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石门坎
杨大德 著
1951年,笔者生于鸟蒙山中。冬夜的火塘边,塞缪尔·柏格理的故事像温暖的火光一样。 上世纪初,这位英国传教士身着苗装,深入山中的苗寨石门坎。10年间,建立教堂,创办学校、医院、麻风病院,修起足球场、游泳池,开办织布厂、公益场,发明苗文,将崇巫尚鬼的大花苗(苗族的一支)引导为“上帝的选民"。最后,老人为抢救患伤寒的学生而光荣牺牲。 柏格理的事迹深受基督徒的景仰,被誉为欧洲十大传教士之一。 圣火熄灭了。历史在沉思—— 中国儒家文化两千年来未能教化大花苗,为什么基督教10年就能得到他们的皈依? 柏格理身居茅屋,为什么能引导大花苗走上现代文明之路? 这个昔日的“锡安圣地"而今已没有一个基督徒,为什么附近的另一个基督教派葛布内地会却信徒众多?
本书以文学形式作出了回答。
我们是炎帝的子孙, 我们是蚩尤的后代。 我们饱经战火, 被迫束到鸟蒙山中。 把黄河家乡的田园绣在披肩上, 把走过的山川路线绣在裙子上- 把苦难记在心里, 把古歌代代传喝。 总有一天, 我们的子孙会登上大雅之堂。
大花苗古歌
柏格理牧师是1915年夏天病倒的。 在乌蒙山中,本来夏天是最好的季节。因为大山里没有春天,一年中大多数日子都镁在阴冷的雨雾里,只有这时才会常有太阳出来。斑鸠鸣树,野蜂嗡嗡。山沟里,粱子上,片片养麦花猩红雪白,如火如荼。洋芋繁茂,包谷林密不透风。金色的燕麦随风作浪,像受惊的黄羊群奔时踊跃起伏的背脊…… 过同乐节(端午节)时,柏牧师还和大花苗们在挂果的核桃树下唱赞美诗。老人满头白发,身材瘦弱,清癯苍白的脸颊上泛着喜悦的红晕。没想到说病就病了。 这是柏牧师日记的最后凡页: 1915年 6月17日 今天是同乐节。我们举行了最盛大的节庆。天气晴朗,人山人海。从云南省角奎柬的官员是我们的特别来宾。他表现出色,做出了很好的发言,并参加了当天的所有活动。晚上,无数群众的歌声响彻云霄。 6月18日 感谢上帝。完成了把《启示录》译成苗文的工作 6月25日 我和一些学生踏上泥泞的道路去土库门。近月身一个叫作“大石”的村寨肆虐,几乎每位村民都染上委区的布道员就发动其他村寨的男子去帮助他们生病稼。这真不错! 6月28日 回到石门坎。王树德(W!!!am H。Hudspeth,)也筋疲力竭地刚从昭通返回。为预防伤寒病,他在射昭通连续注射了预防针。 7月2日 在这个区域内,在我们教会的学校里总共大约予。但当收成不好的时候,许多学生因为无法带足c有起落。有些享受补贴的孩子被送往位于成都的华中学就读,我们时常收到有关他们学习的最令人欢欣的报告。 石门坎光华中心学校有350名孩子。这所学校。交界处的广大区域内被公认为是最优秀的。威宁与员看法也都如此,他们向地方绅士提出,这所学校应。的样板。学校建筑地理位置好,透光、通风,加上课桌器等设备,都是表明传教士工作优秀的实在证据。一一 土目已经把儿子送到这里,并愿意为他的特权而付吐是,一位年轻的土目就和几位苗族的穷孩子坐在了同一条板凳上。这种事情在几年之前是不敢想象的。 我和王树德、王明基等执事及布道员杨雅国,对苗族教会的状况进行评估。发现有一万多人可以被认定为基督徒;4800人经过培亩!!和通过会员资格测验后,可以受洗成为成年教会成员900名青少年和5000位成年人正在接受考验。我们在大山里紧张工作的!0年阅,开办了50多所学校。平均每年至少建成三座小教堂·在!0多个布道区组织了数百个定期在家中举行礼拜的群体。 7月5日 昨夜和令晨都在下大暴雨。学校里的孩子们已经开始了考试。
悲剧,就从7月5日这天拉开了帷幕。上午,光华学校考试的几个学生突然发烧呕吐,一个晕倒。原来,徘徊在周边寨子的伤寒病已经窜过来了! 伤寒,苗民们叫“黑死病”。在那个年月,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疫病很难抵御,比现在的非典(SARS)还要可怕。即使子女染上了,当父母的也会狠心丢下顾自逃命。但柏格理对染病的学生严加隔离,细心照料,为他们擦洗身子,喂汤喂药,倒屎倒尿。当孩子们脱离了危险,在昭通打过预防针的王树德又被传染上了。而王树德好了,柏格理本人又被传染了。高烧伴着间歇性休克。整个人就像狂风中摇曳的一支烛火,奄奄一息。 7月的石门坎白天阳咣和煦,但到了夜里,特别是落雨的时候,团团湿雾从窗棂和墙缝里渗透进来,使屋里变得又潮又冷。柏格理作冷作热,不住地打着寒战。多年前被人追杀时留下的内伤和疟疾、风湿等老毛病此刻又像野兽似的在骨节里啮咬起来,疼得他两手攥拳,浑身直打哆嗦。 韩孝贞守候在丈夫床前,心疼得悄悄抹泪。塞缪尔刚过5!岁就经常感到体虚无力,止不住手抖,为什么自己没有强追他体息呢?她多么希望上帝能保佑丈夫恢复健康啊! 在柏格理卧床的日子里,经常都有忧愁的苗民和学生聚集在茅屋附近,为他向上帝祈福。王树德和王明基、真心、朱彼得、杨芝以及杨雅国等执事和布道员,轮流在床边照看。有个叫莎呷阿依的官小姐,也爱带着一个叫菌壮的小儿子来探望恩人。 !0年前的一个冬天,柏牧师经过一片森林时听到有婴儿在哭。循声找去,发现在一棵橡树的树桠上夹着一个弃婴,而一只毛碜碜的老狼正在树下盘桓跳跃,恨不得一口叼到嘴里!柏格理忙扔过一只山羊腿,支走了老狼。“上帝呀,你送我这样珍贵的礼物,叫我该如何感谢才好呢?”柏格理高高兴兴把弃婴抱回家中,为他取名叫茁壮。但莎呷阿依说茁壮是自己丢的私生子,又要了回去。 一天清晨,在丈夫床边守了一夜的韩孝贞刚剐躺下,就听见房门被入“吱嘎”一声推开了。三个蓬头垢面的孩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三个孩子手里都抱着一大把鲜艳的野花。他们走到柏格理身边,轻轻地抚摸他的手和脸。柏格理被弄醒了。 这三个小客人有些不同寻常,他们那发红的兔眼,手上的斑痕,弯曲的指头,都说明他们是不幸的麻风病患者。!9!4年,广西都督陆荣廷诱杀麻风病人,消息传开,柏格理立即撰文在上海《士林报》上谴责这一反人道的行为。基督教的一个麻防组织“M!ssonto !eers”见了文章,来电讯问乌蒙山区麻风病的情况,随后汇来一笔款子让柏格理修建麻风病院。但因一时难于找到建院的合适地点(要求有良好封闭的水源和含有煤质的土壤),柏格理就在距石门坎20多里外的山沟里修了一闻收容院,将款子买成粮食布匹按月发给病人。柏牧师每次去送东西时,孩子们老远就欢叫着跑过来,一起拍着小手,用茁彝汉回四种语言唱起赞美诗。 “啊,亲爱的孩子们,你们怎么来了?为什么?”柏格理夫妇的震惊和怜悯是可以想见的。因为孩子们一旦在路上被人发现,就很有可能被石头砸死或绑在树上烧死。 三个孩子说,大家好多天没见到老师了,怪想念的,就派他们当代表来了。其中最大的一个男孩叫王少喜。几年前,少喜跟着父亲来石门坎念上帝,和柏格理的三个儿予在一起吃住玩耍。两周后,被发现患有麻风病。 光线暗淡的小屡被孩子们献上的野花映得又红又亮。有杜鹃花、金银花、满天星,都是柏格理的花瓶中喜欢插的。老人逐个接过花来。,高兴得不得了。 孩子们笑着拍起手来。 韩孝贞从一个铁皮盒子里抓出核桃来分给孩子们,又递上一把小铁锤。这是五镑屋的惯例,是柏格理和孩子们的保留节目。 那是几年前一个夜里,柏格理睡在山里一户茁民家的火塘边。因为要同跳蚤作战,很久才蒙胧入睡。刚睡不久,就突然被暴雨和一阵狗叫声惊醒。柏格理出门一看,黑暗中晃动着几支火把,一群小孩子正在争着拣夜里被雨打落的核桃。孩子们蓬头垢脸,穿得又是那么破烂,一个个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 “当时,我流泪了。”柏格理事后难过地对人说,“任何人两对山里这些贫贱可怜的儿童,都不能不感到羞耻和愤怒!” ’从此,他就特意在屋里储备一些核桃,慰闷来访的儿童。 由于长期吃不上新鲜疏菜,柏格理患上了青光眼,看东西模模糊糊的。他用手逐个抚摸三个孩子,一面询闯近来的生活和识字的情况。韩素贞也过来用药棉给他们擦洗伤日,叮咛说你们要好好呆在宿舍里,不要随便出门,怕碰列老虎什么的。老师病好了,就会去看你们的。 “猜到老师可能生病了,我们很害怕。”王少喜抽泣说,“阿爸妈眯都嫌弃我们,要是你们也不管我们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多么可怜的孩子!韩素贞心如刀割,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柏格理摇了摇枯瘦的手,想让妻子克制一些,但剐叫了一声“孝贞——”,就被突然爆发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呛住了。 “老师,你怎么啦?” “啊啊,老师?”孩子们吓坏了,眼泪汪汪地大呼小叫,不住用手去抚摸老师瘦削嶙峋的胸部…… 妻子忙给柏格理垫高枕头。柏格理喘息着,惨自的脸上竭力挤出笑容,叫孩子们唱唱歌。以前,柏格理经常和孩子们在这间茅里捉迷藏,除了书房以外,到处都可以躲。有时还爱打开一口箱子,详细地向小客人们介绍每件东西——!3琴、哨子、照片和红手帕。其中,竟然还有一把牙科用的钳子。当牧师比划着假装要拔出自己的牙齿时,孩子们无比激动,先是齐声尖叫,然后尽情大笑。如今老师生病起不来,只能听他们唱唱歌了。 三个孩子搬了一条板凳,坐到老师的床前。 柏格理用手打着拍手,孩子们互相笑笑,拍手唱起来: 三个娃娃坐一排, 乖乖围在老师边。 苗家自古有名言, 老虎叼人叼中问。 我们心好胆子大, 不坐中间坐旁边。 “顶好,谢谢,你们顶好!”柏格理高兴得直翘大拇指,灰暗的脸上溢出红晕,蔚蓝色的瞳孔闪着两星明亮的光点。这是牧师最幸福的时刻! 杨雅国来了,手上拿着一份电报,说上海总差会来电讲,王保罗已经从英国回到上海了。石门坎虽然地处深山,但威宁县衙应柏格理的要求在这里建了一个邮政代办所,报纸和信件都可以直接送到。柏格理仔细地看了看电报,欣慰地点点下巴。 柏师母为孩子们端上一锅牛奶,一铜盆拌好的燕麦炒面和煮鸡蛋。柏格理亲昵地肴着孩子们吃东西的馋样,不禁抿抿干裂的嘴唇,和妻子露!赶了会心的微笑。 分别时,孩子们难过地拉着柏牧师说,“老师,你就是我们的父亲和母亲。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们的,是吗?” “对,我不会离开你们。”柏格理鼻子发酸,但尽量微笑着。当妻子和三个幼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柏格理痛楚地感到,这可能是和孤儿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一个多月后,王树德在《石门坎与花菌》里记述说: 在柏格理去世的次日清晨,悲哀的同事看到他的房门被慢慢地推开了,进来了三个蓬头垢面的孩子。他们蹑手蹑脚地来到柏格理的床边,抚摸着他的手和脸,轻轻地说:“老师,你就是我们的父亲和母亲,对吗?”“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们,是吗?…。对,我不会离 开你们。”柏格理确实这样说过。但可怜的孩子们再也听不到他的回答了。 在预感到自己的生命行将衰竭时,柏格理又想到了被上帝赋予的一个非常神圣的问题,那就是当自己走了以后,上帝在石门坎的事业将怎样继续?让谁来担任教会的长老才符合神的旨意呢? 柏格理考虑,石门坎教会拟设一个长老职务,作为堂口的最高负责人。长老应具备三个条件:一,必须是上帝虔诚的信徒。二,必须是苗族。三,必须具有相当的知识和能耐。当他把教会的苗族执事和布道员挨个在脑海里进行排队、筛选、考量以后,那个剐从英国回到上海的苗族青年的身影,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趁柏格理沉思默想的当E!,让我们来看肴他所蜗居的这间小 棼曝吧。 这是一所三开闻的土墙茅屋。!0年前苗民们捐钱为英国传教士修建时,包括家具在内,共耗资约5英镑,所以被人们称为五镑屋。可以想见,这该是一所多么简陋的宿舍了· 柏橇理在《中国历险记》一书中风趣而自豪地介绍说: 小屋的墙壁就像在英圆德文希里建违的许多房屋一样,是由泥土筑成的。在中国进入雨季时,雨雾侵袭着每一个地方,这些泥墙通常都很靠不住。由于石n坎没有一块大到足以盖房的平地,我们充分利用了地势,把山体当作后墙。相信没有哪一个人能像我这样拥有如此宽大的一堵后墙。它的厚度蔗不多有四荚里厚。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奢想去开一个后门了,除非打算穿过山中的无烟煤层,拢出一条幽长的隧道来。房屋分成三阐,各开有小小的玻璃 窗,隔墙由黄泥筑成,这是穷人使用的廉价建材。当中的一闻最大,派上的用埸也最多。第三闻刖只有一道门,门的上半部分就当窗尸用了。 !905年秋天,韩孝贞带着两个儿子和埃塞尔·丝奎尔小姐束住下了。当时窗户还没有安好,天气特剐潮湿,山风吹进了大量的雨雾。附近的狼很多,经常闯入村寨觅食,吃摔大人和儿童。而在距小屋不远的地方,就住着已经吃过三个人的一窝老虎·与这些无法无天的野兽为郐,叉面对着没有安上窗子的墙窟窿,夜晚如何让人能够安睡呢? 后来,就刺我独自一人待在小屋里,与那堵宽大的后墙为伴。随后张道惠和新婚的妻-T-帕淼斯加入到我这边,三个人一起居住在这幢小小的建筑里。张道惠夫妇拥有的那间斗室,非常潮湿,有时特着!了寒冷。尽管如此,新郎与新娘仍设法把房阋装饰起来,生活 得十分愉快。我们都衷心感谢上帝,赐予小小三居室组成的庇护 所。 小屋当中的一间是我的卧室,在角落里摆了一张木床。但是木床仅仅从头晚!0点互次日早晨才属于我,到了白天,只要是碍事的东西,通通都被随手抛到床上。比如衣服、雨衣、椅子、钱串、报纸、书籍、香肠盘子、面包、大饼、拖鞋、草帽,等等,都在这张承受痛苦与折磨的床上找到归宿。白天还不觉得怎样,到夜里将要就寝的时候,我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阎才能将床上堆积如山的杂物移开,然后躺下。 在床边有一张很粗糙的桌子,原木的桌腿没有经过任何修饰,旁边摆着两条从小教堂借来的长凳。我们利用半面桌子来就餐,另一半则放满了药瓶子。虽然蓖麻油、硼酸、凡士林与紫药水的味道很浓很刺鼻子,但并不会影响我们的食欲。吃饭时,经常有一些寨子里的小朋友带着浓厚的兴趣和几分好奇的神情注视着我们。看见桌上时常插着一两束鲜花,知遗主人的爱好,就常采来许多鲜花把小餐桌装扮得分外美丽。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许多生病的穷人得到热心的救护。我曾经在一天之内接待过!00名病号。我也知道妻子和帕森斯夫人为了不断前来求医的人流而累得疲乏不堪。如果说在何处存在着天国精神的话,那就在这小小的屋子里。耶稣与我们同在。他就坐在桌子旁边同我们一起掰碎面包。正是他走近所有身患病痛所有遭受苦难的人们。自然,正受着各种痰病折磨的男女,不会有心思去把我的卧室整理得清洁宜人,而哭叫的婴儿也不会使我们餐桌上的饭菜变得香甜可口。这小小的房间堪称卧室、餐厅和药房的综合体! 在屋子的一角,在我的床铺一倜,又隔出了一问传教团的ttt书室。我们必须储备相当数量的汉语书籍和少许几种苗文书籍。在苗民为了求知如潮涌来的日子里,只有拥有许多书籍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图书室里有《福音》、赞美诗集、小册子、幼学读物、教科书、报纸、钢笔、墨水、铅笔、纸张、信封、练习簿、图画明信片、历书,等等。图书蜜虽然小得可怜,却像磁铁一样紧紧地吸引住了学生们。他们经常光顾这里,亲切而又好奇地浏览那成排成排的书籍,然后坐下来阏读或掏儿文钱买走。拥有4英里厚墙的奇妙小屋当中那一阈,它集卧室、餐厅、药房和图书室于一身! 靠近目书室的是传教士的化妆富。镜子、脸盆、刷子、木梳及毛巾,都被安放在一个温暖的角落里。轻便的脸盆具有多种用途,它经蔷被用来盛放卖书得的零钱。而更值得一提的是,那面小小的镜子真是春风得意!苗民们经常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有些姑娘们乍一瞧见镜子,会吃惊得向后退。因为她们过去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看到过自已的面容。当有的姑娘照见自已在对面冲着自己微笑时,不由惊叫着大笑起来。多么淳朴、有趣、欢乐的人们!又多么奇妙的房阊!集卧室、餐厅、药房、图书室与化妆宣于一身! 再稍微过去一点,地上放着一口镶着锡边的大箱子,是某次为装运传教士的行李从英国带来的。箱子上吊着一把牢固的挂锁,那就是传教团的保险库了。有时我用钥匙打开,在里面放上50万文钱。如兑换的话,40文钱只能值!个便士。不同寻常的保险库,内 装50万文钱,在那间混合功能的屋子里,菜卧室、餐厅、药房、图书室、化妆室与保险库于一身了 叉稍微往前一点是两个大碗橱和几个大瓦罐。这就是厨房和食品储藏室了。你如能莅临现场便可以发现这样一些东西:盘子、杯子、刀、又、筷子、盆、猪油、糖、面粉、土豆,还有英国德文希尔饼和德文希尔面包以及其他杂物。 在五镑小屋里,帕森斯夫人时常主持母亲集会。 当教堂里的晚礼拜结束之后,传教士培伽!班就在这里上课,教会的执事们也经常在这里召开会议,井作出一些最重要的决议。当人们遇到各种麻烦时,都通过各种途径找到我们这阔小屋,寻求劝告和帮助。他们中有因受土目欺压而心烦意乱的苗民,有争吵斗殴 的夫妇,有争夺对同一地域的苗民的收租与派役权力的地主·我们尽管身体疲惫,周嘲人声嘈杂,只有清晨才能平静一下,但是我们无比欢欣,感到耶稣的圣灵就在背后支持我们,有时甚至可以惑知薄纱后面他那慈爱的面容与光辉。 这是一所多么精彩的小屋!卧房兼餐室、保管室兼令品库、母亲们的聚会室、传道士的培训蜜、教学的小礼拜堂、律师的事务所! 在特鲁罗,当我讲述这所奇妙的小屋时,乔·科金牧师说,“真是太好了,只可惜诺亚方舟不在里面了。”我说,我倒很高兴,因为小屋里装得够满了,早就没有摆诺亚方舟的余地了· 有时候,即便没有成年人来访,村寨里的孩子们也会跑来·他们看起来不大卫生,而且因为贫穷穿得很单薄,有的甚至打着窖膊。他们围在火炉旁边,争着伸出手去,从友好的无熠了慕火上稿捉≥人快活的温暖。他们说话对像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试着诱使看书的白人老师加入刘他们中闻,一起谈天说地。不信你来试一试,无论如何也跟孩子们生不起气束。假如你想要去把他们赶开,他们,不得如此,立即就会装作害怕的样子慌忙遗走,同。时大笑火叫,充满无限的欢乐之情。随后,你也会得到片袁8的宁静,然而翻开书的下一页还没有看到一半,一双双小赤脚又会走进拳围坐在火炉边’而一双双小眼睛会再次仔细打量着来自遥远的英国老师·任何人都不能不热爱这些孩子。我总是很高兴能在自己的搴中看到他们·在苗民中开展的套部工作中,羲令人愉快的就是和孩子们在一置有谁能像孩子们那样对传教士彻底敞开心靡呢?而他们又是多么喜欢我啊难怪耶稣!对孩子们那样速恋。在用苗文翻译《圣经》-时到耶稣抱起一个孩子教导使徒们“像这小璇子那样谦卑的,在天国里就是最伟大的,,时,我的苗民助手杨雅国坚持要我在译文中加上“隶”(吻)这个词。 他说,“这是一定要有的。耶稣肯定亲了那个小孩予,他不可能不这样做。”他比划着,“于是耶稣伸出双臂抱起并隶了孩子,他说……," 奇妙的五镑小屋!奇妙的小房间!集卧室、餐厅、药房、图书室、化妆室、保险库、厨房、母亲集会室、传教士培训宣、社会管事人会议室、穷人的律师事务所! 当然,也可以说小屋仅具有一项功能:这里是耶稣之爱小屋,是天下穷人的避难所。(3) 小屋,现在变成了柏格理受难的十字架。他时常高烧,人衰弱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韩孝贞不得不经常站到门外,婉拒客人们的来访。但每天清早起来,门外都会堆着不知是谁送来的鸡蛋、养饼和炒面。有一天,韩孝贞竟然发现一个比锅盖还大的养面饼子,足够全家五口吃上一个礼拜。 黄昏时分,山风在茅屋顶上大起来了,攮得柴门咯咯直响。林间,斑鸠的啼声空旷而凄清。夜收走了窗棂上最后一点霞光,小屋顿时坠入黑暗的深渊……’ 柏格理撩起浮肿的上眼皮,盯着天花板上微茫的天光,脑子里一片茫然。 小屋静极了!松木做的横粱已年久生霉,落下几条毛虫来,粘在脸上,冰凉冰凉的。几只饥鼠在墙角下面“吱吱”地厮打几声以后,蚌蟋又在木床下呜叫起来。柏格理想起汉族教员划纪文上《诗经》时就讲到,“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人我床下”,现在真是这样,如同苗家吹奏的术叶,多美啊!此刻,秋色烂漫的英格兰高原上,也该响遍蟋蚌的合奏了吧?屈指算来,从!887年来到中国,已有28年了。前后经历过四次谋杀,都被侥幸躲过}但这次大概是拗不过瘸魔之手了。按教会的规定,传教士死后就葬在当地。而当柏格理!0年前第一次踏上石门坎时,就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如果说老人感到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有些不明白上帝为何要如此匆匆地召唤他离去,而不能多给他一些工作时间呢? 烧,又上来了,柏格理像是被放在火炉上烤着。他把水袋压在滚烫的额头上,呵呵地喘着粗气。 。 窗玻璃上,突然透进一线银色的光芒。月亮从东山顶上升了起来,山寨笼罩在晨雾一般蒙胧的轻纱里。屋外响过一阵脚步声。 “当——当——”教堂的钟声沉稳、悠扬,在峡谷里回荡,在星月交辉的夜空中飘飘渺渺…… 晚祷的时间到了。今天,苗族信徒们在为柏牧师祈祷康复,为动乱的祖国,为绵延不息的世界大战祈祷和平! 柏格理的眼睛濡湿了。他吃力地撑起身来,半靠在床头上,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欧洲!0几个信仰基督教的国家都打了快四年了,还看不到结束的希望。身为一个欧洲入,他感到十分耻辱。而中国这个古老美丽的国家,刚刚经历过伟大的辛亥革命,结束了帝制,但复辟势力又企图东山再起。好友蔡锷将军来信说,袁世凯在密谋刺杀宋教仁后,又秘密下令彻底消灭南方各省的革命力量。看样子,这个魔鬼是想要撕掉共和的伪装,复辟称帝了。 “愿仁慈的上帝让欧洲人民化于戈为玉帛,变得和平友爱。让苦难的中国能实现民主共和,人民幸福;让苗族能融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在政治文化经济上都占有一席之地……” 柏格理还祈求上帝保佑信徒王保罗平安回到石门坎,自己好在死前对他有一个神圣的交待和嘱托。想到王保罗,柏格理被他打断过的几根肋骨刚好又隐隐作痛起来。他带点自嘲地苦笑着,嘘了几日冷气。 “橐橐一一”王树德来了。 “请进。”柏格理心里顿时涌起一丝温情。 王树德,原是英国的一名大学生,文学学士,出身于贵族家庭。!908年柏格理回国休假时,在巡回演讲中号召有志气的青年人到中国去,到西部去,为乌蒙山中贫苦的苗民兄弟们服务。王树德听了非常感动,就跟着柏格理来了。他很快学会了菌语,在柏格理的授意下制订了“哪里有教堂,哪里有学校”的著名政策,成为石门坎教会的支柱。 · “塞缪尔,你看,我去昭通把谁请来了?”王树德点亮马灯,指指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 “范斯顿!”柏格理眯了脒眼睛,高兴得叫出声来。 范斯顿是当年和柏格理一道从上海分到云南服务的英国医生,现在昭通福滇医院服务。寒喧过后,他对柏格理的身体进行了仔细的检查,说看来已处于一个相当正常的状态,也许危机将会安然度过。 王树德不禁松了一口气,内疚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 “亲爱的塞缪尔,我们是朋友,应当无话不谈,是吗?”范斯顿坐在床边,突然神秘地闯道。 “当然。有什么事,你说吧。” “有件事一直埋藏在我心里,早就想闷你,但却不便启齿。因为涉及你的隐私……” “我没有隐私。我的一生就像一本公开的书,没有什么值得保密的。” “对不起。我听人说,你有个私——生——子,是吗?” “啊啊,是有个私生子,就是你看见过的,我和埃玛带大的那个孩子。”柏格理眨眨蓝眼睛,坦然地说,“他叫苗壮,已经还给他母亲了。” “他母亲?”范斯顿困惑极了,“知道吗?有人在背后说你……和某个土著姑娘有关?说你和她在野外跳过双人舞,在某个寂静迷人的月夜?” ’ “晤,这个。是的,她叫莎呷阿依……” “莎呷阿依?我见过,啊呀,多么漂亮的姑娘,简直和林中仙女一样!啊啊,你啊! Qo !o o'!”范斯顿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上帝啊,这怎么可能呢?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你塞缪尔身上呢?” “喂,范斯顿,你听我说!·o Qo!”柏格理正要说什么,门一响,韩孝贞回来了。 韩孝贞听说塞缪尔的病情好多了,非常高兴。对范斯顿说医务所刚来了一个重病人,正好请你过去看看。 柏格理刚到石门坎时,见苗民有病都祭鬼请巫,就大力宣扬“信了上帝万事无患”,建起一个由三闯茅房组成的医务所,由韩孝贞和传教士们给苗民看病发药,如有危重病人就送往昭通的福滇医院。这样一来,人们有病就不再相信巫师,而愿来石门坎领药和做礼拜了。 做完晚礼拜,寨老和王明蒺、真心等执事和布道员过来探望柏牧师。真心还带来了许多草药。教会的执事是由信徒中选举产生的教会行政管理人员和监督人员,任期一般为一年,最长不得超过三年。 韩孝贞和范斯顿给人看完病也圆来了。 借着这个机会,柏格理正式谈了准备选举教会长老的想法,并提名王保罗为候选人。除了寨老赞成外,其他人都感到很意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柏格理事先就估计到这种情况,所以微笑地打量着大家,看有什么意见。 “王保罗?,,王树德端着咖啡,皱起眉头思考着,“塞缪尔,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想到由他来担任长老呢r “就是那个在哈刺米追杀过你的苗族青年?”范斯顿闻。 “对,当时叫王山崽。” 柏格理来华后遭遇了多次谋杀,包括行刺和放火,但最可怕的还是!907年4月8日在云南永善县哈利米遭遇的那次凶杀,险些死于乱刀之下。当时王保罗是土目禄老五家的娃子,也参加了那次凶杀。押到昆明受审时,被柏格理保释并带到英国学习,到现在快8年了。 范斯顿曾陪柏格理去昆明出庭,见过王山崽。他还能依稀记起小伙子的模样;圆脸,扁鼻,耳朵上戴着个黄铜耳环,眼里结着烟火熏出的血痂。颈上戴着木枷,脚下的铁镣“哗啦——哗啦——”地响着…… “对不起,亲爱的塞缪尔,我有异议。我不赞成王保罗。”王树德摇摇头,耸耸肩膀,摊开两手,朗诵起英国著名诗人吉普林(Rud—yard K!p!!ng)的诗: 挑起白人的负担,你的新的俘虏,忧郁的人,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孩子。 柏格理_怔,苦笑着剐要说什么,杨雅国又送来邮政代办所的一份电报,是王保罗从上海发来的,说自己将乘船到重庆,不久就能来家了。 柏格理看过电报,说长老的人选问题以后再议,大家散会。当几个苗族执事和布道员走了以后,柏格理委婉地批评王树德说,“亲爱的哈慈佩斯,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请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再朗诵吉普林的这酋诗了。你不觉得自己带有白人的优越感吗?我们与中国人的友谊会因此而受到伤害的。” “对不起,我确实显得偏激了。”王树德抱歉地耸耸肩头,“不过,亲爱的塞缪尔,我也是为了苗族好。我认为杨雅国、王明基、真心他们谁都可以担任长老的职务。至予王保罗,当年跟着土日参与谋杀不说,这些年都是在英国学习,对石门坎的传教工作并没有什么贡献,恐怕对执事们不大公平吧。” 柏格理含蓄地笑笑,承认挚友的意见不无道理。 是啊,杨雅国是最早到昭通找柏格理念上帝的苗民之一,多年来受聘予教会,与柏格理一起传教,研制菌文,翻译圣经。在教会的年度会议上,他经常引用一些故事来探讨怎样开辟新的天地,’以深刻的洞察力和说服力来赢得救世主,在苗民中颇有威信。 壬明基老师也很杰出。他的父亲王道元是柏格理在石门坎首批施洗的!4个苗族人之一,在护理两位患伤寒病的布道员时,染病死去。“我要像我父亲一样,为上帝工作蛊到生命的最后一息。”王明基毅然宣誓。有一次王树德和他谈到为《圣经》献身的闯题,两人读起了圣徒保罗令人感动的记录:“我被犹太人鞭打过五次,每次照例打三十九下,被罗马人用棍子打过三次,被人用石头打过一次,三次遭遇海难。”(《新约全书·哥林多后书》)王明基也有相似的足以自豪的记录。他曾经被一帮强盗“砰砰砰”连打数桧,子弹紧擦头皮飞过}有两次被±匪抓住捆绑起来,险些遭长矛刺穿身体! 还有一次被士兵打得昏死过去。
还有真心,当他还没有成为基督徒的时候,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和草医。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有名的巫师。父亲死后,有一天正在山上放牧,跟随过他父亲的三个精灵找他来了,表示愿意他的使唤。当真心最初听到基督教会这个名称时,非常不满,决不与教会来往。一天,柏格理来到了离他家有一天路程的咪,真心忽然决定去见见这位白人老师。他特意洗了澡,穿上绚花衣前往。就在那条清沏的河边,他找到了耶稣基督,从此断和三个精灵的往来。他运用自已仁慈的天赋,带领许多人皈依,成为教会在铜厂沟与官地坪区域的可靠的支柱。如果他听列哪一家有巫师停留,就会赶到其邻居家中进行祈祷,用:对手的妖术失灵,再也不敢在当地露面。 不用说,朱彼得和杨芝也都是很优秀的布道员。看了《新约全书》的姿态,听到他们祷告时流畅的语调和歌声们善良安详的笑容,任何入都会受到极大的鼓舞。 柏格理支着下颔想了想,说长老的人选问题既然有先进行个别酝酿,等王保罗回来以后再投票决定吧。 四天后,柏格理病情急转直下,高烧40度,出现昏童住呼唤“山崽、山崽……,,
山崽是彝族土目禄老五的娃子。 禄土目住在离石门坎二十多里地的黑虎寨,除了管辖着乌蒙大山中60个苗族村寨,在四川凉山那面还有祖业。禄老五成天喝酒抽大烟,家规很多。满头白发的老跟班想抽口叶子烟,也要跪下请示,“官老爷,奴才的嘴巴发酸,想抽杆烟熏熏马屁股,要得不?” 祭祀时,有个抬酒的娃子打了个屁,他就使用只有惩治土匪才用的最辱人的刑罚——“筑沙屁眼”,像灌香肠那样把沙土筑进人的肛门里。人们虽然害怕他,但仍然宁愿他住在这边家里,因为他一离开就会失去秩序,人们的庄稼和东西都会遭到哄抢。 山崽出生以前,妈咪阿泡曾怀过一胎。苗族家居简陋,茅屋里用一排木桩或土墙分隔成两问,人畜各住一间。临产时,阿泡一个人在牛栏里走来走去,祈求祖先保佑神牛保佑,能生下一个像牛犊一样壮实的崽来。不料这时丈夫岩鹰因为造反被官府抓住杀了,阿泡受了惊吓,生了个死胎。 鼠年,妈咪怀上了山崽。为了保险,去请鬼师老岩多算卦。 这晚月亮很好,照得坪子里明晃晃的。老岩多收过阿泡的两升包谷,用鸡骨卜了一卦,脸色唰地就白了,两手哆嗦着,“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你家这个崽儿是背后山上神石投的胎呢!长大了怕要在山中称王呢!" 当时苗民们信仰万物有灵论,山、水、石头、树木,甚至房门,都视为神灵的象征和崇拜物。老岩多讲的神石,是石门坎后山顶上的一块怪石,形如卧虎,咄咄逼人。 “哎呀呀!”阿泡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他爷爷和阿爸都是称王没几天就被宫家杀了的,他怎么又来了?” “哼,这是命!”巫师眯起花椒眼,摇摇下巴。 “那慰能平安生下来吗?是祸是福都不管了,崽总是我身上的肉啊。” “还不是怪你,怎么跑列神石下面于哪个?你闯到捎殊(月子鬼)了!够得麻烦了!”鬼师扭头阴笑了一下,又狠狠地盯着阿泡,“哼,你那晚上都千了些哪样?嗯?” 。。阿泡忙用双手捂住脸盘,头_!z!]!§塔形的发髯羞怯地颤抖着。 鬼师得意地欣赏着猎物的反应,缩了缩干瘦的肩头,暗暗笑了。他抹去嘴角的清!Z!水,凑着阿泡的耳朵唱歌似的念道,“一,一块石头;两,两个人;三,三星照明;四,四条腿;五,捂在一起;六,使劲入;七,骑上去……”当时的山里人“结绳记事,数豆记账”,识数不多。鬼师虽然是tt!垂_最有知识最有想象力的人,但顶多也只能数到十就完了。 “啊呀,就像亲眼看见的一样……”阿泡羞得扭了扭头,用手把脸捂得更紧了。 月亮躲进了云后,坪子里黑得像个染缸一样。阿泡可怜兮兮的样子不仅没有得到鬼师的怜悯,反而更吊商了他的胃日,恨不得一口吞到肚子里。 ‘‘得罪了山神,我杀羊陪罪就是·00!o Q"0阿泡哀求说。 “不,不够……”鬼师被孕妇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特有的奶香搅得心慌慌的,猛地伸出一双鹰爪般的细手,把她按倒在背后的燕麦草堆里,“泡,我的泡,你崽是神石下的种,神说捎殊把你的泉眼堵住了,叫我帮忙捅一下……” 阿泡惜了。鬼师虽然毛躁得很,但既然是神的意思,那就是肚皮里慰慰的福分。还有什么讲的呢? 月亮从云后闪出半边脸来,把妈咪本来就浮肿苍白的脸盘映得惨白。“你轻点啊了”阿泡抿紧嘴角,懒懒地摊着…… 鬼师喘着粗气,像头骚狗似的趴在女人的大腿问。但不管怎么鼓劲。挣得脖子上暴起根根蚂蟥样的青筋,还是软塌塌的。他埋怨自己几天来拉稀拉得脚粑手软的,这阵再上火又有什么用呢?他只好拧了一把女人的屁股,算了。 “你家这个崽息好凶,老子刚刚要搞进去,就遭他拿脚蹬了出来。”老岩多气得一边系裤子,一边往地上啐。阿泡用手捂着脸,不出声地笑着,整个身子都颤抖了。 老岩多愈加羞恼了,恶毒地诅咒说,“这狗日的!怀在岩石上,迟早也要死在石头上!肼你,你这个挨刀的,敢诅咒我的崽崽?!”孕妇突然像一只母狼似的撑起身来,眼里闪着愤怒的火花,“我得罪了山神,我会杀羊去解,你咒我儿子千什么?!啷比觉阿苏(管巫师的鬼)在上,你在黑暗里发毒咒,二天你才要瞎眼,你才要撞在我儿子枪头上!让你埋在黄土坟里!叫鬼火烧你,让你被乱箭射死!” 老岩多吓坏了,提着裤子往后退,被门坎一绊,仰砸跌进了屋里…… 当天夜里,正在纺线的阿泡肚子突然痛得像刀搅一样。她呻吟着,爬到屋子另一头的牛圈里,在草堆里生下了一个崽儿。阿泡用镰刀割断脐带,穿好衣裙,给婴儿洗了洗,就躺下睡了。 三天后,勤劳的阿泡就起来干活了。当然,她没忘记抱着崽儿去后山上,向神石贡献一只羊腿,乞求山神保佑母子平安。 到了牛年,王山崽长得有火枪高了。禄土目的女儿莎呷阿依满了!0岁,要贺生,命令娃子们去打只人熊来送礼。山崽也扛枪去了。 打猎不怕山高,就怕山鬼附身。茁民离家时,按例都要向妻儿约定暗号,归来时听见暗号再开门。出猎之前,还要请鬼师选择日期,要看属相,把“牛日牛睡,虎天虎眠”的日用属相当作红道丑,把鼠、兔、羊、鸡等日用属相作为自道日。红道日可以去捕庞大凶猛的猎物,白道日只能去捕一般性情温和的动物,不然就会被猎物伤害。 这次禄官爷催着要,即使是白道日娃子们也只好违例上山了。 出门时,阿泡给儿子的双肘各戴上一节竹筒。 在石门坎北边有一道山岭叫野鹰梁子,地形十分险恶。山上有一片作神山祭祀的老林子,里面常有人熊出没。到了山日,老猎手念了念咒语,拿出两个鸡蛋作为献给招米色(公山神)和招婆(母山神)的进山札。 在一处悬崖上,发现了一堆人熊的新鲜粪便。老猎手把当诱饵的一只野鸡系在附近的灌木丛里,告诉大家要听指挥,到时一齐开火。人熊这个东西不好打,力气大得能移树,靠一两杆火药枪一小把铁砂子根本整不倒。 山崽第一次上山打大东西,心里面自然不免有些那个。当看到人熊从林子后面闪出来,狞笑着向那只拼命扑腾的野鸡扑去时,他还勉强能沉住气。然而那只野鸡不知怎么竟挣脱了熊爪子,飞到山崽头上来抓了几爪。心头一慌,山崽一个人先抠了火门,但没能打着熊胸前那团三角形的白毛毛,那才是要害,是命门!人熊痛得大吼大叫,“呼”地立起身子,张牙舞爪地朝着枪响的地方猛扑过来。山崽慌忙举起双手,让人熊光抓去那两节竹筒,自己抽手就逃。但没有跑出多远,就被人熊撵了上来,还没来得及喊声“咪”(妈),就被举到空中,耳风眼黑,掼下山崖深处…… 猎手们都惊果了,吓软了,手上的检就像变成了吹火简。等人熊不见了,大家才回过神来,丢下检抱头大哭。一哭丢了人,熊没打到,禄官爷要打手掌心;二哭没面子,见了寨老要挨骂;三哭丢了崽,没脸圆寨见人。至于掉下崖的息呢,没有人想到说去找找,都以为那么高的岩头头,肯定摔死了。 理耗传来,阿泡哭得像疯了一样,怎么都要去找人。她说,我的崽呀,不是凡人嘞,是神石投的胎呢。人熊整不死的,他肯定还睡在那个岩坎坎下头,等你们去背呢! 大家都不肯信,不愿去。只有山崽的好友杨家老大一人吵着要去。老岩多来占了一卦,是个凶卦!当老岩多抬起头来,正想庄严地宣布神意时,人群中阿泡那半嗔半怒的目光像寒风一样欢来,使他不禁打了冷战,缩缩耸起的窄肩,咕哝说,“去,去,人还槿出气哩,你们把他背回来吧!我早就算好了的,山崽是神石转世,咋个会轻易就死呢?你们只管打起火把去找就是了。”杨家老大等人当真就去找了,当真在老岩坎脚的一棵树权权上挂着哩。人像个血人,好在鼻子头还留有一丝丝气。抬回来,直挺挺地躺在火塘边,一丝 不动。 鬼师上远处的深箐猛林里采药去了。妈眯日夜守在儿子身边,每刘天要亮时,就站在门边,念叨着祖先传下的一段咒语: 门啊,我们敬重你。要把痰挡在门外,要把病挡在门外,要把伤人的闲言碎语挡在n外,要把所有害人的承西挡在n外。 三天后,老岩多回来了。熬好了药汤,可是山崽嘴巴咬得梆紧,用猎刀都撬不开,怎么灌得进呢?只好把草药揉成坨坨从屁眼塞进去。只用了一个对时,今天晌午塞的,第二天晌午人就睁眼睛了。嘴里还喊饿得很,要吃燕麦炒面。 阿泡多么感谢鬼师啊!端午节跳花时,跟他钻了包谷林。 从此,山崽的额角上留下了一块基状的熊爪印。晚上去宿寨房玩时,来自附近十村八寨的姑娘都喜欢得争着伸手去摸,有的冷不防还给他抹上一把锅烟灰。宿寨房是群婚制的残余,有些相当子现代都市里的俱乐部。不过山里入的订情之物,不像大款们那样奢华放浪,无非一张花帕或一双绣花鞋垫而已。 山崽长到比枪高些就不长了,但枪法却不得了。大山熙的猴子精得很,不光喜欢糟蹋庄稼,还会在路上拦住妇女脱裤子,只是捏着核桃吃不到瓤,不会解人的裤腰带。但要是轮到山崽守包谷林的晚上,它们都怕都不敢出来了。 某天晚上,山崽的一个情妹如来“玩月亮”时,不知怎么被老岩多使了魔法,带到包谷地里就想干那个。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一只老虎来,叼上姑娘就走。姑娘连喊“救命”,老岩多却提着裤子溜了。过了些!E!子,山崽在老岩多家附近打死了一只母虎,发现虎爪上戴着 情妹手上的玉镯…… 老人们说,那是妹子气愤不过,死了变老虎来找那负心男子算账的。 某天,老岩多到外寨驱鬼回来,醉醺醺地走在包谷林凰。 山崽举起枪,酒气冲天地站在窝棚门口,“哪一个,你是?" 鬼师酒醒了一半,“我,我是你阿爸!” “我没有阿爸!” 。我是鬼师!” “你个老鬼!”山崽诅咒说,抬手就朝包谷林里开枪。火药潮了,枪不响。包谷林。啊啊”一阵晃动,夹杂着包谷杆清脆的折断声。山崽拣起一块石头,撵着掷了过去。 ‘ 从此,巫师瞎了一只眼。 到虎年,山崽已经出落成一个身子矮壮、圆脸宽鼻的后生了。头戴黄铜耳环,肩披微红色的长发f身穿对襟敞口麻布衫,腰系干粮袋,光脚磨蹭得像靴子一样。 小伙子瞧中个情妹,名叫养花。人虽然个头不高,但腰身苗条,脸盘清秀,长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限睛。 半年前,葬花述在西边葛布的一个寨子里,和前夫过着平静的生活。 生了娃娃,葬花就把头发盘成角状,这是作为母亲身份的骄傲的象征,叫做“高发角真气派”。不料寨子里突然发生了黑死病,莽、花的丈夫和多半人都死了。养花得病还没有断气,就和婴儿一起被人拖出去埋了。好在只是胡乱盖了一层薄土,养花自己又扒开爬了出来,仓垒逃到石门坎。阿泡想收她为媳妇,出崽也喜欢。请老岩 多来看八字,老鬼喷着唾沫说,搿般配得很!你们看姑娘那屁股好大好肥,比个箩篼还圆,要生好多慰呀?喷喷!”没几天养花的哥哥找 了来,非要拉妹妹圃娘家去另外嫁个有钱人。养花走时,叫山崽去抢索。按茼家的婚俗,除明媒正娶外,还允许到姑娘家抢亲。一是暗抢,新郎在夜里带着郎伴偷偷溜进新娘家。新娘和几个女伴穿戴 成一个样子,圈上黑脸,躲在暗处让新郎和郎伴去辨认。认对以后,新郎就趁大家嬉哈打笑时把新娘背走。二是明抢,大多在白天进行,新郎与郎伴装扮成小商小贩混入新娘家,趁人不备背起人就跑。 山恩把养花抢回家来。按习俗住上半月,又送她回娘家,等怀上孕再接回来坐家。猴年,山崽按规矩列禄土目府中去当差。管家魏豺狗派他去背盐巴背鸦片,在云南和四了!!之间的古驿道上当苦力。 鸦片是云南的一桩主要产品,而盐从四川运入云南贵州。山崽央杂在苦力当中,手里拿着一根t字形的拄杖,背着一种高如小山的喇叭形背篼,艰难地移动着步予。要停下来嘴喘气时,就用拄杖垫在屁股后蕊支撑着背篼。年月久了,苦力们的拄杖在石板路上留下了一个个小坑。 这是一个初夏的早晨,浓雾漫天,人就像闷在澡塘里,隔三步就分不清对面是人是树。 山崽正连人带背篼靠在一个坡坎上歇气,突然从雾霭中走出一头人熊,周身黑乎乎的,长着香肠一样的大鼻子和一双怪怪的蓝眼睛,走路时两腿打得笔直。最叫人害怕的是,人熊头上居然还扣着一个黑盆子了 “妈弛!见列怪了!”山崽惊恐地瞪直两眼,把手上的拄杖攥得紧紧的,呐呐地喊着,“天啦,请救救好人吧。” 人熊突然停下来,含笑打量着面前的这位中国男孩,很客气地捂呼说,“小兄弟,你要去哪里?” 手中的拄杖显然不能当枪用,山崽就只好低头斜视着对方那白手杆上长长的黑毛,嗫嚼着直喘粗气。 “小兄弟,别害怕。”人熊友好地摊开了双手,弯下腰又问,“你是要往哪里去呀?” 怪了,我去哪里与你有何相干呢?山崽觉得很滑稽,想笑但又不敢笑。黄耳环不住晃动。· 人熊又闶了一遍。 耵嗯,昭、昭通。”山崽忍不住“卟”笑了。我去不去昭通,这也用得着问吗? “你背了多重的东西?” 山崽埋头盯着自己黑乎乎的脚指头,摇摇脑壳。 入熊露出怜悯的样子,示意让他试试背篼的重量。当人熊用力提起背篼时,山崽不禁缩紧了肩胛,生怕又像上次那样被抓住丢下山去。 “噢,上帝啊,足有一百二十多磅!”