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石门坎——石门坎文集

为苗族历史哨房正名

杨体耀

纵观二十世纪几十年来,凡是有关苗族(滇东北次方言,下同)的文章和资料,包括国内外一些专家学者的专著和社会名人的谈话和文章。在谈及苗族历史中的一些陈规陋习时,无不把苗族历史哨房说成是“宿寨房”或“花房 ”。说什么“宿寨房”是苗族专门修来供青年们谈情说爱和晚上幽会乱伦的场所。广大苗族人民对这种荒谬论调表示无比的愤慨和强烈的不满。认为这是不顾历史事实,是丑化和污蔑苗族。

我们看问题、分析问题不能离开当时社会的阶级状况和那个民族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及其所处的环境和条件。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是一部充满阶级仇恨和阶级压迫的历史。数千年来几乎所有的统治阶级和统治者,都是仇视和镇压苗族的。他们对少数民族的政策就是除了镇压,还是镇压。有历史学家公认:“中国的苗族和欧洲的犹太民族,是世界上受苦最深的两个民族。”在历次大规模的军事镇压下,苗族不论在人力、物力、财力和装备上,都远不如统治阶级的军队。因此,苗族始终充当失败者。苗族先民们不得不背井离乡、东奔西逃。先是从北到南,后来再从东到西。总是过着颠沛流离、妻离子散、做牛做马的生活。试问,在那种及其残酷和动荡不安的历史条件下,苗族先民们能够修建所谓的“花房”供青年们去幽会吗?在那种险恶的历史条件下,苗族青年们能不顾生命的危险,还有心思成群结队去所谓的“宿寨房”里幽会过夜吗?

所谓的“宿寨房”实际是哨房。苗族先民们在那种险恶的历史条件下,为了保全大家的生命安全,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在村边寨头和山上建哨房哨所。战时,青年们不分白天黑夜地去那里轮流防守。平时则白天劳动,夜间巡逻防卫。下面这首古诗对哨房作了详细的说明。它足以彻底粉碎“宿寨房、花房”的荒谬论调。

杨芝先生演唱的《十二支苗族的管理制度》中唱道:“十二支苗族啊,组织老人管理城郭,莉主莉格 管乡间。一旦有险情,利主利格大声呼喊,唤醒全体老人,唤醒全体青年。首领一声呼唤,男女老少齐上阵,年轻夫妇也分居。姑娘集中在村中哨房,伙子集中在山上哨所。姑娘们在村中哨房负责煮饭给在山上的伙子们吃。城里煮的饭叫格老九 村中煮的饭叫格饭久 .”

古歌进一步唱道:“全体守哨的,都要十分警惕。姑娘伙子们,守哨的时候,都要轮流休息。你躺着我守卫,我下岗 你接替。睡觉的要警醒,听见响动快爬起。醒着的要规矩,不能你涅我我掐你。说话要小声,不准谁吵闹。做姑娘的要 纯洁,做伙子的要规矩。一旦有险情,齐心协力去抗击。…”
苗族历史哨房和守哨的饮食 在这首歌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需要再去费笔墨。哨房就是哨房, 是守哨青年们的饭食。歌中唱道“”,即格饭久是哨房的饭食,这个话说得太好、太清楚不过了。如果不是蓄意歪曲、攻击和丑化,就不应该再去人云亦云了。

下面我还要说明几点:

一.凡事不能以点代面:具调查,一百多年前苗族历史哨房并非所有的苗族村寨都有,而是寥寥无几。其他地方我不清楚,仅就云南的昭通地区而言,当时苗族主要集中在彝良县境內上半县的五个区。昭通县和永善县的苗族人口都不 多。大关县和盐津县的苗族是三四十年代前后才搬去的。彝良住上百年以上的苗族村寨不少。但是建有哨房的不足十处。具知情人说,永善县只有两处。建哨房是一件不得以的事情,不是谁想会治安状况和环境条件而定。即必须是社会治安不好,人口相对集中,地处交通要冲的村寨才建哨房。偏僻山区、交通闭塞、人口稀少的村寨就没有建哨房。

