章下面留言:出了怒江,回到埃及。还是说继续出埃及、过红海、走旷野呢?
还是说上帝已经预留了七千精兵,不惧逆境,等待着时机一到就奋锐而起呢?!
愿上帝永远眷顾老姆登、永远眷顾怒江!

这火红的光!是回光返照?还是未来的亮光?

 

 

------------------------------------

张羽怒江计划简介

从2014年至今,历时五年,十进怒江

沿着百年前的传教士之路

以个人之力展开系统田野考察

行走旷野、钩沉历史、重述现实

综合声音、影像、文字

完成一部复合性的

人类学、宗教学、历史学、社会学的田野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