柏格理放下背篼,惊叫了一声。一匹马的载重通常是一百三十至二百镑,而十二三岁的男孩背了一百二十镑,这是多么残酷的压迫啊!愿上帝把孩子们从这种野蛮状态中拯救出来! 柏格理转过身来,要把背篼背在身上。 “不,不。”山崽急得赢摇手,生怕背篼被抢走。 “孩子,你还小,需要休息。我是大人,让我背,好吗?” 山崽愣了愣,只好懵懵懂懂地跟在后面。 “你多大了?” “鼠年生的。” 柏格理搬着手指算了算,叹息说,“你才!4岁!”他知道成年苦力一次走六七天,背!20磅重,仅能挣660文钱,不足两便士,就问孩子背一次能挣多少钱?” 山崽甩了甩头,飞落一些汗水。 柏格理以为孩子没有听明白,又问了一遍。 山崽还是甩头,说是给禄官爷交人租,没有工钱。 “人租?什么人租?”柏格理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惊奇得很。 “人租呀,就是官老爷佃地给你种时,规定有的地要交羊租、猪租、牛租,就是把猪牛羊当租子交。如果是人租,就要你家的人为官老爷家千活顶租子。”山崽见人熊像个好心人,话就多起来了,“这些东谣都是命中注定的。阿妈刚生下我,就要按规矩到官老爷家登记,当他的娃子,长大了就为他家服役当牛做马。随主人高兴,要卖要转让赠送赔嫁全由他。” “晤唔,怎么会这样啊了?”柏格理呻吟着,打了个寒战。 “规矩还多哟!官老爷家嫁小姐,娃子三年不能嫁娶。宫老爷看哪个娃子的新娘漂亮就要睡。谁敢不听他的,自有家法收拾你呵了土目老爷什么刑具都有。只要交不上租子,违犯了官老爷的家规,轻的整残,重的就要命啦。” “你们就没有想过反抗,比如说,逃跑?”柏格理有些生气了。 “逃?往哪里逃呀?没得方向啊。老人们讲,我们大花苗的祖先古时住在黄河一带,战争打败了,到处都站不住脚,经过洞庭湖逃过来。到了乌蒙山的鸭池河边时,祖先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保倮的水西家说大家都是穿裙子的,就不打了。” “什么n!{保僳?” “就是彝族。嗯,祖先说不是来占土地,是借土地。水西家说我的土地宽,天上鸟飞的地方都是我水匿家的土地。你们就不要走喏,就来跟我在嘛。这样,祖先就投靠水西家。水西家对祖先不好,要嫁官小姐到威宁盐仓鸟擞家,要办酒,叫祖先为他制兰百双木匙。到时没得做好,水西家就拉这些祖先打,苗族就伤心了。官小姐叫他们跟到走,带了300男女青年陪嫁到了现在的地方。”山息用脏兮兮的手背擦擦眼泪,不说了。 背篼实在太重了,柏格理喘上了。 “小兄弟,你看,我还忘了阅你的姓名呢?” “我没得名字。人家喊我叫山崽。我们大花茁可怜得很,啥子都没得,连姓也是跟着早先的汉人地主姓,名字就按年龄大小叫老大老二。”山崽伸手说,“老爷,累着你了,还让我来背吧!” 柏格理摇摇手,又往下问,“小兄弟,你们平常喊的官爷是指土日吗?” “是,土层老爷觉得汉宫很威风,也要我们n!!他官爷。不过,我们苗家最恨汉人。” “为什么?” “他们欺负我们最历害。老人们都说,石头不能当枕头,汉人不能当朋友。” “不过官爷并不都是汉人啦。现在是满族在统治着中国,你知道吗?” “啥子叫满族?啥子叫中国?”山崽懵懵懂懂地问。 上帝啊,山民们连自己的国籍都不清楚!柏格理苦笑着解释说,“噢,这个中国孵,就是你居住的地方,像你的母亲一样。中国又叫国家,由官府作代表。” “不晓得,没听到过昵。”孩子眨着眼睛使劲想了想,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官府妈眯也,你怎么这样凶哟,你怎么把我爷爷和阿爸的脑壳都砍了嘛——” 柏格理没想到会惹孩子这样伤心,心里十分过意不去m当肘是公元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但他却发现自己的脚还踏在远古的农奴制度中,还处于圣经中犹太人被埃及法老残暴奴役驱使的黑暗年月! 柏裕理想了解一下山里人的时间概念,问孩子一年中为什么会分月大月小?苗族怎么计算一年的月份? “月大是因为月亮走的路程远,月小是因为月亮走的路程近。”山息说,苗历以“冬至”的阴衰阳苏为基础,认为自“冬至”起,大地解冻,初春到来,蛇由冬眠转为苏醒,所以定年初正月为蛇月。二月入春,大地春回,百草发青,能供马食用,就定二月为马月。三月春正到,草青树发芽,草木能供羊采吃,定二月为羊月。以此类推,四月为猴月,五月为鸡月,六月为狗月…… “你这样年轻,懂的知识真不少啊!”柏格理心想,这个民族制定的天文历法如此科学而富有诗意,历史上一定曾有过辉煌的时刻! “是听杨家老大讲的,他会观天象,是我们石门坎的能人。” 中午时分,浓雾渐次散开,从云隙间筛落的几束阳光洒在石板道上,映得碧绿苍翠的山野明媚而清新。赶马哥的山歌声、马队的铜铃声和山崖下咆哮的江水声,在山谷里交相回荡,使人的心情也变得豁亮了。 该吃午饭了。柏格理放下背篼,和山崽在路边的草坡上坐下来。孩子身上的汗臭味并没有影响两人的友谊。柏格理请山崽吃面包香肠,孩子摇了摇头,从干粮袋里倒出把燕麦炒面,拌着泉水吃起来。 柏格理到昭通传教已有好几年了,经常受城里人的窝囊气。现在能认识这样一位可爱的农村儿童,感到非常欣慰。 山崽知道柏牧师原来是洋人,就讲起了他从杨家大哥那里听到的一些传言: 大人们赶埸或跟别人种庄稼时,听见汉族彝族说,现在有洋人束十分凶恶。以后几家人只能共用一把刀,女人完全要归洋人占有,我们再没有女人了。姑娘也完全归他们所有,因为洋人要将所有的荧谣姑娘带走。哪一家接媳妇就要交给洋人带去睡一夜或是几个月,然后回来。这些洋人十分厉害,眼睛能见到地下四、五里深。又说我们这一带的大小湖泊都有龙,洋人来了要进入湖里将龙捉去,带回家乡,售价十分离,十分值银子。并且知道生殖蚂蚁的石头,有一斤左右重的蚂蚁,带回家乡卖得成堆的银子。 洋人初来到什么地方,大家都要谨慎地防守着,不仅是海里,即是山上何处有东西洋人也知道。又说:洋人吃人肉,每天用铁锅煮吃。并且挖人的眼睛拿去装在他们的眼睛里就更明亮。又说洋人太厉害,到什么地方不论是山、海或是土地,他都要将那些宝物拿走,这就没有什么世界了。(4) 柏格理微皱眉头,一边听,一边用铅笔在练习薄上为山崽画头像。 “啊啊,这是我吗?”山崽接过头像,生平第一次看见自我,惊喜地凑在阳光下看了又看,还自言自语地问,“你叫山崽?你就是我吗?”把柏格理逗得直笑。 分手时,柏格理要送钱给他买鞋子。山崽不要,说打光脚打惯了,穿鞋反而不自在。柏格理知道这个孩子不错,就转过身去暗暗将两块碎银分别塞进两个面包里,坚持要孩子带在路上吃。 山崽蹲下身子把背绳挽上肩头时,哽咽着说,柏牧叔叔,吃了你的东西,又劳你为我画图,我总该为你千点什么吧? “孩子,你不要感谢我,这是上帝赐给我们的,要感谢上帝。” “那我就为你唱一支歌,叫洞到洞特默(受天灾人祸折腾,喊天
柏格理遇见山崽时,来昭通传教已经几年了。 柏格理,英文名塞缪尔·波拉德(Samue! Po!!ard),!864年生予英格兰,一个叫康沃尔·卡梅福特的小镇。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以编绳索为生,生产的绳索供人们织鱼网、采矿、耕作和驳船上使用。 4岁起,母亲开始用大号铅字排印的教会传单教他识字。 9岁上学,!3岁进入教会办的希博尔公学,品学兼优,敏锐善辩,而且擅长板球、足球和游泳。 柏格理的母亲有法兰西血统,赋予儿子热忱浪漫的性格。但营养不良使他回异于高大的欧洲人种,个子较矮,面容瘦白。 !88!年,波拉德在中学毕业考试中名列前茅,因家境贫寒不能上大学,就去参加文官应聘考试,以全英第!6名的成绩进入伦敦的邮政储蓄银行任职。但天生喜欢梦想的波拉德却很讨厌这种成天坐在高椅上点钞的生活,而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向往。 !886年,英国传教士利文斯顿深入非洲的传奇故事在世界上风靡一时,波拉德为之热疵沸腾。“你们要蓟世界各地去,向全人类传福音。”(《新约·马可福音》)他仿佛听到了上帝的呼唤,而且出差的地点是在中国。他于是向循道公会差遣会提出申请,决心要传通一个民族,引导他们走上世界文明之路。 好友邰慕廉(Frank Dymond)与他同行。!887年到上海,两人摘去札帽(被中国人讥笑的“铜盆”),留上假辫,脱下西裤(被讥笑为“细袋”),换上马褂和灯笼裤,进入教会在安庆办的培训班,学习中国的语言和文化风俗。
青年时的塞缪尔·柏格理 是年,塞缪尔·波拉德22岁。他为自已取了个中国名字“柏格理”,含儒家“格物知理”之意,字明星。 !888年,柏格理邰慕廉俩人被分配列云南的昭通传教。同行的本来还有万斯通夫妇。但夫妇俩在重庆得到通知又改道去了昆明。迎接柏格理的,是昭通城楼上悬挂着的血淋淋的人头。乡闻盗匪如毛,地下还活跃着反清复明的志士,只要抓住可疑分子就会被处以极刑。柏格理像在地狱边上行走,不住用手在胸前划十字,而周围的行人却无动于衷,只颓匆匆赶路…… 柏格理邰慕廉与一个*q索恩的青年传教士会合了。托马斯·索恩来昭通有一年多7,他在欢迎两个战友时讲了一句悲壮的璜言;“极有可能,我们当中有人必须以自己倒下的身躯来为基督教在中国的创建丽奠基。” 四周山峦环拖的昭通,是云南连接川黔的重要遥遭,滇东北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但小城非常贫困落后,传教士们的生活条件就像退回到了工业化前的!8世纪。既没有自来水和浴室,也没有什么卫生设施。猪群在屠民门前的污泥里打滚。进城的牛车满载煤炭或包谷杆摇晃着从狭窄的街巷驶过,行人要么被迫紧贴着墙壁,要么避到当街的店铺内。夜晚来临时,全城一片黑暗。只有偶尔晌起的几声梆子,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小城北边有些像伦敦的东区,住的全是穷人,有挑水的推豆腐的剃头的抬滑杆的,还有穿褥红红绿绿倚在门口卖笑的。柏格理居住的小屋,就在贫民窟申的一条陋巷里。租金每月5先令,是当时中国最小的传教所之一。 这是一间带院坝的普通民房,鏖内用板壁隔成里外两问,外问即中国人所谓“堂屋”,用来接待客人和布道,摆着一张桌子和四把用硬本做的靠背中式椅,咯得人骨节生疼。里闻与楼上的一个小房间被当作起居室、餐厅和书房。从墙角的梯子爬翻光线暗淡的顶楼,通过上下两层房间共用的那一扇纸糊的小窗口,能俯视屋后充当厨房的一问小棚子,棚里还隔出一角来当马厩。厕所在房后菜地边上的猪圈里,用几块木板隔出一个不到两平米的角落。当你蹲下方便时,几头大肥猪常挤过来用嘴筒把隔板拱得山响,令人惊心动魄,欲罢不髓。如果碰上隔壁的女房东也来方便,在透亮的门外等轮子,传教士们就更尴尬了。 女房东叫刘张氏,有三十年纪,脸庞清秀,走路生风。在街面上开着一个碗耳糕店。索恩称赞她是一位勇敢的女人,当初全城只有她一个人敢和洋人接触,出租房子。 柏格理看过了房子,打趣说,“感谢上帝,房子虽小,但我们总算有了个庇护所。亲爱的索恩,我们要占用你一点空间了。” 索恩谦和地微笑着,“没关系,挤一点好。中国人说,要抱成团,才能成大事。” 柏格理大笑着把手一挥,“对,中国人说得好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让我们行动起来,把小屋打扫打扫,用石灰粉刷一新吧!” 一个叫李二先生的帮工,被洋人们逗得直打哈哈。他从前是泥瓦匠,上房时摔瘸了腿,对当过木匠的耶稣感到很亲切。有空就跟着索恩念《圣经》,已能认一百多字了。 当柏格理三人晚上在微弱的烛光下低头祈祷时,意味着他们与昆明的万斯通夫妇一起组成了云南省惟一的基督教团体。 柏格理信奉的循道宗,是英国一个在反对教会腐败斗争中诞生的宗教组织。前身是一个有平等倾向的同志会,将大学生、工人、贫民引为知己。创始人卫斯理兄弟,注重到乡间民间进行宣传,并积极干预社会生活,为苦难的民众发出呐喊。因为其严肃的宗教态度和严格的清教徒生活被人戏称为“循规蹈矩者”,而组织也就因此命名为“循道派联合会”。但是,当时中国昭通的民众有几个人能了解这些呢?传教士本身就是一种可疑而容易被人误解的职业,何况他们还是外国帝国主义教会的象征,文化侵略的罪人。从衙门的官员到目不识丁的平民,都怀疑几个洋鬼子夜晚在小屋里用婴儿熬制膏药来恢复自己的视力,口中念动咒语,散播病菌。人们认为他们走路膝盖不会打弯,晚上肯定像马一样站着睡觉。柏格理上街时,常被好奇的大人和孩子尾随、围观,高喊“打倒老洋人!”柏格理就撒糖果给他们…… 中国人自以为天朝第一,君临四方,把英国对中国的战争称为“洋人造反”。昭通人上午遇见都习惯问“吃早饭没有?”柏格理也学着说“先生,早饭。”听起来像是说“造反”,人家就骂他“洋人造反,杀头灭族!” 柏格理只有到郊外田野上散步时,才能够躲开干扰而稍感放松和惬意。当他登上城墙,扶着锯齿形的城垛,远眺四周的群山时,这位年轻的传教士尚未意识到,那一片野兽游荡、土匪出没,住着未开化人群的大山里,正蕴含着他梦寐以求的辽阔牧境。 三位传教士每天都按制订的日程表进行活动;早上,学习《圣经》和阅读有关中国的书籍。下午,上街布道唱诗,宣讲教义,出售基督教书籍。5时,返回小屋用茶点,读书交谈,做礼拜,然后外出作社会调查。晚上!0点就寝。 索恩经常下乡,把狭窄的小屋留给两位新来的同工。 上街布道时,邰慕廉到县衙门前的路口,柏格理去陡街商业区,都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位于斜坡的陡街上挤满了各种小商小贩,有些形迹可疑的人也混在其中推销来路不明的东西,还有一些变戏法的在展示各种畸形可怕的技巧。柏格理就在这些三教九流林林总总之间找了一小块空地,摆上书籍和药箱,学着吆喝叫喊,但四周嘈杂的市声掩蔽了他的福音。为了争夺观众,柏格理花了500文铜钱买来一面铜锣,出门时像县衙公差那样“镗镗”地敲着, 一路引来的听众和小孩有百人之多。女房东的小女儿圆圆,也跛着剐缠的小脚,挤在人群中。 “诸位,请你们暂且站一会,我有最关紧要的道理,要报告给你们。我剐到贵国不久,中国话说得不十分纯熟,不知道诸位能不能听得懂?” 有人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大声叫道,“懂得!懂得!先生的官话,说得顶好,请讲吧!”柏格理谦虚地说,“过奖过奖!我还要学就是了。现在我想请教大家一个问题,贵国人士,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老天爷,试问老天爷你们认不认得?” 一位老人笑着说,“老天爷在天上,我们在地下,相隔太远呢!” 其实呀,说远也不远。”柏格理说,“这位老天爷就是真神上帝,他怜爱世人,差遣独生子圣子耶稣基督,从天降世,拯救人类,使人因见他得以认识上帝为天父,依靠他为救世主,这是人类奠大的福气。” 柏格理见大家听得很注意,更来了精神,“不说别的,单就我本人说,我因认识上帝为天父,信服耶稣为救主,心中得了大快乐,生活得了大益处,所以希望诸位认识这位真神上帝——老天爷… 听了一阵,人们觉得没了兴趣,喊声“呜呼”就散了。 有时候,人们也会向传教士提出一些问题: “洋和尚,你们国家也有月亮吗?”。 “你们的太!!!和我们一样吗?” “是不是女人统治着你们的国家?” 听说你们的人是住在一个箱子里,出来时,要顺着一根杆子从当中的洞口爬出来?” 当人们感到上帝的新道理与他们的观念截然相反时,就由好奇转为怀疑,争辩髓之面来。 “你说信上帝就要撤掉家里祖宗的香火,这不是忤逆无孝,要人家断予绝孙吗?” “古人说入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育也哀。你说人都是有罪的,死前要忏悔,这不是埋汰人么?” “为什么耶稣只去你们哪种小国而不到我们这个大国?如果真有天国的话,你为什么没有到那里去?” “我们中国的皇帝是天的儿子,所以称为天子,你说老天爷就是上帝,岂非等于说我国的皇帝是上帝之子?真是信口雌黄冒犯天威!” 某天,来了一个骑马的年轻男人,头戴毡窝帽,身着宝竹蓝布长衫,外罩一件狐皮褂子,从密密匝匝的人头上俯视着洋人。当柏格理讲列“起初上帝刨造了天和地。地是空虚混沌,一片黑暗,到处是水。上帝说:‘要有光!’光就出现了。予是就把光明与黑暗分开来……”毡窝帽冷冷一笑,高声反驳说,“什么世界是你们的上帝创造的?异端邪说!《淮南予》上说得清清楚楚,盘古开天地,女娲来补天。你为何要编些鬼话来欺哄这些无知小民呢?”柏格理见这人生就一张酱色脸盘,两撇刀片眉,眼睛一眨一颦都透出精明,知道不是等闲之辈,忙双手抱拳,作了一揖,“朋友,请问尊姓大名?” “屯丁堡团练,大溥举人郑善龙是也。”毡窝帽把宽下巴一昂,傲气凌然。 “郑先生,您好!”柏格理上前作了一揖,“在下柏格理,英国传教士。来到你的地盘宣布福膏,多有叨扰,请多多包涵。”把护照递上去,“请先生查验,护照上盏有宣隶司印值,并录载和约要款三条之谕单,上盖总理衙门关防。” 郑誊龙翻了翻护照,一下扔了回去,“尔文凭乃英国文凭,并非清国文凭,不足为据。”又用讥笑的口吻同道,“姓柏的,你自称是神的使者。那么,你见过上帝吗?” “只要我们虔诚地信仰耶稣,坚持祈祷,神总有一天会降临的。即使不显形,也能赐福于我们。”柏格理含笑僻释说,“郑先生,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话,但神话中的神是虚构的。只有基督教的上帝才是真神,是万神之神,我们全世界的人民都是他的子民。人类始祖犯有罪,上帝创造万物,主宰世界,只有信仰上帝和耶稣才能获救。” 郑善龙晃晃脑袋,“你只知道上帝,但你知道中国的圣人是谁吗?” “孔夫子。” “子不日怪力乱神,这是圣人的古训。”郑善龙向天上抱了抱拳,然后说,“你来中国成天宣传什么外国的上帝耶稣,谁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呢?有人说,你们是骑着炮弹飞来中国的,是不是真的?”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 “诸位,请安静,请安静。”柏格理向郑善龙拱拱手,含笑说,“郑先生说我是骑炮弹来的,我知道这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我柏格理哪里有这等本事呢?其实是从英国坐轮船来的,船名叫白夏瓦号。” “你来得这样远倒也不容易。《山海经》上都说了,那边只是一些土蕃出没的不毛之地!”郑善龙皱皱刀片眉,“你讲讲,海有城门外的河大吗?轮船像什么样子?” “地球是个水球,海洋的面积占了三分之二,天下的江河都汇人大海。欧溯人通过对造物的理解和探索,发明了蒸气机和轮船,像水面上跑的骏马一样!”柏格理又讲了科学家富尔顿发明了蒸汽机轮船,但拿破仑不用,结果在渡海作战中败得一塌糊涂。 “拿破仑,好轮子不拿要拿破轮,马车不翻啊?了”有人嘲笑说。 “拿破仑不是赶车的,是法国的皇帝。”柏格理髁释说,叉想笑又想哭。 “好口才!”郑善龙心里暗暗赞叹,可嘴上却比铁还硬,“懂的懂的。你们洋人所以挡都挡不住,就是仗着科、科什么和船坚炮利嘛!不过,我又想问了,这科——对——科学和上帝有什么关系?” “当然了,科学的成就证明上帝创造的世界是多么合谐,精巧! 肘阆和空阔都是上帝预设的,上帝是第一推动力……” “难怪啊难怪!”郑善龙阴郁地眯起眼睛,仰天长叹,“胡林翼,我大清一代名将也。在长江上看见洋人的轮船驶过,始则惊孩,继则吐血晕倒。有人间他为何惊厥至此,他说,中国今后将再无宁日也!”举人焦躁地把瓜皮帽往后掀掀,嚣出圆鼓鼓的前额,来个数箭齐发,“洋和尚,听说你在街上喊人造反?你们无君无父,逼着我天朝签订和约,真是欺人太甚!又听说你下乡时总爱拿着个镜子到处东照西照的?你用小木棍在本子上东画西画的记些什么?你嘴上说传福音,实际上是不是当探子来了?” 人们的疑惧和怨愤都被点燃了,纷纷怒吼起来,“说,你是不是探子?”“说,你得了多少赏赐才来的?”“你要老实交待,昭通的宝物都藏在哪些山里?” “诸君诸君,请安静,请问你们什么时候看见我刺探情报了?所谓镜子,其实就是照相机,小木棍是自来水笔……朋友们,我的祖国英格兰历史上也曾遭受罗马人的入侵,所以我很理解诸位的心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被压迫被奴役。”柏格理表白说,“我是听从上帝的召唤而来,但本人的活动绝对与国家问的军事无关。我们循道公会反对一切不义之战和不平等条约。主说,‘(传教)不是用刀用枪,因为战胜战败,全在于耶和华。 “住嘴!听郑团练说!”一个醉汉跳出来骂道,“这狗日洋人呱叽呱叽地讲求半天,老子一句都听球不懂!” 一些人也跟着附合,“听郑大人讲!我们听郑大人的!” “阿弥陀佛。”一个叫了尘的和尚出面打圆场说,“让洋人说嘛,人家是客嘛。”一个叫王玉沽的举人和一个叫刘映三的秀才也劝大家待人客气些。 柏格理连连拱手,“诸位,我是个洋人不假,但我非常热爱中国,把她看成我的故乡一样。假使我有一千镑英镑,中国可以全数支取;假使我有千条生命,决不留下一条不给中国。但坦率地说,贵国在战争中老是吃亏,就是因为不懂得上帝创造世界的真理,不懂 得科学和民主……” “我们需要坚船利炮,但不焉要基督教。”郑善龙抓住时机反击说,“你把我们不需要的上帝强加给我们,是搞文化霸权……” “盲重了,先生。我来传教是为了向你们传播福音,让大家走向文明之路……” “去你的吧!西方之教行之于中国,道之贼也。我们不要相信他那一套鬼话……” “对!不听他的!”四周一片嘘声、跺脚声。 “尊敬的先生,中国是礼仪之邦啊!有理讲理嘛。”柏格理有些生气了,红着脸向郑善龙抗议说,“我柏格理只是徒手丽来,为什么你们这么害怕我容不得我呢?孔子日:‘四海之内皆兄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发誓说,‘道不行,乘桴桴于海。’如今我从海上乘桴桴面来,为你们送来了先进的西方文明,你们却如此保守害怕,还配称是圣人的学生吗?” 嗬,原来是个中国通!郑善龙被洋人一番圣人日弄得张口结舌,两眼发宣。 “住嘴!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不晓得昭通的水有多深!”醉汉吼叫着,转身挤出去了。 “想来郑团练郑大人应当知道,”柏格理乘胜追击,但口气有所放缓,“贵国大臣张之洞提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明西洋文明是很有用很有价值的,而所谓西学的文化核心就是基督教教义。如果闭关锬国,排斥西学就会被世界一体化的潮流所抛弃……” 这时醉汉又挤了进来,手里抬着从附近酒店搬来的一根独凳,非要柏格理站上去不可。那独凳有一人多高,凳面却只有两个巴掌大!既像奥运会用的鞍马,又像五星级酒店里的巴凳,叫人怎么能在上面站得稳呢? 柏格理坚决不上,说有理讲理,凭什么侮辱人格?忏悔是忏悔者自己内心的事,忏悔要独自面对真神,不是示众,不能强迫,别人强勉不得,也无从判断…… “诸君,你们会遇到麻烦的了了,柏格理焦灼地提醒说。 “你才麻烦,站上去了”醉汉吆喝着,把洋人险些推了一跟头。 “真的,你们要吃官司的。”柏格理再次愁苦地警告,“我们传教士是受贵国政府保护的。” “你以为官府会喜欢你呀!?”人们一阵起哄,“快点老老实实地站上去,站正,低头!”架不住人们的叫喊和推搡,柏格理只好扶着凳子勉强站了上去,尽力保持身体平衡,把头低下…… 郑善龙得意地咂了咂嘴,拨转马头走了。 小屋里,桌上立着几根烟雾腾腾的中国红蜡烛,烛光摇曳,哗剥作响。柏格理和邰慕廉、索恩端坐桌旁,一起低头同声祷告。在爬上顶楼睡下之前,他们都需要祈祷,为那些对他们充满疑惧和敌意的人们,为他们肩负的神圣使命,为尚未看到一点成功希望的光辉目标。柏格理在日记里写道: 我们必须调整自已的生活,以赢得中国人的尊重。我绝对不能做任何让他们感到厌恶的事情。许多传教士就是因为要显示英国人的标准风度而不能为中国人所理解,才失去了机会。 某天夜里,邰慕廉突然患了天花了由于全城没有一所医院,索恩又到重庆迎娶新娘去了,柏格理只能独自挑起重担,从带来的一本医书上学着照看战友。 柏格理后来在《中国历险记》里写道: 在四个礼拜的时阅里,我一直表不解带,担心每天夜晚都可能出事。郐慕康觉得自己像是在前往墓穴探险,担心会把尸骨孤寂地遗留在这遥远的东方。 邰慕廉高烧时,老梦见平时那些跟在身后喊!!!号的顽童在床边骚扰叫喊,要柏格理把他们赶走。柏格理只好照着他的意思,向那些并不存在的顽童们挥手,为了表演得逼真些,嘴里还喊着,“小兄弟,请让开,走开……”一边嚷嚷,一边滑稽得想笑出来。有时柏格理剐刚坐下来喘口气,病人又突然惊恐地叫喊起来,“塞缪尔,他们又在这里了!……瞧!他们又来了!……”在静静的夜里,听着真令人心酸 有谁会想到,这些随着鸦片战争的炮火进入中国的传教士们,所谓上帝的使者,竟连几个顽童都难以对付呢?英国人把噩梦带给了中国人,中国人现在又把噩梦还给了他们!在昭通顽童们的身影背后,在今后动乱的历史烟尘中,还会涌现出红小兵、红卫兵…… 上帝保佑,邰慕廉终于挣脱死神之手,逐渐康复了。作为回报,他虔诚地为云南和贵州的传教事业服务了40年。 邰慕廉生病期间,隔壁的女房东有时叫女儿圆圆送些好吃的过来。现在朋友病好了,柏格理想到提些札信去回谢她。摆谈中,刘张氏向洋人说起丈夫几年前失踪的事。 刘张氏的丈夫叫刘纪文,是书院的教师。五年前的清明节,夫妇俩出城去上坟,从树林里突然窜出一伙蒙面人,把刘纪文塞进麻袋,丢上马背,旋风似的消逝在云雾之中。刘张氏虽然报了官,但一直没有消息。她几次想去山里寻找,都被家族里的老辈子挡住了,说你头上有公公婆婆要服侍,膝下有女儿要教管,如果为了丈夫一入就把家丢下不管,就是忤逆大罪。 柏格理深表同情,劝刘张氏加入教会发起的“天足会”,为女儿圆圈放足。刘张氏答应了。 过了几天,柏格理下乡传教,路过刘张氏的铺予,想买些碗耳糕在路上当干粮。刘家的碗耳糕在城里是有名的,又糍又甜,经常都有顾客在门前排队。 刘张氏正忙着出笼,一边嘘着乳白色的水蒸气,一边把碗耳糕一个个夹到簸箕里。柏格理把马拴在路旁的一棵树下,排列后面,对周围怪异的耳光报以微笑。 刘张氏用筷子如数串上碗耳糕递给顾客,然后把收的铜钱丢在灶上的小木箱里。柏格理把钱递过去时,女房东抿嘴一笑,连着夹了许多碗耳糕放在传教士的干粮袋里,“你拿去吃,钱就算了。” “为什么?买东西是应当付钱的。”柏格理说,摊开手心里的铜钱。 “唉呀,你们蹬家人,大老远地来,不容易。这点碗耳糕就算我送你吃的,啊?” 呕,上帝呀,善良的女人把我当成持钵僧了!柏格理心里一热,把钱放到灶上,“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们传教士是不化缘的,钱还是请你收下。” 柏格理提起干粮袋就走。 “嘿,这个人真是!”女房东急了,用围腰揩揩手,一把从灶上抓起钱,像阵风似的追了上去,把钱塞进传教士手里。· “这个——”柏格理被女房东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谢谢。但是,我怎么能白吃你的东西呢?” “你硬要给钱,那就把碗耳糕还给我,我不卖了!”女房东像吵架似的丢下一句,走了。 正在这时,突然铺子那头有人喊,“偷儿,抓偷儿——”一个男子正向街的另一头飞逃。刘张氏跑回铺子,抱起那个小钱箱,急扯白脸地哭起来,“钱,我的钱——” 柏格理丢下干粮袋,撒开两腿就追。 昭通人都惊呆了,从来都没见人跑得这么快,比马还快! 柏格理眼看就要赶上小偷了,两人前后相差只有一两步,都能听见对方“呼嗤呼嗤"的喘气声。他伸手一抓,抓住了对方的后脖领,但“吱——”的一声,只扯得一块破布 柏格理紧追几步,一把抱住了小偷。小偷喊着,“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柏格理命令他把饯交出来,小偷把铜钱“哗”一下丢在地上,乘洋人弯腰去捡的当!=!,一拳打了就跑。柏格理的鼻子被打破了,鲜血糊了一脸 人们跑过来看闹热,起哄说。“哎呀,你这个老洋人,怎么把偷儿放了嘛?应当送衙门治罪么!“肴把你打成这样!你怎么不小心点呢?又不是你的钱!” 柏格理用手捂住鼻子,播着头,抖着学堂的渡布。 人们更不懂了,“天啦,你还可怜他?你看你,痛得眼泪花花的,哟又流血了,又流斑了…… 刘张氏赶来,心疼得直咂嘴,“哎哟哟,天杀的,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子嘛!看这么多血……” “没什么。”柏格理用手帕擦拭着血竦,笑笑说。 “这么多人都怕,都不追,就只有你!”刘张氏白了看客们一眼,播摇头。 ‘ “不,这是你劳动的钱,应当属于你!”柏格理把捡起的铜钱递给女房东,“请收好。”见铜钱上沾着斑斑血迹,刘张氏愣了愣,突然哭了。 不过,当柏格理回过头找干粮袋时,发现袋子和树下的马都不翼而飞了。 这。天晚上,刘张氏和几个女友第一次走进传教所,听洋人布道。领洗时,柏格理为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张玉兰。 一年又一年,柏格理背着《圣经》和药箱在山区的城镇与乡场上奔波,就像耶稣一样。 德天下午,有人口H柏格理去救治一位吞鸦片自杀的老婆婆。老人年过七旬,住在一问又小又脏没有窗户的土墙房里。由她那自称二十岁、样子却老得像五十岁的儿子从破床上扶起来。当儿子的认为母亲被魔鬼缠住了身,询问能不能在用药之前将魔鬼逐出。 “昏暗的光线中,两张布满皱纹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希望。”柏格理日记说。 当天晚礼拜后,柏格理又被喊去救另一个男子。索恩和邰慕廉也去了。 这位男子吃了半磅重的鸦片,躺在一张发黑的烂草席上,说自己已经不想活了,非要自杀不可。屋里看热闹的人叫洋人少管闲事。柏格理找来一根长鸡毛,用开水冲化芥茉,想叫男子喝了呕出鸦片。不料那人怎么也不肯张口,一我是安心要死的,你们不要管我的事,我绝不喝你这捞什子药!”柏格理只好用力把他按在床上,叫邰慕廉和索恩卸下门板压住那人,然后自己坐到上面。邰慕廉用筷子撬嘴,索恩灌药,又用鸡毛在他喉咙里搅动,很快那人便“哇啦哇啦”呕吐了。不多时,柏格理就高兴地看到自杀者脱离危险,恢复了平静。 柏格理日记写道: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位病人是如何被夹在床和门板之间,我又是怎么坐在他上面的。但愿我们这样的举动并未过分伤害他的自尊心;而元论如何,我们毕竟挽回了他的生命。昭通充满了不幸。愿上帝拯救这些贫苦的人们,并帮助我更加热爱他们! 那位自杀者后来提礼物去传教所感谢柏格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真不明白,你们洋人哪来那么大的气力!” 柏格理在拯救吃鸦片自杀者的胜利中名声大振。中国人善于夸张,传教士能治百病之说迅速传开。人们纷纷涌进传教所来。有些人是出于好奇,想看一看连死神都能征服的自人}有些人是来要药;有对瞎子、瘸子和麻风病人也会蹒跚两来,引入哀怜地痛哭,想治好自己的病痛。 半夜里,柏格理经常被病人家属的敲门声惊起。他从不拒绝来请求出诊的人,邸使刮风下雨也不推辞。昭通狗多,幸亏他穿着中国式的长袍,不然他那自晰的小腿不知要被黑暗中突然冲出的疯狗咬伤多少次了丽当他遇列重危病人元计可施的时候,他也会留下来陪着,直到病人吐出最后一日气。 柏格理经常在日记中反映中国儿童的生存状况:“住在我们对蕊的一户居民,雕生下不久的婴儿死了。母亲认为这是恶鬼投胎,就将幼小的尸体搬到城外,砍成碎块,以此将恶鬼吓走。这种做法十分普遍。”“瞧见一个汉子领着一位小女孩,他已经把她卖比……这女孩显然是他的女儿……正去送给买主,姑娘拒绝前往。于是他拿着棍子一路走一路不断地打她。两个妇人跟在后面,威胁女孩,说不走就把她杀死。姑娘喊,‘你们愿意杀就杀吧,反正我不去。’可怜的古老的昭通!” 某日,柏格理被喊去医治一个烧伤手指的工人。此后定期为他换药。那人伤好后,特地登门感谢说,“如果不是你的一番医治,我这个手指头就报废了。我是个下力的人,全家都指望我这双手吃饭呢了” 某日,一个木匠承揽了他为残疾人制作一副拐杖的活路。柏格理在一旁监工。大凡了解一点中国国情的人,都会懂得柏牧师的小心并非多虑。 某日,柏格理派人去肴知县是否在家,打算前往拜访。回复说不在。但随后知县却穿着长袍来了。他说,昭通被授权送一、二名学生去日本接受高等教育。那些牵运儿要由考试选拔出来,数学就是其中一门要考的学科。知县很爽快地承认,对数学一窍不通,问柏牧师能否帮忙解解试题,并难为情地说,“你愿意把答寨写在纸上吗?”柏格理把试卷做好送给了知县。若干天后,这些试卷被批下来,全答对了。 主说,行善者有福了。柏格理终于赢得了中国人的谅解和好感,从洋鬼子变成了正常人和好人。一位优秀的汉人基督徒后来回顾这段岁月时说,“当地人认为,他们不能信奉洋人宣讲的消息,但却信任他个人。删也有人认为,就看他的为人也知道他的话肯定有些道理。” 有一天,传教所里来了三个形迹可疑的人。一个是独限中年人,额前歪吊着发餐,满口酒臭,穿了一身脏兮兮的麻布衣裙,还在脖子上缠着一条呲牙咧嘴的老蛇。另外两人,一个高大剽悍,鹰眼勾鼻,目光阴鸷。身上披了件破披毡,包着青布帕的脑壳上,用布条缠着一根翘起的小辫子。另一个二十多岁,生得凹眼长鼻,噘着大嘴,穿着绸缎衣裤,一来就站在门边,抱着双手,像个保镖似的。 三个人只说自己是山里人,但不说为什么来。柏格理见身材高大的人虽然披着一件又脏又破的的羊毛披毡,但神气傲岸,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独眼人先是用那只好的小眼睛打量了一下洋人,然后凶狠地扯下老蛇一搏,“瞒”断成了十几节。断开的蛇身在地上蠕动着,渐渐凑合衔接,又还原成了一条完整的蛇! 在西方和圣经中,蛇历来是邪恶的象征。柏格理感到一阵惊惧和恶心!他觉得,独眼人就像寓育中那个吹笛子的花衣人。 巫师把蛇缠回脖子上。又把一根三尺长,两端一样粗细,漆着红黄蓝黑四种色彩的木棒丢在柏格理面前,阀道,你看好哇,你来解答哇,它的哪头是树梢,哪头是树根? 披破毡的高个子摸出个小酒葫芦,呷了一口,青铜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柏格理用铜盆打来水,把木棒放在水中:先浮出水面那头是树梢,后浮出水面是树根。 巫师又口!{洋牧师来到外面院坝,指着骑来的两匹马,要求对方来分辨:鬃毛四脚一个样,哪匹是母马?哪匹是驹马? 披破毡的高个子斜了洋人一限,似笑非笑地撇撤嘴焦。 柏格理又把铜弦端来,让马过来饮水,母马必然朝前走,跟在后面是驹马。 巫师从行装中取来一把斧子,吩咐他去磨,要磨得斧背锋刹像刀口。 柏格理把双手往胸前一抱,打着哈哈,这有何难?只要磨麝嘴皮,说斧背即斧口就行了。 “嗯,这个洋人有能耐!”披破毡的高个子把酒葫芦往墙角一扔,突然说话了,语调迟缓,锣音很重。 桕格理一愕,赶紧拱拱手说,先生过奖了,要说有能耐,先知摩西才真叫顶呱呱呢!。 独眼人嫉恨地瞪了一眼洋人,退列一边。 披破毡螅高个子直通通地问,摩西是谁?住在哪里? 柏格理描着墙上的圣经挂图,解说先知摩西的神力。如何在沙漠中找到清泉,如何带领以色列人不用乘船就渡过了红海…… 披破毡的高个子嘟起嘴,摇了摇脑壳,要洋人说说通天塔的事。 。 当初洪水过后,有一家人的三个儿子的后代成了人类的三大支系,住在不同的地方,但说的都是同一种语富。生活富裕以后,他们决定集合起来修建一座通天塔,扬名天下。塔建得越来越高,惊动了上帝耶合华。他从天国下来看了,就想,这些同一个族的人说着同样的语育,在一起能建起这样雄伟的高塔,以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呢了于是,耶合华就想法使他们的语富变乱,彼此听不懂对方的话。这样一来,人们只好放弃建塔的壮举,投奔世界各地去了。 禄土目阴郁地笑笑,说,不对不对!我们威宁的彝族,还有苗子和汉人是这样传的。古时洪水过后,只剩下三兄弟还活着。为了躲避下一次洪水,他们就联合起来修建一座高塔。正在惨塔时,天神派来使者说,“你们歇着吧了第二次洪水不会再发生了。”三兄弟不相信,仍继续修塔。日渴时见塔下冒出一股清泉,就每人喝了一日。不料此后三人就变得畜语不通了。大哥说汉语,二哥说彝语,小弟说菌语。这样塔修不成了,他们就开始划分领地。汉族大哥搬石头围地,彝族二哥砍木桩鼹地,萤子小弟扯野草占地。不料在一埸山火中,草标和木桩烧掉了,只有石头还在,从此,我们彝家和茵子就没了土地,只能住到大山里。 柏格理正想借题发挥,用圣经开导对方,不料禄老五却又发难了。 “洋牧师,人有灵魂吗?” “有。” “入有灵魂,对。有一个还是有几个?” 。“人的灵魂只有一个。” “不!我们彝家认为,人死后有三个灵魂,一个在祠堂!一个看守坟墓;一个在阴闻。”土目的态度非常强硬,转而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世闻的神除了耶稣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吗?” “对,世闯的神只有一个,那就是上帝耶合华。其他的皆为虚妄!” “不。彝家认定,万物有灵,万物皆神,上有天神,下有土神,入有祖神,还有山神、水神、树神……”士目非常担心,“耶稣是你们洋人的祖宗,如我信了他,该怎样面对祖宗,面对诸神呢?” “耶稣并非洋人的祖宗。他是主的儿子,是救世主,是热爱和拯救世界上一切民族的王。信仰耶稣,并不妨碍你们尊敬祖先。” 土目要求买一些洋药,说腰间长了个毒疮,痛得恼火。 柏格理为土目做了手术,又送给他一些外用药,说我们交个朋友吧。 “朋友,对,我们是朋友。”禄土目点点头,眯缝起棱角分明的眼睛,想了想,“药品,我们也很需要。但是,基督教一文不值。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大人,请留步。”柏格理狡黠地眯上深蓝色的眼睛,“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什么问、问题?” “看先生气度不凡,必是贵族,怎么穿得这样、这样特殊呢?” “嗯,算你有眼光。”椽土目难得地露出了一丝顽煮般的稚笑,扯下破披毡往墙角一甩,得意地说,“不过世上总有你不懂的东西,你看见我头上的这根小辫了吗?我们彝人叫做天菩萨,谁要摸了他,那就是最大的侮辱,我必与他决斗。” “明白了。”柏格理打量着土目头上的天菩萨,小心地回答。 柏格理在中国的牛年马月中消耗着自己的青春,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信教者仍寥寥无几。不仅中国人不理解,连有些住在大城市里的英国同行,也不理解柏格理等五位年轻的传教士,把他们对中国西部山区的热情视为疯狂,而要想做出成绩则更是异想天开。有人还冷言冷语地说,这几个人其实只不过是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而已。 昭通的寺庙道观星罗棋布,有军人崇尚的武庙,文人崇尚的文庙,商人崇尚的财神庙,市民崇尚的城隍庙,农民崇尚的龙王庙,万民崇尚的药王庙,以及湖广客商崇尚的寿佛寺,江西客商崇尚的万寿宫,四川客商崇尚的川主庙,福建客商崇尚的天后宫,等等。老实说,这么多庙,这么多神灵,真叫柏格理头大!难道我们来晚了,中国人的信仰空间里,早都被无数的偶像盘踞了,再没有真神上帝的位置了吗? 一天,柏格理来到一个叫三合寺的庙宇。这个庙子很有特色,佛寺与道观、孔庙都用一道围墙圈在一起,三教合一,联成一体。 柏格理日记: 参观了一个寺庙。池塘里的鱼很驯服。因为经常有人喂食,它们也就随着我们在堤边游动。傍晚,我们返回对,给了它们一些饭团。 在道观正殿大门上悬挂着一副大如门板的算盘,中档上写着“不由人算”四个大字。一个道士向柏格理解释,神道本无私,天之堂,地之狱,切莫糊糊涂涂误了自己;阴律原不爽,善降祥,恶降殃,到底明明白白错过谁人。 。 了尘和尚请柏格理到藏书楼里喝茶。屋里的书架摆满了经书,从墙脚伸到墙顶。 “柏牧师,你传的《圣经》贫僧读过了。看来,基督教和佛教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多大的不同。”了尘和尚露出浅浅的微笑。 “师傅何出此言?”柏格理按昭通人的习惯称呼对方,“还请不吝指教才是。” “你想啊,耶稣说,善人心里有善就发出善来,恶人心里有恶就发出恶来。又说,好树结好果子,坏树结坏果子。佛教也认为,只有直指人心,才能成佛。耶稣倡导向善,释迦牟尼以善为本,他们同为圣人,在根本上不是二致吗?” “当然,是有某些相似之处。”柏格理让步说,“但是……” “岂止相似丽已!耶稣为众生付出生命时,喊了一声‘成了’,这话可是用鲜血凝成的真育啊!我佛地藏菩萨为救众生,也同样发过愿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不也是一样吗?” 柏格理嗯嗯,但还是禁不住反驳说,“不过,很抱歉,从基督教的立埸看来,世界上只有上帝是真神,而其他都是假神和偶像。” “何以见得?”和尚眨眨小眼睛,警觉起来。 “在中国的古籍《列予·仲民篇》中就说过,‘西方之入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亩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丘疑其为圣,弗知其真为圣与?真不与?’大概就是指上帝而育。” “嘲,望文生义!唐朝僧人道宣早就考证说,此乃孔子深知佛为大圣者也。”和尚把手一拍,顽皮地眨眨眼,“我倒是从一本羊皮书上得知,流行于公元80年前后的反罗马神谕中,有这样的辞旬,‘到那时,一个人将从天上再来,一个杰出的英雄,他将把他的双手 伸在一棵果实丰美的树上——他是全体希伯来人最优秀的,曾使太阳在行程中停止。’这讲的可能才是耶稣吧?” “嗯嗯——”柏格理扫了一眼四周的书架,知道对方是一位高僧,但还是想说服对方,“基督教不像字面上讲的那样简单,它的平等、自由、博爱等理念,与人类文化的现代性转换以及社会制度的设计相联系……” 喝完茶,了尘送柏牧师出来时,以过来人和朋友的口气和缓地说,“按我们中国人的看法,你是洋和尚,我是土和尚,都是出家人,为啥子非要势不两立呢?这样不好吧?虽然教派不同,但你我都应当联起手来,有田大家耕,有饭分着吃嘛!”用手向大殿四壁一指,“你着看这墙!” 柏格理打了个冷噤。大殿里韵几两墙壁都被善男信女们的香火熏得黑乎乎的,像抹了一层烟油。 “肴见了吧,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后,就被本土化了。中国本土又没有出过真正的宗教。老百姓入神不分,根本不关心彼岸和来生的事情,他们拜菩萨仅仅是因为泥像管着自己现世的祸福,所以愿意花点钱买个平安。哎,中国的事情复杂得很,简壹说不情楚。譬如中国的儒释道三教都倡言出擞,但实际上都是人世的,以后基督教恐怕也要走这条路。我也曾把这个意见给一个叫党居仁的洋人讲过。” “党居仁?亚当(了。R。Adaems)?” “是啊,你们认识?” “他是我在安庆受朗!时的同学,是内地会(5)牧师。现在安顺府传教。” “对对,戴个眼镜,疫瘦的,个子比你高。他听了我的话,好像颇有同感呢!”了尘狡黠地扁扁嘴,“贫僧听说,他鼓励信徒交租,和官府也打得火热……” 柏格理苦笑着没有吭声…… 当时,虽然信教的人很少,但是如果有人真要想成为基督徒,也不容易得。柏格理牧师和当时某些外国传教士贪图虚名,滥收教徒不同,严格规定信教的人必须儆到五条:已戒除鸦片;已戒酒和赌博;不再畜养奴隶;不为女儿缠脚;礼拜日关闭自家店铺。后来柏格理考虑到商贩的生计闯题,在礼拜日休市一条上做了让步,但又规定任何要求行洗礼的人应接受为期6个月的考验。 他在日记里写道: 向一个从不知晓上帝的人介绍耶稣的爱,是连天使都会羡慕的工作……我认为我们的行动是正确的,不管他们是否皈依,上帝都将帮助我们,给予我们力量。要继续于下去,要准备下到苦力和其他劳动阶层中去。 在传教所附近的陋巷里,经常有些苦力蹲在街边聊天。有的嘴上叼着细长的竹烟杆,有的抱着粗大的水烟筒。整个小巷都笼罩在烟草醉人的香味里。 “诸位,请看看洋书吧,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柏格理一边打招呼,一边递上《圣经》。 “天呀,这么厚韵一搭,不说读喽,翻都够你翻半天!”一个胆子稍为大点的中年苦力,伸出黑而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摸了摸书皮。 “=辈子吧!这样厚的书,哪一天才魏得完喽,一家老小还等米下锅呢!”苦力们或站或立,从各自的角度瞟着书籍的封面,使劲地摇着头。 “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书是送的,不收钱。” “送?你送也是自送呀。我们下苦力的人,扁担横在地下都不晓得是个一字,哪还看得懂书哟……” “晚上可以来我屋里,我教你们认字。” “累了一天,周身骨头都散架了,哪里还得精神来认字唷?” “再怎么读,怕还会成秀才不是?怕不逗人笑死哟了” “把肚子整饱才是真的!锅里只煮得瓜菜,煮不得文章啊!” 一个没有文化而且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弱势群体,确实是很难读懂和接受福音的。柏格理想,中国的读书人——通称为秀才,是这个国家的精英。他们占据着文化教育的中心地位,享有话语的诠释权,如果首先从他们中吸引到受洗者,也许能推动其他阶层的人信仰基督。 昭通的科考是在三合寺里的文庙举行。柏格理在庙外摆了个书摊布道。士子们考试出来,他就送书给他们,不料对方要么不屑一顾,要么就是接过去用鼻子嗅来嗅去,担心书上涂有毒药。 “今天有更多的人阔到了《圣经》。”柏格理苦笑着在日记中写道,“但官方能让考生和我们接触,已经很不错了。” 看来,还是要从孩子抓起,从办学校人手,才能为传播救人救炅的福音铺平道路。柏格理按大清律条向昭通和昆明两级官府申