二.凡事都具有两重性。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重性。就是说事情是会变化的,人也是会变化的。毛主席说:“在一定条件下,好事会变成坏事,坏事也会变成好事。”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苗族历史哨房发生了质变,这是可能的,也是正常的。人们对此无须厚非,无须横挑眼睛,竖挑鼻子。

苗族历史哨房的两重性,主要表现在战时和平时。在战乱时期,它是哨房,白天黑夜青年们在那里轮流值守。和平时期它又成了青年们娱乐的公共场所。所谓的“宿寨房”就是指和平时期的哨房。具知情人介绍,和平时期青年们晚上集中到哨房去唱啊跳啊闹啊,到一定的时间,都各自回家歇息。人多历史时间长,在那里过夜的可能有,但是可以肯定地说,在那里过夜的只是极少数,不会是多数,更不会是全部。这是人们的基本常识,是人类最起码的道德要求和伦理标准。真是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汤,少数人坏了整个民族的声誉。一些人不分青红皂白,把那顶臭帽子乱扣在苗族的头上,实在是可恶至极。

三.人们对哨房变相了的评说。哨房是苗族先民们为了一方平安而设的公共安全设施。可是到后来人们连它的名字和本质都不知道了。把它变了相,说它是“宿寨房”。这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回事。几十年来我天南地北地去收集资料,广泛地接触过苗族社会的各种人,他们当中有党有派,无党无派,有干部也有群众,有宗教界人士,有老年也有青年等等。在“宿寨房”问题上,人们普遍都表示了无比的愤慨和强烈的不满。一致认为那种说法不顾历史事实,是对历史的歪曲,是在丑化苗族。他们大声急呼,希望还苗族历史哨房的本来面目,要为苗族历史哨房正名。把扣在苗族头上的这顶臭帽子丢到太平洋去。

四.有的老先生在说话写文章时,总是爱把花山节、仙水节与“宿寨房”相提并论。公然说花山节和仙水节也是为青年们谈情说爱而设的。似乎这三样都成了苗族青年的转利。真是岂有此理,是睁眼说瞎话。

“宿寨房”是哨房,前面说清楚了。这里先说花山节,苗族从来没有用花山这个词。花山是八十年代初,一些文人墨客看见成千上万的苗族在山上集会,像百花盛开一般漂亮。于是就顺手把这个很形象的词用上了。没有人提出过异议,就一直沿用下来。苗族历来只用端午节这个名称,而且这个节日是有固定的时间和固定的地点。时间就是五月初五,我们国家安排节假日放假也有端午节。现在苗族连自己的老祖宗都忘记了,端午节都不纪念了。所谓的花山节是乱套的,没有固定的时间和地点。什么时候想举行就什么时候举行,想在哪里举行就在哪里举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端午节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纪念爱国者屈原。苗族为什么要纪念五月初五这天呢?这是为了纪念五千多年前,蚩尤部落与炎黄部落联盟在战争中,苗族先民们于苗历鸡月鸡日,即五月初五那天,用两头羊施了巧计。苗族男女老幼全部安全地突围出来。所以苗族先民们把这一天叫阿以熬 ,也就是端午节。按谐音是两家疯的意思。几千年来,苗族在这一天都要备办好的饭菜来纪念。这一天吃了中饭以后,老年人要带领青年们到山上去眺望远方,举行纪念活动。现代它不仅变了相,质也变了,变成了文艺活动。

仙水节不是苗族的节日,只是参与而以。就像端午节是苗族的节人,其他民族也参与一样。所谓的仙水,是一股从岩缝里流淌出来透凉的山泉。由于人们缺医少药,无法抗拒自然灾害和各种病魔,患了病只有把希望寄托给神仙。患了病许了愿,说是到仙水场去取仙水喝了病就好了。

赶仙水那天,成千上万的人集中到山上,方园几里地只有那么一小股水。许过愿的和没有许过愿,口渴了都排着长队去要水喝。由几个汉族中年人在那里舀水给大家喝。喝了那水病好没有呢?那只不过是一种精神寄托和心里安慰罢了。那个水不可能避邪,更不可能防病治病。但是由于它是透凉的,因此喝了解渴倒是真的。仙水就是那么一回事。我的家离仙水场只有十多里路,我小时候跟我的姐姐们去赶过多少次仙水。因此也喝过无数次仙水。我能活到现在,是否与我喝过“仙水”有关系呢?