背了两年多的盐巴和鸦片,山崽老了一头。某日,突然得到魏管家火速回府的口令。 一路上,山崽怕遇上劫匪、山鬼,但最怕的还是过郑团练家的土围子屯丁堡。 屯丁堡是滇黔边界上的一个大集镇,洛泽河从附近流过;周围的坝子里,有茂盛的柑桔树和水稻田。全堡的房屋都用石头修筑,既是民居,又是堡垒,墙上布满奇形怪状的枪眼。上百户居民除了几家菌族帮工外,都是汉人,俗称“屯堡人”。屯堡人的祖先是明初皇帝朱元璋为平定西南的蛮夷部落,从江苏等地招募入黔戍守的军人,至今保留着从江南带来的习俗。少女留长发辫,前额的头发剪与眉齐;妇人挽譬,插凤凰状的发簪,头包青、白布帕,上穿右衽大袖布纽长衫,袖口左大襟边沿上镶着宽花边,腰系丝带圈腰,脚穿绣花尖尖长统鞋。男子穿长衫,头上有的挽青布帕,有的戴毡窝帽。 山崽怕什么呢?就怕团练郑善龙,他和山崽家有几代血仇呢! 那是鸡年,乌蒙山中爆发了一次震惊全国的苗民起义:首领是石门坎的阿黑哥,即山崽的爷爷。起义的直接原因是官家逼迫苗族人缴纳赋税,大家交不起,只好去挖祖坟,把死者嘴里带去阴阃买水喝的碎银都掏出来交了。 起义前,阿黑哥秘密筹建“花衣军”,派亲信到处宣传说,七仙姑下凡送给阿黑哥一个神甑(蒸饭用的木橘),边吃边冒,多少人都舀不完。又宣称真命天子已降世,朱家天子杨家将,茄子结在杆杆上。凡参加“花衣军”的人,有神法护身,刀枪不入,能叫敌人的大炮 打不响……四乡八面的穷人得此喜讯,自然如蜜蜂蚂蚁一般涌来。阿黑哥自封为皇帝,部下约有两千人,手上拿些锄头和刀剑,只有几枝火枪。举行誓师时,刚念完誓词,天空中突然打了个响雷,阿黑哥说这是老天爷在保佑我们,把手一挥,呜呼成潮地杀出山去。 当时郑玉声驻防屯丁堡,听说阿黑哥的神兵打来了,忙叫一个副团练带着--t-了筒炮在洛泽河边堵截。由于炮筒内的铁锈没有除尽,一开炮就炸了炮膛。官兵以为真的碰上了神兵,顿时乱成一团,不战而溃。但阿黑哥围了屯丁堡十多天也没能攻下来。 。 这时,贵州提督赵德昌从安顺调了一团巡防军火速驰援威宁,离屯丁堡已经不列三十里了。有个好心的汉族教书先生同情义军,就在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写了个“走”字,托人送列阿黑哥处。可怜阿黑哥和部下都不认得字,请来一个算命的汉人,请他帮忙认认。汉人黑着心说纸上写的“守”字。而当时又恰好听说毕节方向有一支苗族起义队伍将赶来会合,阿黑哥信以为真,就继续在原地等待。随后巡防军赶来,内外夹击,生擒了阿黑哥。 郑玉声按惩治土匪的老办法,把阿黑哥捆上筑沙屁眼,一边筑一边咆哮着,“你不是要造反,要想争得土地吗?给你,给你土地 当阿黑哥被押到昭通县衙受审时,肚子胀得像面鼓一样。 州官狠毒地冷笑着问道,“遭筑沙屁限了?味道不错吧?还造不造反了?啊?!" 阿黑哥蔺如死灰,眼睛肿得都看不见了,光是哼哼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州官要阿黑哥在死刑判决书上签名,但阿黑哥不会写字。州官又奚落说,“哼,你目不识字,胸无点曩,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枪扔在地上还不知道是一,难怪你会兵败涂地,沦为本官的阶下囚。还敢造反,还指望打江山当皇帝!你命中注定就只能是一名会说话的牲口而已!” 绑赴刑埸时,州官叫士兵给阿黑哥裁上纸糊的皇冠,披上破麻布缝成的皇袍,装上囚车从大街上辚辚走过。有些不懂事的孩子跟在囚车后面瞎起哄,“哟,沙屁眼,沙屁眼……” 阿黑哥眼含屈辱的泪水,唱起了一支苗族古歌: 像是孤儿被别人赶走了, 可惜孤儿没有名字了。 像是载糠被别人簸弃了, 只因禾苗不能成熟。 像是无娘的小牛犊, 别着急也剔慌张。 有一天孤崽牛会在堂屋叫三声, 有一天秕糠成熟堆积在楼房。 有一天孤儿会变成主人, 让富人和贵人也差愧。 ——这样的事谁也难预料。 郑玉声立了大功,封妻荫子自不必说。以后到了郑善龙这一辈,郑善龙不仅当上团首,还考上了举人,凡从郑府门前经过者,官要下轿,人要下马。郑善龙因此很重视教育,集资在屯丁堡办了一所学堂。他对汉族佃户比较宽容,但很肴不起苗族佃奴,嫌他们脏蠢野蛮,动辄打骂。 郑善龙和禄老五贴得很紧,认了莎呷阿依做干女儿。 到屯丁堡就进了贵州威宁县境内一。屯丁堡是通向山里的必经路口。寨门前拱着一道石桥。桥头立着一块大石碑和一座箱子般大小的庙,里面供着的小神像,头戴竹编斗笠,身穿铠甲,手执一件鱼叉式的兵器。 山崽提心吊胆地上了桥,见四下无人,忙在庙前跪下,细声祈求神灵保佑,不要遇上郑团练,不要……然后赶快埋着脑壳过桥,避开大路,直径钻山了。 越走山越狭,人烟越少。山里不出种,包谷长得非常矮小,耗子不用弯腰都够得着;洋芋和养麦稀疏得像癞头一样。 山崽在米汤一样浓稠的雨雾中穿行,单薄的破麻布衣服很快就被雾水潞湿,冰搭搭地粘在身上。周围寂静得像梦一样,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浓雾中飘来一阵山歌: 山高雪大毛雨多, 庄稼种了好几坡, 到了收时心要凉, 种一坡来收一锅。 山崽听了,心中一喜,“哈,杨家大哥!”他用手拢在嘴边,打个呜呼,然后捏着嗓子,学着女人尖声尖气地唱道: 收一锅就收一锅, 妹妹天天想哥哥。 只要我俩一处在, 哪怕天天吃酸菜。 不一会,果然就见杨家老大单疫的身影从雾里穿出来。生得圆脸秀鼻,眼神灵活而略带执拗。头戴尖顶竹笠,穿了一身过节走亲戚时才穿的红花衣。这花衣其实是古时苗族部落传下的战袍:披肩上绣的“噜咂自”(虎掌花)图案,象征着尚武精神。背心上的吊牌,象征军旗,上端白色为旗套,下面五簇吊须是旗须。 山崽见了杨家大哥,高兴得眼睛笑成了豌豆角。按照苗家的习惯,相互把左手搭在对方的肩头上,拉着右手问好。 杨家老大比山崽大几岁,住在石门坎附近一个n!!雨撒湾的寨子。十二、三岁就吹得一手好芦笙,时常参加婚、丧、祭、祀等各种需有笙乐的集会。不仅熟悉苗族的历史、巫师的符语、歌手的音调,还会观察天象。在自家门前的坪子里插上一根木柱,用小刀刻画出各个季节日出日落的点和线,用以记载日晷和季节的变化。 他今天是去兴隆厂老李家走客。三天前得到口信,老李的继父要打老牛祭祖。 山崽闯,老李不是上前年到安顺懒龙桥那边赶山(打猎)去了么? 杨家老大笑着说,脚不是长在他身上么?这么大的事,他不回来,不怕祖宗生气啊? 山崽见晴天杨家大哥头上还戴个尖顶竹笠,知道大山里又出了老虎。因为老虎偷袭人时常常瞄准头部扑过去,就商不就低,头上顶个东西能起个掩护作用。 “石门坎跑来只黑虎,每天晚上都听到它在寨子背后咆哮。老辈人都说黑虎吉利稀罕,兴许是从越南缅甸那边过来的。” 吉利啊!吉利啊!”山慰用力绞着双手,心痒痒的,恨不得手到擒来。 “吉利是吉利。可这只黑虎有点像冤魂转世,已经咬死了三个人,狗也被叼走了好几只。放毒药、挖陷阱都整不住它。” 山崽眯着眼睛笑笑,把手攥成拳头说,“我不在,要我在只要有把箭弩就得行。” 杨家大哥笑着说,“莽花前几天从娘家圆来了。” 山崽搔搔后脑勺,呆果地笑了。这就是说养花怀孕了。 几天前,莎呷阿依的生母三官太去世了,禄府正在做“酱尼蒙”(热丧)呢! 禄官爷不是还有一个侄儿吗?不是还没有成婚吗?禄官爷见侄儿和莎呷阿依的生母过于亲呢,就派一个四川的拳师去暗杀他,说定事成以后赏200两银子。谁知拳师商高兴兴地提着人头回来,不但没有得一文钱,还被禄老五绑起来,当人祭杀死在侄儿的坟前。三官太知道以后,就悄悄上吊了。 “哎,好人命不长!但愿她老人家多享阴福!”山崽叹了口气,本想讲讲遇见洋人的事,但觉得几句话说不清楚,等以后吧。 分别时,杨家大哥友好地把竹笠戴在朋友头上, 山崽爬上凉风垭,已是日落时分。垭上有个三岔路口,一条通向黑虎寨,一条通向石门坎;还有一条,通向一个叫迷魂谷的鬼地方。由于没有明显的标志,很容易走错。如果走进迷魂谷就完了,不光再也走不出来,还会被山鬼抓走,被野兽吃掉。 山崽在路口蹲了下来,把洋人送的那两块碎银埋在一棵梨树下面。然后跪在地上,闭上眼睛,用手摸着土地念叨说,“山神保佑,路神保佑,老祖先保佑,你们要喜欢钱就把银子拿去,只求你们为我赶开迷魂鬼,莫走到迷魂谷去了……” 过了岔路口,看到对面黑虎寨上空的炊烟了,山崽才放下心来。这时,人也走累了,就坐在一棵松树下歇气,顺便看看风景。 俗语说;“高山彝,水仲家,苗族住在石旮旯。”黑虎寨就建在一个半山腰上,背靠苍山,前傍河流,附近有茂密的森林和宽广的牧场。檬老五的城堡座落在寨边的山腰上,围墙坚固,碉楼森严,枪眼密布。大门前有个坝子,是举行阅兵、礼仪的地方。大门一般都不开,只有中央王朝派来传旨大员或府中有大事才会打开。府内是一座七进的大院落,顺山势而建,前低后高,每进院落相隔五六丈,由规格相等的四幢瓦房组成,中闻有宽敞的方形天井,俗称“一颗印”。屋子雕梁画栋,精湛华美。 第一进叫头门,设有传事房和差房;第二进叫仪门,设有监狱;第三迸是法堂,是土目审案的地方;第四进是堂屋,属于大院的主建筑,是土目会客的地方;后面三进都是土目和家人居住的正房。侍从们则住在旁边的小屋里,随时听从召唤。 今天禄府正在给三官太办热丧。大门内外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来吊丧的人如蚂蚁牵成串串。身着红裙子的官小姐莎呷阿依正在指挥仆人丫环干这干那,像团红云飘来飘去。 山崽用手遮在额前,盯着官小姐看,一边顽皮地揉揉小雀雀,嘻嘻直笑。正在晕乎,从附近树林里猛地拱出几个人来,几把将他拧住,跟着就听见一声野狼似的嚎叫,“龟儿站到了” “是我,魏管家。”山崽吓得打抖。 “哼,抓的就是你。”管家魏豺狗骑着马走过来。 “我是山崽啊!石门坎的。是你叫我回来的嘛”。 “晓得晓得,老子们怕你,所以跑来欢迎你呢了’,魏豺狗讥笑说,“告诉你吧,府里的木乃布摩占卦说,太阳下山,有个娃子在凉风垭挡了三官太去阴问的道,就抓他来当入牲吧。” 山崽像挨了一记闷棍,蔫搭搭地低下头来。 在彝族土目的葬礼中,有个仪式Hq“普车”,要花很多钱买个人来作为先祖的替身,叫做“人牲”,与新老亡灵一道受祭。祭祀时,人牲要背着灵筒,像幽灵一般从竹轩上爬进堂屋,布摩每叫一个先祖亡灵的小名,他就答应一声,等答应完以后,又顺着竹杆爬回去。 王山崽本来就是禄府的娃子,当人牲是应尽的义务,自然不会得到分文。 灵堂设在府中第一进院里,一个由八人组成的唱诗班正在演唱“衬革”。他们并排搭肩站立在三官太的灵前,唱《送魂经》和《指路经》;由一个主角领唱,七个配角应唱,每唱一句,就随着节奏左右挪动身体。同时,女眷们不分昼夜地围坐在灵前,驱赶蚊子,为死者洗西,轮番囊。嘉来吊丧的人也是哭着进来。 莎呷阿依跪在母亲灵前,哭着蝎《啃嗬》: 树倒树不哭,树倒老鹰哭, 为何老鹰哭,树没倒时候, 老鹰有落处,树倒了以后, 老鹰没落处,所以老鹰哭。 阿妈死不哭,死了女儿哭, 为何女儿哭,阿妈不死时, 女儿有人疼,阿妈死了后, 女儿无人疼,所以女儿哭。 第二进院子里,正在举行一种叫做“万子里”的仪式,相当于今天的论辩赛和知识赛。两方对阵时,一人唱主角,一人做配角,用说唱、吟诵和舞蹈来演讲古史传说,内容包括人类的起源、雷电史、日月史、丧葬及婚嫁起源等。对阵双方都打扮成武士,各持一把雪亮的大刀,随着吟唱的铿锵节奏时而跳起小步,时而转体扬身。经过你来我往的对答对唱,以一方难倒另一方获胜。这甥赛事已进行了三个通宵,还没有分出高下。 当了人牲的山崽十分羞愧,低头搭脑地一路走过。 头戴法帽,身穿法衣的木乃布摩,在堂屋的神龛前念完祭祀祖先和三官太的经文,就呼唤人牲上来。堂屋中间墙早就挖好一个洞,里外搭上两根竹杆。山崽头上教人洒了些石灰,背上灵筒,像幽灵似的从竹轷上爬过去…… “某老祖爷爷——”木乃布摩高声喊道。 “哎——”山崽应了一声,心里憋屈死了。低头望着自己的一双光脚板,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钻进去。 “当初你说,娃子要像牛马一样多,猪羊像星星一样多,现在有呢。” “某祖爷爷——”木乃又喊了一声。 “哎——”山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烙铁烫着一样。天啊,我是谁?我是山崽呀,我今天怎么就成了人家的牺牲,成了阴间的鬼魂呢? “你老当初说,要子孙满堂,领地要像关那样广阔,现在有呢。” 山崽羞愧死了,想哭又不敢哭,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苗家的列祖列宗啊,我丢了你们脸,可我是身不由已啊,请宽恕我这不孝的逆子吧! “某爷爷——” “哎——”山崽带着哭音哼了一声,额角沁出冷汗,眼前直冒金星,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当初你说,要养好牲畜,选草山时,查看有无毒草,有无陡坡、悬崖和路阱(山洞),放畜时露水大不宜早放,以防牧草有瘴毒……" 终于,祭祀结束了,山崽从竹杆上爬囡后屋,眼前突然一黑,“咚”一声栽下地来。等醒来时,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墙角的一道石坎下面;坎上有一团撒开的红裙在晃动,裙子里面露着两根修长的白腿…… 山崽一愕,慌忙把眼睛闭上…… “兴许是虞脱了,去拿碗姜糖开水来喂他喝。”一个脆脆的女声在说,比喜鹊还好听。 山崽忍不住又把眼睛睁开了一点。 “官小姐,屯丁堡的郑团练来了。” “晤,干爹来了。” “禄官爷叫你去为干爹傲砣砣肉。” “喏,晓得了。”莎呷阿依走了。 山崽喝了姜糖开水,心里不慌了,就想到后面偏房去看个人。他从侧门往堂屋里瞥了一眼,见禄官爷裸着一只臂膊,斜躺在火塘边的虎皮椅上,陪前来吊丧的郑团练看傩戏。老岩多正给他拔火罐。前几天擒拿四川拳师时,禄官爷的膀予被扭伤了。 这出傩戏叫《摄泰吉》,彝语意思是“人类变化的戏”,简称“变人戏”。男女演员戴着白色的尖尖帽和狰狞滑稽的木制面具,用白布缠足、搭肩,交叉束在腰间,象征裸体。走路时柱着拐杖,蹲着身子走路,踉踉跄跄,高兴时又绕着场子跳蹦奔跑。说话憋着嗓子,不时发出猿猴般的叫声。其中有一幕最搞笑,主人公阿布摩与阿达姆是夫妻关系,但交媾却先在嘿布与阿达姆之阅进行,阿布摩发现了,用木棍将嘿布打跑,然后与阿达姆交媾,像动物一样从后面进行…… 看到这里,椽土目快乐得拍掌顿足,还笑着问郑善龙,“看得过瘾不?你是不是这样干过?要擒进去呢,你搞得进不?” 郑善龙故作正经地撄摆手,“圣人日,非札勿视,非礼勿畜,非礼勿动……”他很腻演员头上那白色的尖尖帽,像无常大爷戴的,太不吉利了。 禄土层不屑地扁扁嘴,哼了哼。莎呷阿依端来一海碗郑干爹喜欢的砣砣肉,又叫人送上一坛咂酒。郑于爹吃了几筷子,连声说好,顺手就掏了一把银子塞到予姑娘手里。禄土目把手搭在郑团练肩上,两人一起把脑壳凑在坛日上,轮流用竹管咂起酒来。 禄土目换了口气,揩着嘴角说,三官太很好,能勇敢地以自杀来洗去羞辱,不然我会把她千刀万剐,以免家里再有人敢这样胡闹。 郑善龙的盘子脸喝得通红,激昂地说,应当、应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禄土目的几个老婆在一旁把脑壳点褥像鸡啄米,是呀、是。 在后院一间偏房里,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正坐在灯前吟咏《论语》,嗓音带着钢声。见山崽来了,顿时目光湛湛,露出笑意。 他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几年的刘纪文。 当初禄土目的独生子在家里读私塾,请来几任先生,都嫌山里太苦,待不了几天就拔脚跑了。禄土耳着了急,派管家魏豺狗带人去昭通绑来刘纪文,关在府里当教书先生。 官少爷有个童仆,长得一脸憨气,常被少爷当马骑。刘纪文上课肘,发现他时常站在门外偷听。 一天,刘纪文问他,“小娃娃,你有名字吗?” “人家叫我山崽。” “啊,山崽,你经常在门口听讲,能记得一点吗?” “先生,我记得点点。” “嚼?那你背来我听昕。” 苗娃就把手放在背后,一字一句背道,“子日,‘温故而知新’。‘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还有呢?” “没记得了。” “乳子可教矣”刘纪文叫菌娃进教室听课。 官少爷不千,我当少爷的怎么能和娃子坐一条板凳呢?禄土目知道了,更像屁股下面起了大火,猛然跃起,大喝一声,“畦!苗子读褥成书,老予的狗都要吃自米了!”把山崽从教室里揪出来,狠揍了一顿。 过了几年,官少爷去昭通赶考。知道朝廷不准彝人参加科试,特意化装成汉人。不料进考场时,官家准备了一盆烫水,要每个应试者都洗洗脚。汉人烫得喊“哎哟“,官少爷烫得喊“嗬唏眯跳嘛”。 “好个倮倮,”汉官冷冷一笑,“不怕你换装,一伸脚就叫你现出原形!滚吧!”, 禄少爷在山里骄奢淫逸搞惯了的,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天就在旅馆里吞鸦片死了。 官少爷死了,禄土目就没有儿子了。但他还不想放刘纪文走,怕他到官府告发自己。 山崽向刘老师问过安,正想讲讲碰到洋人的事。门响了,走进一个人来,打着哈哈,“刘老怪呀刘老怪,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刘纪文睁大眼睛,很是吃惊,“郑团练,你如何到了这里?” “我来吊孝,到后面去上茅房,过这里听到你的声音,觉得有点像。哈哈,果然是你老先生啊!” 山患一见郑团练,像见了老虎一样,慌忙蹙到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刘纪文讲了自己被绑来禄府的经过。郑善龙哈哈大笑,“这个禄土目啊!……我接到过官府的文书,叫帮着查找你的下落,但一直没得线索。现在好了,和我一起回去吧。禄老五那里我去说,谅他不敢阻拦,青天白日的跑到城里去绑人,不办他的罪就算好的了。” “好好,多谢了。”刘纪文拱了拱手。 “刘老怪啊,现在洋鬼子在昭通办了个啥子福音学校,你可不能去帮他们,干脆到我们屯丁堡来当先生吧。” “到时候再肴吧。”刘纪文说,“我现在最想的是回家看看,都离开五年多了。” “哎呀,刘先生,你是不是还在记恨家父骂你的事?其实,他后来也有悔意,人也死了好些年了,不要再记了t” 刘纪文苦笑着,无奈地摇摇脑壳。 刘纪文十八岁中了秀才,补得一个七品知县的缺,带着新娘刘张氏到偏远的永善县去上任。当时郑善龙的父亲郑玉声是清军的一员副将,正在当地驻防。刘知县查监时见牢里关着许多苗子,据说是些抓来的土噩。刘知县有些怀疑,连夜调阅案卷,发现其中大多数是欠租欠款的佃奴,就要放人。但郑玉声却出面阻挠,还把刘纪文臭骂了一顿。刘纪文心想,我身为一县之父母,竟然无力保护子民,那何必空戴这几尺乌纱呢? 某天拂晓,羽纪文把官印用草纸包好,吊在大堂的横梁上,带着妻子踏上返乡的路程。可是夫妻俩身上带的一点盘缠只够开住宿费,饿了怎么办呢? 刘纪文想了个点子,穿上一件当差的号衣扮做衙役,刘张氏呢,装成一名在逃犯人。每逢吃饭时闯,羽张氏先列路旁的饭铺坐下用餐。等到饭快吃完了,“抓逃犯啦,抵逃犯啦——”刘纪文一边狂喊一边向饭铺里追来。刘张氏丢下碗就跑。老板吃了惊吓,哪会想到饭钱的事呢?过了这个村,又到下个店,该当衙役的锵决肚子问题了。夫妇俩互换衣服,又把刚才的闷剧重演一遍。 回到昭通,刘纪文生了一场大瘸。从此,就靠在书院当先生维持生活,壹到某天被蒙面人绑到山里来。 山崽蹑手蹑脚地想溜,不料被郑善龙喝住了,“站到!你这个小苗子,我认得你!石门坎阿黑家的逆种!哼,有两次过屯丁堡还躲到学堂边偷听,你以为我不晓得啊?小心本官砍你的脑壳猪!” 山崽吓得浑身直抖。 “呃睨,说话斯文点嘛!”刘纪文不满地说,“看你把他吓成这样!想读书是好事嘛!这娃娃还是有点慧根的!” “这个,朝廷有法令不准蛮夷入学,你是晓得的嚷!”郑善龙辩解说,“这些苗子一字不识还想造反,要有了文化,岂不闹翻天啊?当年阿黑哥要不是遭算命先生蒙了,恐怕就打列北京去喏!” “你也扯得太远了!”期纪文挥挥手,示意山崽岗去。 “远?,,郑善龙皱起刀片眉,盯着孩子的背影,“我这眼睛有毒,看褥出来,这个小苗子脑后长得有反骨,长大了准想在乌蒙山里称王!” 刘纪文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行李。 到了第七天,就该送三官太升天了! 为了避免腐烂和野兽吞噬,彝人死后都要抬到神山上火葬。正当拂晓时分,山风呼啸,林涛汹涌。仿佛是个恶兆,铅灰色的乱云遮蔽了山巅的展曦,天空剃时暗淡下来。 当尸体架在柴堆上焚烧时,亲友们围在四周,模仿着乌鸦飞翔的样子又跳又唱,寄托哀思。木乃布摩抱着一只公鸡,念起了《开路词》,告诉死者如何进行一次寻找祖先的长途旅行: 现在我们送你回到祖先那儿去。要经过威宁草海进入云南。你将要阎过许多难关。螽你走到蝎子岭时,上面布满了许多蝎子,但你不要害怕,只管前进,当你爬雪山时,也不要怕冷。到了天目的大门,守门老者会拦住不让进去,你就告诉他,你是谁,以及你祖先的名字,他就会放你进去。进入天国,你父母以及剐的亲属,都会来迎接你,你将同他们一起幸福生活。 念完《开路词》,木乃布麾一把扭断公鸡的脖子,丢到熊熊燃烧的火堆前。这只鸡将进入另一个世界,把死者弓!入天国:随后木乃把三官太的名字呼喊三遗,举起一只盛满水的陶盆往地上一砸,喊道“水往哪边流,你就喝那边水。”又把几根草了剁碎了,“三官太,如果你的兄弟姐妹和至亲好友想跟你走的话,你一定要送他们回来!” 接下来,山崽帮着布摩把三官太生前骑的纯种黄骠马配上鞍子,牵到火堆边。人们立即把马围在中间,一边跳舞,一边穿梭挑逗。黄骠马高大雄健,腰长蹄硬,是禄老五特意派人从蒙古买来让三官太骑的。现在主人死了,坐骑就成了价值最高的吉祥物。这匹高傲的动物正在为主人的死去而悲伤,哪能经得起人们的戏弄和吵扰呢?很快就怒不可遏,狂跳乱踢,吓得大家纷纷躲闪,然后嘶呜一声,纵身飞去。 “灵魂来骑马了!”大家一齐放声大叫,拼命追了上去。谁追上并驯服了这吉祥物,就归谁所有。 十分悲伤的莎呷阿依想逮住黄膘马,为母亲争回脸面。她挽起红裙,撒开两腿,“橐橐橐——”追去。 侍立一侧的山崽看呆了。 转眼之间,莎呷阿依像团红色的火焰飞向那团黄色的云影,贴着,叠在上面,消失在山道的拐点…… 山崽和人们欢呼着跑上山头,观赏这一精彩的演出。 黄骠马呼啸狂奔,一心想把背上的骑手摔个非死即伤t你看,它正朝着一片松林里驰去,试图让嵯峨如箭的树枝把骑手叉死呢了 山崽顿时急出一身冷汗,连忙挥手高叫,“蒙头!蒙头!”追了上去。 莎呷阿依急忙扯下腰问的花布围兜,往马头上一蒙,吓得它前蹄高举,几乎赢立起来。莎呷阿依紧紧贴着,像用胶粘住的一样。黄膘马两眼如盲,再也狂不起了,踉跄几步就停下了。 光荣归于莎呷阿依! 不过正应了那句老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人们为官小姐欢呼跳跃的时候,突然一阵狂风掠过,从松林中跳出了一只黑乎乎的老虎。黄膘马顿时吓瘫了,把莎呷阿依摔在一边。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了人们都吓呆了。乌蒙山中老虎多,黄虎白虎都有,唯独黑虎稀少,许多人听说但一生都未见过。苗族彝族都崇拜虎,但黑虎并不领情,只想填饱肚子。马匹太大不好弄,叼上姑娘跑吧。 “救命呀,快来救我呀!我活着的!”莎呷阿依被老虎横叼着,脑壳露在外面,大声呼救。王山崽随手拣起一块播钵大的石头,急吼吼地撵了上去。 老虎转眼消逝在一堵老岩后面的茅草丛中。老虎经过的地方,会踩倒一片野草,会鲳下一股难闻的骚臭味。山崽循着足迹追到一片灌木丛时,足迹突然消失了。山崽一惊,猜到老虎就藏在附近某处草丛里。把手中那块擂钵大的石头顶在头上,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瞪大眼睛观察四周。刚走几步,就昕“呼——”,从一人多高的芭茅草中跃起一个庞大的黑影,迎面扑来。山崽慌忙叉开两腿,举高石头。饥饿的老虎目测有误,两只前爪凌空一扑,抱住那块石头就跃了过去。 山崽此时顾不了许多,转身逮住黑虎碗口粗的尾巴,拼命想把它缠在一棵树干上。但狂怒的山林之王轻轻一扭就挣开了。山崽想跑又不敢跑,只好拼了。趁黑虎扭头扑来之际,把身子向下一缩,张开两臂使劲箍住老虎的脖子,同时用脑壳死死顶住下颔。老虎无从下口,倒被人搂着满坡打滚,把一片片芭茅草碾成了平地。人们只敢站在远处呐喊助威,但不敢靠前,有枪也没得用。王山崽滚得晕头胀脑,呼呼大喘,两臂发酸发软。黑虎呢,不住扭脖子,几次都险些挣脱。 。 黑虎刚才把昏了的莎呷阿依藏在一块岩石后面,想过后再来享用。这时姑娘醒过来了。从一个呆瓜手里夺过钢枪,可是又怕开枪伤了人,朝天放吧! 枪声吓坏了老虎,心慌慌的少了许多力气。王山崽倒长了劲,箍紧老虎顺坡滚,最后像团肉球似的在悬崖边上腾了一下,便在人们的惊叫声中消失了。刚辗平的芭茅猛然弹了起来,剧烈地颤抖不已…… 也是山崽命不该绝,就在腾起的一刹那,松了手,和黑虎相继掉下了崖脚的烂泥潭里。潭里的淤泥齐脖子深,又黑又臭。人和虎都只露个脑壳在外面,面面相觑,光喘气,一点都不能动弹。 莎呷阿依赶了过来,一枪把老虎打了个脑壳开花,鲜血和白生
一路上,山崽脚下发飘,头晕晕的,官小姐雪白的大腿总在眼前晃呀晃的。他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想精想怪的,你讨死啊!” 从黑虎寨到石门坎有二十多里,山崽只用几杆叶子烟的工夫就跑到了。他实在太想妈眯了。推开家里那扇破柴门,不见妈咪,却听见墙角里传来老岩多扯风箱一样的鼾声,心里顿时就烦了,把醉成烂泥的老鬼拖出门外,扔在柴堆上。 有一刻,他站在屋前的坪子里发呆。山间云雾缭绕,断续传来斑鸠的啼叫,凄凉丽悠远。苦命的妈咪,你到哪里去了?养花呢,你不是回来了吗?现在是满山换绿的时节,你们在山上挖土吧?山崽叹了口气,把那头浑身黄乎乎的五岁牯从家里牵出来,扛上术犁就上了坡。 洋芋花开得正盛,衬着绿叶白生生的晃人眼睛。养麦结籽了,粗壮的茎杆像年轻人鼓胀的血管一样通红透亮。 养花站在一棵杨树下,东张西望。头发盘成了角状,上穿袒露颈部的女式紧身衣,下穿百褶裙,打着黑色的绑腿。看肚子呢,果然翘得像菜坛子一样。 山崽喊了声,“喂——” 养花吓了一跳,望了望情郎,脸一红,扭头就往树丛里躲。 “你不要躲了,出来!”山崽沉下脸,鼓着眼睛问道,“你说,你在这里等谁嘛?” “等……你。” “等我搞哪样?我要你等啊?!”山崽突然冒起火来。 “阿妈猜到你这两天要回来,盼你来把地犁了,好点秋养。我挖了阵土,心慌慌地就来路上望你……”养花翘起好看的嘴巴,怯怯地笑了。 “挖土?你会挖什么土?你挖土埋你啊?是不是埋你?”山崽不知怎么火气更大了。 养花低下脑壳,泪花花直转。 “阿妈呢?” “阿妈……在、在山上栽松树。” 山崽心里一痛,气有些消了。 “天旱,又是倒起栽的,恐怕难得活哟。” “你少喏嗦!”山慰瞪起眼睛,似乎一件神圣的事情遭到了亵渎,“天干,你不晓得下去挑桶水来淋一下?” 养花嗯嗯,下山挑水去了。 山崽爬上山坳,见妈眯正跪在地里,跪在爷爷和阿爸的坟前,栽一棵尺把高的松苗。和一般栽树不一样,老人是倒着把树尖栽在坑里,树根朝上。一片亮晶晶的汗珠哟,爬满了老人满足沟纹的额头。妈咪已经很老了,老得只能半跪在满是石砾的土地上播种希望。 “妈咪——”山崽带着哭腔,扑到母亲面前。“哎呀,我的患哟,回来了!”妈咪眨眨被汗水辣得生痛的老跟,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 “莫怪养花,是我叫她路上去等你的。” “要不得嘛。要是熟人见了,会笑话我的。” “她都不怕,你怕什么?妈眯实在是想你啊!”老人摸着儿子的脸,“哎呀,人都老一头了了告诉妈咪,你在外头吃了几多苦哇……,, “没得,没得,妈呀,真的,你看我,不是哪里都是好生生的喏?” “好生生的,好生生的!让妈咪再看看!在禄官爷府头好好千,讨得主人高兴,少挨些打,妈眯在家也少做点恶梦呢。”阿泡啜泣者,吻了吻儿子的乱发。。 “妈咪,当崽的在外头还不是想你t”山崽皱皱鼻子,抽泣了一下,从腰间掏出一坨桐叶包的东西,捧到母亲的嘴边,“你吃,煮羊杂,是官小姐莎呷阿依赏的。” “是官小姐赏的么?官小姐真是好心人。可惜三官太喏。”当母亲的看了看羊杂,抬艰打量着儿子,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儿啊,你走路脚下发飘,眼光像荧火虫,是不是在哪里见鬼了啊?” “没得。儿在外面,随时记着你老的话呢。”儿子搔搔后脑勺,脒缝起弯豆角似的笑眼,背诵说,“坏事不做,坏话不听,人家讲,自己的耳朵不要听进去。清清白白的,不会撞鬼……”本想把洋人和银子的事告诉阿妈,但又怕阿妈骂他贪财,就不敢讲了。 老人嗯嗯,一屁股坐到地上,把羊杂抓到鼻子前,闭着眼睛闻了闻,才珍惜地一点点放进嘴里,一边对儿子道歉似的念叨说,“哎,人老了没得用了,还要吃这样好的东西。挑水挑不动,割草要伤手,再活下去真不好意思了。” 山崽把牛架好,默默地犁起地来。 一阵凉风顺着前面的山口呼呼地吹来,吹干了身上的汗,吹走了妈眯的泪,也吹来了野花野革的清香。多好啊,母子相聚的时刻!妈咪吃了一半,用桐叶包好另一半,龆给媳妇。望着儿子犁地的背影,老人心里不免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如果当阿爸的岩鹰在世,看到儿子长大成人,媳妇又坐家了,那多好啊t什么时候倒栽松才种得活呢?这可是他被汉官砍头时的承诺啊! 阿泡为刚栽的倒栽松培了培土,神情肃然,像是在祭奠什么。那是猴年,岩鹰丢下怀孕的妻子阿泡,又像父亲阿黑哥一样带领苗胞揭杆而起。但这一次又失败了,不是因为不识翘而是败在了武器上。那时苗民们手上拿的还是古代的刀剑棍棒,最好的就是几支火药枪,土名叫鸟枪、白骟鸡。而清军副将郑玉声率领的巡防军,都已用上了洋枪洋炮。茁民们从来没见过这洋玩意。打了一阵,发现官兵打仗吹号,打枪砰砰响,却不见装火药,枪尖上还装着刺刀。苗民们顿时懵了,“咦!日怪喏了龟儿些嘴吹弯弯号,手提弯弯炮,不见装火药,打得啾啾叫。”官兵冲上来一枪一个,一扫一片。 随后,郑玉声有意撤退,把苗民们弓!进屯丁堡。天呀,进去了才知道,这座外表看似民居的镇子其实是古人经过精心策划修建的碉堡群。街巷纵横交错,曲里拐弯,如同传说中的八卦阵;枪眼明里暗里到处都是,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岩鹰带人冲进去后,就像猛虎掉进了陷阱,只有挨打的份。官兵们杀红了眼,到后来连枪都不用了,把苗民们逼到角落里,用刺刀乱捅。有个少年被兵勇用断了半截的刺刀戮得“妈眯了妈咪!”地惨叫。这个兵勇把少年的披毡扯来披在背上,被自己人从后面一枪打了个脑壳开花。岩鹰和战友们被俘了。副将郑玉声跟着清军总督哈尔布在石门坎对他们逐个审问,审一个,杀一个。当审到岩鹰时,哈尔布累了,由郑副将代劳。你们这些苗子不知怎么想的,当爹的才被砍了脑壳,你当儿子的又接上来了。难道你{玎不晓得刀砍在头上会痛,啊?”郑玉声吸着水烟,悠悠地调侃。 “不晓得,要砍过才知道。”岩鹰开玩笑说。 “砍了才知道?你不怕死呀?” “造反不怕死,怕死不造反。” “不怕死,难道也不怕筑沙屁限,像你爷爷阿黑哥那样?” 郑玉声见对方不吭声了,得意地徐徐吐出一日烟雾,“哎,还是怕啊?看在本乡本土的面上,我也就不为难你了。跪跪火链算了。” 根烧得通红的铁链扔在了岩鹰脚下。周围的士兵都屏住气息,睁大眼睛盯着苗蛮。岩鹰轻蔑地打量了一下通红的铁链,面向东方,瞪直眼睛高声喊道,,“我岩魔这是跪天跪地跪黄河,跪我苗家的祖先啊——”一曲腿跪在铁链上,顿时膊起一股黑烟,皮肉的焦臭弥漫了帐,使得久经沙场浴斑为生的官兵们都忍不住恶心起来。 郑玉声慌忙用手巾捂住日鼻,闷闷地咳了几声,挥手叫士兵将昏死的岩鹰关起来。 哈尔布听了汇报,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惜之意。他踱到糊笼前,问岩鹰,“苗蛮予,你知道我们满清贵族的发源地在哪里吗?那是在遥远的关外,千里沃野,有名的黑土地啊!那土壤怎么个肥法,说来你恐怕做梦都想不列,随便往地里插根木棒都能长出绿叶来。” 岩鹰淡淡地笑了。 哈尔布一愕,“苗子,你笑什么7你不相信?哼,如果不是上天赐给大清贵胄一片风水宝地,粮草丰茂,骏马如云,我八旗健儿怎能如狮如虎,挥戈直人关内,一举夺得大明的天下?” 岩鹰抖抖眉罨,拧着脖子,仍然一语不发。 哈尔布指指四周的群山,唾沫横飞,“你也不看看你们这片蛮夷之地,穷山恶水,烟瘴弥漫,到处岩石嵯蛾,都是兔子拉屎不生蛆的千硗地。就凭这,你还要造反?还想要当苗王割据,方?有把苦养填嘴饿不死就是你天大的福分了!”停了停,戏谑地说,“难怪人家骂你是苗蛮子!你真的相信造反能成功吗?” “信。”岩鹰平静地回答,像石头一样坚实。 “为什么?” “你夸关外的黑土地能让木棒长出绿叶,好畦。但我们鸟蒙山的木棒能唱驮,你晓不晓得?” “胡说,木棒怎么会唱歌?” “不假。”岩鹰说,“你们从我身上搜去的那根杨木短捧就是我们苗家的歌棒。拿给我就晓得了。” “那不是你们的联络工具吗?” “是呀。” 上面刻满了许多奇异的符号,元人能识。你能说说吗?” “我已经说了,那叫歌棒。上面的每一个符号都是一串唱不完的山歌。你不要看只有几个符号,要唱完起码要一百年呢” 哈尔布nq郑玉声将缴获的那根短杨木棒拿来。岩鹰接过歌棒深情地端详了一会,叫道,“歌棒啊歌棒,苗家今天又遭大难了。朝廷的满人瞧不起我们,汉官也跟着骂我们。他们自以为是天骄贵胄,哪里知道我们苗民原本是来自中原黄河的子孙啊——”唱了起来: 我们是蚩尤的后代, 我们是炎帝的子孙。 我们穿过无数平原, 被迫来到这个地方。 我们的子孙, 总有一天会登上大难之堂。 “算了,不。要唱了!”哈尔布心生怜悯,喝道。“看你是条汉子,本官就不杀你了。你投降吧, 大风起了, 草会弯腰。 严霜降了 花会冻死。 今天你们杀了我, 我也不会把头低。 坟前倒栽一棵松, 子孙还会接着干。 哈尔布甩甩袍袖,走了。郑玉声气得脸色发青,叫士兵从苗蛮手里抢过歌棒,丢在火中烧了。“好心叫你投降你还不听!只听说银杏倒栽能成活,松树哪里也能倒着栽了” “你烧得了歌棒,烧不了苗家的歌” “你们苗子没有歇棒,又没有文字,有歌也传不了,, “总有一天,有人会用文字把它记录下来。” “别做梦了!你们苗子会有文字,天都会倒转!”郑玉声舞了舞手,“你这个人苗得很死到临头还想栽啥子倒栽松,栽得活啊?本官和你打赌,就放你回家去种倒栽松。如果种活了,我饶你不死;要种不活,老子非筑你的沙屁眼不可!” 岩鹰回到家,因伤势过重,没有几天就死了。临死前,叮嘱妻子阿泡,我们苗家说话算话,一定要争气把倒栽松栽活一代种不活,代代种下去!哪一天种活了,就哪一天举兵起义。 从那以后,阿泡每年春天都要将一棵小松苗倒着种到地里。今年种不活,隔年又去种。种了死,死了种,一直种到现在山崽都十六岁了。 山崽一边犁地,一边听母亲讲老人的事。这些故事不知听了多少回,每回都让人伤心掉泪。养花挑水上来,觉得肚子发作了。不好意思跟丈夫讲,只说“婆婆,你跟我圆家去,我有事了。”阿泡嗯嗯,把煮羊杂塞在饭袋里,就要牵媳妇下山。 山崽说,“晤,明早我要跟官小姐到凉山打冤家,今晚我就睡在山上,把地都犁出来。” “也好。你小心虎狼就是了。”妈咪说,“明天我来山上牵牛。” 山崽为刚才骂养花生了后悔,哑声说了旬,“妹子,哥外头跑事,你在家头多担待点啊” 养花揉揉眼睛,“嗯,妹子晓得。哥,打战火你要多长点眼睛啊,全屋的人都靠你呢!” 山崽心里一阵酸痛,使劲眨眨眼皮,“嗯,风大,迷眼。” 妈咪牵着荞花一边走,一边掉汨。 夜里,养花在牛圈里流产了。
办赵福音小学以后,柏格理又办起了女子识字夜校(以后改为女子学校)和宣道中学(后改名明诚中学)。许多学生到昆明参加会考都名列前茅。刘纪文的女儿圆圆(改名刘玛丽)也考上了昆明卫生学校。!0余年间,柏格理在昭通城乡拯救了500多名因吸食鸦片中毒的病人,救济了许多穷人和儿童。有一次,他甚至在街头吹响小号,公开支持工人的示威活动。 下面是有关日记: !889年 !月7日 去救一位服鸦片自杀的人。但是死神比我们先到那里。回来路上,我抓住了一个正在逃跑的小偷。 !89!年 6月28日 收到凡封来信。有一条令人振奋的新闻:国会以一百六十票对一百三十票通过了约瑟失·皮斯爵士对鸦片贸易定罪的提案。 种植罂粟的许可证在印度撤销了,销售鸦片也被中止。这真是一个辉煌的胜利!我们为此而欢欣鼓舞。我来到祈祷室,摘下帽子,唱起赞美歌,向上帝致谢,然后把帽子抛向天花板! “ok!好时光就要轮到中国了!” !892年 3月!日 数日之前,在这个城市里发生了一次反对酿酒的很有意义的闹事。去年收成不好,粮价猛涨,而现存不多的谷物就要被酿酒商买光了。人们到县衙请愿,要求停止酿酒。县官说,“这是正常的交易,为何要我去干预呢?”群众威胁说要拿砖石和树干垒在衙门口,使他再也升不了堂。这位官员害怕了,只好让步说,“你们可以去惊忧那些酿酒坊。” 我在传教时吹起小号,向群众表示支持。 数以百计的挑水夫扛着扁担出发了。与酿酒坊发生了相当规模的械斗。一些人被打伤奉命前来的士兵把几个暴乱者抓进了监狱。结果酿酒被迫禁止而谷价也马上下跌。 我告诉群众,希望他们的下一次行动是扫除鸦片。 4月!3日 在威宁发生了造反事件。人们如此贫困,不抢夺食物就无法生存。 7月6日 暴雨。穷人们的困难越来越严重。 7月26日 早上,一位乡下的农民带着小4-)5来,说大水淹没了庄稼。如果我们给他两百文钱,就让我们收养他的小-k-了 r,。他共有两个孩子和一位老母,而他一天的劳动所得不值数文钱,因此无法养活他们。我给了他两百文,要他熙管好自己的小女儿。 !2月20日 和老杨一起出去,救济了四个家庭,并护理了部分病人。他们都非常友好坦诚。 今天,我们收留了几个本来要出售的孩子。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收留一百名;人们是如此贫穷,以致于无法养活下一代。 !2月2!日 外出寻访穷人。 因昭通屋小,柏格理转到昆明工作了4年。邰慕廉和索恩仍在昭通。 柏格理和万斯通经常下乡传教送药,接触了不少散发着瘴气和毒蚊的沼泽,患了严重的疟疾。柏格理还能勉强支捧,万斯通却病倒了。 柏格理和万斯通患的疟疾,云南俗称“打摆子”。一般在秋未冬初时发作,有一日一发的,也有三日或五日一发的。如果今天是上午8点钟发作,第二天也准是上午8点,一分不差。发瘸时人冷得浑身颤抖,即使盏上三床棉被也冻得牙齿格格打战。这样冷了约两个钟头,接着又发高热,浑身火烫,口干舌燥,恨不得躺在冰窖里才舒服。这样烧了约两个钟头,头又炸痛起来,像上了头箍一样疼得眼珠子都要暴出来。这样又避两个钟头,人才慢慢平静下来。柏格理患的疟疾三日一发,被折腾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万斯通患的一日一发,持续不断,一个多月人就形销骨立,气息奄奄了。更不幸的是,他的夫人也染上了天花,小女儿又病死了。 柏格理把小女孩装进一口小棺材,雇人背到城外,做了祈祷,用土埋上。当时,太阳西沉,山下的昆明城隐现在迷茫的雾霭中;一只寒鸦在桔树上凄凉地啼叫。柏格理独自在坟前站'『好一会,才转身缓缓离去。 由于不堪病魔的侵害,万斯遥夫妇不得不拖着病弱的身躯回国了。 在柏格理的呼唤下,英国循道公会向云南派米了两位小伙子。但只有一位叫雷姆伯斯的列了昭通。另一位到上海不几天,就虑热病死了。 接着,索恩又在昭通病倒了!当柏格理正要从会泽去肴他时,索恩已溘然去世,实践了自己当初的预言了索恩夫人安埋了丈夫,准备转道昆明回国。柏格理赶去途中接她。 那是一个多么寒冷的日子啊!蜿蜒的山路笼罩在惨白的云雾中,陡峭难行;寒风瑟瑟,滴水成冰,一棵棵凋谢了的野树在风中不住颤抖、哭泣。在一条晃晃悠悠的铁索桥上,柏格理与索恩夫人相遇了·夫人披着黑纱,面容憔悴,说话声音很低,全不见昔日的一点光彩。身边只跟着一个挑行李的昔力。柏格理和她站在路边话别。夫人说,索恩死前,很想能见上你一面。柏格理抱歉说,我知道得太晚了·夫人说,索恩死了,我一个人很难呆下去了,现在要转道昆明返回英国,希望你在这异国他乡多加保重。柏格理心中也很凄凉,只讲了几句多加保重的话,便再已说不下去了。 几天以后,柏格理到昭通索恩的墓前凭吊。“当时,我被突然袭。。来的旧日感觉所折磨。”遭到我从未受到过的疟疾的最为凶猛的袭击·苏醒后,发觉自己躺在污泥里。”柏格理在日记中说。 部慕廉眼见一个个亲密的朋友和同工相继离散,不蔡动摇了,希望柏格理和他一起离开云南,并单独向国内的委员客寄出了辞里·柏格理认为这不过是神经过度紧张和躬疲力竭的表现。不但没有责备老友,反而竭力安慰他。邰慕廉平静下来以后,十分懊悔,于是向国内发出了收回辞职书的信,所幸这封信追过原来的那封信,首先到达了委员会。 在云南,相继来过七个英国基督教传教士,但几年下来,有的病死有的回国,现在只剩柏格理、邰慕廉、霄姆伯斯三位了。 !890年!!月!日 读了《约翰福音》。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吸引这里的人们。如何才能赢得他们的爱呢?此地的工作如此艰难,我们遇到最多的莫过于诅咒和猜疑了。为了得列人们的爱,我究竟谈如何付出呢?主啊,请无论如何都帮助我们保持对当地人的热爱吧! !!月!0日 来信令人失望。没有一个人被派往中国。旧日的感觉又向我袭来。在没有人来的情况下,我还准备坚持下去吗?我必须振作起来,为了力量而祈祷。恳主帮助我们,并拯救贫穷古老的云南。 !2月3!日 就我所知,本年度没有一个灵魂得到拯救。今年最大的赐福是主使我得到提高。我将以比开始时更大的希望来姑束这一年。 在中国西南孤寂的长夜里,在昏暗的烛光下,柏格理把认真而虔诚的祈祷作为自己摆脱精神危机,获得救赎的有效方式。。只有静止的身体思想才会圆满。”但这是潜伏着激流的冰面,是岩浆表面雪峰的静穆。循道教派认为,上帝预知最后谁将得救,谁将沉沦,因此得救要靠上帝的恩宠、个人的造化以及是否愿意改恶从善。柏格理为了获得上帝的恩宠,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宁静而和谐的灵魂,从而听到上帝的话语和迎来圣灵(G0d the Ho!y Ghost)的降临。 !890年9月30日 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正直、圣洁、有用的人。 !O月20日 (听到一个传教士的死讯)真不知对我们这个小小的传教使目来说是个什么年份。可能我很快也要离去,但又如何让柯尔叔叔知道我此时的情感呢?主在帮助我们增强信心,主让我们随时准备听从召唤。我心中的第一句呼喊就是,“愿主拯救中国——云南,并使 我圣洁”。在中国已有三年多了,感谢上帝把我带到这里!愿上帝帮助我,为了他而每日忠诚地生活。 !!月!5日 一个男孩拿石头打“詹姆斯”(柏格理养的狗),我冲他走过去,吓唬他说:如果他再打狗,我就要揍他。我讲话时特别急躁,事后感到很是不安。在这里,我们代表了耶稣的形象。人们只是通过对我们的现察去认识耶稣。如果我能以平静和亲切的态度对那个孩子讲话,同样能够解决问题,那他就会认为耶稣更为仁慈。回到住所后,我把狗放了出去,耶稣使我们重归于好。 !!月!6日 我们下乡去,走至东门外约五里处。一位征税的政府办事员扣留了我们的苦力。他告诉我们,必须要付苦力税。我们更!抗议他阻拦我们,于是当众争吵起来。后来我们继续前进。我感到我们处理得并不对。我期望自己的身心都为耶稣所占据,就不会有发作和愤怒的余了。每当这种事情发生之后,我总感到有愧于耶稣,因为他在中国这块地方有个如此不中用的代表。哦,我正走在纯洁的大道上!我要走下去!我骆定走下去!回来时,我向那个男子道歉, 并同他亲切交谈,以期事情圆满解决。 !2月2!日 我感到仍然需要一种更高境界的生活和更充实的-力量。我想使自己进一步神圣化。在上帝的帮助下,我会达到目的。晚上,我用更多时间为此而祈祷。在祈祷了一段时问后,魔鬼却突然向我走束,并试图蛊惑我。他以寒冷、恐惧等所有可怕的情感向我袭击。我大声呼喊,要求耶稣帮助我粉碎这种速惑人的可怕的陈旧感觉。 !2月22日 夜里,在楼上用了两个小时,等待主的降临。 !2月23日 “等待”。(这个词语重复了许多天) !2月24日 我相信耶稣的血会洗净所有的罪恶。 !2月25日 乘船过湖去高桥。船上人很多,包括几个土著居民。我希望我能为拯救他们做些事情。 !2月30日 读了《隐藏的生活》——基于适当的信心。然而信心的产生却又如此容易,即从上帝本人的言词中去追求他。可我却一直等待某些事先的显示。现在,我答应上帝,让一切都依靠他的想法就此终止。我要为他而埋头工作,并且只是相信他在指导着我。这些看来是那么容易和轻巧。当我全然醒悟之后,由于特别兴奋而笑声不断。我跑上楼去感谢上帝,先是笑,然后哭喊起来。我将永远属于您。此语常在我心中:汝当要细想。 从上述日记里,我们可以看到柏格理通过祈祷和痛苦的思索,抛弃了对神秘的异像和预言的期待,认识到理性是接近上帝的正确道路。只有依照基督的榜样和训示,努力完善自己的品格,通过艰苦的工作来证明上帝的荣耀,才能获得神的恩宠而蒙召成圣。柏格理这种从人格神到理性上帝的观念的演变,与当代神学的发展趋向一致。而这种觉悟在神学上被称为“自由意志论”,是一种人本主义的“救赎”理论,是基督教神学思想领域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890年春,柏格理在昆明认识了埃玛·韩孝贞(Emma Ha!n—qe),一头红发,是内地会传教团的一位护士。柏格理患疟疾住院时 与她认识,两人很快坠入爱河。 韩孝贞有两手妙技:一是看病时,往往通过观察患者的眼睛便能作出判断;二是煮的鸡蛋很嫩,味道甚佳。 当时,柏格理因为事业的挫折而心烦意乱,神经过敏到担心自己与埃玛之间是否真的志同道合,是否有真爱。“感到十分悲观;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给韩孝贞小姐写了一张简短的便条。这样稍感轻松并能够入睡了!”辗转反侧,连续几个小时都焦虑不安,异常苦恼,“难道我不是感觉心情很糟吗?熬过了一个什么样的上午!做完礼拜回来,在我的桌子上发现一张纸条。好!感谢上帝!祝你健康的美好上午!噢!塞缪尔·柏格理!别让这消息使敌人也高兴!过去了!一去不复返地过去了!然而我情愿再经历一遭!” 3月,柏格理和埃玛一同前往重庆,去那里的英国领事馆办理结婚登记并举行婚礼。 一路上,两人有时坐轿,有时骑一种山区产的云南马。这种马个头矮小,但特别适宜爬山,像山羊一样稳健。走啊走,穿过肥绿的芭蕉林,踏着熟落的野果。几个穿着花裙的少女唱着山歌在溪问浣衣;一群水鸟突然惊起,从炊烟袅袅的竹寨上空掠过…… 有时渡过湍急的河流,有时穿越雪山和原始森林,茂密的桫椤和自杜鹃等珍稀植物随处可见;偶而会遇上金丝猴在溪边洗脸,熊猫上树,像顽童般天真可爱。山梁上,坝子里,猩红雪白的养麦花像天上落下的彩霞。 “美丽的云南啊。你真是上帝的杰作,我们的祈福啊!”柏格理赞叹着,高呼了一声“赞美上帝!”向未婚妻招招手,策马在松软的土路上奔跑起来。埃玛打马追赶,帽子被风吹走,露出一头红发,随风飘舞…… 一个多月后,柏格理夫妇又回到稔熟的昭通,在这里重新开展业务。邰慕廉赶到20英里外去迎接。这时传教所又租了刘玉兰家隔壁一栋带院子的砖砌楼房,比以前宽多了。
柏格理夫妇和他们的长子 来了一个“女红毛”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昭通的大街小巷,人们都想一饱眼福,纷纷涌来。就连足不出户的白发老太太也拄着拐杖,叫孙孙牵了来。韩孝贞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院里,凝目含笑,让大家看个够。 郑善龙正好进城来办差,也想去看看稀奇。 韩孝贞正在厨房隔壁的屋子里洗澡,忘了闩门。山里入没有敲门的习惯,郑善龙一来就把门推开,吓得她尖叫一声,在浴桶里站了起来。 郑善龙也惊呆了。这是他出娘胎以来第一次见到光身子的女红毛,k-,‘、了一,:。 。、? 一 。一。。,■。、 ,。 。。眩得郑善龙脸青面黑,倒吸了一口冷气。 韩孝贞很快镇静下来,背过身去穿上衣服。 “喂,郑先生,你想干什么?”韩孝贞扣好最后一颗纽扣,冷冷问道。 郑善龙一愣,抹了把口水,心想女红毛不发火,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听说洋女人体子好,都喜欢乱来呢。于是更放肆地盯着洋妇人,不自然地假笑着,“嘿嘿,没啥,没啥。我只是想来听你讲讲圣经。” “你晚上来吧,我们在堂屋里做礼拜时会向众人宣讲道义的。” “这阵不行啊?背着坐着不是一样么?”郑举人涎着脸。 “不行。你走吧。” “哎呀,搞哪样这样认真嘛?你是怕老刀不砍柴呀?我可是经常吃到补药的……”说着,郑善龙像是找东西似的从韩孝贞身边走过,顺便蹭了一下对方的腰眼。 “你要干什么?”韩孝贞跳到一边。 “噫,我想找个椅子坐坐都不行啊?反正啊,你今天不给我讲道,我就坐着不走啦!’'郑善龙把脑壳一扬,翘着腿坐到椅子上。 韩孝贞决心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堆下笑脸说,“这位先生,有事好商量。请坐请坐。”说着,从里面将门闩上。 “嗯,这还差不多。”郑善龙得意地嘟起嘴,心里开了花,都关门了,嘻嘻,有戏!不料,女红毛突然变了脸,横眉怒目,用手指着郑善龙尖声骂道,“今天你来了,就休想活着出去!你这个饭桶!你这个无赖!你等着!” 晴空霹雳!郑善龙吓得目瞪口呆。 韩孝贞怒气冲冲地说,本想以污辱妇女之罪将其送至官府,但现在决定亲自执行以节省时间。说完,从厨房拿了把菜刀冲出来,瞪了郑善龙一眼,就蹲在砖地上霍霍地磨起来。“救命一h”郑善龙吓得慌忙窜进厨房,跳窗而逃。 柏格理和邰慕廉回来,韩孝贞向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 “噢,当时真是气昏了,我一会去关门,一会去拿刀。”韩孝贞苦笑着,“要真伤了他,那才麻烦呢!” “为什么呢?”邰慕廉不解。 “当护士的拿刀砍人,那谁还敢上门来看病啊!” 大家都笑了。 “何况,这里是上帝居住的地方,又不是战场。”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郑善龙回家以后,精神上一直恍恍惚惚的,到处游走不说,还迷瞪着眼,不管男女,逢人就指着对方胸口比划说,“这么大,有这么大……”有个婆娘逗他,“到底有好大嘛?”郑善龙扯扯自己的胸前,“大哟,硬有口袋那么大。像你这背崽的,往背后头一甩呀,就喂上奶了……”大老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叫人把老东西揪来绑在猪圈柱子上,喂了他半碗绿头苍蝇,吐了半天才好了…… 柏格理夫妇生活得很融洽、美满。柏格理常在日记中称赞妻子(在日记中把韩孝贞简称“E”),“E帮助我工作,并竭尽全力让我健康、如意。”下乡看见山间盛开的荞麦花,“非常喜爱这样的景色。 我想,我的这种爱好也是埃玛一直喜欢它的缘故。” 一年后,韩孝贞生下长子塞姆,两年后次子伯伦特出生。以后又生下欧内斯特。柏格理把当初来华时戴的假辫子挂在墙上作纪念,有时三个儿子不听话,就用它来进行管束。 四!892年春荒时,柏格理与大花苗民有了第一次接触。 !892年 4月!日 今天,看到一些苗族人在沿街乞讨。由于马铃薯和其他庄稼严重歉收,他们已无食物充饥了。有人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苗子从大山里出来要饭。他们都非常淳朴。我乐意了解和接近这些人。 4月5日 有人从街上请来一位苗族乞丐,为我们表演一种叫芦笙多管乐器。我用320文买了凡把,并同表演者谈了一会,希望他今后再来。……他们没有书籍和文字,与人打交道非常诚实。在街上,孩子们扔石予打这位男人,但他却一语未发。愿上帝拯救苗謇! 4月6日 E步行!0里去救治一位鸦片中毒的穆斯林。晓聚会之后,我又去看另一位这样的病人。 8月!日 我们每天都在传教,每晓都在举行礼拜,而令晚在听邻慕廉宣讲时,我感到,如果不能拯救人们的灵魂,主将不会允许我们再这样等待下去。这么几年了,还没有人皈依。 9月3日 今天,我读完了《论语》的译本。此书主要是在进行精神安慰,太贫乏了。 今晚是中国人给祖宗烧纸钱的日子。我们这条雀t_t-群情激动,喧闹异常。他们为饥饿的鬼魂扔出饭团等食品,但马上就被鬼吃掉。鬼们在这场活动中大获其利。 !893年 4月29 F! 我感到非常压抑。这些天来,我一直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满意。但愿从耶稣那里得到更多的爱和纯洁。 6月!9 E! 我恳求上帝,使我免于他人的!t!-骂,也永远免于说自己兄弟。。坏话,并阻止我参与无聊的谈话。回想起来,我们的交谈中有相当多的轻浮之处。愿上帝原谅我,使我在各方面更加纯正。 !894年 !月!2 F! 今天是我的皈依纪念Et。就自己看来,十九年来的进步是何等之小!我重读了以往在家乡写的日记,真羞于拿目前的铁石心肠与我当时的怜悯之心相比较。在祈祷时,我常常发觉自己处于严重的不良状态中,在我思想的任何一处都没有文雅的席位。愿上帝帮助我,原谅我。 8月30 !E! 利用旅途中的零星空闲时阎,我一直怀着浓厚的兴趣阅读弥尔顿的《失乐因》。如果不是撖旦——在《旧约》中的形象是蛇——告诉亚当夏娃,吃了那颗“知善恶树上的果子”,可以“眼睛明亮”,可以“如神能知善恶”,有智慧,人类将会怎样?也许至今还赤身裸体,在伊句固中过着巢居穴处、茹毛饮血、浑浑噩噩的生活吧。上帝能这样吗7知识就是力量,难道他不希望人类获得力量和进步吗? 我在水城(会泽的一个寨子)的庙子放映幻灯。大约有百名群众前束观看灿烂的图像。我们对于能有机会在这样的场所宣扬耶稣,感到非常兴奋。随后,我同一位老教师进行了一番长谈。我们 在楼上睡觉,跳蚤和蚊予多得可怕。经历了一夜的搏斗之后,天刚破晓,我就冲向城市。 9月2!日 水城的赵夫人除去了她家里的那些神像。两天后,她来向我们哭诉说,村民们把她的所有家具都抛到外面大觳,还锁上门,在门前堆上大量石头。她发烧的女儿只好躺在外面地上,没有人能够把她抱进屋内。我艰着赵夫人去到那个村寨,花了三天时阔,试着说服每一个人都言归于好。 !0月!7日 会泽区域会议记录:邰慕庶和其他人从昭通来。 同意我们的薪水为每年40至50英镑,如需要,可以用部分寄给家中。 行洗礼之前,要求入教者至少须被考察六个月。 我们的服务期限由十年改为八年。 将重新开展在昆明的工作。在会泽筹建一个小教堂,设备和建筑费用总数不超过一百英镑。统计:我们有两个中国佣人,一座小教堂,三个传教场所,86名福音学校小学生,还有三位汉族教徒。 !896年,32岁的柏格理成为中国西南教区分区的主教,但教工作仍然停滞不前。柏格理的挫折感和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有一天,独自郁郁骑马爬上昭通郊外的凉风台,一座耸立在坝子西边的雄伟山峰。当爬蓟海拔一万英尺高的顶峰时,柏格理惊呆了。一片黑云横挂在对面山峦上,四周镶着金边;上两叠着朵朵好像掌叶铁线蕨似的红云。在落日的辉映下,中间堆积的云团就像一座中世纪的城堡一样,异常壮美奇幻…… 太美了!柏格理的郁闷一扫丽空!他仿佛觉得,四周天空上悬挂着的彩絮,伸手就可触摸。当天夜里,柏格理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座天上的城堡,门很窄,上面写着,“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 小的,找着的人也少。”两个天使微笑着,把他引到一扇窄门前,缓缓把门打开…… !897年 。 !2月29日 今天,我亲手做了第一例拔牙手术。经过一番扭动之后,它就出来了,像一颗洁白的小铃铛。(在回英格兰休假的时候,柏格理完成了拔牙术和弹奏班卓琴的课程。) !898年 。。 !月6日 写完一本名为《日食和月食》的小册子,用中文印刷。目的是宣传日蚀月蚀的原理。 !月!3日 出去分发那本小册子。’当时拥挤异常。在昭通我从来没有见到有任何事情比这更热闹。我们站在三舍寺外面的一张桌子上,把书分发到无数伸展的手中。 !899年 !0月4日 今天,有25个人前来就医,还有一例拔牙手术。至此,我已经拔了34颗牙齿。 !O月8日 今天,剃头匠称赞了我们的胖娃娃。他建议,由我端着两碗面绕城墙不停地走一圈,如果我能这样做面就归于我,不然面就归他。 !900年中国爆发了震惊世界的义和团运动,柏格理险遭暗杀。后逃往越南。几个月后,中国局势恢复平静。柏格理绕道上海、重庆,返回昭通。虽然环境有所改善,但群众的信教热情仍然不高。
“山崽,山崽……”柏格理已经烧了几天,还在呓语。 一天夜里,乌蒙山中突然下起了冻雨,刺骨的迎头风像醉鬼似的呜吼乱叫,把窗户撞得直响。五镑屋里的气温一下降了!5度,冷得像冰窖一样。 柏格理打了个寒战,从迷乱中苏醒过来。耳边隐约响起一阵惊喜的声音,“醒了,啊,上帝啊,塞缪尔醒了……”心中顿感一丝生的温暖和欣慰。 “刚才,我、我听到……孩子们在喊叫……”他喃喃地说,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 “是的,是的。”韩孝贞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刚才有一只红毛狐狸跑进寨子里来了,惹得孩子们一阵尖叫。 直到第二天下午,柏格理才能进一点牛奶。又过了两天,才能多说点话了。 柏格理问妻子,“我昏迷了多久?” “五天,吓死人了!经常说胡话,喊‘山崽’。” “山崽——王保罗——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 “埃玛,人昏迷的时候也会做梦,你信不信?我梦到了好些年前,莎呷阿依到凉山打冤家受伤逃到昭通,我们给她治好了伤,山崽奉主人之命请我去黑虎寨做客。他来时,还给你和孩子带来了一块蜂蜜,两只活山鼠,半篓晒干的蝗虫。这些你还记得吧?” “记得。当时,你真是很有勇气啊,当面就把一只蝗虫塞进嘴里咀嚼着,好像很香的样子。” “这都是苗族人用来招待客人的上晶。如果不吃,会伤他们心的。”柏格理讲到这里,不禁愉快地向妻子讲起那年跟山崽进山时 一路上的情景…… 出门之前,山崽帮着我换上苗家的花衣和裙子,穿上草鞋,行李则用山崽带来的黄膘马驮负。刘纪文和钟焕然等人来送行,我说,“我要走着进山,要让苗民们看看,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人,是他们远来的兄弟。同时也要让禄土目知道,柏格理是和他压迫下的苗族奴隶们站在一起的!” 刘纪文钟焕然来了,非要把我送出七十里之外不可。 山崽对行李中带的那架望远镜和照相机十分惊奇。他不懂这些洋机器为何物,把望远镜称为“千里眼”,而照相机的用途被设想为威力无比的机关枪,能杀死千里之内的一切可见之物。 一路上,我遇见苗民都主动让路,打苗话招呼,“提召达(得罪了),老哥。” “啊?哪里唷。”对方惊讶地回答,好像十分新鲜。 “阿尼卯(走好,走好)。”我微笑着,拱了拱手。 快到屯丁堡了。有我在,山崽好像鼓足了勇气。 我注意到桥上有个神龛。这是一尊古老的神,是义和团崇拜的偶像。我嘲笑说,这蘑神想必是渴了。把它扔进了河里。 刘纪文皱起眉头,瞥了我一眼,好像怪我有些唐突。 我又发现桥头立着一块大石碑,不禁好奇地站了下来。石碑名为《平蛮碑》,上面刻有“……副将郑玉声诱敌深入,陷压于屯丁堡之中,俟总督哈尔布率军来围,若驱熊虎以扑犬羊,擒逆首伪帝岩鹰,杀匪两千余名,投崖坠润死者又千余人……”等字样。 我把冗长的碑文仔细读过,知道这是记述过去清军镇压苗民叛乱的事迹。 刘纪文说,“这座碑是举入郑善龙为纪念父亲郑玉声协助总督哈尔布平叛立的。碑文称颂其父为天生一代伟人,必树一代鸿业,固然属溢美之词,但自从那次平叛以来,乌蒙山多年平静无事,亦系郑公之功也。” 钟焕然皱起眉毛,噘着嘴说,“刘老先生,如若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菌子何必提着脑袋造反呢?” “唉,凿子是值得同情,但不管怎么,造反总不是好事嘛!,’刘纪文争辩说,“王纲废弛,盗贼蜂起,地方糜烂,到头来吃亏的还是黎民百姓嘛!你年纪小,没听说过民谣,盗如梳,匪如篱,兵如剃吗?” 钟焕然说,“像阿黑哥这样造反的苗民毕竟和匪盗不一样,杀富济贫替天行道者,大有人在!” 我想向山崽问问阿黑哥的来历,却见小伙子正独自蹲在河边,用双手捂着脸啜泣!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了我一眼,干脆用手按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像一只掉进陷阱的狼在深夜里发出绝望的嗥叫! 刘纪文在我耳边讲了山崽的身世,我才明白过来。 从屯丁堡街上经过时,一个彝族土日骑马迎面走来,山崽慌忙跪倒在地,蓬乱的头埋得很低很低。直到土目走远了,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快要进山了,我请刘纪文钟焕然回去。 穿行在荒芜陡峭的山间,我不禁想起英格兰的达特木荒野丘陵地。一边走一边向山崽学习苗语,每学会一个词就用笔记下来。采集了一些植物标本。 越走路途越险,冷风扑面,迷雾障天。因随时可能遭到密林中的盗匪的袭击,山崽把步枪装上子弹,紧跟着我。 过一户人家,我进去讨水喝。女主人用苗语说了旬“洗保(不懂)”,就低头不语了。山崽向她笑笑,舀水递给我,柏牧师,你不晓 得山里的风俗,因为苗民遭汉人欺负怕了,猜疑心很重。你进门以后要大大方方的,不说话,也不要离开,就只管找个板凳坐下。到时,主人就会客气地请你吃饭喝酒。你一端起酒碗,他们就把你学自己人了。二回再来,送点糖呀啥子的小礼物,主人一家就会把你 当朋友看待了。 山崽要了两只脚马给我系上。脚马,是一块方形的铁板,四角有钉,拴在鞋底下,不易滑倒。 过了好几座悬挂在断涧深整上的绳桥。绳桥的构造是在两岸立桩,用缆绳牵在两头,上下两绳相距约四英尺·走在上面,摇摇予晃,头晕目眩。但山崽背着一筐杂物,走起来却轻松自如,如履平地。 ‘ 当经过一道峡谷时,突然听见一阵长啸,从雾中窜出十多只红毛狼来,撵着一只小动物从我们附近跑过,转眼消逝在树林里· 在一个山坳上,遇见一些挖煤的矿工。全身牯满煤面,像黑人似的,只有眼睛里的一点眼自是自的。这些煤窑洞口很小,俗称“鸡窝矿一。男人们挖煤时都是裸着身体,在洞里侧着或躺着,然后由女的爬着用箩筐拖出来。我在一家矿工的破茅棚里歇脚,喝了半瓢热水。女主人衣服破烂,乳房都鼹在外面。两个大姑娘脏兮兮的一丝-不v挂-F,用麦草遮着羞处…”·我相信,任何人面对乌蒙山中这种极度的贫困和悲惨的生活,都会陷入悲痛和愤慨之中! 山崽说,常听老辈人讲,乌浆山中有一个神秘的富裕之国,叫做万担坪,就是能产上万担粮食的坝子。可惜呀,至今都没有人能找到,炙是世世代代流传着这样的歌谣: 有谁开出万扭坪,世间再也无穷人。 我把这两句歌谣反复吟咏了几遍,似有所悟· 看见一片碧绿的湖泊,许多野马散布在青草如茵的湖畔,矫健雄骏,其中有不少活蹦乱跳的小马驹。浩渺的湖面上,一群群天鹅在戏水飞翔,翩翩起舞。 由崽介绍说,这个地方叫野马海,苗族人选择强壮的母马放在野马海边。时间长了,就变得像野马一样。等到母马在海边生下小马驹,有三四岁时,苗族人就把它带回来聊养,用来驮熏驾车。这种马善于渡水登山,汉书上称为乌撒良马,很受中原客商的喜爱。 经过一道山崖时,山崽指着崖上凌空斜出的一棵杨树说,这崖叫做断肠崖,是苗族青年男女殉情的地方。最近就有一对年轻人在这里上吊了。他们相互热恋,但姑娘已和别人订了婚,丽她的情郎又已成家有了妻子。于是,他们牵着手来到断肠崖边,将一根长绳子搭在树权上,把绳子两头系在各自的脖子上。然后同时跳下,双双吊在树上。 “真是狂热的恋情,就好像罗米欧与朱丽叶!”我叹了日气,发誓一定要改变这种野蛮悲惨的现象。 这以后,山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阴着脸沉默了好半天。爬上凉风垭,他突然指着前面云遮雾绕的高山说,我家就住在粱子后面那个叫石门坎的小苗寨里。恰好夹在安荣之、禄老五和郑善龙三家的领地之间,是他们一赢都在争夺的插花地。 “石门坎?”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为什么叫石门坎?” “因为呀,寨门前有几十级石梯通到下面的河边,所以就叫这个名字。” 我把手遮在额前,眯着眼望去,点头笑笑,“好!好!” 小儿子欧内斯特从门外跳跃进来,打断了柏格理的回忆,“好、好什么呀,爸爸?” “爸爸呀,跟着一个叔叔进山,从那以后就找到了一个光荣的所在,就有了我们现在这个家。” “是呀。”韩孝贞一边往炉子里添着煤,一边告诉宝贝儿子,“你爸爸被接列禄土目家以后,土目老爷看上了你爸爸,要收他当女婿呢!” “埃玛,你给孩子瞎说些什么呀?”柏格理微笑着,抚摸着儿子,“儿子,别听你妈妈胡说!” “怎么是胡说呢?一切都是可能的。”妻子装作不依不饶。 “是确有其事,但看在上帝份上,我可是清清白白的。”柏格理微笑说,“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杨雅园进来,向柏牧师反映,最近老岩多又跳出来造谣,说柏格理乱在山里办校,得罪了山神,所以才会降下黑死病来。他还找出一面藏了好多年的神鼓,要给人驱鬼呢! 这些年来,巫师老岩多一直与教会为敌。!907年,哈利米教案发生后,他畏罪潜逃。不久又跟着红灯教的李银山烧了大坪子的教堂,捆打教徒,抢掠财物,被官府关了几年。出狱后,走乡串寨,说自已是教会的布道员,只需交上多少钱,就可以给人们领洗。柏格理 很恼火,批评他“欺骗人民,诈取民才,不止获罪上帝,违反良心,亦必造孽深重。”叫他到教堂“革鬼”,即用铜盆里施洗的水洗洗脑门心,但老岩多就是躲着不来。 柏格理冷笑说,治老岩多不用我们出面,请学生们出面足矣。 杨雅国说,是不是请真心来对付他更好÷ 柏格理说,还是请学生吧,他们是最革命的因素。 杨雅国到光华小学打了招呼,茁壮和一些学生放了学就打着校旗,吹起小号,向巫师家进发了。 其中几个学生值得介绍一下: 朱焕章,今年刚上一年级,出生在龙街区天桥乡金家湾子的一户苗族佃农家里。3岁丧父,4岁随母列继父家生活,6岁起上山放牧。他的学名是刘纪文起的,取自明代袁宗道《皇祖成功文章颂》中的“臣稽古帝王,巍乎成功,焕乎文章,惟放称焉,百代罕俪矣……” 来学校报名时,柏格理测试了一下朱焕章的智力,十分喜欢,用苗语鼓励他,“牛造赞借力赫,都迪赞借力色。”意思是孤伶的牛犊长大后,能为人类出大力!贫苦的孤儿能吃苦奋发,将来一定成大业· 杨汉先,杨雅国的儿子,也刚上一年级。入学前就跟着父亲从《圣经》上学认字,基础很好。 吴性纯要大些,是五年级学生。能背得半部《论语》和部分≮马太福音》,被学校评为优材生。当初柏格理进山办学时,他还在山上放牛。有人造谣说娃娃上学以后要被剪头发,丢了头发就丢了魂;杨雅国和刘纪文就带上洋号,到各个菌寨去辟谣,宣讲“只有读书才能得救”的道理。吴性纯丢下放牛鞭,寻着号音追到了石门坎。 老岩多正蜷在屡角的莽草堆里鼾睡昵!学生们一涌而入,在马厩背后找到神鼓,抬起就往外走。 老岩多惊醒了,揉揉独眼,慌忙追出来,“别动它!别动它!”学生们抱住老巫师,叫着搿烧了烧了!”老岩多挣扎着,大声叫骂,“你们这些个杂种儿,花包谷儿,你们要烧神鼓,先杀了我,先杀了我吧!你们什么都听洋人的,老子不要命了!Ⅳ 。 茁壮找来一根绳予。老岩多一边挣扎,一边乱骂,“你、你们这些鬼崽崽,有眯养无眯教的,跟着柏格理……啊哟,我、我咒你们不得好死…。。”学生们七手八脚,把他捆在一棵皂角树上· 老岩多两脚乱板,呼天抢地,“你们这些逆种啊逆种,我咒你们不得好死!神鼓的声音是神的声音,你们敢亵渎神灵,上天会雷劈了你们!赶快住手吧!你们被魔鬼迷住了,你们晓得上帝究竟是神还是鬼嘛,啊?!” “上帝创造了万物,当然是神。”苗壮说,当胸划了个十字· “耶稣呢?” “耶稣是神的儿子,他为人类贼罪牺牲了自已。”吴性纯用手指在额上点了一下。 “既然有神,山神也是神,你信你的,我信我的。你们为什么要砸我的神鼓呢?” “你讲的神是愚弄人的偶像,是假神。上帝才是真神,是救人救灵的福音,决不允许你捣鬼害人。”苗壮说,“什么神鼓?不就是用木头做的乐器吗?你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地用它来骗人钱财?” “啊,是呀,神鼓是树木做的。不过它被神赋予了灵魂,就有了生命。” “你怎么知道它有生命呢?”朱焕章问。 “每年祭祀神鼓,我都要在鼓前摆上包谷饼和肉,随后这些供t品都不见了,这就是被神鼓吃了。” 苗壮和吴性纯咬了咬耳朵,告诉老岩多当场试验。他们将神鼓放回马厩背后,找来一把包谷子放在神鼓下面,然后躲到墙外偷看。过了不一会,就见两只老鼠偷偷地从墙角里钻出来,探头探脑地向四周窥视一下,便开始贪婪地吃包谷子。苗壮和吴性纯为老岩多松了绑,带他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在学生们的笑声中,老巫师满脸飞红,眨巴了几下独服,猛地挣脱绳子跑了。 吴性纯念了句“以上帝的名义”,用火引燃了立在地上的神鼓。神鼓“哗哗剥剥”地燃烧起来,转眼问化成了一团灰烬。 苗壮站在火堆前领诵《哥林多书》: 我亲爱的兄弟啊,你们要递进拜偶像的事。我好像对明白人说的,你们要审察我的话。我们所祝福的杯,岂不是同领基督的血吗?我们所擘开的饼,岂不是同领基督的身体吗?……我乃是说:外邦人所献的祭是祭鬼,不是祭神,我不愿意你们与鬼相交。你们不能喝主的杯,又喝鬼的杯,不能吃主的筵席,文吃鬼的筵席。我们可惹主的愤恨吗?我们比他还有能力吗? 接着唱赞美歌,仿佛是以利亚在卡梅尔行为的小小重演。 正在这时,老岩多又突然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一根碗口粗的青杠棒。学生们吓得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一个个东躲西藏。“苗壮,你个烂私儿,哪个不晓得你是柏格理和禄家官小姐跳舞跳出来的,你往哪里跑……”老岩多追上苗壮,从后面一棒打去,脑壳上顿时血花直冒…… 消息传到黑虎寨,莎呷阿依骑上黄膘马,带着家丁赶来了。找到老岩多,用皮鞭一指,“来人,把这老鬼给我捆起来!” 魏豺狗和家丁们儿下就把老岩多捆了起来。老巫师像只死猪似的,任人收拾。耗子舔猫儿屁股,能有什么好?’一 一只黑狗半躲在远处屋角,向这边狂吠。莎呷阿依黑跟珠子一轮,掏出手枪,一枪打去,黑狗应声倒地,嘶叫着蹬了几下,死了。 魏豺狗把黑狗拖过来。 “晤,那个——”莎呷阿依抬抬下巴,示意魏管家。 魏豺狗点点头,叫人去找瓦盆。 “官小姐,饶了我吧,饶了我吧……”老岩多意识到大难临头,慌忙跪到地上。 莎呷阿依哼了声鼻音,掉转马头走了。 魏豺狗倒拎着黑狗,积了半盆污血。老岩多惊恐地瞪直独眼,嘶声狂叫起来,声音古怪而可怕。 魏豺狗嗬嗬笑着,把狗血“哗——”地朝巫师头上一泼,老岩多顿时成了血人! 根据山里人的观念,黑狗血可以驱邪。巫师如果被浇了黑狗血,他的法术就不再灵了。 从此,老岩多就从石门坎消失了…… 在《中国历险记》中,柏格理记述了自己!907"咩4月8日在永善县被人追杀的经过。为了教会长老的人选问题,王树德怀着复杂的。心情,重新阅读有关章节,寻找王山崽的人生轨迹: 听说在一个叫哈利米的寨子,许多苗民都想成为基督徒,然而他们又非常害怕土目的威胁,不敢公开站在耶稣的一边。于是,我带着三个苗族布道员前往那里,受到了热烈的欢迎。晚上,屋子里挤满前来听我宣讲福音的人。 有个人筋疲力竭地赶来,叫我赶快逃走。他说,莎呷阿依叫他来报信,一伙携带凶器的土匪已立下血誓,要在48小时内将那位名叫“柏格理”的外国人干摔。但我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十点左右,当我钻进裤被准备睡觉时,突然听见一两声枪响。我向主人打听怎么回事,他说,附近有个汉人生病了,正在发高烧,向空中鸣抢是为他驻鬼。事后知道,这个房东是一名叛徒,他在撒谎。枪声是一种信号,用来召皋那些准备除掉传教士的人。 午夜时分,一阵狗叫声把我们从梦中惊醒。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以为是小偷来了,就起身向外张望。只见院墙外面,许多火把在夜色中晃动。狗叫得越来越凶。大n突然被擅开了,一群凶神恶煞的男子吼叫着闯了进来。我被吓采了。这伙人手里拿着长矛、猎枪、刀刽、铁钱、木棒等凶器,很多人还举着火把,把院子照得一片通明。我问同件他们在吼什么,他说“抓人、杀头”。这时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死亡,而且还会死得非常悲惨!眼看无路可遗,我忙穿上一件中式长衫,走了出来,这伙人立即把我团团围住。他们大约有六十多人,脸上都涂着黑色的锅烟灰。深夜时分站在一伙狂怒的暴徒中间,听着他们的大呼小叫,我简直无法描述当时的感受。有个人一直在恶狠狠地盯着我,吓得我心里直打战。他手握一 把大刀,寒光刺目,看起来很像是中国的刽子手行刑时用的那种头刀。他紧紧跟在我的身后,好像我是他的猎物,随时都可以把给割下来。看样子,我是死定了。 与我一起的三位苗族朋友,正在惨遭毒打。我苦苦哀求歹徒了他们,说我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关他们的事。同时,我也在想找机会逃跑。过了一阵,他们把我们押到外面,火把的晃动村得山野的夜愈发深浓。我在黑暗里一边走,一边拼命祈祷。我想到了此到远在英格兰的妻子和孩子。啊,生活是多么美好,我真一点儿也不想死啊! 我们被押到了一道河堤上,一条急流在下面奔腾,闪着点点波光。我觉得我谊跑了,趁着他们不备,我不假思索地跳下堤去,顺着河滩拼命奔跑。那些人高声呐喊着紧紧追赶。混乱之中,三位不事的苗族伙伴趁机逃离魔爪,转眼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那些暴徒很熟悉地形,高喊着“打——杀——”,很快就从近路包抄过来,把我围在沙滩上。冲在前面的壮汉不由分说,抡起手中的大棒就朝我打来。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只听“啪”的一声,棒子重重地落在可怜的肋骨上,连带着把我打翻在地。我挣 扎着想爬起来,又是“啪“啪”几下,人们都动起手来,拳脚交加,棍棒如雨。我在昏迷中,只希望他们能在我致命的部位上重重地来上一下,好让我早点回家去见耶稣。老实说,我已经不相信自己还能活了。 然而,耶稣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主不希望我在那个时候死去。 一个涂着黑脸的年轻人举起一把斧头样的铁钺猛地砍下来时,我完全绝望了。然而这时突然从人群中挤出一位身穿白色羊皮上衣的男子,一边高喊着“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一边张开双臂,趴在我的身上。那个年轻的凶手试着用钺从下面刺我,也被他喊住了。但灾难并没有完。打手们的三个首领就等侯在附近一棵 粗大的核桃树下。我被拖过去绑在树上。 审判开始了。一个手执大刀的刽子手站在我的旁边,其他打手举着武器在背后一字撕开。这场面就像中世纪恐怖的费米法院再现一样。我的神志已经有些迷糊了,只能以尽可能清晰的声音为自已辩护,恳求他们看在我郡远在英国的老母份上,饶我一命。 中国人历来对祖宗都有深厚的敬意,他们认为此乃人情天理。因此,我的恳求使他们产生了一丝超出我所敢于指望的同情心,获得自由的幻象开始在我眼前浮现。匪首向那伙打手问道,“要打死这个外国人吗?”经过打手们一番乱哄哄的议论之后,匪首将手攀起,示意大家表态。表态时,伸出两个拇指为不同意,小指向下为同意。我痛得浑身直抖,等待着他们的决定。在一阵漫长似年而实际只有几分钟后,雕首转身对我作出裁决,这次饶你一命,不过人必须离开他们的领地,永不回来。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如果我以后胆敢报复的话,他们将灭掉哈利米的全部苗子。我的苗族房东也被传上来,警告说如果以后再敢接待我,就要罚一百两银子。首领最后申明,他们要把我赶出颁地,并非根据官家的法令,而是他们土目世代传下的规矩。 那三个苗族伙伴跑脱以后,就躲在远处观察情况。等暴徒们走后,他们把我抬到一位苗族朋友家中,在那里一直躺到救援人员到来。 两天以后,范斯顿医生和一队士兵经过强行军后到达出事地点。关于我的伤势,范斯顿是这样记录的: “我发觉,他甚至稍微移动一下,都要经受巨大的痛苦。他遍体伤痕,惟一躲过了损伤的部位就是他的头。他的一页肺受了伤,空气已经渗入周围的组织中;有一根或更多肋骨被伤害或折断。肺脏受伤后,肺炎也随之发生,如果肺部的伤再高一英寸,他就会当埸死去。” 我被抬往昭通,这是两天的路程,我必须脸朝下躺在担架上, 因为根本不能采用其它姿式。 范斯顿医生继续写道: “在遭受袭击三周以后,柏格理先生可以从床上坐起来了,但仍无法向右转身。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闯才龅走出他的房间,以及从对他神经系统的震扰中恢复过束。” “事件后一个月,他移动身体时仍要忍受极度的痛苦。” 王树德熏温这段历史,心里的疑团更大了。他想和柏格理就王山患担任长老的问题进行一次认真的讨论。 这天,柏格理能起床了,和王树德坐在屋外的核桃树下,边喝咖啡边谈。太阳很好,风也不大,空气清新而甘洌。对面的青山沾着些蒙胧的雾气,使景色平添了些许诗意。一支马帮从附近经过, 有人和柏牧师打招呼。因为很静,声音传得很远。 “亲爱的塞缪尔,我看了你的回忆录,仍然认为王保罗这个人相当野蛮,缺乏知识、理智和灵性,恐怕不能胜任教会长老的职务。”王树德毫不掩饰地说,“那个拿着铁钺要砍你的年轻人,不就是王保罗吗?” “经过地狱的黑暗,即见光明。”柏格理念了弥尔顿的一句诗,沉吟地叹了口气,“是这样,我亲爱的哈慈佩斯,你上次的意见我作过认真的考虑。我知道,杨雅国、王明基、真心和朱彼得等布道员都很能干,工作也很出色。杨雅国与我相处多年,一同传道,搞苗文发 明和翻译圣经,都很不错的。但是我总担心,如果发现教会不熊帮助他们解除剥削压迫的话,他们就有可能会退出教会。” “不同意见会有的,但总不至于退出教会吧?”王树德有些讶然。 “不,很可能。”柏格理苦笑着摇摇头,“前些日子有个苗传道员问我,‘如果上帝当真能听到祈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我们祈祷,祈祷您刚才所涉及的主题。’还抱怨说基督教只管得了脑子,管不了肚子。显然是很失落了。” “亲爱的塞缪尔,这并没有什么。天鹅里面有时也会有野雁。”王树德耸耸肩膀,摊开两手,苦涩地笑笑,“要管肚子,要解除剥削和压迫,上帝啊,这是一个多么复杂而艰巨的问题,一个世界性的难题!我们教会怎么能办得到呢?再说这并不是我们应召列中国要做的事,我们毕竟只是传播福音的人。我们也并非不想帮助他们,但就像营语说的有多少米请多少客,要量力雨行啊!” “噼啪——”一颗核桃落下来,正好掉进咖啡杯里。两个传教士愕然相视,像孩子似的笑了。 “真不好意恩,我为菌民们做过一些事,他们就说我是上帝,但我想他们并非仅仅是出于对神的信仰,而是同时也希望能摆脱贫困的折磨。”柏格理从杯予里拣起核桃,仔细观赏着。 ’ “中国人说,惫和熊掌不可兼得。实用主义与宗教信仰毕竟存在冲突啊!马丁·路德说过,基督所给予的自由,并不是政治上的,也不是肉体的,而是灵性的。我们应当向他们强调这一点。” “当然,我们绝不能牺牲我们的原则。我的意思是要尝试着用中国人的观点看问题,如何才能显示耶稣的爱。” “你看好王保罗,是否因为他接受过欧2!}|文化的教育?” “不,我并不想让苗族人欧化,雨是要在他们中阅树立具有中国特色的基督徒形象。”柏格理说,“亲爱的哈慈佩斯,这正是我所以选择王保罗的原因。”从身上摸出一封信来,“你可以看肴,这封倍是我的叔叔柯尔刚从英格兰寄来的,里面谈到王保罗8年来在英国学习的情况,他对这个孩子寄予了莫大的希望。我选择王保罗,觉得他是长老的合适人选,不仅因为他得到过上帝的救赎,对上帝充满了真爱,而且还在英国受过严格的神学训练,有良好的知识结构。” 王树德仔细地看完信,蓝眼睛里现出欣喜的笑意,“如果是样,我同意……” “亲爱的哈慈佩斯,我想,作为一个教会的领导人,必须坚持把神圣的信仰放在第一位,有远大的目光和彻底的牺牲精神,然后才能谈到其他。” “对。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避免功利主义的侵蚀,而和一般群众区别开来。” 一·颗核桃落下来,砸在王树德怀里。两人高兴得大笑,“也许,这是上帝的意思?” 王树德忽然一怔,“不对呀,塞缪尔,我们怎么忘记了,这个年轻人还没有按立牧师呢?那他怎么能担任长老呢?” “对对。”柏格理拍拍脑门,“一个严重的、不应当有的疏忽。” “等他回来,考察考察再说吧。”王树德说,教会的民主选举制度,即通过推荐——民主评议——考察——学习——实践的程序,还是应当坚持。 “啊,是的是的,除了人选要慎重,也要有制度上的保证。”柏格理说,以前苗族的行政会议机构是议榔,领袖是采用古老的世袭制,这很不好。现在,我想作一个补充规定,对长老的任职期限要作一个规定,一般为三年,最长不得超过六年,这样既有利于公平竞 争,也能起到监督作用,防止发生腐败现象。 “好,我支持你,塞缪尔。”王树德握住老友枯瘦的手,钦佩地笑了。 往下,两位老友呷着埃玛端来的云南红茶,在乌蒙山中这问小小的茅屋前,谈起了欧洲大战,谈到海涅,谈到革命和共产主义学说。 “记得我小时候,柯尔叔叔和姨妈都很喜欢我。”柏格理回忆说,“姨妈夸奖我的日才,说,亲爱的塞缪尔,如果你能侍奉上帝,你将会拯救多少灵魂啊!我说,亲爱的姨妈,我救得了穷人的灵魂,可是救不了他们的贫穷啊!亲爱的哈慈佩斯,有时我也在想,让人饿着肚子祈祷,恐怕不能说是上帝的意思吧?” “亲爱的塞缪尔,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你在昭通支持挑水工人的暴动,在山里号召奴隶们反抗土目地主,确实是英雄主义的行为。但坦率地说,教会站到群众革命运动的一边,可能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王树德善意地劝告说。 “鉴于中国特殊的国情,我相信主也会不得不降到我们的水平,从我们的立埸看待事物,理解我们的业务。”柏格理坚毅地抿了抿嘴角。 “哎,我亲爱的塞缪尔,你就像是主为适应现实需要而变成的化身。” ^ “你想想,亲爱的哈慈佩斯,我们总是向穷人们许愿将来堂能过上好生活,那么在世间呢,难道他们就不应当享有免于匮乏的自由吗?两你知道,苗民们所以过着如此贫困和饥饿的生活,那都是霸占了土地的土目和地主们造成的。” “看来,你很同情革命和共产主义。不过,正如海涅所说,共产主义对福音也未尝不是一种可怕的威胁。我上次给你的《路苔齐亚》肴了吧?” “看了。”柏格理钦佩地点点头,“海涅不愧是时代的鼓手,很富于战斗性!” “是啊,这本书的序言我都背得了。”王树德清了清喉咙,望着远山的雾影,“海涅在序言中说:‘我承认未来时代是属于共产主义的,我是用一种忧虑和非常恐怖的语调来说这句话的,我真到了那个时代,那个被无知的偶像破坏者们掌握了政权的时代时,我总是惊恐欲绝。他们将要用胼胝的双手毫不悯惜地摧毁我无限心爱的一切美丽的白石雕像……他们将要毁坏我的月桂树丛林,而在那里种植马铃薯……百合花,它将被人从社会的土地上拔掉,除非它手里拿起纺棰来;而夜莺,那些无用的歌人,将被驱逐,还有,唉!我的歌集将被香料杂货小商贩用来做纸口袋,给未来时代可怜的老太婆装咖啡和烟丝。唉!我预见了这一切……” 坪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一只蜜蜂在核桃树下嗡嗡轻飞。 柏格理深陷的眼眶里闪着清亮的漏光,带着几分悲凉的语气说道,“是很恐怖啊!但就总的历史观而育,没有乌托邦的地图是不值一瞥的。不管未来将会怎样,我想无论如何上帝都会提供帮助的。在《旧约》圣经的时代里,他曾经利用那些异教徒国王甚至敌人去增进他子民的幸福。而在当今的时代,他同样还是子民们的圣父,对予他而言,没有什么比穷人与受压迫者的呼救更为重要了。”