花山节和仙水节,我小时候跟大人去玩过不计其数。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有青年人在那里拉拉扯扯的事。就是有,也只会是一两对,在那么大的场合,成千上万的人,有一两对青年有拉扯现象,是正常现像。但是绝对不可能是多数,更不可能是全部。所以怎么能说这些节日都是为青年们谈情说爱而设的呢,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世界上凡是有人的地方,青年们的交往不需要设专门的情场。他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自由自在的地、随心所欲地进行着和交往着。这是人们的基本常识。

我为苗族历史哨房正名做了我能做的事。柏格理时代石门坎立的溯源碑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砸了。苗文碑的碑文把“宿寨房”也刻在上面。世界上有哪个民族是尽善尽美的,没有一点缺点污点呢。纵观国内外所有的民族史和情况报道,人们都只谈优点不说缺点,或者多说优点,少谈短处。

英国友人王树德牧师在将离开中国前,他为苗族指出不少优点。他说:“你们有三种特点我最佩服:一是你们的心最好。二是你们能自食其力,自己绩麻、纺线来做衣裙穿。三是你们不会搓大事。你们有本民族很优秀的好习俗。你们到了最穷的地步,都不会去讨饭、去抢人。你们的记性最强,你们用话作故事,用古歌记叙你们的真实历史直传到今天。你们这些优点不要丢掉。……你们真的很穷,所以你们要努力读书,找你们的好日子过。你们要努力教育苗族,使他们聪明。以后你们会慢慢的争取得到你们的地位,和世界各民族享有平等的地位。”(见杨荣新《石门坎文化记事》)

2006年威宁县纪念石门坎建校100周年时,那两块石碑又重新制作立在中学教学楼大门阶梯的两侧。苗文碑的碑文还拿到东川来给我用电脑打印。当时我跟朋友商量,认为把“宿寨房”刻在那上面不妥。于是我们把“宿寨房” 三个字抹去了。我认为这几个字早就已经从大多数苗族的头脑中抹去了。只存留在极少数老年人的记忆中,或者记载先辈们写的一些资料当中。

最近我看了一些文章。里面对格饭久 的注释,十分令人气愤。说是大年过后,从初一到十五,苗族的伙子要出去找伴侣。到了哪里,哪里的姑娘凑柴米油盐来煮饭接待他们。这种饭就叫格饭久 。真是奇谈怪论。格饭久 前面已经交待清楚了,是青年们在哨房里值勤煮食的饭菜。

我在这里要说的是,持这种观点、写这种文章的人,恐怕只有八九十岁的少数老年人了。我们七八十岁的这批老人,小时候只听到传说,没有亲眼所见。我对那些传闻持可信可疑的态度。没有亲眼所见,只是传闻不等于事实。因此,对这些传闻我是不会宣传的。现在五六十岁的这批人,我敢断言,他们绝大多数人连听都没有听说了。而现在的青年们,他们是纯之又纯的一代人,根本就没有受到那些奇谈怪论的污染。

为什么我还要在这里啰嗦呢?现在的青年,他们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他们除了接受接触现代大量的文化科学知识以外,有时也可能会看到我上面说的一些苗族史料。所以,我们有责任澄清观念,把那些问题交待清楚。我唯一的目的就只有这个。

同胞们迫切希望还苗族历史哨房的本来面目,为苗族历史哨房正名。这件事我做了一点点,做得不及时,做得很不够。

对不起同胞们了,谢谢!

杨体耀

2005年4月初稿于东川

2017年3月修改于昆明


注:

见《西部苗族古歌》苗文227页,译文505页

又见《云南民族出版社》2017年11月出版的《中国西部苗族口碑文化资料集成》上卷312页杨芝先生演唱的《维护十二姓苗族的习俗》《
此文曾经被贵州省威宁县苗族研究会收录在《2015年苗学研究与苗族发展资料集》里。在这里有所补充和修改。


走近石门坎——石门坎文集——为苗族历史哨房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