上帝赐予柏格理的机会终于来了。 钟焕然在《昭通教区六十年宣道史略》中回忆说: !904年7月!2日,有贵州威宁县和水城县的大花苗四人:罗但以理、罗绍先、张朝相、张朝书来到昭通,看门工友不让他们进去,我就上前询问他们来学校干什么。他们回答是:要求念书。同学们和我都带着蔑视的态度说,你们苗族从来未听到过念书的,你们怎么会来学校念书呢?其中一个从怀里取出劳工册,我接过一看,一是《颂主圣诗》,一是《真理入门》,都是信徒初进道的学习用书。我问他们哪得这些书,他们就把安顺党牧师的事叙述一遍,我 就领他们进去会柏牧师。(6) 这时,柏格理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和蔼地打羹着凡位不速之客, 柏格理日记: 7月的一个下午;四位陌生人未作预先通报就径直走进了庭院,看见他们风坐4!q!"的模样,我们不免有点惊讶。我走近他们时,其中一位带着紧张羞怯的神情,向我递交了亚当的一封来信。他们提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非常迫切地想要读书。他们背的裳子里装着燕麦炒面。我让他们住在旧教室里。我真诚地希望,就此能够揭示出一个新的天地。愿上帝把他们拯救出来。我们这里的人都为这件事而震动了…··· 柏格理从亚当的信上,弄清了四个人的来历: !903年,安顺内地会的牧师党居仁到乡下去传教。在一个叫等堆的地方,碰见几个像野人似的男子刚捕得一头野猪归来,在路边休息。他们穿着草衣,戴着花披肩,背着短弩,满身污泥;有的披发,有的留辫,有的把头发扎在额前。 党居仁以为这是些未开化的原始人,就好奇地上前询问,“对不起,请问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大花苗。从威宁乌蒙山搬过来的。”一个青年羞怯地回答。 党居仁称赞说,“你们的狩猎本领真好,打得这样大的野猪!” “我们没地种,就靠打山取猎过日子。” 亚当见他们用养麦炒面充饥,就说,“兄弟,你们怎么吃这样的东西?” 他们回答说,“这要算好的了,总比饿肚子强啊。” 党屠仁拿出饼干请他们吃,并用苗话说这是“神的食品”。苗民们见这个眼睛有鸡蛋大的怪人(他们一时分不清楚,那是亚当戴的眼镜)又会打苗话,神的食品又很甜,就以为他是天上下来的神。 党屠仁告诉他们,“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到安顺来找我,我会尽量帮助你们。” 过了些日子,几个苗民猎到一只野猪,但被汉人抢走了。过去遇上这样的事叹几声气也就算了,但这次他们想起了称自己为“兄弟”的那个洋人,就跑到安顺去找他。 亚当热情地款待了他们,安慰说,“当地的行政长官是我的朋友,你们只管拿着我的名片找他去好了。” 野猪很快物归原主了。这几个苗民高兴得不得了,就跟着党牧师念起上帝来。“安顺出苗王了!”消息传开,20、30或50人一伙的苗民开始接连不断地到安顺访问。党居仁一边在心里感谢上帝的神力,一边为接待众多客人而忙得手足无措…… 有个姓李的年轻人,后改名叫李马太,说这样的喜讯只是我们知道不好,应当告诉威宁老家的亲戚!他的继父在威宁兴隆厂老家打老牛祭祖,李马太回来参加,逢人就宣传,“安顺出了苗王,对苗民很亲热仁爱,称苗民为弟兄,尽量帮助我们穷苦人,还教我们读书。”杨家老大,包括罗绍先、张朝相、张朝书等亲友听了都激动得不得了。 40年后,杨雅国(杨家老大)在《传教笔记》里回忆说: 苗家朋友有逸到郎岱一带的,回来到了本家乡的亲戚家相告,在安颇城有苗家读书。又说有兄弟们教我们苗家学读书了,很爱我们苗家,称苗家为弟兄。教苗家读书的这些兄弟们,屋地下都铺有花缎,吃得好而且穿也很好,金钱很富足。给当地去读书的朋友们,赠书赠东西赠衣服,并且说现在苗族大家要读书了。由于这些传闻,各地苗家心中暗想以为苗家有希望了。每个人都在细心侧耳而听…… 杨家老大回家经过石门坎,把消息悄悄给寨老和亲友们讲了。大家半信半疑。寨老说,如今传闻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我看啊要么是苗王现世,要么是灾祸降临。杨家老大说,葛布和兴隆厂、牛吃水的罗绍先、张朝相几人说他们要跟着李马太去安顺看看,可能已 经走了,我们等着听消息吧。 约当五月的时候,我们正薅包谷,听说牛吃水(地名)一带的朋友确实有人已经到安顺回来,那里的青苗和我们花苗已经有去读书的。弟兄们的房屋很堂煌,人很慈善。这些话每个人只放在心底里,不敢去看探,也不敢声张。过年过节的时候,人们煮肉等侯,把肉拿放在楼上,无中生有的说:从天上来的父母吃了这些慕。无意的彼此相学,不论杀鸡煮肉,放在楼上失去便这样普遍推测相传。(并没有说祖宗来吃了肉,而是说弟兄们来吃了肉)。直到正、2月时间,各地方的亲友对这件事异常挂怀。心中激动的想去看探,然而没有胆量,因为惧怕汉族彝族。 去安顺的罗绍先、张朝相四人得到了党居仁的热情接待,为他们分别取了罗但以理等教名。但党牧师觉得他们从威宁来安顺,路上要走半月一月,实在太辛苦了,而昭通离威宁很近,于是就为他们写了一封介绍倍,让他们去找柏格理…… 柏格理看了信,当然很欢迎喽了他在日记里写道: 每天,我们都用一定时间向他们传播教义。因那时没有任何苗史读物,我们便给了他们几本中文版的书籍。我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他们讲述所有英国人及苗民的圣父—一耶稣——的传说。他们圃睁闪光的双眼,如饥似渴地聆听我的讲述,一心想要懂得更多的知识。到了第四天,客人们所带的燕麦炒面已所剩不多,就笑着向我们道剐,返回远在山中的家乡。 据说,罗但以理等人回葛布(当时属威宁县管,民国后属赫章县)途中,带的《圣经》被土目抢走烧了。这件事对几个苗族人刺激很大。以后党居仁到葛布建立教会,罗但以理他们就改信内地会,只注重灵性的修养而不重视文字和知识了。 就在罗但以理等人走后的第二天夜里,有人敲响了传教所的大门。 李二先生披上衣服去开门,刚开到一半就吓了一跳。 来的是位大花苗小伙,满头汗水,气喘吁吁,衣裳被倒勾刺抓成了烂巾巾,脸上被猫抓刺划了几多血路路,光脚上也满是血口日;胸前横着二耔火枪,背上背着一位彝女,脑壳软软地搭拉着。 李二先生吓得想重新把门关上,但小伙已伸脚进来,喘着粗气,嗫嚼着,“老先生,我、我有事,我是柏牧师的朋友。” “柏牧师的朋友?” “是、是啊。” “你只讲,你是不是来听福音的,我就知道了。” “是……” 。 李二先生脸上顿肘堆下笑来,很客气地打开门,“好好,请进来吧。我们的牧师吩咐我,凡是要来听耶稣福音的人,不论是谁都可以进来。请进请进,要是我为难你们,牧师晓得了,必会呵责我,把我辞掉呢!,, 山慰穿过天井,背对着台阶把官小姐放下来,再用手扶住。 “喂喂,你们先等等。”李二先生见有个伤号,急忙边穿衣服边说,“我去叫柏牧师来。” 这时,柏格理和邰慕廉、王树德、韩孝贞等人正在楼上开会,讨论两个议题: (一)到凉山地区传教办学的可行性和意义。!903年秋,金沙江畔的彝族大土目龙清泉和侄子龙云来邀柏格理去家乡考察,想请他在当地传教办学以便改变彝族问打冤家的陋习。柏格理对此抱有很大的热情。但以后因为苗族人的到来,这事便搁置了。直到三十年代,才由当时循道公会西南区的负责人马建忠(英国人)与时为云南省主席的龙云着手进行。 (二)今天罗但以理等人来访的意义。王树德、韩孝贞认为,苗民们对识字很有兴趣,是件很好的事。通过识字,可以吸引他们亲近教会,理解福音。邰慕廉认为,这几个苗民的来访可能仅仅是一个偶然事件。大家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很小的事件,如同先知所看到的一朵乌云,将会带来一埸震惊世界的苗族皈依运动。 柏格理听李二先生说有客人来,立即披上长衫,一边把手臂伸进袖筒里,一边下楼。 “山崽?啊,是你呀,我的小兄弟!”借着稀微的天光,柏格理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背喇叭背篼的朋友。 少年扶着昏迷的官小姐,想跟柏牧师下个跪又放不得手,只好哭兮兮地恳求说,“老师,我家官小姐在老鹰岩打冤家被炮火伤了。你能不能帮她看看伤,上点药。” “当然,当然。”柏格理把人抱进医务室里,放在病床上躺下;然后拿过李二先生手上的煤油灯,见彝女脸色惨白,鼻息微微!长花衫的下摆被血泅湿了一片,连皮靴都染红了。 柏格理忙叫来韩孝贞,经过手术,为少女取出了子弹。 “小兄弟,坐下休息吧。”邰慕廉招呼山崽,“你的主人伤得很重,但我们会尽力抢救的。” 山崽低头看着自己一双糊满泥巴的光脚,没敢动步,脸上泛出羞怯的红晕,“哎呀,我不坐啦!你看我一身泥巴,脏兮兮的,怕整脏了你的屋子。” “亲爱的兄弟,这屋子不是我的,是上帝的。”邰慕廉又问说,“别客气,坐吧。”掣只有官爷才能坐,我……”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官爷能坐你也能坐。”部慕廉说客人是否饿了,叫李二先生给客人炒盆饭来。 “渴……”姑娘焦灼地哼了哼,眼皮欲睁未睁。 玉树德舀来一碗热水,少年接过“卟卟”吹了几下,慢慢喂官小姐喝下。 官小姐睁开眼,乍见身边站着几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怪人,不由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山慰忙向她作了说明。 张玉兰在屋后猪圈解溲,听见前面院子里人声嘈嘈,不知出了什么事,忙过来看看。知道情况后,吃惊不小,对柏格理说,“哎呀,不行昵,柏牧师!倮傈打冤家的事,你们洋人管不得呢,还是让苗予快背起人走吧。” 山崽立即不自在起来,哀哀地看着柏牧师。 柏格理叹了口气,“刘夫人,见人有困难,怎么能不管呢?” “柏牧师啊,你们外国人不晓得边地的厉害,傈僳记仇得很,要晓得我帮了他的冤家,他们会摸进城来放火烧房,杀我全家呀!”张玉兰越说越怕,一把拉住山崽,“小苗子,你们在这点水也喝了,伤也包了,你就莫连累我家,快背起人走吧!”。。官小姐像受了莫大的羞辱,气得“呼”地坐起,叫道,“山崽,扶我走!” 柏格理慌忙拦住,“不行,你失血严重,会有生命危陡的。” 张玉兰急得两手打颇,拍着大腿,“唉哟,柏牧师啊,我晓得你是好人,你也得为我想想嘛!你不让她走,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官小姐气得脸庞紫胀,用手一拍床铺,“山崽,别昕旁人曦嗦,你背起我走!” 山崽带着哭音“嗯”了一声,“小的跟官小姐回话,你……” “听话!走!”官小姐刚一伸腿,又“哎哟”一声昏了过去。 柏格理劝说张玉兰,他们俩人深夜到此,冤家怎么会知道呢?不要紧的,再说县城重地,城墙都有那么高,不比乡村,哪里能让彝人随便进来放火烧房呢? 王树德幽默地说,刘夫人过虑了。昭通没有保险公司,如有,我愿给你担保。 正在隔壁灯下读《天演论》(英文版)的刘纪文被惊动了,趿拉着鞋子走过来。自从回到昭通后,刘纪文没有听郑善龙的,先在福音小学教四书五经,后又应聘执教明诚中学。时值朝廷推行新学,海禁大开,刘纪文打算报考宫费生到西洋留学,正跟着柏格理学习英文和数理。 山崽见了刘先生,像见了亲人一样,哭兮兮地恳求说,“刘老人家,行行好!有刺挂我身上,有祸拿我来背。你老看我家官小姐伤成这个样子,再咋个也只能躲在你这里了……” 刘纪文自然满口应承。君子爱人以德嘛! 张玉兰这对也冷静下来,想起自己身为教徒,平时常念上帝爱人,电就圆心转意了。 李二先生端饭来,笑着招呼,“你好,王先生,请用饭。” “叫你呢。”王树德提醒山崽。 “叫我先生?”王山崽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是啊,山崽,是叫你呢了”正帮着妻子收拾医具的柏格理扭过头来,微笑说。 “咋个会叫我先生呢?我想,我肯定是听错了。”王山崽摸了摸耳朵。 “来传教所做客的男性,我们都称为先生。这是学你们中国入讲礼貌啊。”王树德说。“不不,我们是蛮子,一个汉字不识,咋能叫先生呢?只有当上秀才的汉人,才配称先生呢了'’ “不要紧,以后你读了书,也可以当秀才嘛!”柏格理含笑鼓励说。 “怕是不得行喽!”山崽憨憨地一笑,端起饭碗大口地刨起来。 眼看莎呷阿依昏迷不醒,柏格理忙叫李二先生打上灯笼去福滇医院请范斯顿医生。范医生来检查了一阵,说姑娘的大脑皮层受了些损伤,但是问题不大,只要有人在耳朵边不住呼喊,刺激病人的神经中枢,可能就会醒来。 这个任务,自然是由山崽来担当了。山崽喊了几声“官小姐,宫小姐,你听到没得,官小姐……”都不见回应。望着刚才还活鲜鲜的‘官小姐死人似的躺着,脸色惨白,不由记起她平时待自己的诸多好处,就带着哭音唱起来: 喊你醒哟盼你醒, 好像黑夜盼星星。 好像饿汉盼白米, 好像旱天盼甘霖。 我喊妹子快醒来, 妹妹醒束变菜苔。 变根菜苔哥来采, 采束抱在哥胸怀。 唱了一阵,山慰失望地说声“噫,你还不醒啊——”抹了把鼻涕眼泪,索性把能想到的山歌俚曲都吼了出来: 风吹地上起灰尘, 天上乌云云摞云, 妹子洗碗碗摞碗, 晚上睡觉人摞人。 妹拉哥哥到树脚, 咪笑咪笑把裤脱, 哥在上面学骑马, 蛛在下面装睡着。 柏格理听了哭笑不得,这叫什么歌曲啊?乱七八糟的。外面的世界火车飞驰,轮船远航,文化和文学艺术高度发展,而深山中的苗民依然唱着忧郁的古歌和小调俚曲,实在太落后了。我们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山崽唱晕了头,自己都不晓得在唱些什么了。如果晓得的话,那他一定会吓一跳,这可是亵渎官小姐,是犯了割鸡巴带砍头的大罪啊!但他当珏寸一心只想把人叫醒,哪里还顾得这么多呢?天快亮时,莎呷阿依终于有点知觉了。但是脑壳还痛着,人也懒得睁眼睛,迷迷糊糊地听到耳朵边有人唱歌。官小姐从小听的山歌比树上的叶子还多,只是还没有这么近的听男人唱过。听得心里痒梭梭的,忍不住“卟”笑了出来。 山崽吓了一跳,剩下的歌词都团圆咽回去了。 “你呀,奈何桥上唱山歌——鬼声鬼气的。”官小姐细声责备说,皱皱好看的鼻子。 “啊,啊,小的跟官小姐回话。”山崽喜不自胜,使劲搓着手,“天啊,只要你醒了就好,就好,嘿,我唱了一夜,硬是把你从奈何桥上唱回来了呢!我好高兴了” 官小姐用鼻子“嗤”了一声,把脸扭向一边。到中午时,莎呷阿依已经恢复得比较好了,黧黑光滑的脸庞上泛出紫红,上嘴唇高傲地微微曲起;有点斜视的眼眸在长眉下灼然闪动,透出一丝凛洌的媚气和野气。头盔上的虎头和披在长花衫上的甲宵,显出神话中雌性灵怪阴森的魔力。 柏格理进来探望病人,心中不禁暗自惊叹,多么美丽高贵的姑娘啊!从欧洲人的眼光看来,莎呷阿依清秀的五官非常符合数学的比例,有棱有角的线条和直直的鼻梁带有一种男孩子气概。 山崽向柏格理介绍了莎呷阿依的身份,以及如何去凉山打冤家如何受了重伤,拼命背她逃了出来。 “姑娘,战争是很可怕的事。你父亲放心让你带兵打仗吗?”柏格理关心地问道。 “我们彝族打冤家本来就不要女人参与,只能呆在官房里绣花。可我家现在只有我一个后人,原来有个哥哥死了,阿爸就逼着母鸡打鸣,平时督着我练枪练刀,有事带兵打仗···…” 柏格理叹了口气,转过来问山崽,“你从来没来过,怎么找得到我这里呢?” “我跟禄官爷进城时来找过一次,到了你们这个门口,有个汉人吓唬我说,别进去! 他们在里面养了一条凶猛的大黑狗。于是我就走了。” “有这样的事?这是故意吓唬你!”柏格理生气地说,“说这种话的人,肯定是个异教徒!” “柏牧师,别生气了。”姑娘用浸着泪水的眼睛看着柏牧师,感激地笑着·,“谢谢你救了我,我要打一头熊送你!” 莎呷阿依在传教所住了下来。山崽呢,第二天就凰黑虎寨报信了。’。 一镰新月高挂山尖,凹在峡谷中的石门坎一半被斜斜地照亮,一半笼罩在阴影里,就像一幅黑自分明的木刻画。在群山的怀抱里,静静的小寨像是躺在篮子里熟睡的婴儿。 寨老家中的火塘燃得很旺,墙上人影幢幢。大家正在听杨家老大讲罗但以理四人去昭通念上帝的新闻,火光把一张张粗黑的脸庞映得通红。 寨老8岁的孙子腊月在门外望风。 王树福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问,“杨家大哥,党牧师柏牧师就是老辈人说的神吗?” 杨家老大点点头,“听讲,是神派来的。人们叫他爱(耶)稣,他叫我们兄弟。帮我们争公道教识字的人,没有神力,怎么要得啊?” 寨老摸摸胸前的山羊胡子,摇晃着脑壳说,“依我听来呀,这位高人不仅是神的使者,还是月亮上姜央老祖派来的吉祥鸟呢!”他示意门口的入看看外面,然后压低声音,“60年一个甲子,阿黑哥和岩鹰的事也该有个圆应了。依我看呀,大山里怕是又要出苗王 了了,,寨老的上羼比下唇长,牙齿有点突出,而白色的山羊胡子被视为智慧的象征。如果谁对他的话表示怀疑,他就会露出愤慨的神情,用手捋着白胡子好像说,“你瞧!难道你认为我会骗你吗?” 杨福清双手托着下巴,不解地说,“我还是不明自,耶稣是谁?圣父是谁?” 杨家老大说,听李马太讲,神的使者手上有一本天书,叫《圣经》。里两讲的许多事迹,是和我们遗传的古代故事、歌谣相合的,如天地的产生、洪水灭世界、挪亚造方舟、表兄妹开亲、打牛祭神,和苗族古史传说中的盘古开天地、洪水泛滥、神仙叫好人躲进葫芦 太相同了。 “古史堕说,我们苗家祖先原来是有书的,后来大迁徒时丢在长江里了。这么说,《圣经》,难道是我们祖先丢失的那本书吗?”寨老睁大眼腈,忽然萌生了奇妙的联想。 “是啊,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杨家老大摸了摸额头,沉吟着。 “这么说,上帝就是我们的祖先神?”寨老又来了灵感。 大家都被这个惊人的发现震住了!一个个张口结舌,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哎,要能见列柏牧师就好了,就可以闯个明白了。”杨家老大跃跃欲试。 腊月在外面咳了一声,随后走进一个人。 “啊哈,山崽呀,你怎么来了?”杨家大哥惊喜地站起来,“听说你跟官小姐去打冤家,两个都死不在了,我们该不是见鬼了吧?” “是啊,多稀罕啊!”大家同时说。 “来坐来坐。”寨老拍拍身边的凳子。 山崽在寨老和杨家大哥中间坐下,把官小赧如何受伤,如何在昭通得到柏牧师救命的经过讲了一道。又说,我刚从禄府报信回来。禄官爷仰天流泪说,“天菩萨呀,我檬家是吃了没有儿的亏了了”他叫魏管家查了下帐本,该轮到谁家交人租了,就派个女人去昭通服侍官小姐。魏豺狗说,该轮养花了。我来就是要带养花去昭通的。 寨老问山崽,有人去昭通念书是不是真的? “寨老,柏牧师教苗家读书是真的。他待苗家很客气很好,把我山崽Ht{兄弟。罗但以理们都去找过他了。你们也可以去。见了他,就说你们是石门坎的,是王山崽的朋友,他肯定会喜欢的。”山崽说着,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你别吹哟!人家爱稣是神人,怎么会和你打朋友哟?”大家半信半疑。 “摸摸儿的额头,发烧没有?” “寨老坐在这点,你不能扯谎日白啊!” 山崽揉揉鼻子,哭笑不得。 “崽哟,你莫急嘛。这是好事,慢慢讲来听。”寨老伸手拍拍山崽的背,安慰说。 、 山崽就把怎样和柏格理相识的经过说了(但得银子的事没说),又炫耀自己在昭通和柏牧师玩时,他还拿出芦笙请我吹呢! “爱稣家里会有芦笙,你莫吹牛唷?”杨福清说。 “嘿,爱稣本来就是我们苗家人,听说在北盘江那边还有他小时住过的房子呢,怎么会没有芦笙呢?”山崽真的吹了起来。 “你讲你的,别人莫乱插嘴。你讲,柏牧师喜欢听不?”寨老有点遭不及待。 “当然,很喜欢。柏牧师说和他老家牧民们吹的风笛差不多,不过你吹的曲调忧郁漫弱,充满了凄楚与悲哀,好像白鹤一样愁苦,好比深冬的天空布满了乌云。我听得出,你们苗民太苦了!” 刹时间,茅屋里静了下来,有人在低声抽泣。 山崽把自己也感动了,有点哽咽地说,“你们还不信,还不信?这种事情都扯得白不是?” “相信相信,好不好?”杨福清笑了。 山崽跳了起来,炫耀说,“我还在柏牧师家院子里跳了‘子傈夺’呢!” ’ “子傈夺”,汉语叫“滚山珠”。在地上顺着七十五厘米直径的圆圈倒扣上五个碗,再在这五个豌底上撄五个装满水的碗。表演者把头倒立在圆心中,脚倒伸出圈外,身体悬成弓形,一边吹芦笙一边双脚轮换落地,如猿倒立,如虎扑鹰,腾挪跳跃,盘旋如风,却一点 都碰不着碗或沾着水。 ’ “顶好顶好——”柏格理不住为山崽拍手喝彩。 柏格理想教山崽学认字。山息有点畏难,“老人们说,难吃的屎,难读的是书。我以前跟刘先生背过几句,后来都还给他了·” 柏格理教他学了“上帝保佑”几个字,称赞说,“山崽兄弟,你的脑子不笨嘛,挺好用的嘛!” “他真这样夸你?没想到,山崽你还长出息了!”寨老捏捏山崽的脸蛋,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我好爱你哟!” “寨老,柏牧师还叫我带话,说《圣经》是我们穷人!!》g福音,是人类和菌家以前丢失的宝书,上帝派他给我们送来了。要大家去昭通读书,信上帝。只要我们读书就不会被别族欺侮,只要辞们读书就有救了!” 。啊呀,真是,真是,救星真的来了。这就好了,好了!”屋里一阵喧哗,有笑的,有哭的。还有人冒失地甩手跳起舞来,挤着别人也不管。 “是喽,是喽,你看我们刚才还在猜,真是的呀……”寨老喃喃自语,盯着火塘的一双老眼,渐渐浸出浑浊的泪水。 杨家老大急忙制止,“小声点,吼哪样?竹编的壁头会漏风。” 杨福清和王树福跳脚吼道,“怕什么?有爱稣撑腰,我们也该高兴高兴了。” 寨老叫人端酒上来转着喝,以示庆祝。同时,作出一个重要决定,派杨家老大和杨福清王树福三人先去昭通打前哨。 三碗酒下去,个个脸上放出红光。山崽和杨家老大、杨福清、王树福挽起肩膀,含着热泪低声唱起来: 像是孤儿被剐人赶走了, 可惜孤儿没有名字了。 像是秕糠被剐人簸弃了, 只因为禾苗不能成熟。 像是无娘的小牛犊, 剔着急也别慌张。 有一天孤崽牛会在堂屋叫三声, 有一天糠舭成熟堆积在楼房, 有一天孤儿会变成主人, 让富人和贵人也羞愧, ——这样的事谁也难预料。 杨雅园《传教笔记》说: 约6月20日,我们商议想去探听虚实,但是非常怕汉人和彝人。王树福、杨福清我们三个人,杨福清背两个小猪,王树福同样,我自己力弱只背一个。我们怕汉人,我们绕道发地山去,经沫洛河小老包,然后进昭通城。我们装卖猪的模样,卖了后立即毒看弟兄们的情况。当我们三人去时,只见着牛吃水一带的几个苗家,柏先生没在,只见李二先生在家。我们回来以后就将确实情况告诉了附近的亲灰。
随后两个礼拜,有二十二个茁民相继前来。有一次来了五个人,站在传教所门外不敢进来。“爱稣住在这里吗?”他们怯生生地问。 。‘‘是的是的,快请进吧了”李二先生直往门里让。 “弟兄们就住在这里吗?”他们还不放心。 “是呀是呀,请进来坐吧。” 这些汉子在路上走了三天,因为渴望到达有耶稣和兄弟住的城市,他们整夜在狂风暴雨中行进而毫不在乎。从身上淌下的雨水在脚下汇成了细小的激流。 柏格理在《中国历险记》中说: 我们事后得知,最初那几个人平安返回后,便沿途向苗民们讲述了得到传教士真诚相待的喜事。“耶稣”“圣父”之类词语开始在大小山寨中传扬。希望的火焰在到处蔓延。一种以前所不敢想象的愿望在A。4r!心中!,q现。在一个个火塘边,人们无不带着渴望之情提出了诸如此类的问题:那位兄长是谁?他会帮助我们吗?他是干什么的?我们能在哪里找到他?于是人们决定派出几个尖兵去寻找传教士。这些尖兵肩背燕麦袋,腰藏一些铜钱,起早摸黑地赶路,日行30英里。渴了,喝口山泉。饿了,就着泉水吞几把燕麦炒面。累了,靠着树木和岩石歇歇气。夜里不敢住宿在汉人的客栈,就襄着披毡睡在野外。有的伙伴晕倒了,就背着走。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惊人的。耶稣曾说过,“当人子降临的时候,他首先要寻找的不是人间的信心吗?”弛于7月!2日那个礼拜到来,并找到了我们心中的信心,包括中国人和英国人。他告诉他的信徒要向船的另一边撒网。他们遵命行事,结果捕获了大群的鱼。他现在也给我们号令,“将你们的网撒向船的另一边”。我们也遵命行事,并顺从地等待主 的下一步指示。 柏格理卖书给苗民,赞美诗40文一本,《圣经》80文一本。由于不识数,苗族入千脆捧蹬一把小钱,交给传教士去数出应收的数目。 “旨前到来的人,已经使会所拥挤不堪。刚好福音小学搬了地方,留下的旧教室正好用于安置客人。我收到来访者带来的各种礼品,有几只野鸡、八条鹿腿和四条野山羊腿。”柏格理在日记里说,“我热爱他们,我们非常真诚地坦露自己的心怀。肤色决不会成为友谊的障碍。这些黄种人发现,他们完全可以和我这个面色苍白而带有倦容的白人结为朋友。” 在最初的日子里,语畜成为最大的障碍,因为传教士不懂苗语,而懂汉语的苗族人又没有几个。柏格理抓紧学习菌语,几个礼拜以后就可以用苗语发表简短的演讲了。由于汉字笔露烦多,难写难记,不易理解,菌民们学认字时十分吃力。柏格理意识列,茁民要想掌握基督的教义,没有文化是根本不可能的。从此,为茁民创造文字成了他一个最大的心愿。 两个月后,杨家老大三人又进了昭通。 杨雅国《传教笔记》说: 到8月我们三人又去。我们秘密的走,半夜三更出发到半路才天明。那些日子里怕人又怕鬼,杨福清走前,王树福我们二人艰后,相距一、二丈远。路途中,一只公野鸡突然从扬福清面前的树林里飞出,吓得他全身毛骨悚然,他转回来向我们俩个问,是否我们三个该去?王树福立足不动痴着,我们三个人犹豫了好一会,互相安慰:“既然已经来了就去吧,或不至于有什么。” 对于杨家老大三人而言,这只是跨出了一小步,但对于中国苗族来说,却是迈出了一大步。 在城外宿,是唐寥的客栈。次晨我们吃饭后装作出外游玩走到了老礼拜堂。我们三个人进去,手里抱着一只公鸡,一个人影不见。李二先生弓!我们三个人进屋坐下。他即去通知柏牧师。不久一刻,柏牧师骤然出来,言谈中笑客慈祥,非常喜欢。接了公鸡去后立刻取出每人二册圣经给我们。他说要我们就在这里读书。我们回到客栈,告诉主人我们走了,于是暗地又回到礼拜堂来。 听杨家老大讲述了出山的经过,柏格理高兴地拍着手说,“难得难得!亲爱的兄弟,我早就盼着你们来了!” “没想到,能见到你。”杨家老大激动得结结巴巴,“山崽说他见过你,和你交上了朋友,我们来可得书读。” “啊啊,是的。山崽刚走,莎呷阿依伤好了,他和养花背她回去了。”柏格理高兴地说,把手指关节揉得吧吧响,“山崽的芦笙吹得真好,故事也很多,使我增长了很多知识!”吃饭时,杨家老大显得放松了,筷着说,“以前我们听到汉人和彝人说什么‘羊人!羊人了, 很害怕,以为你是长得像山羊一样的怪人。现在见到了你,发觉你不是羊人,是和我们苗胞一家的人,只不过你是来自远方。” 这话在柏格理听来,简直就是最伟大的赞词! 王树福和杨福清急唠唠地问道,“柏牧师,都说你是昭通城的圣人,对苗家很好,会讲苗话,你讲的道能使苗家摆脱奴役和贫困。“天国里还有没有穷人和富人之分?”“我们能不能会见耶稣?上帝真爱我们菌家吗?”
柏格理指着墙上挂的宗教宣传画解释说:从前,有一个人叫耶稣,是木匠的儿子,他走到那里,太阳都跟随着他。他为人们看病,保护妇女,喜爱儿童,后来为了信仰,为了拯救人类,他被坏人钉死在十字架上。人虽然死了,但灵魂却升上了天堂…… 听说“爱稣”是出生在马棚里,三个苗民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听说“爱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们认为那肯定是汉人于的。当年阿黑哥受刑时头上戴的荆冠和烂袍,和耶稣受难时的穿戴简直一样。 柏格理在日记里说: f_ 当我听到了苗族人被汉族、诺苏(彝族的一支)地主和官吏无休止压迫的事情之后,我感到我能够以静快的心情读完《圣经》中所有的诗篇了。对于自己没有土地,只好给他人干活,苗族人感到异常痛苦。 柏格理试着教他们认字。他教给弟兄们的第一个句子是:“泰初有道,道即是神。”几位苗民只是略懂一点汉话,认起汉字来特别吃力。但菌民绝对稚朴的品格使洋人老师相信,任何障碍都不能阻挡他们找到共通之处。 柏格理用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教茵民们Ⅱ昌赞美诗:光亮为着义人在黑暗中照耀,为着慈爱、怜悯、正直的人照耀。 柏格理向王!。【!崽学过一些苗语。他也要杨家老大教他,很快又学得十几句话。但当他想从小伙子那里学到“祈祷”一词时,却没有成功。同样,也没有找到“罪”这个词。大花菌的口语悠扬动听,语调较长,但同一字由于所用的语调不同会产生不同的含意;从汉语、彝语中借用的词汇比较多,但有时与汉语的词序颠倒,如汉语说“猪脑壳”,菌语就说“脑壳猪”,所以有些词就无法对应了。 杨家老大常常跟在柏格理身边,请教一些有趣韵问题: 摩疆对以色列人讲,上帝在一片燃烧但又未被烧毁的荆棘丛中跟他谈话。真有这样的奇迹吗? 在西奈半岛确有这种植物,当地人叫吉菅特,会分泌出一种挥发油,很容易被太阳烤燃,发出兰红色的火光。 摩西在何烈山用牧梗击打磐石,予是就有一股泉水涌了出来,真的吗? 在干旱的中东地区,地表的沙子和石灰结威的薄壳下往往积着雨水。只消把薄壳敲碎,就可弄列水喝。 柏格理也向杨家老大请教: 你们苗族历史上有过文字吗? 听老辈入讲,原来有,后因擞尤战败被逐南迁,书丢在了江中,字也就忘了。祖先只好将字的模样刺绣在衣服和裙子了二,把历史编成古歌代代相传。 * 不要灰心,我的兄弟。我一定要从你们的农裙上把文字恢复出来。 柏格理很喜欢聪明好学的杨家老大,用圣徒的名字为他取名杨雅各。 一天,柏格理领着苗民们做札拜。刚讲到“人都是有罪的,这是人类苦难的根源。当世界来日来晒的时候,耶稣要从天上再降下来,审判全人类。请悔改相信耶稣……”就被人打断了,不能不走下讲坛。原来,次子伯特伦正在院子里惊慌地喊父亲回去。他发现爱 犬詹姆斯不知用什么方法钻进了食橱,正想拖走为礼拜晚餐准备的一只羊腿。柏格理从狗嘴里抢圈了珍贵的羊腿,回头立即把事情告诉了听众。因为他知道,中国入喜欢梗直的人,如果言行神秘,遮遮掩掩,就会使他们产生某种敌意。 讲了一个多钟头,柏格理问听众是否记得,回答是“记不得。”柏格理耐心地微笑着点点头,“没关系,我们从头开始吧。”经过反复尝试,他终于把课程降低到能让稚朴的来访者可以接受的程度。 住了几天,杨家老大三人要回去了。生怕忘了老师教的书,特地请柏牧师把“泰初有道,道即是神”八个字写在一张纸条上,缝在裤子的补丁里。又怕忘了读音,一边赶路一边背诵,“泰初有道,道即是神”、“泰初有道,遭即是神”、“泰初有道,道即是神”…… 四周山高,看见太阳,已是中午时分。 禄土目正气呼呼地在天井里转圈,把指甲壳塞在嘴里咬得哗波响。下人们都小心地踮着脚尖走路。原来,从昭通回来的莎呷阿依,带来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柏格理在昭通给苗子们讲了些什么,骂我没有。”禄土目在火塘边神经兮兮地问女儿。 “没骂。人家要恨你,还会救我啊?”莎呷阿依播了摇头,“柏牧师只是说,有个叫摩西的,经常登上山岗,举目四望。在西方,他看到一片沙漠,沙漠那边就是埃及,那个实行奴役的国家。而在东方,在那群山后面遥远的地方是迦南,他的祖先的故乡,那是一块乐 土,是安宁和繁荣的地方。他的胸中酝酿着一个伟大的计划:他决心把自己的同胞从埃及的奴役中解救出来,把他们领到富饶的迦南……” “这是柏格理讲的原话?”禄老五眨巴着鹰眼。 “听说这是圣经里的《出埃及记》。” “娃子些听了怎么样啊?” “娃子些听了都哭,要求柏牧师像摩西一样解救他们。” “柏格理怎么讲?” “柏牧师说了,只有读书,才不会被别族欺负!只有跟着上帝走,才能得救!” “哼,想要造反了!”禄土目青铜色的脸盘上像下了一层严霜。到天井里转了一阵,又回到火塘边坐下,喝酒解闷…… 莎呷阿依心头不爽,想出去打猎。听说山崽在后面劈柴,就去找。转列柴屋这面,看见几个男女下入正骚手蹑脚地往一堆松毛柴里偷看,有的还捂着嘴笑。大家慌忙躲开。莎呷阿依过来伸头看去,不觉满脸飞红,在鼻子里哼了丽声。 山崽抬头一着,吓得打了个冷噤,慌慌地扯上裤头,爬起来想跑。莎呷阿依猛喝一声,“站到!跑哪样?”山崽只好站了下来,勒好裤腰带。 “跟我走!”官小姐低声喝道。 山崽跟在后面,像只挨了捧子的狗一样。 下人们闪在一边,有绷着脸装正经的,有捂着嘴挤眉弄眼的。 “你们,”官小姐指着下人们,“你们就不玩不想?不喜欢?自个去账房登记,一个罚一钱银子。” 莎呷阿依抄起一枝步枪,踩着山崽上了黄膘马,一起出了大门。走到后面坡上那一片青杠林子里,莎呷阿依突然勒马站住,也不回头,也不吱声,就那么站着,头微微下低。山慰一对不晓得咋个是好,只好呆呆地立在一边,像截木头似的。 又很突然的,莎呷阿依摇晃起来,像大风中的杨树一样,翩翩倒倒。天啦,姑娘是在阴到笑啊了山崽懵了,莫名地也想跟着笑,但又不敢笑。 官小姐阴到笑了半天,笑够了,笑得心都软得像新谷打的糍粑了,才轻轻扭过半边脸来,俏俏地一抿小嘴,“鬼崽崽,你刚才玩雀雀,那样起劲,心头在想哪一个嘛,啊?” 山崽呆了呆,“我?我想……我不敢说哟。” “说!” “我想——” “说了官小姐我同你话呢。”莎呷阿依跳下马来,正面对着山患。 “我想你哟!” 再说一遍,我没得昕清!”莎呷阿依满脸飞红,逼视的眼睛里雾腾腾的溅起火星,像铁匠铺里正在淬火的水盆一样。 “我想——你呀——”山崽鼓足勇气喊了出来,一屁股蹲了下来,心里酸酸的,要杀要割随你吧。 “想我啊?好嘛。”官小姐用细碎的银齿咬咬嘴皮,脸蛋显得更红更俏了,“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哟……” 山患昕清了,两个耳朵都这样告诉他,好事来了,做梦都想的好事来了! 他“呼”地一下站起来,用力盯住官小姐淬火的杏眼,猪血般的嘴皮,心头跳得像两只鹿子打架。 “说呀,你那天在昭通怎么对我唱的?好像饿汉盼白米,好像早地盼春雨。嘻嘻……” 山崽像痴了一样,一步步凑上前去。 莎呷阿依一步步后退,最后靠在一棵核桃树上,哑笑着眯上眼睛。山崽趁机冲了过去,张了一下两臂,跟着又软塌下来,喘着粗气,用手慢慢捞起官小姐的裙子。 “跪下!”莎呷阿依突然吼了一声,吓得山崽慌忙缩回手来,“卟通”跪下。其实,这只是虚惊,官小姐不是不想给他,而是不能太便宜了这个娃子。 “起来——”她像驯马似的又下了一道命令,然后像怕冷似的嘘了嘘气,用美丽的花腰带勒紧胯部,靠羞树杆滑了下去·虽说山崽对性并不陌生,但今天酌对象可是位土目小姐啊,未免又爱又怕,两手发抖。莎呷阿依拼命扭腰登腿,山崽不管怎么都解不开那根花腰带。 “鬼崽弛,老虎你都敢打,虎口你都能救人……”莎呷阿依苦笑着,往他脸上啐了一日。然后开始自己动手解腰带。当姑娘那纯净鲜艳,像刺蓬头的红果果一样露出来时,王山崽愣了愣,猛地扑了上去… 正迷迷糊糊地像进入甜美的梦乡时,山崽的大脑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打了一个晌雷;他吓得打了个冷战,慌忙退出来,起身去系裤子。“王山崽?!”官小姐睁开迷茫的眼睛,半呻吟半谴责地喊了一声。 “不不不,我……”山崽喘息着,提着裤子往后退了几步。 莎呷阿依恼了,眼瞳射出一星尖锐的光点,“你怕了?” “不,晤,是是怕……” “怕什么?” “怕你,官小姐!” “我喜欢你,是我要的。上来!” “我还怕,怕禄官爷!” “有我担着。你只管上来!”莎呷阿依急了,伸手摸索着拿过步枪,“憨包,我崩了你!”山崽只好嗯啊着又爬上去。 莎呷阿依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喘着气,像唱歌似的哼哼起来…… 不知是累还是心有余悸,山崽头上直冒冷汗。 。正忙着,突然听到一声可怕的吼叫,“绑了!带走!”震得四面山都起了回声。山崽吓得“卟嗵”滚了下来。莎呷阿依也吃惊不小,从地上爬起,一边靠着树身系裙子,一边循声望去。只见魏豺狗骑着马,押着杨家老大、王树福、王裰清跌跌撞撞地从树林边走过。原 来,杨雅各三人从昭通回来,在凉风垭被截住了。 一边走,魏豺狗一边追问,“你们吃椽官爷的饭吃胀到了,脚杆长硬梆了,跑昭通去予什么?听说你们帮洋人放毒,背银成袋地回来,银子呢?” “没有。我们只是听说城里出了爱稣,就去看看。”杨雅各说。 “哼,城里,城里是你们去的地方吗?”魏豺狗一鞭子打下去, “你们从来不敢进城的,是吃了豹予腮了?" “糟了,”山想伏在官小姐的肩头上,急得不得了,“杨家大哥他们要吃官司了!” “看在柏牧师面上,我去求求阿爸看。"莎呷阿依说。 “你走吧。我在这里多等一阵,免得被人着见。”山崽担心地咕哝说。 “哼,宥出息!”莎呷阿依轻蔑地踢了他一脚,上马走了。山崽懊丧地噬了咂嘴,一下瘫倒在草丛中。 在路边放羊的腊月见魏管家押着人过来了,就有意把羊赶过来,冲撞他们;而就在与杨家大胃擦身而过时,腊月低声说了旬, “爷爷叫我来接应……” 。 柞雅备心里顿时一亮,向孩子眨了眨眼。 禄老五正坐在堂魇里的火塘边,和木乃布摩晦酒、聊天。 见杨家老大几个被押进来,禄官爷黑色的披风像乌鸦的翅膀扬了起来,叫带到法堂审问。家丁们喊着“威武——一在堂前站了两摊。 ’ 仆人们都小心地咬紧舌头,不敢出一小点声气。 椽土日坐在公案后面,木乃侍立一侧。 “跪下!跪!”魏豺狗吼叫着,“真吃了洋人的迷药,连千年的老规矩都忘了?” “固禄官爷,我已经念上帝了。”杨雅各平静地说,“从今往后,只跪教人数灵的上帝,不跪别的。” “啊啊,你个娃子反了你了!这是法堂}”禄土目把公案拍得山响,“哼,你一个当娃子的,倒看不起我当官爷的了。难道有洋人撑腰,乌鸦就能变凤凰,土狗就能咬月亮了?反了你了?!”问魏管家,“他们背的银子呢?” 魏豺狗说,没搜到。 禄老五顿时有燕泄气,指着杨家老大,“姓杨的,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暗中串连一伙娃子上昭通找洋人联络,图谋不轨,究竟想千些啥子?" “禄官爷,我现在有名字了。”杨家老大昂着头,骄傲地说,f以后,你该叫我杨雅各了!” “什么什么?杨、杨什么7”木乃布摩侧着耳朵,细眼眨个不停4· “杨一雅——各!”杨家老大一字一顿。 “喂哟,”木乃歪歪嘴角。憋着嗓子学着,“杨、雅、各。哟,了不得啦,跟老子洋腔洋调的,快把老子的牙齿都酸脱了!” 禄老五被逗得“卟”地笑了,“布摩,你来审吧。”打着哈欠,进里屋找烟泡去了。 “嗯噫,官爷慢走。姓杨的,跟你说,奴从主姓,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不准你乱取什么名字!”木乃威吓说,坐到公案后面,接过养花递来的一根炮筒般粗细、镶着银箍的水烟筒,“说,你们是不是想去洋人那里背毒药回来阉人,嗯?” 杨雅各三人都摇头。 。“下面汉人在咕哝,山上土目老爷也知情,你休想骗过去·”木乃经师吸了口水烟,用火引指指三个娃子,“你们茵娃子不晓得洋鬼子的厉害,那药要投到水井里,人饮了就要发昏,就要去信教,不去,药性发了就没命了。” “水井是一寨人都要喝的,如说我想害别人·莫非还会寄本已一家人么?”杨雅各分辩说。 “你嘴上清楚,心头是糊涂的。你已经受到洋人的蛊惑魔鬼附身了。唉,我也搞不懂,从来你们菌予都怕汉人,就像老鼠避着猫走,连赶场都少见,怎么会忽然想到进城去找洋人呢?是吃苦养洋芋吃恼火了,想跟人家要肥肉开开洋荤吧。” “说!”魏管家大喝一声,“你们跟着外国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就是想读书。”杨家老大细声说。 “什么?你说什么?”木乃布摩腾地跳了起来,像被雷声惊了的青蛙。 “找洋人,读书认字。” “嘿嘿,嘿嘿,原来是想读书哇?”禄老五吞了颗烟泡出来,像听见了天方夜谭,与木乃相视大笑,“哈哈,你们苗蛮子要读成书了,除非石头开花马生角!来人啦,给这个疯子头上浇两桶冷水,洗洗他的脑壳猪!” “不忙。"ak乃走了过去,诡异地打量着杨雅各,“你们读书,那带的书呢。?在哪里?” “在嘴巴里。” “在嘴巴里?” “用嘴念,当然在嘴巴里。” “来人,打嘴巴!” 打了嘴巴,木乃又叫家丁们在杨雅各三人身上搜,但一个字都没有找到。 木乃眨眨眼睛,像头猎狗似的围着杨雅各转了几圈,突然拍拍膝盖尖声n!!道,“补巴,就在补巴里面!” 撕开杨雅各裤子上的补丁,果然看见纸条了。杨褐清急得一头昏倒在地上。 椽官爷冷笑着,“好哇,你藏书藏得好啊!” 木乃看了半天纸条,只认得其中的“道”和“神”两个字。 禄官爷急了,就问杨雅各书上写的什么。 忽然,墙外传来“啪”的一声鞭梢。杨雅各知道那是腊月在打暗号,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禄官爷,书上的字我记得,你听着啊——” 禄官爷眉头一扬,“嗯?!” 木乃布摩感觉不对,正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杨雅各用力仰起脖子,向着高墙外面,向着群山和天空,拼命呼喊,“泰初有道,道即是神!”喊声飞出院子,在山间回荡。 一只苍鹰腾空而起,像箭一般直入云霄…… 这是神的声音,是爷爷和乡亲们正在盼望的信息!腊月丢下羊群,拼命朝着石门坎方向奔跑,一边跑一边喊,“泰初有道,道即是神”、“泰初有道,道即是神”…… 木乃布摩气得跳了起来,ⅡH魏豺狗赶快提刀骑马去追,非把那个放羊娃劈了不可。禄老五也火了,抓起桌上的签筒就向杨雅各掷去。杨雅各把头一偏,签筒飞落到台阶下,碎成了几块。 “噫,你还敢躲?了,,木乃气得跳了三跳。 寨老懂得念上帝不是件容易的事,事先就在黑虎寨与石门坎之间预设了一条信息管道,隔几里就派一个放羊娃,有信息就喊,一个传一个,很快就可以传到石门坎。腊月见魏豺狗挥刀追来,忙闪身躲进了树林里。魏豺狗纵马追上下一个报信的放羊娃,就在马头快要超过那矮小的身影时,“唰”地把刀斜着往下一劈,就像劈一棵小树一样。 。 “泰初有道,道即是神……”前面还有一个又一个的放羊娃在跑在喊,小小的光脚踩在粗糙的岩石上,踩在锋利的荆棘上。魏豺狗一夹马肚,像风似的又追上了一个娃娃,咬着牙,用长刀从背后使劲戮了进去,孩子“哇”扑倒在一丛开满黄色小花的刺藜上,两只小腿抽搐了几下…… 当魏豺狗的长刀举起,又要向下一个娃娃劈去的一瞬间,被一杆步枪架住了。 魏豺狗陪着笑,“晤唔,官小姐啊,奴才是奉命开杀!” 莎呷阿依把脸一沉,“你个大男八汉的,杀小崽算什么本事?滚!” 魏豺狗掉转马头,快快而去。 莎呷阿依拨过马头,绕着那两个孩子的尸体转于儿圈,一言不发。腊月从树丛中走出来,感激地看着救命的女恩人。 “你不怕死吗?”官小姐很奇慑。 “怕。”孩子披着破麻布,光着屁股。 “那你还喊什么?跑什么?” “神来了,我{!!娃娃就有书读了。” “谁说的?” “爱稣。” 莎呷阿依点点头,说,“你走吧!” 腊月扑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爬起来跑了。 莎呷阿依凝视着孩子跑过的地方,一串带着血迹的脚印隐隐向前延伸,又抬头塑望乌云鞠滚的天空,心中一凛,不禁打了个冷战,“完了,鸟蒙山的天要变了……” 魏豺狗回到禄府,看见杨雅各和两个伙伴已经为他的呼声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三个人被狠狠地抽了一顿皮鞭,又被长矛戮了几戮以后,每个人被捆上一只手,吊在法堂外的屋檐下!。 魏豺狗看了,笑眯咪地嘘了几下,示意家丁在杨雅各悬空的脚上再系上一块石头。魏豺狗是个性无能,婚后老是拖不上娃,总想拿其他男人出气。不管是亲自动刑还是在一旁观赏,他都像冬天里泡烫水澡一样,嘴里嘘呀嘘地,感到非常刺激和兴镰。 椽土且示意魏豺狗给三个奴隶再动动拇指刑;跬地上打下两根木桩,把人的两个拇指用麻线拴上扯在两根木桩_之间,然后朝两边向外打木桩,使麻线绷紧剖进人的拇指,越割越深。魏豺狗一边打木桩,一边嚎叫着,“嗯?你竟敢向外国人去告东家!“你有什么权力更换你的主人?!” 、 吃苦受刑是奴隶们的家常便饭,但杨雅各三人由于念了上帝,感觉就不一样了,虽然皮肉受苦但意志却很坚强。后来,他们在礼拜式上发言时说,由于主和他们在一起,虽然被土目拷打但却好像没有受伤一样。 拷打三个奴隶并没有让禄官爷和木乃轻松下来。世代统治着乌蒙山的土目老爷凭直觉道,昭通城的这个洋鬼子真是来者不善。如果娃子们都跟他认字懂理了,土目家的千年基业就要动摇了。木乃布摩建议,不如借刀杀人,把杨雅各三人交给大官寨的土目安,,袋之处理。再以谢恩为名,派山崽把那个可恶的洋牧师接来府里做客,看他究竟意欲何为,再作处置。
柏格理一天能吃半碗燕麦粥了。因为上海《字林西报》几次来信约他写写!904年菌民们涌到昭通学习福音的故事,所以精神稍好,就由王树德记录,他在病床上口述,开始了这项工作: 秋收结束以后,大山里的苗族人都把心转向昭通城中传教士的住所。几乎每个苗寨都派出一伙人向这里进发。那些日子,我站在传教所n前,望着一队队昂首阔步,正视前方,匆匆走来的苗民,简直被上帝的恩宠惊苯了。当听说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尚在大山里翘首以待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帝啊,成千上万!这会是真的吗?要知道我辛辛苦苦地在昭通工作了十七年,也才仅仅感召了几个人啊! 燕麦炒面是苗族人的主食。他们不用加热烹煮,在碗里倒上水,用木勺把粗糙的燕麦粉拌匀以后就开始食用。饭前的感恩祷告是他们从这里学到的第一件事情。他们嘴唇微动,喃喃地向自己了解不多的伟大的主表示感谢。这成了他们区别于其他苗族人和汉族人的标志。只要有了这个标志,兢无须在死后去拉紧鱼网,或者到了十字路口才识别路标。 这个群体最大的愿望就是读书。但要让他们学懂汉文的《马可疆音》,困难之大真是难跌想象,就好像让英国拍蒙德西的码头工人去学古文本的基督教教义!他们只能缓慢、吃力而十分笨拙地逐字忿道,“上帝的儿子,耶稣基督的福音是这样开始的。” 下面是我的豫页日记: !904年 !0月!7日 现在,这里有五十个苗族人。每晚我们都要正规地举行两次礼拜式——一次汉族的,一次苗族的。 !!月4日 关于苗族人的谣言正在流传。一种盛行的说法是:我将要领导一场苗族人和彝族人的暴动。在最近几天里,许多苗族人道受残害的事例传到了我们这儿。不少苗族人被强迫踩踏惩罚四犯的垮车!有些人遭打!有些人被勒索钱财!还有人被赶出村寨。昨天来的一个人,则被铁链镁过。 晚上,我和大约三十位苗民座谈。他们看起来竟是如此郁郁不乐、思想保守,怎样才能使他们振奋起束呢?我竭尽所戆,最后终于见到了一些效果。如果以为他们命中注定应该这样被压迫受虐待,那就真是一种耻辱。他们像奴隶,像在埃及法老压迫下的古代以色 列人。他们期望自由,但现在还没有得到它。我试着向他们证明,幸福并不都在压迫者那一连。举例言之,最然有很多富人妻奏成群,可是他们却没有孩子,而苗族人反倒予孙满堂。 “是的。”他们之中的一位说,“我们的了乙子就是我耐的银子。” “你们的女儿就是你们的金子。”我补充说。 。下面我还是来讲讲当时传教所的燕闹景象吧。在英国的朋友恐怕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情景。在学校里,在礼拜堂里,在我们的书房、卧室、客厅、餐厅、厨房、庭院甚至马厩黑,都挤满了客人。晚上睡觉在楼板上挤不下,大家就叠成两层睡,有些甚至蹲在剐人的腿上睡,以至有一次把楼板都压塌了。而传教士所能提供的除了开水、炉火、睡觉的地方,就是教他们从圣经上学认字。 从黎明到深夜,我和助手们忙着向一组又一组的人讲解《圣经》。苗族人的求知欲望十分强烈,而他们的恿昧无知也实在令人痛惜,最初他们甚互坚持把我称为“上帝”。如果有谁要选择合适的教育培训对象,想来他肯定要忽略这些苗族人,而去挑选一些看起 来更有前途的人。但上帝却不这样认为。他经常作出惊人之举,开辟新的路径。不洁净村寨中的农奴,简陋茅屋中的贫困、罪恶巫医所控嗣的无知——这些都在呼唤着伟大上帝的爱心、同情和帮助。他像当年对待埃及的农奴一样对待他们,他听到了他们的呻吟,他牢记着自已与耶稣的契约,他关注着这里的一切。虽然人们对上帝一元所知,也没有直接向他求援,但是上帝了解他们,及时地展开了他的工作。 以前手里从没拿过一本书的人开始学习认字。屋里挤不下,这些淳朴的山里人兢手里握着书,俳徊在房前屋后的风里,高声朗读他们的课程。多么单纯的人们!苗民们看书时个个都会读出声来。从清晨5点钟便开始朗读,朗读得最晚的人要一直读到次日凌晨两点。 当你清晨从楼上的房阍里出来,苗民们巳在门外默默等徭了。他们静静地、慢慢地让开一条通道。“早安尸我说。“早安了”大謇回答。随后就攀起手里的书本包围过来,这个问道,“老师,这个字是什么意思?”那个要求,“老师,再给我们讲点吧。“即使在吃饭时,他们也困在四周,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你。他们无处不在!想抽空休息片羽也无法脱身。我和所有的教员都非常疲倦。不论什么时闯,只要我们当中的任何人一露面,兢会有一安苗民拿着书围挽上来,。老师,这个字怎么念?肼老师,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妻子埃玛一直在尽心竭力地照料我,为此我欠了她许多。令天吃午餐时,她见我累得脸色苍白,两手发颤,不由着急起来,坚持要我到楼上的卧室里躺下。 “不行了,你已经累坏了,不能像钟摆一样不停地工作了。” “我不能从他们中阊走开。” “但你应当相信我有办法把他们挡在外面。” “他们会为此失望的。” 爵尚芯幕嗡禽潭墨舢簿姝 “就是为了他们,你也应鉴安静地躺一会了!” 我驯服地上按去了。埃玛拿了本书,燮在楼梯口为我挡驾。那些好学的苗民们被集中到院落另一边的客厅去了。 过了一套,埃玛感到有些放心不下,就轻轻地上楼来看我是否已经睡着了。其实,一个人的鼾睡声在中国与在英国并无两样,但当时从卧室里传出的声音与睡眠或鼾声均不相干。妻子疑惑地推开门一看,只见疲倦的老师正坐在床上教十凡个苗民念书。这些学生因有幸独事春光而读得十分起劲。 多么可怜而失望的妻子!她生气地嘟起小嘴,责问我说,“你为什么这样累听劝呢?” 我苦笑着摊摊手,“真是了不得!我刚要躺下去,就听到窗户吱吱发响,睁眼一塑,他们巳经翻进了宙户……” 妻子“噢”了一声,明白这癌调皮的学生是怎么进来的了!他们是从外面的阳台爬上来,经过一阎卧室,再穿越另一所房闶,沿着过道从窗户爬进来找到老师的!妻子在订遵呆了一会,叹口气走了。 是啊,对于这样执著的人们体又媳怎样呢?只有楚毒屈从予他们了。这臻求学者是如此的诚挚,使你不媳不寄予深切的同情和怜悯,不得不服从他们的意愿而别无选择!这种经历令人感到新鲜而鼓舞,即使再辛苦也能从中事受捌元限的乐趣· 苗民们缀常是学了几天,又要回零去带口粮或者干一段时问的活再来。哲觉镇有个朱先生步行了两百多里来昭通,我教他读“泰初有道”,回家后患记了“道”字的读音,又带上干粮跑几百里回来学“道”字。 日复一宥,一拙又一批寻找“爱稣”的苗民相继而束。有一天未了200人,翌日又来了50人。继而是!00人、200人、500人·在一个寒风横扫山野,厚厚的积雷覆盖大地之日,竞有!000人走进我们的大n。(7) 从来极少进城的苗族人潮水般地涌进昭通,使士绅和市民们深感不安,有些人甚至要求官府用武力将他们驱逐出城。知县约见柏格理说,四了!}、广西都在闹叛乱,朝廷震怒,倘若昭通也出了乱子,恐怕你我都担当不起啊!不仅城里人害怕,乡间也很恐慌。土目地主纷纷散布谣言,说苗子要造反了,某地发生地震和地光,龙洞里突然涌出大水,淹没了田地,这都是基督教惹怒老天爷的结果。 ’。 柏格理日记: !904年 9月4日 下乡时,我听到了传遍各个村寨的关于苗族人去昭通城的谣言,说饱受压迫的苗族人从外国人那里得到毒药,要用它毒死所有彝族土目和汉人,留下的土地归基督徒所有。整个地区都轰动了。据我获悉,有三个苗族人已被捆绑起来进行拷同,要他们供出给毒药的人,不然就会被杀死。许多地方禁止苗民赶街予。还有谣言说,苗族人到了昭通,只要我往他们的口中滴一滴水,他们就能朗朗成诵。只要我抚摩一两次他们的头发,马上兢能过目不忘。 9月!4日 今天,应本地苗族人之邀,我会见了因去昭通访问我而受到凌辱的受害者,并记下了他们的控诉。一个苗族人外出时,他的妻子两次被人打得浑身膏肿,铺盖也被偷走了。据说有个苗族人直到现在还被绑着,双腿和双臂戴着!50磅重的铁链。土曰要他交70两银子的赎金,否则就要被烧死。还有一些人说,他们受到地痞流氓的骚扰和敲诈。 9月2!日 上午八时,一个满脸是血的苗族人从乡下逃来。他说,他和叔父一起前来昭通,经过稻田坝时,几个汉人突然从一问茅屋冲出来,打破了他的头。他逃了出来,但叔父被抓走了,生死不明。 柏格理还得到屯丁堡传来的坏消息,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几个恶棍阀进一个汉族村子高声叫喊,“苗子造反了,要杀人了了快逃命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纷纷逃往洛泽河对岸的树林。许多母亲和孩子在慌乱中葬身子滔滔激流。这伙歹徒趁机对空无一人的寨子进行肆意劫掠…… 柏格理在《中国历险记》中记述说: 形势十分严峻了我面临着来华后从未遇到过的巨大困难和危机。我们能够做些什么?我们必须不惜任何代价,防止事态的恶化,以免这些可怜的苗族人遭到屠杀。黎明的许诺已使他们心怀希望。而另一方面,我们必须让汉族人与土目改变敌视苗族人的态度,停 止疯狂的迫害。中国人非常崇拜官府的权威,只有依靠县衙发号施令才可以常了止迫害事件。但是不可以出动官兵,他们常常会乘火打劫,即使换束了劫掠后的平静,也会留下对传教士和基督徒的长期仇恨。那么,我们如何才能扭转危险形势并化敌为友呢?进入危险地带!追查谣言的根源了把传言中令人恐怖的外国人送到群众面前,让他们瞧瞧我这外国人其实是多么孤弱无助,除了头上的礼帽和一双蓝眼睛外,别的和他们完全一样。 因为大花苗多数都住在威宁县境内,案件又集中发生在这一地区,柏格理决定直接上威宁县衙反映情况。刘纪文和王玉洁先生与威宁县衙的孙师爷是同窗好友,他们联名为柏牧师写了一封介绍信,请孙师爷从中斡旋,既要圊守孔孟之道,又能明智友善地对 待外来的新观念。 柏格理在日记里说: 威宁知县对外国人和基督教套无了解,而且轻信谣言。他上月专n上书省里的总督,指控外阖人训练苗族群众,声祢这些求道者意在准备危害谈县。邵份报告,经过多次帮助我们的英国驻云南总领事之手,转到了我们手中。我们决定前去见见这位威宁的行政长官,说明事实真相,请求他平息风波。 当柏格理在钟焕然、李司提反、夏士元等布道员陪同下准备起程时,有人劝他带上枪支以防不测,他说,“用不着,我的这双蓝眼睛会比一把手枪更历害。” 一路上,柏格理见了老人就下马同好,见列田地里辛勤耕作的农民就高声打招呼。有些乡民对这个陌生的高鼻子洋人怀有猜忌和仇恨,他们拦住去路,从家里拿来枪和刀剑。但经过柏格理苦口婆心的一番解释,这些人又缓缓散去。 到了威宁县城,柏格理前往衙门递上大红名片。但不巧得很,知县老爷已经到几百里外的大定府拜见上级去了,只见到了孙师爷。柏格理汇报了苗族人遭受迫害的情况,说如果要证据,随身就带若有关的信件和记录,而这样迫害茁民的事件在威宁乡下比比皆是。作为负责的行政长官,希望你们能及时加以制止,以维护社会治安和保障公民豹正当权利。说完,又拿出刘纪文王玉洁的私人信件。孙师爷看了信后,笑着说可以通融的,可以的。但要先用电报肉知县汇报褥说。结果,知县大人回电,须请示贵州省的总督大入再作答复。 下午,夏士元和两个菌族人上街买米,有人见了就骂“茁狗日的”。他们立即将这个家伙扭住,质问说,“大花菌也是人,为什么你要说是狗?你们住城里的汉人都来看,我们是人还是狗?”这样一来,街上的汉人就说,“是娃娃们的错误,请先生饶恕吧。”柏格理知 道了,到县衙找到孙师爷,“尊敬的孙先生,我对贵县的行政长官很有意见。为什么不教育城里的居民,让他们这样侮辱苗族人?”孙师爷马上答应以县衙的名义出具告示,内容是:“汉族、苗族、彝族皆我县百姓,汝等城内汉民,今后切不可再侮辱人。有敢以狗辱入或 其他侮骂者,立即报官府拿办惩戒。自布告之日起执行。”从那以后,苗族人才敢进威宁城了。 第二天,孙师爷来到柏格理下榻的客栈,说知县大人来电讲,总督大入已指示我们保护守法的救民,并叫他再来听昕洋人的意见。柏格理提议说,是否可以按照贵国的法规,由官府首先公开发布一个安民苦示,以廓清谣育,保护敏民。同时派警察跟我们一起到出事地点进行调查处理。 孙师爷同意了。随后送来一份布告征求意见。开始的第一行是“鉴于我们再次接到指示,命令我们保护洋人。……”柏格理要求删去“洋人”二字,改为“基督徒”。因为他所摁忧的并非自己,而是中国的皈依者。 最后,威宁县衙出示了这样一张布告:“苗族信教,原属正道,并非异谋,不得干涉。倘有违者,以法严惩。”同时派两个衙役跟着柏格理前往闹事最烈的地区,张贴布告,平息纠纷- 去屯丁堡要经过一个叫四方井的彝寨。寨中有一个叫王天基的土目,柏格理去他家中作了拜访。 一月前,王天基的少爷见苗族娃子纷纷去昭通念上帝,觉得好奇,也跟着去了。王天基是个秀才,又信佛,是当地的佛教领袖·想把儿子叫回来,同时与柏格理辩论,反驳基督教教义。到了昭通,见柏牧师谦恭有礼,谈吐大方,心里就不禁有几分叹服·当读了柏格理送的《基督实录》和《天路历程》以后,王天基更是十分景仰,决定不再信佛,将自己家的祖宗灵位也烧了。柏牧师认为他是神选出来在彝族中传播福音的人,特意备了一桌筵席为他开斋,让父子俩一同受洗。家族中的人以为王天基被洋人迷惑了,都来看望。王天基 趁机向他们宣传福音。 王天基向柏牧师汇报,已发展了几名爱教的积极分子,下一步想建立教会和学校。 柏格理说,以后就以你这里为中心形成循道宗的一个彝族传教系统,要特别注意把学校办好。又问王天基,听到什么关于苗族人的谣言,是否有人看见苗民投毒了。 王天基说,传言倒是不少,但一个证据都没得。 到了屯丁堡,只见寨门紧闭。喊了半天,才有人把门开了。柏格理直接去找郑善龙,两个衙役分头到茶馆、酒店等处张贴布告,向群众宣讲苗族信仰宗教只是为了行善,绝无损害别人的意思,只要他们守法就不得乱加干涉。柏格理带着钟焕然到郑府门前,还没有来得及开!!,站在门边的一个中年男子就瞪着公牛眼骂道了起来,“大胆洋人,到了郑老爷府前怎不下马?是F!瞎了怎么的?” 这时,柏格理才发现大门旁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凡州府以下官吏从门前经过,文要下轿武要下马。” “朋友,对不起,我没看见这块石碑。”柏格理陪着笑,从马上爬了下来,“这鬼天气又冷又潮湿,我的双脚都冻得像石头了。” 钟焕然对公牛眼说,“先生,你不要骂人。柏格理牧师是来拜访你的主人。” “哼,你想见我家主人?哪那么容易?”公牛眼叉起腰,讥笑说,“要见可以,只要你能答到我的问题。” “朋友,请说吧。”柏格理昂起头来,用蓝眼睛逼视着对方。 “老子不是你的朋友,是本府的大管家。我问你,你为啥子从阴(英)国来我们中国传教,是不是我们中国好骗?” “有一天我听到上帝说,你要去中国宣传福音。我就来了。”柏格理温和地解释说,“我是牧师,不是骗子。你误解了。我来贵国乃是为了将耶稣的救恩介绍给你们,使你们在黑暗中得见真光,多行善事。” “啥子真光唷?怕是灾光呕!你快滚吧,要想我喝你的迷魂汤,怕是寡妇梦到鸡巴——一埸空了”宋管家正骂得起劲,那两名衙役来了,冲上台阶就扇了他两个耳光,“大胆狂徒,敢骂洋牧师,不想活了?“走,带我们去见你家老爷!” 宋管家捂着脸,乖乖把柏格理等人带到客厅坐下。 这时郑善龙在内厅里一边抽鸦片烟,一边琢磨对策。剐才拖着不开寨门,把关在牢里的苗子都放走了。哼,没有人证,看你柏格理能把我怎么样?听说柏格理和县衙的公差来了,才大摇大摆地踱了出来。 衙役介绍说,“郑团练,这位是英吉利基督教循道公会的柏牧师,把你在官府告下了。你小心点哟!”说完,使个眼色,翘起二郎腿坐了下来。 柏格理施礼之后,说明了来意。 郑善龙皱皱刀片眉,装作坦然地笑了一下,叫人上茶。几年前昭通和威宁闹义和团时,因为生病郑善龙没能参加,不然后来朝廷捕杀各地肇事的首领时,准有他一份。虽然躲过一劫,但郑善龙的胆子也吓破了。现在的他已看不到前些年在昭通辩论时的风采了。盘子脸松塌塌的,黄中带黑,像一块千瘪了的大饼;只有刀眉闻两条犁沟般的竖纹和微微突出的眼球,仍然流露出一种阴鸷的凶光。 “柏先生,我们是老熟人了。你讲的事,我不说做,可以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郑善龙扁扁嘴,揭开茶杯,嘘了嘘气。 “郑先生,不用狡辩。你是一个罪人,我来拯救你的灵魂。”柏格理严肃地逼视着对手,直入主题。 。 “罪人?我是什么罪人?我不是罪人,我犯什么罪了?”郑善龙把茶杯往桌上一甩,脸红脖子粗地叫道。 柏格理冷笑一声,质阀他为什么关押吊打苗族入,夜晚跑进汉族寨子造谣抢劫的是些什么人?郑善龙一口否定,说我们大户人家,知书识礼的,怎么会干此糊涂之事呢?这肯定是有入诬陷啊!又叫来宋管家,问他可有这等事情?宋管家挤眉瑟眼地说,不晓得,没 听说。 柏格理说,“我来之前,就已得到报告。你们是抵赖不了的。一个人应当诚实有信,如果我找出人证来,可就有损你的绅士体蕊啊了” 说话间,李司提反带着剐被放走的一群苗民进来,要他们控诉郑团练关押拷打自己的事实。 郑善龙慌了,狡辩说,你们从昭通带毒药来投井的事,是上面有人传,下面有人报。我所以抓你们也是为了查清真凶,维护一方平安。 “那你为什么又放了他们呢?”钟焕然质问说。 “抓是对的,放也是对的。”郑善龙蛮横地甩了甩下巴。 柏格理冷笑说,“郑先生,我们早就打过交道了,固执只能结出苦果。上帝怜悯你的无知,会宽恕你……上帝派我来是为了洗净你有罪的灵魂,死后获得赦免,以免受地狱之苦。” 。我不听,我不相信你这些!”郑善龙愤愤地拧起脖子,“今天之所以屯丁堡,所以整个昭通威宁都不得安宁,完全是你们洋人一手搅和的!” 。为什么这样说睨?”柏格理吃惊地闯道。 “为什么这样说昵?哼!”宋管家在旁小声地学舌,鄙夷地扁扁嘴。 ’ , 郑善龙瞪了管家一眼,对柏格理正色说道,“我堂堂中国乃数千年的礼仪之邦,最重夷夏之辨,从不受蛮夷的挟制和同化。可是你们拿着洋枪洋炮趣进中国不算,还要用上帝教来勾我们的魂,好让我们任你摆布,哼哼,好歹毒的心肠哟!哎,偏偏有一帮无知苗民会背叛朝廷,入了洋教,挟洋自重,横行乡里,乱我大清之纲常礼教 “等等,郑先生。”柏格理忍不住打断说,“我想请教几点:第一,你说中国入最重夷夏之辨,是的。但据我所知,满族是两百年前才从关外入主中原的,是所谓的蛮夷,那你为何要恭敬地称之为大清呢?难道你的灵魂也被他们勾走了吗?” “啊,这个……”郑团练顿时张口结舌,满脸飞红。没想到洋人的汉学底子打得这么厚,一下就被他揪住了小辫子。 柏格理继续问道,。二、又依你刚才所言,苗民们入教后,挟洋自重,乱了纲常礼教,可否略示证据一=?” “这个,好你听着。我府里的苗族帮工从来老实得像牛一样,但自从信教以后,就犯上作乱,居然要求隔七天就要休息一天,说是要过礼拜,这是什么规矩?” “这是基督教的规矩,以色列人称为摩西假日,是全世界的基督徒都必得遵守的。” “柏格理,请你搞清楚,这是在中国,是在屯丁堡……” “郑善龙先生,基督教是世界性的宗教,上帝注定要在各个角落留下他的足迹。你这个屯丁堡也不会例外。”柏格理斩钉截铁,又问身为行政官员,你对谣言究竟是什么态度?你对官府的布告准备怎么执行? 郑善龙皱起刀片眉,说,官府的公事当然要执行。但苗民往水里投毒确有其事,某个汉人一家都因饮水屙红痢,身为地方团练,我要负责保一方平安。 “那行,请你带我们去现场看看。”柏格理说。到目前为止,为追查投毒的谣言已经跑了好几个地方,但都没有找到一点事实根椐,他很想看看现场。 。 郑普龙心里发虚,向宋管家眨眨眼睛,“你带他去吧。我脚气发 柏格理来到那户汉人家里,见到大人小骇七八个躺在肮脏的茅屋里辗转呻吟,十分凄惨。柏格理看过他们拉的大便,问他们的生活水源在什么地方。宋管家把他带到一处池塘边。塘水锈浊不堪,飘浮着密密的绿藻。池塘旁边堆着一堆垃圾,仅隔着一条窄窄的小路。只要一下雨,雨水就会带着垃圾经过路面流进池塘。 “这就是病人平常用的水源?”柏格理大吃一惊· “是呀,怎么嘛?”宋管家使劲眨着公牛眼· “真是难以理解,为何没有更多的人患病呢?”柏格理讥讽说,心里很恼火。· “你,你是啥子意思?”宋管家的眼睛眨得更厉害了。 “胡闹!你难道没看见,这是多么肮脏的水源吗?而且,还是饮用的生水!上帝保佑,你们还只是阉闹肚子,不发生瘟疫就已经很值得庆幸了!” 柏格理叫人从别处打来清水,烧开了,帮病人服下药片,然后就一直守在屋里观察反应。到晚上,全家人的肚子都好了。 柏格理回到府中,对郑善龙和宋管家等人说,“今天你们都看见了,我这个洋人带的药是好药还是毒药,希望诸位都相信看到的事实,不要再听信谣传了!”又嘲笑说,“郑团练,如果他们吃的水里真放了外国人的毒药,那效力也未免太差劲了吧?这么大一家人竟连一个也没毒死。你说呢?” 郑善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怔怔地答不上来· “郑团练,有人反映你说过,”钟焕然插进来,“有人发现苗家向汉人彝人放毒,菌家用口袋背银子回来。你这是造谣吧,啊?!” “郑先生,这样我就禾明白了。了’柏格理气得不得了,“你身为团练,又是举人,怎么不调查一下,仅仅依据谣言就把苗族人抓起来进行惩罚呢?而且自己还造谣!请问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这就是你的保一方平安吗?现在县衙的公告和警察都在这里,你有什么话说?郑先生,你身为团练,执法犯法,造谣生事,迫害守法救民,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如果本地政府处理不了,我将把官司告到昆明,告到北京总理衙门了” 郑善龙再牛,这下也扛不住了,不停地拿手帕抹汗。 柏格理虽然很生气,但转念一想,郑善龙毕竟是个读书人,又是当地的团首,还需要借重他平息谣风,就宽恕他吧。于是闯郑善龙知错否?郑善龙说错了。柏格理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马上召集所辖地区的土目地主列屯丁堡来开会,在会上宣传政府的布告,检查自己误信谣言捆打苗族人的错误,并查出造谣的入,送交官府处理。 柏格理趁热打铁,带领获得解放的苗民们举行札拜,并记下了一些人的姓名,作为人教的重点培养对象,同时指定了一位临时负责人。 柏牧师走了不久,那块《平蛮碑》不翼丽飞。 根据群众的举报,柏格理又赶到羊街子,按嗣样办法处理了团首李士林非法关押苗民的问题。甚嚣一时的谣风,终于得到了平息。 钟焕然在《昭通教区六十年宣道史略》中谈到这次迫害菌民的事件时说: “为汤武驱民者,纣与桀也”。这一次的风波促进了整个少教民族——苗族的团结,另一方面对基督教的推广起卿很大作用。因为上述事件发生在龙年(!904年),史称“龙年得道”。
柏格理回到昭通,正在厦里洗脸呢,就见王山崽牵着一匹黄膘马进院子来了。 “柏牧师,禄官爷为抱答你救助官小姐之恳,叫我来接你去府上做客。”山崽说明来意,鞠了一躬。随后小声告诉柏格理,杨雅各王树福杨福清从你这里一回去,就被禄土目抓住打了一顿。现在关在安荣之土目那里。 柏格理当即决定进山,一是为了和糠老嚣建立友好关系,救出杨雅各三人,二是实现已有的一个想法,在山中菌民集中的区域选一个中心地址修建教堂和学校。因为让大量苗民这样跋山涉水地跑列昭通来,很不方便,而且并非长久之计。像夏天这样多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问里,如果发生伤寒、白喉等传染病那W不得了。 一路上的情况,本书前蜀柏格理巳缝讲过了。列黑虎寨对,已是黄昏了。山崽从侧门进去通报。过了一阵,大门开了,鞭炮响了,禄土目在亲属的簇拥下迎了出来。寨中的居民挤在旁边,哄笑着观看一个“人熊”的到来。 柏格理摘下礼帽,鞠了个躬,。禄官爷,你好啊!今日打扰府上,甚歉、甚歉。” 禄老五把双手向两边一摊,低头还礼,。尊贵的客人,一路辛苦了!” 柏格理献上一台留声机作见面礼。 “柏牧师,初来乍到,怎好收此重礼呢?”禄老五虽然不知道留声机为何物,但看到上面有一个大喇叭翘着,就猜到肯定是很稀罕的洋玩意。把手一招,“献酒!”
吹奏芦笙的柏格理与苗族寻访者 养花用托盘端酒上来,跪在贲客面前。 柏格理端起酒杯,在嘴唇上碰了一下,又摆了回去。“我是基督徒,不能喝酒。”他解释说。 禄老五用闪烁不定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令人生疑的蓝眼珠和一身苗族装柬,把手臂往府里一伸,“请进吧!” 他们沿着雕花上漆的回廊,走过两重天井。 “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两了!”檬老五挽着洋人的肩膀,走进堂屋。 “对对。’*我们见过。还有你那位保镙!”柏格理指指魏豺狗,含笑说,“那对你们都化装成了穷人,太有戏剧性了!” “尊贵的客人,请坐吧!”禄老五缓缓地摊开双手,把柏格理让到火塘边。然后叫几个妻子依次见过客人。禄老五的大老婆巴年过四旬,看容貌比丈夫要老得多,包着巨大的头帕,是用一条长达近!00英尺的土蓝布在头上反复缠成的。另外几个妻子显然要小得多,穿 戴华丽,带着银质或铜质胸针,嘴里各含着长短不一的烟杆。 木乃坐在柏格理对面,不肘翻稿眼白,晟出高傲的样子。他告诉柏格理,彝家神圣的赞美歌也可以救赎死人的灵魂。古时候,彝族还有一部能够呼风唤雨的圣书,后来在穆斯林造反时失落了,至今没有找列。其实天国是没有的,所有人都走向地狱,人们只有在圣书重返人间时才能得救。 养花送上一碗燕麦粥。这是彝家的惯例,怕客人走路饿了,正餐之前先垫垫底。柏格理打开留声机,放上唱片,屋里顿时响起优美的欧洲著名的歌剧选曲。人们都惊讶不已,纷纷猜测,小魔盒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唱歌呢?他们是怎么躲进去的呢? 柏格理又取出玩具为人们表演。那是两个铁嬲的上发条的小人。一个是小提琴手,一个是一手舞刀,一手舞矛的中国士兵。小提琴的声音和士兵的表演使主人全家兴离采烈,把柏格理的衣服、帽子、挂表及携带的物品都当成了新鲜玩意。当柏格理拿出红色的皮手套时,人们吓得尖叫起来。啊呀呀,一双鲜血淋淋的不可思议的魔手! 禄老五一边跟着打哈哈,一边用眼角瞟着洋人那个黄色的牛皮箱,想象着里面那台神奇的“机关枪”该有何等威力!如果自己有了它,相信整个乌蒙山的土目地主都将在他面前跪地发抖!但为了不失体面,他不得不皱起眉头,逼着自己不往那边看。 当柏格理送上宣传福音的小册子时,禄老五伸手一下推开了,“我宁可掉脑壳,也决不信你的洋教。”不过他真诚地感谢柏格理医好了莎呷阿依,咽为家里就剩这一个女儿了。又说上次派女儿带兵去凉山打冤家,有!3名奴隶被杀,多人被俘。但对方现在反而表示愿献9头牛求和,这显然是缓兵之计,目的是为了争取对问,准备更大的战争。所以禄土目认为,此事的解决要么是发生更大的伤亡,烧房劫物;要么是对方支付偿金,一名奴隶的赔款为60盎司银子或别的等价物。 “如果你们双方希望和解,我很乐意充当你们的调解人,务使你们消除仇恨,永享和平友爱的福祉。”柏格理说,龙清泉龙云叔侄就曾请他前往凉山传教,希望通过教会的帮助摆脱打冤家奇§恶俗。 “怕不会哟!”禄土目摆摆脑壳,忍不住指指柏格理的牛皮箱,“你只要把你的千里眼和机关枪借我用用就什么都有了!听说你的机关枪里装有不下200发子弹,能放出闪电的光芒,把对手的千军万马都烧个精光。” 柏格理很奇怪山里人为什么要把照相机和望远镜当成新式武器。他解释说,这两样东西并无什么樟力。 木乃又翻着白眼试探说,听说你还有一种撒向空中的神药,能使敌人顷刻问就丧失斗志和力量? 柏格理也否认了。 禄土目眯着鹰眼,和木乃布摩交换了一下眼色:洋人肯定在说假话,怎么才能把他笼住呢? 木乃不爽地挖苦柏格理说,听说耶稣是阴(英)国人,那里没有太阳,昏昏沉沉。中国的太阳很明亮,阴(英)国皇帝就派耶稣来偷走太阳。中国皇帝派人追赶,但太阳被耶稣吞下肚里,士兵们就将他钉在十字架上,剖开肚腹,把太阳夺了回来。阴(英)国人为了纪 念他,才把他尊为神。现在外国人来传教,就是想偷中国的太阳。 柏格理微笑着问道,“禄官爷,你相信吗?你怕不怕我偷你们的太阳?” “我?我怕你什么?”禄老五把眼一瞪;“我根本不信那些鬼话!太阳吞到肚子里不烧死人啊?” “怕是来抢地盘呢。”木乃仍咬住不放。 “哪里?”禄!目白了布摩一眼,“他要占地方,也要占好的米坝子占北京那些大地方,怎么会来这穷!b旮旮呢?” “是啊。”柏格理诚恳地说,“我到中国来,只希望能传通一个民族。别的真没有什么。” 禄老五嬉笑着斜起眼睛,用手指了指头上翘着的辫子,“不过,这个,我说过的,你没忘吧?” 。 “知道。”柏格理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微笑着,“那是彝人神圣的天菩萨,谁触犯了就会惹来不幸。” “嗯嗯。懂了就好,就好。”禄老五点点头,装得好像很友好,“虽然我不信教,但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可以让娃子和佃户们信教。如果需要,我马上下令叫他们来听你传教都可以。要不要?” 柏格理当然求之不得,好,请你召集吧。 养花进来,在火塘中间安上一个铁制的三脚架,支上铁锅。禄老五说,莎呷阿依为款待客人,上山打猎去了。 堂屋点上蜡烛时,门外忽然起了一阵dv了,的骚动。接着,就见一个肩背猎枪的彝族姑娘健步走了进来。 “噢,莎呷阿依,你好!”柏格理惊喜地站了起来。和上次见面相比,姑娘的脸色好看多了。 “柏牧师,你好!”莎呷阿依高兴得跳了起来,把枪扔给跟在后面的山崽。 “官小姐的伤好了吗?”柏格理起身阀候,同时向山崽点点头· “好了了”莎呷阿依笑着鞠了一躬,“多亏你老人家搭救,我还欠你一头熊呢!” “收获怎么样?”柏格理说,“我从前在家乡也打过猎呢·” “只打着了一只山羊。”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小意思。不成敬意啊!” ’ 说话间,山崽牵进来一只山羊。这是彝族的规矩:牲口须当着客人宰杀,以免使客人误认为上餐剩的。但操刀的山崽不知怎么放不开手,刀子又钝,捅T/!T还要停下来磨磨。柏格理觉得十分不忍和难堪,但拘予礼节又不能不坐着观看,只能在心里向可怜的山羊抱以歉意。 这天是阴历十五,椽老五说他信天菩萨,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斋戒吃素。山羊是专为客人杀的,请柏格理自己尽管享用·柏格理说愿和他同享素食。禄老五说你要不领情,郧以后你就不要进我家的门了。 莎呷阿依把羊心肺在火上稍加烧烤,切成薄片,摆在木盘里献给柏格理。随后,檬老五的几个妻子又把三只盛着米饭、羊肉和肉汤的大木盘端来摆在客人面前,盘边放着两把木匙。只有客人动手了,大家才能开始吃。 “你别看我有这偌大的家产,那都是我禄家一辈辈人从牙齿缝里省下来的。”禄老五吃饭时面前只摆着一碗酸菜豆米和辣椒水,样子可怜兮兮的。 柏格理含蓄地笑笑,只管吃自己的。来时就听山崽说过,土目府中人分五色,食分三等。禄官爷吃的小灶,由专门从广州和成都高薪聘来的大师傅掌勺。而这种阶级差别几步之内就可一目了然:在天井一侧那昏暗肮脏的下房前,山崽和奴隶们正端着睃獬褥戳木槽,呼噜呼噜地吃着刚刚撤下去的残汤剩饭! 吃完饭,柏格理到后面去方便时,发现在法堂的f-了日,摆着一副粗重的木枷和一些古老的枪械。显然它们并非是陈列在那里的古代文物,而是经常在发挥作用。柏牧师在心里叹息说,财富翻权力,还有利具和压迫,这是一种多么可鄙的生活方式。如果土目们 能成为基督徒,就能过上新的文明的生活了。 中间休息时,柏格理拿出一封信,说是写给妻子的,请禄±目明天派人送到昭通。禄老五奚落说,一个男子汉怎么要去讨好一个女人呢?听说柏格理有几个儿子,土目很是羡慕,要把剐捉到的一只熊崽送给孩子。 在观看《撮泰吉》时,柏格理的反应相当冷淡。老实说,作为一个来自西方的基督徒,他对这种幽灵般的表演感到很不愉快,甚至疑心是否有魔鬼从中作祟。 几个小老婆坐在禄老五的脚跟前,帮他烧鸦片。当演员表演从后面进行性交的情节时,禄老五喷了一!z!烟雾,笑着对柏格理说,“怎么样,够味道吧?你们洋人是不是也像这么干的?” 牧师装作没有听见。 禄老五涎着脸,继续追闯,“你看没看懂?要搞进去呢了你会不会摘进去哟?”逗得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 附近树林里传来几声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木乃解释说,狼先把头贴近地面以低沉的音调开始嚎n!{,继而将头逐渐抬高,直到鼻孔朝天,嚎叫的音调也随之升高,接着嚎叫慢慢变弱,就像风雪夜里狂风发出的呼啸。 柏格理在天井里为主人一家放映幻灯。山里人第一次有幸目睹上帝的故事,还有英伦三岛的美丽风光,宫殿、火车、轮船……新奇的叫喊和欢乐的笑声,几乎把整个屋子都抬了起来。 当人们相继散去,火塘边只剩柏格理和禄土目时,柏格理把话题转到杨雅各三人的事情上来。他拿出威宁衙门的布告,要求禄土目与安荣之说说,释放三个苗民。 禄老五傲慢地耸耸鼻子,“不能放,娃子造反,我当主人的整死都活该,为什么要放他们?”柏格理解释说,“信教不是造反。” “石门坎的三个苗子从你那里回来,立马就变政了,见了我连跪都不跪了,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这不能怪他们。我们基督教的规矩是信徒只能跪上帝,希望你能理解。” “少废话!你快把布告收起,一张纸飞飞!我是本方的土目,要我说的才能作数!从前官府派提刑官来山里抓人,被我爷爷拉到法堂上打屁股打了两百板,说,只有我禄官爷到你处去捉人,哪有你汉官来捉我的人,我一百板打你的糊涂,还有一百板就是打那威宁州官。哼哼!” 柏格理哭笑不得,只好请他看在朋友的份上,网开一面。 禄土目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人已经不在我这点了,早就送到大官寨安荣之那里去了。听说现在被他的管事熊先生和金先生关在斗量处,你有本事就去找他们要吧!” 第二天早上,柏格理赶往大官寨,向安荣之说情,把杨雅各三入救了出来。杨雅国《传教笔记》说: ……我们自己被熊先生、金先生(彝族大地主爪牙)……绑押在斗量处(量斗)……幸而亲友中有人立即去昭通告诉柏牧师,柏牧师……来到大官寨家,大宫襄家送信来这里,官寨的管事才放我们出来。 救出杨雅各等人后,柏格理提出要去石门坎看看。禄土目叫魏管家陪着去。 洛泽河从鸟蒙山深处流出来,在这里的峡谷中绕了个弯,然后向东流去。柏格理沿着河边的古驿道走上二十多里,上了几十级古旧的石坎,通过一道巨石夹峙的寨门就到了。 石门坎这个寨子只有!0多户人家。除了两三问土墙茅屋外,大都是用几根木棒插入地里,上搭横粱,再盖上茅草松枝的叉叉房。奇怪的是家家关门闭户,寨予里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 魏管家说,禄官爷要扩修城堡,把领地内能干活的男女老少都喊到那边山打石料烧石灰去了。娃子们按规矩每年要给土目服!00天以上的劳役,雷都打不动的。 柏格理跑上旁边的山头,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山脚下,敲石声、号子声,响成一片。上千衣不蔽体的苗民正在用最原始的劳动方式,开凿和搬运巨大的石料。监工们喝斥着,挥舞着手中的棍棒。 当年以色列入在埃及被奴役的塌景又碾梦般地熏现了!柏格理含着泪,呆呆地立在寒风里。旁边有一尊山石,上面系着许多红布条,随风瑟瑟抖动。 “这是苗子的神石。”魏豺狗用嘲笑的口气说,“石门坎的苗予把它当傲神灵祭拜,每次杀羊无数,喝酒论坛,闹得呜了!|呐喊的。” 柏格理突然愤怒起来,指着怪石说,“这是什么神灵?这样的偶像简直就是魔鬼的助手和贫困的象征,为什么要祭宪?”说着,从地上抱起一块石头砸去。 魏管家吓了一跳,接着惊叫一声,啊呀,崩掉了一角的神石,怎么看上去像只羊了了 从此,柏牧师叱石成羊的美谈在山中传开了。 一位老婆婆坐在一问茅屋门口晒太阳。一双浮肿的光脚伸在地上;虽然穿着破稀烂衣,但外面却罩着一件非常鲜艳漂亮的羊毛披毡,上面绣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像要飞起来。老人像是患了疟疾,脸色腊黄,一边浑身打颤,一边痛苦地哼哼着。 柏格理估计她身上的那些破布值不到两便士。只有披风这件非常有价值的工艺品,显示着主入的自尊和风采。 魏管家介绍说,这是王山崽的老妈阿泡。因为人很老了,干不了什么活,就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向过往的马帮讨点酒喝,有时会醉得不省人事。 柏格理上前作了自我介绍。 阿泡微笑着说,“柏牧师,你好啊t昨天晚上我梦见两头牛打架,今天果然觅到了贵客。欢迎你啊,远方的客人!” 柏格理弯下腰,用双手璺上两个奶粉罐头,“你好,老人家。见剜你真高兴!请收下我的一点心意吧。” 魏豺狗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帮两人翻译着。 阿泡高兴地收下礼物,起身进羼里去搬板凳。柏格理探头看了看,只见黑咕咙咚的屋子被隔成两间,里面一间关着一头牛,几只绵羊,也可能有一头猪。它们进出时显然要从外面这问通过。外面这问燃着一炉煤火,火边铺着一张家织的破羊毛毯子,那该是地铺了,但什么被褥都没有。墙角摆着一架古老的织布机,其原始程度与《圣经》中吉埃及法老时代使用过的一样。除了一口猪食锯,一个水缸和凡把木勺外,就再也看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了。 柏格理接过板凳,坐下来,再次向老人间好。 阿泡笑眯了眼,“啊呀,好什么哟,都老得脸像猴子,手像松枝了。”跟着低声蝎道,“从前我们也很年轻,从前我们也很美丽。左右播,裙子飘洒洒,好像龙竹风中摆……” 柏格理说,我是山恩的朋友,也是你的儿子。 “哎哟,我哪里会有这样的福气啊。”阿泡笑得眼睛都眯紧了,搿柏牧师啊,可惜我老太婆走不到远路,要不是早跟山崽去昭通见你了。你看你这么讲礼,这样客气,真是上帝派来的好人啊!”她打量着洋人,土黄色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你的眼睛这样大这样蓝,肯定看得很远!” 真是他乡遇知音!柏格理在心里感叹,老人一字不识,却比城里的汉人更明智,更有礼貌。阿泡见柏牧师很注意自己身上的披毡,不由羞赦地笑了,“这件披毡还是我结婚时穿的哩!伙伴们都夸我手巧,能玩飞针,能绣花中花,针针匀称,开头收尾不见痕迹。” 她告诉柏格理,苗家的刺绣工艺至少已有上千年鹩历史,图案都有一定的纪念意义。很久以前,苗族的祖先生活在黄河边,住的是瓦房,种的是稻谷棉花,后因战败被迫迁列高山野岭。我们_时常怀念黄河,怀念那丰饶的田野和明亮的瓦房。于是便用黑、红两线在白色的麻布衣裙上绣上田块式的图案,羼瓦式的棱边,几根横线象征祖先逃亡途中涉过的河流…·” 看着阿泡腊黄的笑脸,柏格理心里不禁一阵难受:多么可敬的老阿妈,多么不幸的民族啊!他们缅怀自己遥远的故乡,一代代在服饰上留下回家的路线和美好的理想,但是大山重重,云雾茫茫,路在哪里7究竟要等到哪一天,他们才能实现本民族的光荣与梦 想,登上中国的大雅之堂? 魏豺狗在旁边打了两个哈欠,跺着脚说冷得不行了,要先到寨老家去烤烤火。走时,突然背脸瞪着阿泡低声说了句,。你敢乱说就整死你!” 阿泡顿时蔫了下来,说自己生病有十多天了,虽然吃了鬼师老岩多摘的草药,病还是很恼火。“我会不会在这个月里死去?”老人惨然地笑着,问。 柏格理说不知道,但想必不会吧。 阿泡说自己真想死了,因为在人世上没有希望,还拖累儿子。她打算上山挖个土坑把自己埋了。“你看,我毕竟是埋了半截黄土的人了。”她用辛酸的语气说,“柏牧师啊,你说我还成天坐在这门口等什么呢?为什么不去土里安安静静地休息?在那里既不需要食物也不需要为穿衣而操心,还可以和祖先们在一起。” “没有人照顾你吗?”柏格理问。 “山崽和媳妇去土目老爷家服役了。”她举起一双干瘪的手,“只有这两只手照管我。” 强上帝拯救这位可怜的老人家!柏格理在心里祈祷,取出奎宁让老人用开水服下,说教会愿为患者提供帮助,如果需要的话可送到昭通医院医治。 柏格理讲起了耶稣和天国的故事。阿泡听得很入神,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真的,这的确是真的。”用手拍拍额头,“你讲慢点,我好记着,我怕我忘了。” 隔壁柴屋里挂着一面神鼓,阿泡带柏格理去观赏。这面巨大的神鼓是用-整段树木挖空做的,在灵魂崇拜活动中用作乐器。柏格理刚用手拍了拍鼓面,猛然听到背后有人大喊一声“别碰它!”回头一看,是个醉醺醺的中年人,独眼里布满斑丝,手上抱着一只公鸡,显然是刚才为人捉鬼的报酬。 柏格理吃了一惊,这不就是那位脖子上缠条老蛇,与禄土目一起进城论道的家伙吗?柏格理向他打招呼,巫师装作没有听见,只顾大声责骂阿泡不该让生入乱碰神鼓,给全寨人带来灾祸。 阿泡窘迫地红着脸,似笑非笑地嗯嗯着。 柏格理想,巫师显然是受着万物有灵论的柬缚,才对洋人触摸神鼓显得这样害怕。他直觉地感到,巫师与自己实际上处于一种敌对状态。 老岩多骂过阿泡以后,又歪着头打爨了一下柏格理,转身踅进屋子,“砰”把柴门从里面关上了。 “柏牧师啊,你大人不见小人怪,奠和他计较啊。”阿泡有些不好意思地摇着脑壳说,“这个人啊,真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呀!” 柏格理很想为阿泡做点好事,顾便也让巫师开开暇。他看了看四周,见土坎上长着一棵野橄榄和一株葡萄了就过去用小刀割下一节橄榄枝,在葡萄藤上进行嫁接,“老婆婆,看着吧,明年树上就能为你结出甜美的葡萄了。” 从此,乌蒙山里就流传着“愿它野橄榄枝,接我真葡萄树”的佳话,而且还写入《石门坎溯源碑》中。 柏格理请阿泡带他去寨老家。阿泡一边走,一边喃喃背诵刚学的祈祷文。 在寨子边上,有一问围着竹篱笆的茅草屋。时间久了,屋顶已经发黑,上面长着些苔藓、野草、花朵,压着防风用的石头·门前站着一条卫兵似韵黄狗,狺狺狂吠。一个老人从屋里走出来,喝住了黄狗。老人的眼睛都老绿了,千瘦的脸上挤满蚯蚓似的皱纹,只有飘在胸前的山羊胡子十分神气。 “柏牧师,这是我们的寨老,有!00多岁了。”阿泡介绍说。 寨老缓缓地打量着柏格理,使劲眨眨结着血痂的眼睛,笑了。 “老人家,你好。我是柏格理。”柏格理用苗语问候老人,鞠了一躬,用双手送上一盒外面包着红纸的糖果。 “呵呵,好好好……,’寨老被洋人的大礼弄得手足无措,脑壳不住乱点,“晓得晓得,我听杨家,晤雅各说过你。想不到你的苗语讲得这样好!尊贵的客人,请进屋烤火吧。” 寨老家里呈长方形,用包谷秸隔成三段。中间是堂屋,左边住人,右边关牲畜。圈里的那几只猪已经饿了,不断地试着要弄开拴门的绳子,想偷吃门外木桶里的小包谷棒子。魏豺狗正躺在炉火边抽大烟,吞云吐雾,十分自在。腊月坐在对面,低着脑壳,尽量不去看仇人。他只穿着一件破衣服,鼹在外面的光肚子上,生着一块铜钱厚的火疮。那是冬夜躺在煤火边辗转取暖时留下的印记· 寨老请柏格理在炉火边坐下。 “坐什么哟?你屋里脏成这样,叫人家坐哪里嘛!”魏豺狗讥笑着撇了撇嘴,不情愿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寨老红着脸,“嘿嘿”千笑两声,在火上搁上水罐,“听杨雅各说,你们只喝开水,不喝冷水……” “啊,谢谢。是的,喝开水不生病。你们也应当这样才好。”柏格理挨着腊月坐下,亲热地搂着孩子瘦小的肩头。但不。会就被煤烟熏得直冒泪水,被畜粪臭得难以呼吸。 老人显然很怕魏管家,说话吞吞吐吐的,还不住往那边觑。 魏豺狗过足烟瘾,坐起来撑了个懒腰,调佩说,“老者,有客来,你还不安排杀猪宰羊,光球吹哪样嘛?老子肚子都饿巴背了。” 寨老正要答话,就听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一个汉族打扮的黑脸莽汉一脚踢开柴门,像旋风似的闯了进来· “喔,是宋管家呀,请坐请坐……”寨老慌忙笑脸相迎· “坐球个哪样晴!你看你这避头到处脏兮兮的,脚都踩不下去。,,宋管家把一张公文模样的纸条丢到寨老面前,“有公事!官府要你们每家交十两银子的钱税,限你!0天内收齐,交到屯丁堡·” “呕,天啦,前不久才交了地赋,现在又喊交税银,十两啊,哪个交得起?”寨老抖了抖公文,酱笑着宣摇脑壳,“只好卖儿卖女了 “少跟老子喏嚓!”宋管家斜了一眼柏格理,只和魏豺狗打了个招呼。“收多收少反正都是上头布置下来的公事,是铁板上钉钉子,一个都不能少……” “是喏是喏,一个都不能少。”寨老苦笑着点点头。在墙角的坛子里摸了一阵,掏出一把铜钱递到宋管家手里,“辛苦你跑路啊,老规矩,草鞋钱。” 宋管家满洒地把钱在手里抛了抛,塞进怀里,朝牲畜圈走去,伸头用眼脯散了数头效,仿佛在清点自己的家产似的。随后,提起桌上那包糖果就走。 “等一等!你怎么能这样?!”柏格理惊诧地站起来,伸了伸手。 宋管家回头瞪了洋鬼子一眼,“关你球事!”出门上马走了。 魏豺狗坐不住了,本来那包糖果他早就盯上的,没想到被姓宋的抢在了头里。他爬起来,几步走到屋角,把鸡窝头剐下的两个蛋塞进衣袋里,说声“柏牧师,我有事先回啦!”就溜了。柏格理气得想追上去论理,被寨老拦住了。 “算喏算喏。”寨老用嘶哑发颤的声音说,这是家常便饭了。如果一位苗族人运气好,养了一匹好马驹,土目就会把它要走;如果他节俭攒了一点纹银,土目就会把它夺走;如果他的女儿长得漂亮,土目就会把她抢走…… “寨老,这是禄官爷的地盘,为什么郑团练也来派款呢?”柏格理不理解。t。 “哎,我们石门坎呀,本来说起是安荣之老爷的领地,但禄官爷和郑团练都说是他们的插花地,三方面都要我们交粮交款。神仙打仗,百姓遭殃啊!”寨老懊丧地拍拍手里的公文,直甩脑壳。当他想把公文放到那个坛子里时,柏格理叫他把所有存放的公文都拿出来看看。结果发现里面不少都是白条,即便有几份是真的,包括刚才那一份,实际收取的数量也都翻了若干倍。 “宋管家撒慌,文件上说每家收税二两,他却说十两。”柏格理说。 “二两?十两?”寨老的眼睛变得更绿了,“天啦,整整多要了8两呀!”他伤心地闭闭眼睛,拍打着手里的所谓官府文书,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柏牧师孵,我们苗家苦啊!不识字,睁眼瞎呀。他说是十,你不敢说个二啊。反正是笼子里的鸡,任人宰割吧!啊啊,来吧,你们这些魔鬼,你们都来把人吃了吧!” 柏格理昕刘纪文说过,由于苗民不识字,±目地主经常假借官府之名敲诈勒索,鱼肉乡里。但只是到了现在,他才真正懂得这些民众正处于多么悲惨的状态。难怪土目地主们要拼命阻挠苗民进城读经识字,知识就是权力啊!柏格理感到无比的气愤和棘手,难道从来就是这样吗?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穷人的希望了吗? 柏格理愤懑地盯着通红的炉火,把手指揉得吧吧晌。 四 天都黑尽了,服劳役的乡亲们才陆续回到寨子。听说“爱稣”来了,大家高兴得带上包谷呀腊肉呀红豆呀,像蜜蜂朝王似的涌到寨老家来。 王树福、杨福清自然跑在前面。杨雅各在雨撒湾得到消息,也跑了来。大家杀猪杀鸡,为客人准备晚饭。腊月给爷爷端来一小碗米饭,寨老走向门口,向黑暗中漫游于周围的众神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念。W念--w有--。词地把米饭一点点洒向四面空中。 吃饭之前,柏格理在外面散了一会步。经历过城里长期的喧嚣和忙碌以后,山村中的宁静令柏格理感到分外惬意。没有一个人把他称为“洋鬼子”,有的只是淳朴的笑脸,为此真要感谢上帝!虽然苗族入迷信万物有灵论,相信灵魂轮回转世,大山、神树、石头及f?都是崇拜对象。但不同子汉人,他们既没有神龛,也没有庙宇和神像。看来,乌蒙山确实蕴藏着广阔的牧境,上帝的召唤在这里得到了最真挚的响应! 开始吃晚饭了。按苗家习惯,汤菜合一,不上桌,不用筷,把盛饭的小圆簸箕和盛汤菜的小砂锅放在地上,每人拿个小本勺,围坐进食。 寨老叫腊月给贵客柏牧师端上来一碗白米饭,这是特别的礼遇。因为石门坎一带高寒缺水、主质硗碛,只出包谷洋芋等杂粮,不出水稻,只有孕妇坐月时才能吃一点大米。 阿泡以一句古老而富有韵味的苗族谚语作为晚餐前的开场自,“喜鹊叫,客人到。Kencbab,ncbab,ncbab,ncbab,!a ma k。a da。听着喜鹊在ncbab、ncbab、ncbab地叫,我就想有什么客入来我们村寨。现在你看,我们的白人老师来到了!” 柏格理感动不已,站起来致辞说,感谢万能的上帝把我引到这里,感谢主人的盛情款待,随后把白米饭塞给阿泡,坚持要和大家一起啃烧洋芋,把嘴巴弄得黑糊糊的。寨老把一碗熏干肉摆在客人面前,说这是老鼠肉,是招待贵客的佳肴。 柏格理嚼鼠肉时,寨老在一旁有趣地观察。 阿泡贵备地,“寨老,你——” “你别管!”寨老示意,然后笑着问,“柏牧师,你真吃得惯,吃得香?” “好啊,我吃着真是好啊。”柏格理忍住恶心,“你们都吃褥惯,我为什么不呢?” “嗯嗯,我看出来了,你是和我们大花苗一家的人。从你吃饭的样子我就看出来了。” 吃完饭,柏格理在屋外给大家放幻灯。周围挤得水泄不通。柏格理从基督阵世放起,一边用大花苗语作讲解。当讲到“科米”(苗语:救世主)被人出卖,钉死在十字架上时,人们含捆看着西面,低声哭泣。放映完后,柏格理带领大家作祷告,全场齐唱赞美歌《有一个血的喷泉》,“我坚信,我永远坚信,耶稣为我而死。” 随后,桕格理在火塘边宣讲教义。讲到摩西十诫时,寨老说,“苗民从古以来就有十诫,每年新春时节,都要择8举行一个H!!‘合把,的集会。在会上宣布规约:不准强奸妇女}不准偷盗他人财物;不准损害农作物}保护山林……这些规约群众都很拥护,严格执行。”他摸着翳白的山羊胡子,樽次肯定说,“对头的!圣经中说的好多都合我们苗家的生活习俗。”老人激动得哽咽起来,浑浊的泪水溢出眼角,“柏牧师说《圣经》是我们的祖先书,战乱中散失到了海外,今天上帝派他又给我们送了回来。我看这话是真的。” 杨雅各舞着手说,“合的,上帝是人类的祖先神,也是我们苗家的祖先神!” 柏格理提出,踩月亮、端午眺花等陋习都属于十诫之列。要把宿寨房拆掉,要烧掉神鼓,严禁打嘎祭神之类的迷信活动,芦笙也不要吹了。 听说要禁止吹芦笙,杨雅各连连摇手说,“不得行,其他不要都好说,可‘苗家不吹笙,五谷都不生。’这是世代相传的乐器啊,怎么能在我这一辈手上丢掉呢?” 柏格理解释说,“芦笙作为乐器也许并不坏,问题是曲调神秘幽怨,过予沮丧悲凉,容易使人消沉}而且打嘎祭神时都要吹它,所以只好禁止不用了。” 杨雅各听了,脸色由黄转黑,十分沮丧。寨老、阿泡和其他几位老人也眉头紧皱,目光惶惑。 “当然,乐器还是要的,”柏格理安慰说,“我们改用小号风琴笛子二胡吧,这些乐器不是更好吗?” 是要上帝,还是要芦笙7寨老蕾着脸,与阿泡等几位老人把头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然后用恳求的语气问道,其他习惯都可以改,就是芦笙这事,仁慈的上帝是不是可以让我们保留下来? 柏格理说,“不行,这是耶稣基督的意思,是不能违背的。还有那些巫师,都要取缔,不准他们再装神弄鬼了。” 老人们愁苦地互相看看,又用苗语商议了一阵,然后由寨老点头说,“可以,只要能有学校读书,这芦笙不欢就不吹吧。多少世代以来,神灵也没好好保佑我们,以后就请上帝多看顾吧!”杨雅各的内心痛苦万分,咕哝说,。“同意是同意,但我还是会关上门,抱着芦笙哭上三天。” 柏格理点点头,又严肃地指出,“还有件大事,就是禁滔。基督教把酗酒视为罪恶。你们本来就非常贫困,但每年祭山神都要杀羊遗山,罨夜酗酒,这种陋习非革除不可。今后我想成立一个叫‘节制会’的组织,所有苗民在正式成为教徒即受洗之前,都必须加入节制会,立誓永不沽酒。” 柏格理讲到发明苗文的事,气氛才变得活跃起来。 杨雅各揉揉眼眶,说,“我们菌家没有文字有上千年了,读汉语书比什么都难。柏牧师啊,你能帮我们把文字找回来最好了。” “是啊,有了文字,我们在黑暗中就有光了。”寨老兴奋地说。 “主不会丢失迷路的羊群。”柏格理满怀信心,“有万能的上帝指引,找回或发明一种文字难道是不可能的吗?我的兄弟姐妹们,只要你们热爱基督,皈依基督,你们一定会看到黎明的到来!” 一个民族不仅要确‘语言,还必须有文字,这个民族的交际工具才算齐全,而文字是解除蒙昧的有力武器,是通往文明和繁荣的桥梁。今天,话语霸权的研究巳成了世界学术领域的热门,而在将近100年前,在中溺西南部的一个小山沟里,柏格理和蒙昧的菌民们 就已经懂得失语的痛苦和争夺话语权的重要了。 “只有读书,你们才会得救,才不会受别族的欺负。”柏格理挥了挥手,鼓动说。 “读书好是好,就是可惜昭通远了难得走啊!,, “不用担心,我下一步就挹学校和教堂办在石门坎,办在你们的家门日。” “真的?” “真的。” “不假?” “不假。” “柏牧师啊,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哟!”杨雅各高兴得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领著大家唱了起来,“倡洞倡格治(条件成熟,肘期已到,同欢共享)倡洞倡格治……” 这时,魏豺狗又回来了,一反从前倨傲的态度’点头哈腰地说,“柏先生,禄官爷请你回府歇息。”但被柏格理谢绝了。他在日记里写道: 虽然土目过来邀请我去他寥,可是我宁愿住在苗族人的茅屋里,也不想去财主华丽的大厦。
就在柏格理住在石门坎的这天晚上,莎呷阿依和王山崽野合的事被几个小妈揭发了。 禄老五暴跳如雷,没想到一个下贱的娃子竟敢辱没禄家的脸面,动播禄家的根基。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就乱说山崽拿了把茅草丢在大门口,弄鬼害人,飞起一脚朝他胯下踢去。看看还死不了,下令先关进土牢再说。另外罚养花当终身丫头,作为连带补偿。莎呷阿依呢,几个小妈的意见是卖到昆明去算了。 魏豺狗回来汇报了洋人的言行,禄土目哼了两声,和木乃想出一个对策。 第二天,柏格理从石门坎回来时,木乃突然提出,愿意做媒人,撮合他与莎呷阿依结为夫妇。 柏格理吃了一惊,委婉地解释说,很乐意认莎呷阿依做妹妹,但不能娶为妻子。因为我已有妻子,而英国人只能是一夫一妻。 布摩说,少来什么制啊制的,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这是在禄官爷的领地里。禄官爷就有几房妻室,你为什么不能有? 柏格理说自己是欧洲人,又是基督徒,必须遵守一夫一妻制。 “柏牧师,你都看见了,莎呷阿依可是方圆百里的一朵鲜花呀!” 。 刚说到这里,禄老五就打着哈哈走了进来,“柏牧师,你不是瞧不起我女儿吧?” “不不,你误会了。,’柏格理生怕禄土目生气,慌忙辩解,“我是上帝的信徒,不能娶妾,这是教会的规矩。” “我看出来了,你还抵、抵赖!,,禄老五把眼珠往上一翻,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你的女儿像天鹅一样美丽和高贵,我怎能瞧不起呢?” 禄土目拍了拍手,就见莎呷阿依捧着一张熊皮走进来。 “柏牧师,请收下这份薄礼吧。’?莎呷阿依跟角带着泪痕,细声 说,“我说过,我要打一只熊送给你!” 谢谢。柏格理接过礼物,但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样伤感。 禄土目示意女儿退下。木乃电跟着下去了。 行动,我要看行动!你把行动拿出来!禄老五焦躁地扯扯嘴角,“这是我的领地,我就是上帝!你不要和我顶嘴!我有七个妻子,你可以学我再娶一个了” 柏格理无奈之下,只好推脱说,对不起,我太累了,想要休息了。 “无酒不成亲。来,我们来喝三碗交心酒。”禄老五缠着不放,舀了六碗出来,“一人三碗,我先喝。” “你看啊,酒上飘的什么?”禄老五的手突然不动了。 酒碗里,一只指甲大的蚊子正在扇翼打旋儿。 柏格理一怔,直犯恶心。 禄老五咧着嘴,愈发得意了,“我是有诚意的啊!我把它当下酒菜了!”一仰脖子,喝了个碗底朝天。见洋人捧着酒碗,战战抖抖,满脸痛苦的样子,禄土目忍住笑,假装爽快地嚷嚷着,“不行!我都喝了三碗了,你当客的怎么不动碗啊?瞧不起我禄官爷?啊?了” 柏格理痛苦地皱着脸,搁下酒碗,“不,不,我实在不能喝!” “为什么?” “我是基督徒,不能违犯教规。” “我还信天菩萨呢,为什么就喝了?啊,你说?” “不一样,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禄老五瞪大眼睛,好像要拼命似的。 “我们的信仰不一样。”柏格理耸耸肩膀,摊开双手,“尊敬的禄 官爷,请你免了吧。” 正在尴尬,魏豺狗进来了,说石门坎的苗子都喊来了,正在大门外等着洋人传教。 禄土目懊丧地眨眨鹰眼,好像说,洋牧师,你太不讲交情了。我呢,够朋友吧? 柏格理这才松了口气。 夜风嗖嗖,寨老、阿泡和乡亲们举着火把聚集在大门外的坝子里。柏格理激动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上帝啊,多么好了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柏格理讲道时,声音都有些发抖了。禄老五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不时打断牧师的话,不准他讲反对神像和“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之类的话。柏格理讲因信得救,耶稣曾让死人复活,瘫痪的人能站起来行走,禄土目就说,你当场就医个人来看看。 柏格理反驳说,“朋友,耶稣说过,‘一个邪恶淫乱的时代求神迹,除了约拿的神迹以外,再没有神迹给你们看。” “什么约那约这哟!”禄老五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听说你要像摩、摩西那样解放苗子,还要教他们读书,只要有文化我当土目的就不能欺负他们了,是不是的?”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之间可以消除对立,平等相待,和谐共处。” “平等相待?你这不是教唆他们造反吗?” “禄官爷,读书和造反是两回事……” “我看一回事!读了书人这个脑壳里想的东西就多了,就会不安分就会起来造反!从古以来,官府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要我们彝人
柏格理在看书 读书,我家官少爷连考场都不得进……” “禄官爷,到时候我办起了学校,欢迎你的子女来读书……” “哼哼,到时候再说。我有脑壳会想事的了.” 讲完道,柏格理送走苗民,向禄土目讲了自己今后将在本地修建教堂和学校,并长住山中的计抖。禄老五一听就蹦了起来,没想到你真是抢地盘来了。柏格理苦日婆心地解释,我只是来传播幅孽,劝他们行善,不会损害你的合法利益。我们的原则是“不坚持皈依即解放,教会可以拯救灵魂,丽奴隶主则保住自己的投资”,这一原则的神学依据是《哥林多前书》,是我们传教士的立场。 禄土目真晃脑壳,推说你先去找安荣之吧,他点头了你再来找我。说着,打了两个哈欠,我要到后房去抽大烟,还有些话木乃布摩要和你谈。 木乃布摩提着茶罐走了进来,示意其他人都下去。“这是刚采的清明茶,请了”倒了一碗递过去。 柏格理正觉得口干舌燥,端起就喝了。忽然喉咙里一阵火辣,这才发觉喝的是酒不是茶!顿时一阵眩晕,眼花缭乱。 “呕,木乃布摩,”柏格理呻吟了一声,“你为什么这样?了,, “柏牧师,莫怪我。这叫以酒为媒。”木乃狡黠地笑笑,咂咂嘴,我不明白,像莎呷阿依这样漂亮的妹子,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的,你为什么要拒绝?你跑到深山里来究竟是为什么?老实告诉你警,你喝的这是订亲酒。剐才你收的熊皮,就是官小姐订婚的信物。” 柏格理的脑壳“嗡”地大了,“不,莎呷阿依说了,这是她许诺送给我的礼物,根本不是订婚的东西。” “不,就是订婚的礼物。官小姐的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 “对不起,布摩先生,请听我解释……”柏格理痛苦地摇了摇手。 “不必喏嗦了了”木乃拉下脸,用手指指自己的胸口,“我们傈僳最讲诚信。谁要喝了订亲洒又反悔,是最大的罪过,按例要施以筑沙屁眼的刑罚。那样,你就再也没脸在鸟蒙山里待下去了。” 柏格理的心一下缩紧了!他曾听人说过,这是一种极其侮辱人的刑罚,会弄褥人身心俱残,永世遭人耻笑。 “还有一件事,你的财札我给你想好了。”木乃阴笑着。 “你看中我的什么啦?”柏格理觉得有些呕心,想吐。 “晤,不用讲得那样难听。”木乃放松口吻,很知心地说道,“禄官爷家里金银多得数不清,你把那台机枪送他吧了” “什么机枪?”柏格理的头一阵胀痛。 “哎,就是你箱子里那个。” “我讲过了,那是照相机,不是什么机枪。”柏格理哭笑不得,上帝啊,怎么能想象,我带着机枪闯进别人家里呢? “你说什么?”木乃瞪起浑浊的眼珠,好像脑子转不过弯来,“不是机枪?” “是的。只是一种录像的工具,不是武器。” 木乃把眉头一拧,翻了翻白眼,咧嘴苦笑着,“不!你不是炱朋友!” “晤,为什么?” “哼,你哄我了我拿心对你,你拿刃对我。你呀你,你这个洋人!”木乃不满地摇了摇手,好像不屑再说下去了。 柏格理晕了过去。 当柏格理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客房里。虽然夜已很深了,但酒还没有醒,脑子里兴奋地翻腾着白天的一系列遭遇:……奇异的婚事……和土目的争执……石门坎苗民们举着火把的第一次礼拜…… “耶稣说,‘我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会得到生命的光,绝不会在黑暗里走。’生命之光已经来到这些人中间。”柏格理想到这里,不由微微笑了。 突然,好像听到有人敲门。他穿好衣服,打开门,只见银色的月光映得天井一片通明,但却一个人影都没有。柏格理以为是幻听,又把门关上,却发现门背后吊着一个话筒似的竹简,日子用蛇皮绷着,有一根棉线牵到外面,他好奇地拿起话筒,放在耳朵边,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柏牧师,柏牧师,听见没有?我有话跟你讲…”柏格理吃了一惊,“你是谁?“我是莎呷阿依。舢你有什么事?”“你到后门来,我等你。快来啊!”柏格理放下话筒,觉得一头雾水。犹豫片刻,他开门来到后门,果然看见那个美丽动人的少女立在门口,脸上羞红,眸子里闪着玲珑的亮点。 “莎呷阿依!,’柏格理惊讶极了。 莎呷阿依笑着点点下巴,一手拉着柏格理,一手牵起蓝、黑、自三色坠地红裙,朝门外走去。 两人来到附近的牧场上,莎呷阿依眉目传情,甩了甩水袖,左边转三转,是欢迎客人;右边转三转,是献上鲜花和美酒。。同时轻声唱道: 杜鹃逢春开, 好花选人戴。 能歌的不痴, 会舞的不呆。 欢喜呢欢喜, 花开情郎来。 哟嗬嗬! 哟嗬嗬! 太美了!花裙像彩云一样在柏格理眼前闪动,再是圣徒,也不由有点眼热心跳了。《旧约》里那些迷人的诗句篝然涌上心头: 你是多么美丽,我的爱! 你的眼睛在面纱里流露爱的光辉。 你的牙洁白如同绵羊,刚剪过毛,刚洗干净。 整群羊一只也不少, 只只都无比匀称。 你的嘴唇像朱红缎带, 当你启齿时更加秀美。 你的面颊在面纱后燃烧。 往下,莎呷阿依跳起了天鹅舞。一会儿蹲下去,一会儿立起来,长长的双臂时伸时曲,就像天鹅的双翼一般柔美轻盈。那从肩膀经手臂到指尖水波式的颤抖,像天鹅在湖中漾起的涟漪;手腕不住向下折动,像羽毛一样在风中颤抖…… 柏格理的眼前像罩了一层雾,整个心都被迷住了: 你的颈像大卫的塔那样又圆又润, 一串项链像一千面盾牌挂在周围。 你的双乳像一对羚羊, 一对双生的小鹿在百合花阔吃草。 我要在没药山上留下,。 在乳香山上留下, 直到晨风吹拂, 直到黑暗消散。 突然,莎呷阿依像'-b了猎人的枪弹,身子颤栗着,摇晃着,一会儿像钟摆,一会儿像狂风中的柳枝,时进时退,交替转身,偏偏欲倒。 柏格理跳了起来,_k!!!!扶住姑娘。他看懂了,莎呷阿依是在用彝家的舞蹈语言哀求帮助。可怜的姑娘与奴隶的恋情暴露了,将遭到暴君无情的惩罚! 柏格理点头示意,看在上帝份上,姑娘,你的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管。莎呷阿依含泪笑了,请柏牧师伴舞。柏格理拍手踢脚,欣然起舞。一会儿脚和手随着身子偏向一边,像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行走;一会儿叉着腰向两边摇晃,像庄稼和森林在风中起伏晃动。渐渐地,两人的节奏越来越快,或两脚交替垂踏,或左右旋转……喝下的酒精和对美的神往,此刻像烈火一样在柏格理心中熊熊燃烧 当舞至高潮时,柏格理叫了声“呀喂——”,莎呷阿依回声“哟嗬嗬——”,随后一起跌坐在草地上,气喘吁吁。莎呷阿依喘息着说,刚才通话用的竹筒,彝家叫“土电话”,节庆时谈情说爱经常用到。一边说着,一边向洋人打眼波。柏格理拼命抑制住自己,在心里背诵着,“(1)凡是上帝所禁戒的,你必闪避;(2)凡是上帝所命令的,你必遵行……”他打了个冷颤,酒一下全醒了。恍然想起禄土目的所谓招亲,原来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维护家族的名声和赚得那台机枪般的照相机,二是拉拢自己以便听他们的指使。可怕的 阴谋了险些使上帝的事业毁于一旦!柏格理想了想,对莎呷阿依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 分手回来,柏格理在日记中写道: 感谢上帝,这里的事务多了起来。愿上帝使我更加有礼貌和文雅,真正的基督徒必须是一个文雅高尚的人。现在有一种狂欢的风气压抑着我。我时时告诫自己要更加清醒,自重自爱。 第二天早上,柏格理告诉禄土日,可以同意这门亲事,把照栩机和望远镜当作财札,但要求莎呷阿依先去昭通见见夫人。禄老五满口答应。因为柏格理还要去大官寨找安荣之淡地皮的事,莎呷阿依就由莽花陪着去昭通。禄老五和一群大妈小妈把:女儿送出门时,挤了不少眼泪。 柏格理给安荣之送上几件洋货,说想要块地皮修建教堂和学校。安土目爽快地同意了,说你看中那里讲一声就行了。安土目还同意他管韵苗民可自愿加入基督教,因为他也不愿见到萤民们经常往昭通跑,影响部落的统治秩序。 莎呷阿依因为伤风,走到屯丁堡就走不动了,在干爹郑善龙府中歇了下来。和柏格理的婚姻本来就是两入编排的一场戏,她后来干脆连昭通也不去了,就住在了屯丁堡。8个多月后,生下一个儿子。大妈小妈为了争夺财产继承权,立马带上刀枪赶来,逼着莎呷阿依把私生子丢到后山的树林里。
柏格理的精神愈见好了。他和杨雅国(辛亥革命以后,杨雅各改名杨雅国)又继续中断了一阵的《圣经》菌译工作。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译完了《马可福音》、《启示录》、《圣约翰》等篇章,现在只剩扫尾了。抓紧拿命的最后一点时间译完《圣经》,成了柏格理最大的心愿。 自从进山那天起,柏格理就把很大的精力和对闽用在了茁语的发明上。他的设想是能表达茁语发音规律,每笔字画不超过五画。在充分掌握苗语发音的特点以后,他用威廉恩·穆博士1847年设计的一套语育符号和拉丁字母反复进行比较,并参照苗族入花裙上的那些美丽花纹,会同扬雅国、李司提反、张约翰等人研制出了一套苗族文字。 这套苗文有声母、韵母和送气符号,笔画简单,易读易记易写。一般人只需180--200个小时(每晚2小时,只要三个月90天左右)就可学会,写信记账都很方便。柏格理将这套茵文寄到伦敦科学院去鉴定,科学院回信确认为“格柜文字”。苗民们则亲切地把它叫做“波拉德文字”。寨老和阿泡参加了第一期苗文培训班,因学习努力,柏格理奖励他们每人一副跟镜。不过,柏格理用苗文翻译《圣经》时却遇到了数不清的难题。因为菌文中的某些字词和口头禅与汉语毫无对应关系,认不了表哥表妹。为寻找诸如“poLrangt(寓畜)”、“aston!shment(惊讶)”、“vne98r(乖戾)”这类词的苗语对应词,柏格理和杨雅国几乎绞尽了脑汁。在寻找“k!ngdom(天国)”一词的茁语表达形式肘,杨雅国说曾听老人们讲过曾几何时也有 一个“天国”,但就是不晓得该如何用苗语表达这一含意。在翻译主祷文时,只好把“ (愿你的天国降临)”译成了“瘟你的天家降临”。翻译“Comtorttr(安慰者)"也使柏格理久感困惑。他想到苗民中有人会说汉语,就尽量让他们从汉语“安慰”一词中领会其含意,但仍然行不通。直到有一天,杨雅国向柏牧师请假,说山后寨子中的一个妇女昨天晚上小孩死了,他要去她家“……”这个不幸的母亲。柏格理心里一亮,他用的“……”这一陌生之词不就是苦苦寻觅多日的“安慰者”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杨雅国说的“……”,意为“使某个人的心情从痛苦中摆脱出来”,恰好与“Corntrrttr”契合。这只是一个三个字的词汇,但词意却很丰富。(8) 当《圣经》译完时,坡上的庄稼也收削完毕了。石门坎一片欢笑,空气中弥漫了混合着燕麦、养麦和洋芋味的清香。 这天是苗族的尝新节,寨老、阿泡和乡亲们每家各凑了一样用新粮做的食品,端到五镑屋。柏格理夫妇把主树德、王玉沽、刘映三、刘纪文、钟焕然等人都请来了。 聚餐结束时,柏格理见当天来的人比较整齐,就叫大家开一次有执事和校董参加的联合会议。会上,人们七嘴八舌,气氛热烈。有些入的发育十分严肃,而柏格理、王树德等人的话语则充满幽默感,不时引起听众会心的笑声。 1905春,柏格理为选好修建教堂的地点,率主玉沽。刘纪文、钟焕然、傅正忠、李司提反再次进山,由杨雅各带着看了几个地方,最后选中了石门坎。这里是大花苗聚居的中心地点,又是滇黔川三省的咽喉和商旅要道;而且产煤,用水方便,洛泽河就从山脚流过。加上地形居高临下,建起教堂后很远都能看到,颇有圣经里所谓“高山之城”的气势。随后,柏格理到大官寨给安荣之回话。 柏格理日记:
用波拉德(柏格理)文字印刷的《圣经》 1905年 3月29日 当我们同安荣之土目洽谈地皮的时候,他颇有收回以前许诺 的意思。经过长时间说服,才答应在石门(STONEGATEWAY)给我们六百平方英尺的土地。……两天以后,我带着我们珍贵的契约离开了。走30英里,到达石门坎,开始选择建房子的地基。 随后,柏格理去向禄老五通报情况。因有公婿关系,禄老五比上次客气多了。两入围绕若今后如何行使各自的权力展开了长时间的谈判’;最后在口头上达成了一个盟约。 “我们的权威是互有区别的——在我们各自的范围内。” “我们将不干涉另一方的事务。” “根据我们的指导准则,我们同意进行合作。” “不要狡诈,要相互尊重。” 光华小学修建好后,柏格理设立了校董会,由刘玉洁、刘映三和刘纪文等人任董事,经费由循道公会西南教区补助。当年学校招收的首批学生有杨雅各、王道元、朱彼得、张武等青壮年,主要目的是培训“以苗传苗”的传道员。用《绘图蒙学》和《圣经》等作为教材,课程有看图识字、连词成句、算术、音乐等。第二年正式招生时,除苗丈课和圣经课外,课程和普通学校一样。每学期只收几升包谷作学费,教师的报酬用学生交纳的粮食支付,如不够吃就自己从家里拿。开学时,柏格理都要向师生讲道,基督博爱,视人类皆如子女,视万族皆如兄弟。不论贫富智愚,皆以礼相待。希望苗汉彝回不分轩轾,相亲相爱,友好共处。以后柏格理又在黑土河、云炉、黑姑和屯丁堡等村寨建立支堂和分校。!9!0年,基督教圣道公会西南教区苗疆部教育委员会在石门坎成立,各分校教材、课程安排、毕业考试,都由石门坎中心学校统一办理。列!9!!年,圣道公会西南教区正式成立,教区设“共和年会”。柏格理任会长兼菌疆部部长。辛亥革命以后,光华小学开始使用南京国民政府统一印制的教材,增设了说话课(国音字母),三民主义课和公民课。 会上,王树德提出取消《四书》、《五经》课,认为其中有禁钢学生的封建思想。刘纪文脸红脖子粗地争辩说,《四书》《五经》维系着中国古典文化的命脉,如果废了,中国真的就要灭亡了。 柏格理微笑着,没有表态。这主要是出于对刘纪文的尊重。刘老先生进山时本想跟着洋人学好英文,到国外留学,但后来又觉得能在光华小学当好教书匠足矣。老人不信鬼神,不信上帝,不用仆役,自己一个人洗衣、煮饭,对着镜子给自己理发。进教室上课时,一手拿粉笔盒,一手提个痰盂。 柏格理等人用苗文编写的《苗文基础》和《苗族原始读本》已试用一段时间了。大家认为,这两本乡土教材不仅适合双语教学,而且使学生从一般识字上升到学习苗族故事、古歌和中外文化知识,效果很好。 80多年以后,我在威宁自治县采访时还见到了《苗族原始读本》。这是一本石印草纸课本,里面用问答形式写道: 苗族是什么? 苗族是中国最古老的民族。 中国是什么? 中国是世界上一个古老的国家。 苗族是从哪里柬的? 苗族是从中国内地的黄河边上来的。 你是什么民族? 我是苗族。 你家住哪里? 我家住在石门坎。
石门坎 有世界知识: 问:地球是圆的还是方的? 答:是圆的。 问:地球上有凡大洲? 答:七大洲。 有卫生常识: 早起要刷牙,饭前便后要洗手。喝水要喝沸水。出门要洗脸,衣服用具要干净。不用病人用过的东西,不吃病人吃过的饮食,不同病人住。有病请医生,不要请巫师,求神问卦害死人。 柏格理建议教会制订新的教规,对苗族青少年要强制上学,至少要初小毕业才准结婚。 王树德说,信教者子弟与非信教者子弟缴纳学费可有所区别。信教者子弟一学期5升包谷(合35市斤);非信教者子弟一学期7升(合49市斤)。至于学生用的课本、纸张、笔墨,则一视同仁,全部自理。 柏格理说,家里确有困难的,不论信教与否都可以免交学费。但土目和地主除外,而且要向他们收取高额的学费。原因很简单,他们是压迫者和剥削者。剥夺剥夺者,看似不公平,其实是最公平的。 “这样,怕要遭有钱人骂呢!”韩孝贞劝告丈夫说,“禄土目每次看病都在药房里闹,说我们收的药费比昭通医院高出十多倍,而苗族人却一分不收,这不是讹诈人吗?” “他不高兴是他的事。”柏格理冷笑说,“损不足以奉有余,现在应当颠倒过来了。你可以告诉禄土目,他认为哪里便宜就去哪里 好了。” 大家都表示同意。 王树德说,从剐批阅完的考试成绩报告单上看到,有几位学生的成绩很好,建议向教区写一个报告,保送这几个孩到昭通上明诚中学。 柏格理说,以后还要注意从明诚中学的苗族毕业生中,选拔优秀的送华西大学升造,这要作为一个传统坚持下去。 1911年秋天,柏格理就曾选送几个苗族学生去北京清华学校深造,因清华学校停办而未能如愿。以后又送杨苒惠、杨荣辉等苗族学生列成都华西协合中学读书,送王明基、王德椿赴成都学习农艺技术。1912年3月,在云南主持省政的蔡锷将军给柏格理发来一封电报:“柏格理牧师鉴:久闻公栖苗区传教办学,苦心毅力,深感佩仰。西南少数民族众多,欲达自治与建设之目标,当扶持其优秀之青年为军政之新鲜血液。现需八名苗族学生,入昆省立师范四名,成绩优者人北京师范;入讲武堂四名,成绩优者送日本士官学校。锷叩。二日。”柏格理立即在光华中心小学和分校进行公开选拔,从分校选出三名,从石门坎中心学校选出五名。其中有寨老的孙子腊月。 散会时,张道惠夫妇来了。他们得知柏格理染上伤寒,特地从所在的东川教会赶来看望。 张道惠,英国牧师兼建筑师,1903年到昭通主管修建学校房屋。1906年偕夫人帕森斯到石门坎。他向柏格理表示,“不想去云南或其他好地方,只想住在石门坎。”夫妇俩都会讲苗语。帕森斯与苗族妇女玩得很好。!909年,柏格理匾荑国休假时,张道惠被委任为牧师,掌理过石门坎的教务,但后来被调到云南东川去了。 张道惠夫妇带来了一个噩耗,亚当·党居仁在安顺遭了雷击,不幸去世。柏格理听了,心情十分沉痛。他和亚当虽只见过几次面,但双方却有着很好的友谊。1914年,两人因为考虑到循道公会和内地会的教政教义教制不同,在同一地区同一民族中传教可能引起矛盾,于是在威宁县的大松树会谈,以灼圃梁子为界划分了责任范围,灼圃梁子以西以北属循道公会,灼圃梁予以东以南属内地会。不制这竟是柏格理与亚当的最后一次见面! 柏梅理为老友做了祈祷。 1905年 4月2日 去石门坎。路上听说,一个汉人反复向某位苗民讲述外国人将 取走他双眼的陈旧谣言。“真的,真的。”那个苗民说,“他们把它取 了出来,又换上新的。我们用旧的眼睛无法认字,用新的却能够 了。” 4月14日石门坎 在一间茅屋里,我们举行了石门坎的第一次拜式。第二次礼拜有一百五士!。男子和六十名妇女参加。我教给他们《十诫》,又教他们认字念书。 一位从远处来的苗民找到我说,“我愿意永远为你做事,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可怜的穷人,我们要给他们以更多的希望。土目和地主不断地勒索他们的钱财,迫害他们。 5月30日 在石门坎,我们已有了一所建筑物。晚间聚会时,一癌苗族人精神抖擞地进行了祈祷。随后妇女们唱起了苗族创世纪古歌。大约有四百人参加了礼拜。夜里,我们几个人把一块木板横搁在讲坛上方的两根屋粱之间,挤着睡在上面。 我们正准备修建教堂、学校、医务所和招待所。烧瓦师傅已经建起一座瓦窑,只等黄道吉日一到就点火。 晚上,汉族老师向我讲了许多中国古典文学故事和地方轶闻。不知在中国人那里准备了多少精彩故事。 6月5日 今天是阴历五月初五,端午节,每年苗族人都要在附近山坡上跳花。我和张道惠在花场上举办了基肾教的节日活动。…一同乐节。这是为了与异教徒进行竞争。 我们这边有!500个苗民。其中500名是妇女和始娘,身着美丽的传统服装。开始,许多人挤进了我们惟一的那座小教堂,随后又改为在旷野里礼拜。花场上简直人山人海。 夜晚,我们在小教堂里举行了两场给人印象深刻的礼拜:第一场是为妇女;后来一场为男子。聚会结束后,许多男人就躺在小教堂里进入梦乡。妇女和姑娘们则到旁边的村寨里歇息。第二天,其他沉沦者仍旧在周围举行原始杂乱的庆典,还不时跑过来骚扰和拉拢茼民。忸我们这边的群众态度都很严肃,用话随便搪塞他们。我们时刻警惕着,以防发生不规矩的行为,这些人历来狂浪不拘。 6月10日 动身去看猫猫山最大的地主。我们一直到晚上八点钟还没有赶到。当最后爬上山望见他高大森严的城堡时,已累得狼狈不堪。在山上修建如此规模的一座城堡,无疑要耗费巨额资金,至少要71万两白银吧。 他正在向苗族人索取高额的租金,而我此番前来正是要同他谈判这事。第二天,我递请他同去一所简陋的茅屋参加苗族人的礼拜。他倒是去了,但苗族人却因为这位大人物的出现而紧张万分。夜里,我睡在苗族人察里的火塘边。麓三天,我告诉土目不该任意提高租金,他表示愿意让步。我想,这件事应当算过去了。 6月22日 今天,我第三次面对刀光剑影。一个显然中了巫术的苗族妇女和丈炙带刀前束兴师问罪。险些要我的命,屋乎也被他们搅了个乱七八槽。我同炙妇俩辩论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抓住并捆了起隶。第二天,我们就放他们夫妇俩回家了。 11月3日 晚上,我们对三十名准备领洗礼的被考察者进行了测验。其中,大半是妇女和姑娘。她们回答得既灵活又完美,强烈地表选了对基督的热爱。几乎每个人都说,在她们的心灵中得到了安宁。这些青年基督徒的忏悔,使我深受鼓舞。我感到自己无法否决她们之中任何一位的洗礼。 11月5日 今天,雨夹雪。山路泥泞,异常难行。但对许多苗族人而言却是一个辉煌的日子。他们从昨天就开始来了。经过长途跋涉,姑娘们漂亮的花裙打湿了,绑腿上粘满了稀泥。夜晚只能睡在没有火的寒冷的露天里,但人人心里都在十分急切地盼望着。 上午开始领洗以前,我乞求上帝洁净我的心灵,使我胜任当天的工作。 早饭后,我们开始举行洗礼。除已经记下名字准备受洗的人外,其他人不能进入教堂。教堂里挤满了新入教者。首先,我们选出名长者——九个男子和二位妇女,让她们坐在讲坛前面,用苗语分别向他们提出两个问题:“你想行洗礼吗?”“你想成为主的孩子吗?”他们都作了肯定的回答。这使我非常欢喜。他们从可怕的潮湿和泥泞中走来,这本身就是对诚意的很好测验。看看这些淳朴的面孔上流露的欢欣和虔诚,真让人感到·心花怒放。当全部人都承认了他们对耶稣的热爱时,会场里似乎涌动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我感到自已应当是一个探索者,而不是在我原来所在的位置。 某个苗族姑娘由于恋爱比较随便,曾被寨老处罚过。自那以后,她结婚成家,并且品行很好。在人们编组进行测验时,没有一个组要她。最后,我让她进来,还批准她成为入教的候选人——“在天国里也容忍狂热。” 下午和晚上,我们继续进行测验和洗礼。人们回答得既热切又坚定,没有任何人有权拒绝他们进入基督教会。许多接受审查的人都穿得很整齐,发式优雅,比我见过的汉族人更为体面。 晚上,我们从男人当中仔细挑选出700名候选人。他们排在一起,站得非常紧凑,想移动半步都很困难。当我向一些年轻人提问时,他们误认为我是在怀疑他们的诚意,蓝得有些委屈。在他们的意识中,这本来就是神圣而绝对不容怵疑的。这真是一场精彩的聚会。入了教会的新成员们脸上洋溢着欢乐和自信。看来,他们已经得到并了解了真理。在最米一次礼拜之后,有四个遭鬼怪缠身的人上到讲坛上来,我为他们祈祷驱邪,使之得到解脱。他们好像也真正相信,我的祈祷能使他们痊愈。 尽管雨雪一直下个不停,今天石门坎还是聚集了2000多苗族人。如果天气晴朗的话,恐怕会达到4000人呢。 12月1日 一位受过洗礼的苗族老人去屯丁堡赶场时,遇见一位曾获得过功名的汉族秀才。这位秀才竟然向苗族老人鞠躬,祝贺他成为教徒。这真是从未有过的新鲜事。 12月3日 今晚,有。七十位成年人和许多儿童围在火塘周围,其民族服装上的图案真是芙不胜言。他们种植亚麻,制成麻线再织成布,不愧是真正的工人。 我和汉族传教士向他们传教,直至半夜。苗民们向我复速了我在昭通教给他们的耶稣在十字架上钉死的故事,他们记得很牢。 三位男子赶来报告,有一位土目已经纠集了数百之众的武装,要在某一天搜查所有苗民的房屋。凡是发现藏有基督教书籍者,格杀勿论。这肯定是谣传,可他们却相信。我们高兴地上床休息,但在床上谈了几乎一整夜。 12月17日,礼拜日 地主的堡垒离我们没有多远,几乎整天都可以听到他手下的人在打抢。 12月19日 今晚,我在黑土河用苗语向苗族人传教。……回想当天如何步履艰难地走过那接泥泞的道路,简直像一场恶梦。一个能允许这种道路存在的政府,真应该为人民所摆脱。 1906年 1月28日礼拜日 我们的首次苗族圣餐。大约有1000多人挤在教堂外面。 张道怎料理着110个杯子、若干面包和茶,以及火上的几把茶壶。我先宣读领圣餐者的名单,然后他们分批进来。他们一共有164个人。苗族传教士杨雅备、张约翰在大家共享圣餐之前发表了演说。礼拜式持续了三个小时。 把面包和茶分给这些不久以前还对耶稣生平毫无了解的人,成了轰动一时的奇迹。当苗民们一个接一个地颁到一小片面包时,他们在伟大的人主面前表现出虔诚的沉默。我们感到蛊就在面前,他有力地照料着他所拥有的,并且清洁着罪恶深重的心灵。 2月5日昭通 苗族传教士杨雅各和我一起开始了把《马可福音》译成苗文的工作。 2月11日 我们决定派一些苗民进行巡回传教。挑选出!8个人,平分成九个小组,把他们托竹给上帝。没有路费,只提供少量的书。如果他们在哪里受到冷遇,就可以用卖书的钱来购买食物。他们对于这种传教旅行,感到非常兴奋。 3月18 日 两人一组的巡回传教者中,有些人已经返回。 所到之处,他们受到了殷勤的款待。他们报告:大约有半教的苗族人业已成为基督徒,还有许多人迫切想走上这条路。而某些村寨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基督,仍旧沉湎于酗酒和原始的习俗e出乎我们预料的是,那磐拒绝接受《圣经》的村寨,都建在开明地主的地盘内,而转向基督教的绝大多数都处在土目和恶霸地主的领地里。 几个苗族巫师一直在周围游动,许诺只要付钱就能以基督的名义驱赶鬼怪,为另9人行洗礼。一个叫安波的地主在汉族人过年时,像从前一样召集苗族人带酒去朝拜他家的神龛,勒索钱物,还把两个苗民捆绑起来进行拷打。我派了一个人前往那里,看是否能调解矛盾。 6月24日石门坎 有一百人行洗礼。 6月26日 2500人出席了石门坎的同乐节——-游戏和比赛。还有许多人进行了洗礼。人人都欢欣蝓快。 11月5日 和两个儿子启程回英国。这离我们上次从英格兰回来已经十年了。我要陪他们一块儿走两天。孩子们的嬉阑使住宿的客栈里充满了活力。 我们就在客栈门口分了手。他们去四了!了,而我骑马踏上了往咪耳沟的路。 11月14日 在咪耳沟,我听说有位刚信教的姑娘,名叫王琴,正从一个叫盂基乐的寨子赶来,要嫁给一个已经有了妻室的男子。我就给她写信说:“白人老师非常热爱盂基乐的人们,但是现在有件事却使我很激动。当我听到了你打算去做的事情,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王琴,你是主的好女子,过着美满的生活。主非常热爱你。一个男人是不能拥有两个荑子的。不管是谁以妻子的身份去一个男人家,而
咪嘎沟新建的小教堂 这个男子又把他的原配妻子弃置一旁,这种行动无并于猪狗。你必须珍重你的贞洁,因为主非常爱你。主把他的生命给了你,你也必须热爱主,并要洁身自好。 王琴,你一定不会因为老师写了这些而生气。我们都很疼爱你,都想让你成为主的好孩子。 白人老师谨致孟基乐的王琴少女。” 11月19日 我们召集了大约80名执事,在石门坎举行两天的会议,讨论了诸如吸食鸦片、饮酒、巫师、祖先崇拜,游动精灵、大树、石头等等问题。大家选举王树德担任了“节制会”负责人,决定严禁鸦片和白酒,圣餐以不合涵精的果汁或白开水代替。随后,又决定成立一个叫“改良会”的组织,吸引和发动广大青年男女参加,在婚姻上履行如下叉务:姑娘须满十八岁,男子须满二十岁才能结婚,婚前需要接受两年的家政训练,始具完婚资格。如无正当理由,禁止离婚。旧时的财礼有人畜、鬼畜、宴会、牛财礼、猪财礼、新郎猪等许多名目,通通废除。举行结婚仪式时,新郎新娘和亲友们在教堂集合,请证婚的牧师讲几段结婚圣经,唱几首赞美诗,讲几句祷告祝福的吉利话。苗族人把这种文明简朴的婚礼称做“配荼”。 1906年,乌蒙!!!中又爆发了…次反教风潮。 每年11月17日,即彝族历法即将过去的一年中的最后一天,(与汉族的大年除夕并非同样的日期),禄老五都待在黑虎寨的城堡里,等着管辖下的60个苗族村寨带来部分租金,并向他家的祖先献酒、鞠躬。当得知柏格理以“不敬拜别神”,“不给他们酌酒,更不得向菩萨献酒”的戒律为口号,号召苗族人拒绝前来时,禄土目的大王脾气立即发作了。他联合本县和永善县的土目地主疯狂镇压苗民信徒,抓人掳物,焚烧苗寨。一时间,乌蒙山中黑云滚, 许多苗民被迫逃往他乡…… 柏格理四处奔波营救信徒,以教会代表的身份向土目地主们进行交涉。 柏格理日记: 1906年 11月21日,礼拜日 午后8时30分,一场地震撼动了石门坎的房屋。 ’ 11月23日 在路上遇到一个从色嘎地主那里来的送信人。地主在信中抱怨有几个苗族基督徒拒炮向弛缴纳酒租,这本来是每年都要像贡品一样交的。我已经听到一些苗族人讲:如果拒绝送酒,就会被捆起来遭打。有两个人已被荚在地主的城堡里。 11月24日 我写鼍一封很长的回信给色嘎地主,请求他允许那些苗族农奴用钱来支付酒租,因为他们信教后已经戒酒,而我们也教育他们不要再酿酒了。我通报说,其他地方以前规定要用鸦片交租的地主,现在都同意苗族人以银子来抵租子。 那两个被关押的苗民被释放了。他们当晚就来参加了石门坎的礼拜。两个人都挨过打。 12月1日 一个送信人从马尿河十万火急地赶到石门坎来,告诉我们,有些苗族人被地主抓走,正在遭受拷问。 12月2日 我们三个人骑马前往马尿河,在路上碰见一位逃出来向我们寻求保护的苗族人。随后又遇到几个人,说他们的房子正在被拆毁,牲口被牵走,请我们快去搭救。
马尿河的彝族地主曾经把部分租给苗族人种的地托付给一个黑彝,由他充当_T-头代收契约金和年租。最近土目撤摔了那个工头,要求_直接向他本人交纳租佥。但黑彝工头仍然叫佃户再交给他一份,不然就要抓人抢牲口。黑彝的家丁把一个李老者抓起来,用铁链牵着交给主人。李老者的儿子李竹到石门坎告状回去,也被关押起采。土目不仅拷问他们,还抢走了他们家里的马匹和猪羊。 下午四点钟,我们来到那个黑彝家。这是一栋围着篱笆,前面带有大庭院的盖茅草的建筑。在右面入口处的小屋附近,我们看见李老者父子俩被铁链锁着坐在地上,旁边摆着刑具。李竹已经被长矛戮伤了,衣服上渗着鲜血。李竹说他还受了拇指刑。黑彝的老婆一边向外打木桩,一边嚎叫着,“你竟敢抗租,你有什么权力反对你的主人?!’,李老者也遭受了同样的刑罚。 等了很长时间,才见黑彝本人出来,背后簇拥着十几个手持长矛的汉子。他是一个十足的可怜虫,才45岁就已经很苍老了。由于患眼病,几乎要瞎了,但手里还拿着个常见的小酒瓶。我谈了很长时间,而他仅仅就讲了一句话,“苗子跟着你这个洋人到底要千 什么?”我就自己的工作向他作了一番解释。 李家的马匹就拴在一旁树下,但是黑彝却坚持说这是他们自愿送束的礼物。经过一番争辩,最后迭成协议,把牲畜和人都放走。 我们在附近的苗族村寨举办月光礼拜,一直进行到!0点。然后又在苗族人的茅屋里谈到午夜,才去休息。 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我在梦中突然被一阵惊心动魄的哭叫声惊醒,急忙穿上衣服冲出屋子。起初,我以为有土匪劫寨,但很快就听清人们是在哭喊救火!我们隔壁的房屋在猛烈燃烧。为了阻止火势蔓延,我飞快地拆掉了一堵篱笆。幸亏风往另一个方向吹,否则整个寨子都将化为灰烬。邻居的粮食和剐的东西都烧完了,只有人和牲畜逃了出来。 在入睡前,寨子里所有的人家都参加了月光礼拜,屋子里并没有留什么火种。很显然,这是有人故意纵火,只是大家不敢公开说罢了。但愿上帝能怜悯他的孩子们。 12月4日 我刚刚得知,失火那天晚上,有40个人,大多是那个瞎眼黑彝的家丁,拿着枪和矛包围了我们住的苗寨。但他们没有胆量冲进寨子袭击莲人,就派了一个人来纵火。我又侥幸躲过一难。 一天,柏格理得到消息,禄老五把不愿献酒的茁民信徒拉到府中的法堂上,捆住苗民的手臂,绑上头发,强迫他们跪下,…一边打一边吼叫,为什么不喊你们的耶稣来救你们?“耶稣能为你们做什么?那位外国老师能为你们做什么?”还有消息说,猫猫山的地主下了命令,凡是不献酒的苗民都要罚!00两银子。 当柏格理冒着大雪赶到黑虎寨,只见禄府的家丁手持刀枪分立在大门两侧,怒目相向,似乎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就会把洋牧师剁成肉泥。 和禄老五谈判时,柏格理说,教会已作好准务,决心不惜一切护卫自己的信众,劝他最好理智一些,停止迫害菌民的行为。经过多方开导,禄老五不得已让步说,“再不献酒是可以的,不跪拜家神也未尝不可,只是他们必须多交点钱作为补偿,免得我家祖先生气。”禄老五要佃户一块地交!20文酒钱。柏格理接见了被毒打的菌民,对他们好言抚慰。有个菌民说,“我从前不懂得主耶稣在十字架所受的痛苦是什么意思,现今我们遭了倮保人的残害,刑罚我们,使我们明白了主的教训。” 随后,柏格理又赶到猫猫山的地主家,和他谈了半天,才在原则上取得了一致,每块地交!00文。柏格理回石门坎和执事们开会研究,执事们只同意付60文钱,说这个数已经相当高了。柏格理同意说,我也十分厌恶这类盘剥,对其他土目地主也照此办理。 消息传开,90多个村寨中有88个都不献滔了。在庆祝大会上,寨老和们都欢呼从此洗掉了苗家千年的屈辱。柏牧师笑着说。“可怜得很,保僳人的菩萨倒霉,从此也要实行戒酒了。”事后有人嘈,禄土目和哈利米的土目苏黑保在一起喝咂酒时大骂柏牧师,说“我们痛恨柏格理,他居然摧毁了我们神的威力,肯定不得好死。” 在这场严竣的考验中,柏格理得到了四名忠实的追随者,王道元、真心、朱彼得、杨芝。这四个苗族人以后都成了石门坎教会的稚道员。 1907年 1月9日 有几个苗族姑娘在前来石门坎礼拜的途中被绑架了。因为她们当中一些人住在很远的地方,小路又很僻静。这显然是一种报复行为。虽然如此,苗民们仍在信奉上帝。晚上,我们的房子里挤满了人,有些孩子站在我的床上。他们中的!!个人接受了洗礼。 1月10日 从昭通来的两个汉族传教士遇上一户苗族人,阿妈、儿子、女儿,还有一个婴儿,被地主绑架,正要带去卖给一个土目。汉族传教士把这一家四口救了下来,并送她们返回家中。 1月11日 上午,我去了一户孤零零地住在高坡上的苗琏人家。屋里空无一人。这家的父母因忠可怕的天花死去。两个小女儿也被传染了,因无人收养,随后也死了。我又去了一个流行天花的寨子,有个茅棚仅有躺一头牛那么大的地方,而病人和牲口竟躺在一起不少生病的人就躺在地下。有个孩子死在我的怀申。我从这家到那家,去安慰和鼓舞他们,并同他们一起祈祷,愿上帝保佑他们。这种灾难是令人难以想象得到的。 1月12日 我们去列一个苗寨。一些妇女的喉咙患着可怕的甲状腺肿,几乎无法讲话。所有的人都处在极端的贫困之中。有畦房屋中的东西连一元钱也不值。但地主正是靠着多年来对这些人的压迫,过着富裕的生活。寨子里的老人们说,地主不允许接待我们。有个地主曾威胁说,哪个苗予敢第一个成为基督徒,就要吃掉他家的牛。 今天,我快活地和孩子们相互追逐游戏。感谢上帝又给了我这种游戏的机会。在我昨晚住的房子里,有六个孩子围着火炉睡在楼上。天气很冷,他们的被子很薄,我只好把凳子和木板压在他们身上。他们开心得又是笑又是叫。 2月2日 在今天‘的旅途中,我们发现了狼群和一些鹿的踪迹。帮我背行李的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苗族男子。由于只看外貌,我对他有点小小的偏见。不料,他竟显示出他是位杰出的伙伴。一路上,他向我问了许多世界上的事情——美国、欧洲、俄国、印度;显而易见,他从教会的老师们那里知道了许多东西。这真让我大吃一惊} 我们住在地主侍从的房子里。一个小男孩说,“我总以为外国人长着两个脑袋,但现在看清了,这位外国人竟然和我们一个样。,, 上午,一家苗民宰了一头猪,一定要我们吃了之后再动身。生活在这样的人们之中真是幸福。或许是上帝才使我配得上所有这些人。在酮着我的孩子中了有一个姑娘似乎患了麻风病。我送给他们一些奶粉。’我们今天只走了几英里就歇在两户苗民家中。两家人有很多小弦子,他们是那么天真活泼,不由使我想起了耶稣关于重担的比喻。不管是谁阻止这些人进入天国,都将要承担巨大的责任。 当柏格理访阀结束,离开一个个寨子时。人们都出来送行。特别是那些孩子们,围绕着传教士边走边天真地谈论很多事情,诸如小鸟、绵羊、牧畜与花朵,还互相猜谜,如“一个老人坐满屋(点灯)”,“庙子无门(踌蛋)”,“没长牙,吹木叶(放屁)”,引起阵阵大笑。一个叫“小麦穗”的小姑娘因为跛足,走得慢,柏格理就把她抱列自己的马上,用手扶着说,“不用害怕,你们就是上帝心中的花朵。从古到今,有谁见过苗家姑娘骑马呢?这个跛脚小姑娘创下了山区苗家女子骑马的首次纪录。 走了很长一段路,不得不分手了,小麦穗和同伴们垂下头,不住用自己的破农袖擦拭眼泪。大人们则拉着柏牧师,喝起了感伤的歌: 一等等你来, 二等等你来。 好像旱天盼喜雨, 巴望柏牧早回来。 柏格理骑在马上,一边挥手,一边用苗语唱道: 我不想走啊,我想留, 我心里装着你们苗族人。 你们跟随主吧, 主能赶走魔鬼, 拯救世莽。 四 1907年4月6日,柏格理带着三个苗族布道员去哈利米传教。经过屯丁堡山上的森林,碰见一个彝族女人在一棵橡树下做祭祀,一边伤心地哭诉着。仔细一看,竟是莎呷阿依!莎呷阿依向柏格理讲了那次分别后,怎么伤风住在千爹家以及生子弃子的经过,说当初婴儿就是放在这棵树上。柏格理心中一颤,慌忙打听扔孩子是几月份的事,算下来和在这儿救苗壮的日子正好相符。 “真有的事啊?”莎呷阿依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是这样!”柏格理说,“上帝保佑,你快去柏师母那里看看吧。” “啊啊,好好。” 莎呷阿依跑下山,骑上马就直奔昭通。进了传教所,见韩孝贞牵着一个两岁大小的娃娃在院子里走着玩。莎呷阿依瘫靠在门上,半天才咕哝着说了旬,“真有这回事?啊,让我仔细看看!”跑过去抱起娃娃,看了肴脚背,“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 韩孝贞被弄得一头雾水。 “崽呀,真是我的崽呀,我苦命的崽啊!”莎呷阿依用手抚摸着孩子脚背上那条紫黑的疤痕,边哭边说。“你看你看,柏师母。我生下他时,就晓得那几个黑心的小妈要把他丢林子喂狼,就用火筷在他脚背上烫了印记。想到万一被好心人拣去,日后也好认啊。啊啊, 真是天菩萨保佑,真的遇上救星了……”跪到地上,向柏师母叩了三个响头。 韩孝贞跟着掉下泪来。 儿子是回来了,但还是不能带在身边啊!黑虎寨那几个凶如母狼的小妈肯定见不得这个财产继承人重返人间。想来想去,最好还是放在柏师母这里吧。 莎呷阿依回来,正要在郑府门前下马,突然看见山崽和养花躲在旁边的小巷里,嘀嘀咕咕的,心中顿时无名火起,叫了一声养花。莽花慌忙跑过来,趴在地上。山崽抢上几步,嗫嚅说,“回官小姐的话,我来——”话未落音,莎呷阿依已踩着养花的背下来,一脚踢去,痛得山崽“啊呀”一声,蜷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说,你们刚才讲了些什么悄悄话?”莎呷阿依阴阴地眯起眼睛,用皮鞭指了指。 养花趴在地上,浑身像筛糠一样,说山崽已经得到禄官爷的原谅,不坐牢了。今天跟禄官爷来郑府,顺便和我商量,要用(柏牧师的赠银)银子为我赎身。 莎呷阿依听了,怔了怔,漂亮的脸庞因为嫉恨而可怕地抽搐着,“好啊,好事情啊,我成全你了养花,你是个终身丫头,有了银子,就不把本官小姐放眼里了,竟敢大天白日地私会情郎,该不该死?举起皮鞭就朝养花抽去。 “回官小姐,奴婢错了,饶命吧一一”养花用额头抵着地面,咬牙忍受。 山崽爬过去,用身子挡着莽花,“官小姐官小姐,求求你饶了养花吧!”不劝还好,一劝莎呷阿隹更冒火了,“我饶了她,谁饶我啊?本官小姐胳膊断了笼在袖子里,吃了多大的苦,都是为你这个下贱娃子了”一边说,一边挥舞鞭子,“你把我害了,又在我眼皮底下偷 情,你该不该死?” “该死该死,你打吧。” “你敢犟嘴!我把她拉到昆明去卖了了,,莎呷阿依威胁说,突然眼圈一红,用鞭子颤颠地指着!了了息?“你这个老虎叼的,你晓得,我为你吃了多少昔哟……” 山慰含着泪说,我没服侍好你,惹你生气,是我不好,该打该骂都由你,只求别把我的错扯在她的身上。 “我晓得。”莎呷阿依斜着愣了养花一眼,“你不要为她求情,否则我阿爸把她卖得远远的,叫你们一辈子也见不着面。,, “你说的是笑话,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山崽吓坏了,连连叩头,额上沾满了泥土。 养花只晓得咧着嘴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官小姐消了气,回头进了大门,想见见阿爸,求他宽恕自己,让女儿回家吧。“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寄人篱下,总不是个法呀了客厅里没有人,莎呷阿依找到后面书房:被宋管家在门口拦了。宋管家说郑老爷和苏黑保还有你阿爸正在里面商议大事,任何人都不能进去。莎呷阿依一怔,觉得三虎相聚,这里面恐怕有点什t么蹊跷,就悄悄绕到后窗下去偷听。这一听不要紧,吓得官小姐浑身打颤。原来,几个山霸王正在合计派家丁去哈利米追杀柏格理! 禄土目今天所以会把山崽从地牢放出来,带到屯丁堡,也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 莎呷阿依蹑手蹑脚地离开窗前,从马厩里牵出黄膘马,跳上马背,向哈利米飞去。 和郑善龙苏黑保商议完后,禄土目走到院子里,把山崽叫了过来,愣起眼睛骂道,本想按家法将你灭了,看在天菩萨面上,就饶你一命。老岩多在后面,让他为你驱驱邪吧! 鬼师眯着花椒眼,坐在后西院坝里抽叶子烟。他是奉禄官爷的命令从石门坎赶来的。禄官爷许愿说,只要劝得山崽去杀洋鬼子,不仅再让他当巫师,还要奖励20斤包谷。 老岩多见了山崽,把烟杆往草鞋上磕磕,“呸”地啐了一口,嘻笑着骂道,你个憨包儿,人家洋人给你个棒棒你当真,吃了大亏都不晓得!你拿心对他,他拿刀对你!柏格理那个洋鬼子真不是个东西,看官小姐受了枪伤就在昭通把她睡了,还要追到山里来拉她跳舞。生了崽又偷偷抱到昭通去做药引子,还说是你作的孽。差点让你丢了命不说,连累养花也当了终身头,真是造孽呀造孽……” 老岩多说了很多,像给死人念开路经似的。山崽听得很烦,很郁闷。 “本来禄官爷是要杀你的,全靠我向他求情才放你出来,不然你早就到阴间去了。阴阳只隔一步,真的t”巫师解下腰问的洒葫芦,递给山崽,“喝吧,这是木乃布摩用百年药草泡的,喝了驱驱邪!” 山崽好久没见酒了,正馋得恼火,捧起葫芦就咕嘟嘟喝起来。久已郁积在心的愁气、怨气、鬼气被酒精一烧,脑子立即变得鸟烟瘴气了。 “你还说洋鬼子对我们苗家好,是你的朋友。呸!什么朋友,老子见得多了,你拿心对他,他拿刀对你。有洒有肉亲兄弟,无酒无肉闭眼睛。这下你该着火子烫了……” 老岩多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每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山崽的心上。山崽又喝了几口,散光的瞳孔里,柏格理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忽小忽大,一下清晰一下模糊,像个魔影似的变幻不定 山崽喝的是空腹洒,酒劲上得很快,使劲瞪直眼珠也看不清楚洋人的样子。郁火在胸中燃烧,幻觉越来越历害,人熊……柏牧师……自人老师……假朋友……披着入皮的熊……魔鬼……像走马灯似的在脑壳里转悠着。 老岩多开始跳神了,围着山崽边跳边念念有词: 鸣嗬嗬,生魂快回来!骑上你的老虎,快从太阳落山的地方过来。去进攻我的敌人,去常!止他的阴谋,去伤害他,去消灭他的徒子徒孙!小心,虎啊,听从你的主人,不要迷路走进大箐林,不要游荡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 “咕嘟——”山崽喝完了酒,把葫芦往地下一摔,突然浑身发冷,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仿佛置身于恶虎出没的荆棘丛中,仿佛找不到一块石头顶在头上。正在心惊胆战的没有办法,忽然听见一阵狂笑,柏格理从荆棘后面出现了,“孩子,还认识我吗?我是柏牧师,是你的朋友啊。我救你来了……”山崽喜欢得正想喊“柏牧师”,就见柏格理举起一双长满白毛的大手,捂住脸摇了摇脑壳,然后放开双手,天啊,露出了一张毛乎乎的嘴脸!柏格理哪里是什么人啊,不就是那头挨了自己一枪,而后把自己抓起来扔下悬崖的人 熊吗? “妈咪——山崽惨叫着,嘴角淌涎,眼自上翻,被生魂牵着走巫师绕得更快,跳得更急了: 看,老虎已经捕住他!啊,虎舌舔到了我的仇敌! “人熊啊,都是你的过。”山崽跟着巫师手舞足蹈,嘴里嚷嚷着,“你不来乌蒙山,我们还可以酗酒做梦,跳花踩月亮。你来了,!!‘么都不准千,什么麻烦事都出来了。这都是你的罪过,莫怪我翻脸不认朋友啊……”一阵风吹过,柏格理又从云雾中姗姗出现了。 “山崽,你在骂我吗?” “你是人熊,我当然骂得!” “不,我是来救你们的,我救了莎呷阿依……” “你用药迷了她把她睡了。昭通的那个崽就是你的……” “不兄弟,你被魔鬼迷住了!” “谁是你的兄弟!你是魔鬼,是披着人皮的人熊,我都看到你伸出的熊爪子了……” 说着,山崽好像在举枪射击,又挥刀向下,“不怪得我了,都是你,都是你……” 鬼师看看差不多了,就把山崽带到屯丁堡的演兵场里,叫他排在郑禄苏三家的家丁们中间,跟着苏土目喝血酒盟誓。盟誓完后,就操起一把铁钺,气势汹汹地跟着大伙向啥利米出发了…… 莎呷阿依的马半路上崴了腿,没能赶上柏牧师。她忙跑上附近的一个山头,唱起了报信歌: 哈利米啊去不得, 四面山上有人困。 宁可打马往回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
柏格理日记: 1907年 7月2日(医院备忘录,昭通) 那位遭打又逃脱的苗族人把消息送到大坪予,案情连夜报到永善县城。县官和套副武暮的士兵经过急行军,已于礼拜二晚上抓住了娃苏的土目,他是闲事的首领,以后又瓠住了叫毛子的第二号人物。他们二人都被关在永善。 我请求对闹事的首领和主要同谍予以一种威慑性的处罚,以示告戒。 6月30日,县官审讯苏、毛二人时。我坐在一旁。苏黑保蝎力否认他打过我。这是真的。因为当时两位首领是等在那棵核桃树下,直到他们手下的人把我带到聚会地点,而打我的事删发生在此之前。 苏黑保和毛子被监禁起来。 那位穿白色羊皮上农,救了我性命的汉子,我一直都在寻找,但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姓名。 随后,苏黑保在狱中供出禄老五和郑善龙是主要同谋,并交出王山崽用的那把铁钺作为罪证。云南巡抚派一名提刑官向威宁县衙通报了案情,知县决定先把王山崽抓到再说。 提刑官先带兵封黑虎寨大吃大喝,然后才叫魏豺狗带路去石门坎捉拿案犯。 这几天,阿泡为儿子杀伤柏牧师的事气病了,叫山崽天天跪在门口反省。老岩多坚决要为阿泡驱鬼,醉醺醺地在屋外坪子里边跳边唱,“衣学呀农学(请神招灵,逐魔开始),哩喏哩喏喏……” 阿泡嚷嚷着,要巫师走开,鬼神不可信,要信就信上帝。 养花突然跑来报信,“不好了,魏管家带着汉官来了!” 围观的乡邻听了,吓得慌忙散去。山崽站在门口,一时不知如何才好。惟独老岩多当作耳边风,依旧又跳又喝。 “山崽,你快躲躲吧!”养花急得双脚直跳。 “跑?我往哪里跑啊?”山崽东望西塑,一时没了方向。 “巫师了”养花急切地叫了一声,“你做做好事,快跟山崽卜个卦,看他该往哪里跑吧?”老岩多依然充耳不闻,只顾跳自己的,“哩喏哩喏喏……” 荞花“卟通”跪下,“公公啊,你快指点一下吧!” “喊啥子?”老岩多停了下来,对山崽吼道,“是要等死呀!你打伤的那个洋和尚冤气不散,叫汉官来抓你狗目的,你还不快点躲到那边林子去避避难!” 山崽转身就跑,但跑了一阵,就渐渐放缀了步子,曲我要跑了,那妈咪怎么办呢?”他心里突然一阵难过,杀伤柏牧师是天大的罪呢!坐牢就坐牢吧,我为咯要像兔子似的述呢?我还能往哪里逃呢?哎呀,大不了一个死字顶到,怕什么呢? 就像从狼窝里找回一头丢失了很久的羊一样,山崽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从心中冲起。他站了下来,自己对自已顽皮地笑了笑,然后往两只手板心吐了点唾沫,像山猫一般敏捷地爬列一棵大槐树上。树上有个刚筑好的鸟窝,窝里匍匍着几只才孵出的小喜鹊,身上黑白分明,毛茸茸地蠕动着。山崽好心地摘了一片生有虫子的树叶放进窝里。 阿泡把养花叫进屋里,要她抓把锅烟把脸抹得黑翳黝的。 山崽骑着树权,透过浓密的枝叶,看见魏豺狗带着官兵过来了。 “喂,你们在千什么?”提刑官在马上奇怪地望着老岩多。 “捉鬼。”养花憋着嗓予,大腮迎上前去。 提刑官吓了一跳,骂道,“妈的,你黑着张脸,是人还是鬼呀?” 养花呲牙一笑,“汉官大人,你是在说昏话呢。太阳亮晃晃地,是人是鬼你都分不清啊?” “少废话!”魏豺狗吼道,“汉官大入是来找山崽的。山崽在不在圯 “不在。”莽花说。 老岩多只管跳自己的,“哩喏哩喏喏……” 提刑官跳下马来,叫兵勇进屋去搜。用马鞭指指养花,“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汉官大人,你不要这样盯到我看嘛,山里人胆子小,怕得很。”养花垂直双手,装出战战兢兢的样子。 兵勇从屋里出来,说里面只有一个生病的老太婆,没有别的人。 “魏管家,”提刑官瞪了魏豺狗一眼,指着养花,“你给老子好好看看,他像不像仑逃犯?” “像啥子哟!“魏豺狗漫不经心地回答,只顾用眼去着老岩多·几个兵勇把养花上下端详一番,也摇头否定了· 山崽看到这里,禁不住捂着嘴直笑,“眼睛长到屁股上了,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喳喳——”这时喜鹊妈妈觅食归寒,发现有人躲在小宝贝身边,大吃一惊,立即上下俯冲翻飞,哜哜喳喳直叫,想要把可怕的威胁赶走。那叫声,在山崽听来,就像是阿妈从前在教训他走正遭那样,心中不禁一酸,摘了片树叶衔在嘴里,模仿喜鹊的叫声轻轻吹了几下。喜鹊妈妈这才转忧为喜,放心地飞进窝里。 山崽又把目光转向坪子那边,见提刑官还在审问莽花。养花说,“官爷,你莫斗笠底下看错了人喏。我是给禄官爷家服劳役的,怎么会是坏人喽?” “谁给你作证人?” “当然是魏管家嘛。” 魏豺狗这时听出了声音,腾地跳了起来,“怪哟,搞了半天你是养花呀?你跑出来搞哪样?该不是通风报信吧?” “不是,阿泡婆婆得病了,我回家来看看。” 提刑官眯起笑眼上下打量说,“原来是个丫环,样子怎么黑黝黝的,让我看看嫩不嫩。”说着就动起手来。 老岩多忙走过去,满脸谄笑地点头作揖,“汉官大人,山头比她生得好的妹子多呢!” 提刑官厌恶地皱皱鼻子,吼了一声,“站开点,你个老东西一身臭哄哄的,往老子跟前拱哪样?” 魏豺狗突然灵机一动,一把揪住老岩多,“你说,你把山崽藏哪儿去了?” 老岩多像患疟疾似的浑身战抖着,“没藏,不敢…·一” “没藏?不敢?”魏豺狗怪声怪气地学着,用马鞭戳戳老岩多歪吊在额前的发髻,“老子只问你一句话,你要不要命?” 老岩多抖得更历害了,愣着独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养花假装过去扶他,暗里使劲掐他,不准他讲。 “老岩多哇,你就把山崽藏的地方讲出来吧。”魏豺狗用马鞭指着巫师的鼻子,“山崽早晚跑不脱的,未必你也想蹲大牢?” 提刑官一把揪住老岩多,“你再不讲,老子就烧房子啦!” 养花吓慌了,忙跑进屋去把病蔫蔫的阿泡背出来。 “好、好,我喊,我就喊他出来。”老岩多吓得直点头。 “不能喊——”阿泡在养花背上刚伸手喊了一句,就急得昏了过去。 老岩多摇摇晃晃地走到土坎边,拖着颤悠悠的哭腔呼唤起来,“山崽,山息,你出来呀,汉官要烧你家房子了,怎么办啊……” 喊声在静静的山间回荡,听来异常凄凉。山崽昕了,万箭穿心。 提刑官一挥手,叫士兵们点燃火把。 老岩多喊话的声音听来更加凄苦了,“老鸦都有根树桩,耗子都有个洞,限看冬天就要来喏,汉官大人要烧了房子,你阿妈和荞花就没得地方住了,怎么办啊?!” “放火——”提刑官大吼一声,脖子上青筋暴现,宛如条条蚯蚓。老岩多慌忙拦住说,“不要放,人马上就会出来的……” 山崽叹口气,梭到树下,边唱山歌边走了出来: 老鸦有树桩, 苗家没地方。 州官要捉我, 想适无方向。 坐牢就坐牢, 总比露天强。 提刑官用马鞭一指,喝道,“来人啦,把这个逆贼抓起来!” 几个兵勇七手八脚地捆好山崽,推了过来。 “带走了”提刑官吼了一声。 “阿哥——”养花尖叫一声,扑过去死死抱住山崽的一条腿,“阿哥,你不能去,不能去呀!”提刑官刚要抬腿蹋去,又突然收住,痴痴地瞪着养花不动了。 “汉官老爷,求求你放了他吧了”养花连声哀求,不住叩头。 提刑官蹲下来,用手抬起养花的下巴,调笑说,“姑娘,想不想跟我上昆明去享福哇?” “只要你放了我阿哥,我就跟你走。” “真的?” “真的。” 提刑官囔咂嘴,叹了气,“哎哎,可惜你这阿哥悬朝廷钦犯,老子不敢拔水,只有在梦基和你榴好了。” 魏豺狗上前用力把莽花拉开。山崽边走边网头唤阿妹,养花在后两边跳边喊阿哥,哭声在山闯回赘,好像整个鸟蒙山都呜咽了。 柏格理在昭遥榴滇医院治伤期闯,一直关注着教案的处理问题。王树德告诉他,驻鼯明的英国领事馆领事敦列已向云南抚署提出严重抗议。北京总理备闺事务衙门电令云南巡抚和贵州巡抚立即派兵缉拿一千凶犯,在昆明进行会审。 听说王山崽被关在昭通,柏格理不顾伤痛,先给县衙写信,说愿意看在上常的份上宽恕罪入。隧后又坐担架去面见知县。知县说官法如妒,不能随便放人,何况教案已惊动了省城和北京,有得麻烦了。柏格理讲基督教的教义就是要宽恕罪人,自己是忠予教义才为其求情的,万望行政长官缓颊才是。但知县回答说:我只能按省里和朝廷的旨意办。 柏格理和王树德反复研究后认为,为了有利于今后的传教工作。哈利米教案的处理宜宽不宜严,对苏黑保、毛予和郑禄二人都应当不予深究。柏格理电告昆明领事馆,希望领事馆能要求官府宽恕教案的有关责任人,以起到感化他人的作用。领事敦列回电说,北京总理衙门的意见是要依据两国和谈条约规定的权限在昆明进行审判,宜严不宜宽。到时你可以公民代理人的身份出庭,为犯罪嫌疑入进行辩护和保释。 柏格理到监狱去探望王山崽,只见他藏着木枷和粗大的脚镣,头发乱蓬逢地掩映着突起的颧骨,网着血癞的限里充满了绝望和苍凉。柏格理安慰说,我一定会尽力保你出去。山崽感动得哭了a 这时,柏格理接到苏黑保的一封信,说只要能救他出去,他就加入教会,在镶地内修建教堂。柏格理喜出望外,同意保他出来。不科苏黑保在狱中染上疫症,没两天就死了。柏格理难过地流泪说,甜苏黑保他们之所以与真理为敌,实在是因为没有听我讲过基督福音啊!如果听了,相信他们服从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排斥呢?” 养花偷偷从石门坎跑来,给柏牧师带来了一件羊毛披毡,就是阿泡坐在自家门前披的那一件。不同的是,上面绣的蝴蝶花中闻,又新绣上了一个鲜艳的“十”字架。 柏格理又惊又喜,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妈说……她、她腿不好,走不来。”养花用衣袖揩着眼泪说,“说你见到披毡,就、就像见到她一样,什么话都、都等于绣在上面了。” 柏格理凝视着花瓣簇拥的F十”字,突然浑身战抖,捂着嘴啜泣起来,。上帝啊,这都是我的过失啊:有这样一位善良智慧、热爱上帝的母亲,他的儿子怎么会成为罪犯呢?这都是我传教不力,没能及时把山崽引导到上帝指引的路上来……” 这时,郑善龙跑到牢里,要求王山崽把事情一肩扛了,千万不能把他供出来。并许愿说,你如被判了斩刑,我给你收尸,用整木的楠木棺材装筇,请三合寺的了尘大法师给你做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你老妈的养老送终全包在我郑某身上。莽花虽然没有正式过门,也给她一笔安家费。 山崽木着脸,一声不吭。 禄土目派莎呷阿依去牢里向山崽说情,意思和郑团练也差不多,总之是要山崽一个人把罪全认下来。不然的话,你的老阿妈和养花全都活不成。 山崽点点脑壳。 柏格理听到消息,到牢里劝说山崽,我当竭力为你争取释放,至于郑善龙和禄土目在审讯时就不要涉及了。这既是为了不与他们结仇,以免亲人遭到报复,也是看在上帝份上,给他们一个自新的机会。 郑善龙和禄老五闻讯后,都来向柏格理道歉。柏格理说,“我没什么。但你们应当感谢那个披着羊皮上衣的汉人,如果不是他见义勇为,后果难料也。” 山歌里唱,“妹不离哥,秤不离砣。”当山崽被押往昆明那天,养花背着一筐火红的荞麦花来了。一边向囚车上扔莽麦花,一边哭喊着 “郎啊,我的郎啊,莽神保佑你,你得你的路你去,不要挂念家里在路旁观肴的张玉兰等教徒,流下了同情的泪。 “养花,你莫要追了。”山崽把莽花伸来的手推开,“以后,你就另找个人家吧!” “不哇,不哇。我等你,等一辈子……”养花发疯般地追着,草鞋跑掉了,发髻跑散了,长发飘了起来…… 火红的莽麦花铺洒街头,像一条燃烧的血路。 位子西南边陲的昆明,毗邻越南缅甸等东南亚国家,加上中越铁路的畅通,自然成为外国冒险家的乐园。他们以学者、商人、探险家和传教士等面目出现在各种场合。甚至在审判王山崽的陪审团中,也能依稀看到他们的身影。 1907年9月15日,云南巡抚和贵州巡抚都接到了皇帝圣旨,由朝廷派钦差大臣玉恒担任“哈利米教案”的主审官。到时两省巡抚都要出席。根据中英条约“领事裁判权”的规定,由敦列和其他几个有代表性的英国人组成陪审团出庭监督。 柏格理由范斯顿陪着来到昆明,再次向领事敦列陈述了自己的意见。敦列说,按中英条约审判妥依服荚嗣的法律进行,你可以宽恕和保释犯罪嫌疑人,但必须通过法庭辩论,并最终获得陪审团的同意才行。柏格理又乘坐紫色显轿,去找玉慑寰审官商洽。玉恒以上宾之礼接见柏格理,赞扬他搿礼貌育词,皆极为恭顺,商及此案一切枝节,皆尚可通融。” 开审那天,昆明真是满城轰动,烟馆酒馆里议论的全是这码事。当几十个轿夫抬着英国领事和钦差大臣、两省巡抚坐的四抬大轿,在“咣咣”的导锣声中从街上跑过时,路两边的行人都立着不敢动,头上包帕子戴草帽的,立刻取下…… 到庭旁听的,有王树德、郐慕廉、韩孝贞、杨雅各、刘纪文、钟焕然。土目王天基也来了。 由中英教案调查组成员,一位白头发的英国人和中国的提刑官担任公诉人。 柏格理以公民代理人身份掇任王山崽的辨护律师。 主审官玉恒把惊堂木一拍,下令带犯人王山崽上堂。只听一阵镣铐响起,山崽慢慢挪着步子走了上来,披着乱发,目光暗淡,像一只就要摆上祭台的山羊。 柏格理想,当年的阿黑哥、岩鹰受审时也像这样吗? 跟着,毛子也被押了上来。 当山崽发现柏格理身边坐着杨雅各等熟人时,不禁显得有些慌乱和脸红,忙低头盯着自已的脚尖。 先由公诉人发言,白头发宣读了中英双方的联合调查报告,提刑官将鄢把古老的铁钺交给法官。 生审官闯道,“王山崽,你是否犯有谋杀罪行?” 山崽眼圈一红,用手指天戳地的唱了起来:树上乌鸦叫喳噎,大堂高官来问话。 问我为何成罪人, 问得我心如乱麻。 只悔不听妈咪话, 若听不得戴木枷。 又恨信了巫师话, 糊涂去把牧师杀。 砍头好比割韭菜, 来年逢春又发芽。 主审官把惊堂木重重一拍,“什么巫师?你讲的巫师究竟系何人氏?——速速捂来!” “他叫老岩多。” “人呢?” “已经跑了。” “提刑官,案犯讲的可是真话?” “是的,卑职正在派人追捕。”提刑官回答。 “等等。”敦列突然提出一个阿题,“王山崽乃一普通苗民,如幕后无人主使,决不敢冒犯大英帝国!” 玉恒一怔,附合地点点脑壳,要王山崽招供幕后主使。 王山崽愣了愣,然后摇了摇脑壳。 “他不说,我说。”毛子高声叫道,“洋人来我地,挑动苗子迷信上帝,扰乱秩序,破坏我土目的长规大道,名虽传教,实系殃民,是而不杀,后患何堪!”转身指着柏格理,“如果杀了他,要我抵命,也心安理得,死而无憾。” “毛,你是一位好汉。但你应当忏悔才对。”柏格理劝告说。 “少给老子灌迷魂汤!”毛子眼睛瞪得比铜铃大,破口大骂,“砍了脑壳碗大个巴,来生再杀你这些狗才!” “世界上有这样的人,真是少见。”敦列赞叹说,要求拍一张照片寄回英国。 “王山崽,”白发公诉人提问,“你剐才说你犯罪前曾受到一位巫师的蛊惑,是否确有其事?” “是的。他得了土目的20斤包谷就害我。” 庭内起了一阵骚动。 这时,柏格理站了起来,说,“这个问题,我可以作证。老岩多是石门坎的一个巫师。据说他能使唤几个精灵,能像女巫一样诱捕鬼怪并装入瓶中。丽诸位知道,巫师的魔术具有相当的迷惑力。在欧溯的多次战争中都有众多士兵被施以迷术后参加进攻。” 玉恒的烟瘾上来了,想打哈欠又怕失礼,慌忙用手捂住嘴巴,向柏格理点了点头。他想,阶下之囚不过是个愚顽小民,反正罪状和凶器都在,再审也审不出什么名堂。于是,和两位巡抚咬咬耳朵,又征得敦列的同意,便宣布暂时退堂,下午再审。 午宴上,玉恒对教列说,下午再审时不用多费口舌,把两个犯人都判处绞刑得了吧?敦列示意柏格理,柏格理不同意,说王山崽年少无知,毛子也不是不可救药,肴在上帝份上宽恕他们吧。两位巡抚一起播头说,不行不行,这不合大清律条,杀人偿命,伤人服刑,天经地义。特别在这边陲之地,蛮夷无法无天,如不杀一儆百,恐怕日后又兴教案,祸患无穷矣。但柏格理坚持要为王山崽作无罪辩护。玉恒不知这位洋大人犯了什么神经病,决定听其自便。但敦列和陪审团的英国人告诫说,塞缪尔,希望你不要忘记这是在中冒,和英国的国情不同。如果你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服我们,罪犯是不可能得到释放的。 下午开庭时,柏格理牧师宣读了自己要求宽恕王山崽的文件,并讲述了与犯罪嫌疑人认识的经过,怎么看见他打着赤脚背着120磅重的食盐在山道上跋涉,怎么想为他买双鞋子被谢绝了,等等。接着,柏格理拿出鄢件绚烂的披毡让山崽披上,面向大家转一个圈,果然引来一片惊叹声。 柏格理等人们平静下来以后,用裹婉的目光注视着陪审员们,“诸位先生和女士,这件出自乡村植物园的披毡,多像一件色彩绚丽的约瑟福外套啊!布料用羊龟织成,图案是一针针刺绣的,鲜艳的颜料则采自各种植物根茎的汁液……据我所知,苗家姑娘从六七岁起就在阿妈和姐姐的指点下开始学习刺绣,一赢要绣剜十五 六岁出嫁以前,把自己的一套嫁衣和情郎的花衣备齐为止·每逢节日或喜事场合,他们就穿上红、黑、白三色图案的花农,披上这样一块漂亮的羊毛披毡出门游玩。衬托着周围的重熏青山,显示出一种非常霜谐的图画般的美…… 审判官先生,陪审团的诸位先生女士,你们可能不清楚,蝴蝶,被大花菌民称为蝴蝶妈妈,是他们的图腑,是生殖和美的象征,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是一个多么浪漫丽充满诗意的民族啊!一他提高了声音,“请问,这样的民族,能绣出这样精美绝伦的披毡的母亲,一位真正的工人,她该是多么的勤劳、善良,她养育的儿子会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犯吗?看在中国母亲的面上,请宽恕山的儿子吧·” “在中国,就像西方看待中国一样,有些汉人对苗族抱着歧视的态度,称之为蛮夷,是野蛮和卑贱的民族。我可以作证,事实不是这样。苗族人,顾名恩义,是植物春天吐出的新芽·他们纯真而热情,可爱而有礼貌。无论男子之阊或是女人之阅,见蕊时都要手抚着对方左肩,问道,tD!eb Zao n!ob g!ob?’,意思为‘您好吗7’如果是一位长者对小孩子,就用手抚摸或拍拍他的脑袋。分别时,主人常说,·慢走,幔走。,客人则答,‘慢慢坐,慢慢坐。’菌族人非常好客,总是希望客人能吃得满意,住得温暖。自己再穷,也倾其所有,即使是向人借债或明天饿肚子都行。 我们是闯入者,是所谓的文明人。但坦率地说,苗族的礼节之多使我变得更文明了。例如,苗族姑娘常以一句古老的苗族谚语作为欢迎词:·喜鹊叫,客人到’,‘Kencbab,nebab,nebab,ncbab,!a ma k’a d。’意思是‘听着喜鹊在ncbab、nebab、ncbab地叫,我就想有什么客人来我们村寨,理盎你着!我们的自人老师来到了。,多精彩的发言啊!看在善良好客的蕾矮人的份上,请宽恕这位幼小无知的少年吧! 柏格理示意山息把披毡交给自己,捧列陪审雕前,指赣上由郝个鲜红的十字架图案,F诸位请看,这是我剃肴门坎橹赣以舞获褥的最光辉的成果。在世代相传的苗族披毡上,第一次!圭!税了花团锦簇的十字架,这里面包含了对上帝芜限的爱!这是上帝在鸟蒙山中 荣耀的证据,是基督教信仰开出的花朵!" 、 一个红卷发的女陪审员发现投毡上田绣着一个岔鸩,璃耳朵里有几个小人,不蘩调佩说,请间糟格趣毙熊!苗族人的公鸡耳朵里怎么会有人呢?" 柏格理愣住了,一时无膏葡对。 这个都看不晓得?”王山崽觉得有些好笑,“那是人站在公鸡脑壳上打架嘛!” 、 “晤?”红卷发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冀我的上谐,这是什么算类的思维方式啊?人怎么会站在鸡头上打槊睨?劳 “为什么不呢?”王山崽说,Ⅳ人啊,比鸩还好斗呢了用嘴巴都能玎仗!” 一阵哄堂大笑。 “粗野!”红卷发的女陪审员咕哝着,尴尬地耸耸肩膀。 一个大胡子陪审员对她说,。这个苗民是!个天生的艺术裳。他的想象力绝不亚予比加索。” “在这里,我还想讲一点并非题外的话。坤柏格理压节激动的心情,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搿我认为,之所以发生哈了!!!米这样的不幸事件,也和我们基督教犯的错误有关。” 陪审团中起了一阵喧哗。 “妻冀旁听者不得喧哗。辩护人不得有鼓动言词。”主审官拍了拍惊堂木,提醒说。 “诸位,请听我说下去。我们教会犯7"4t-么错误呢?这就是我们传教士是倚仗不平等条约才得以打开中国的大门。而正是这种政治上的妥协使传教士蒙上了文化侵略者和帝国主义的污名。虽然我从来不利用不平等条约传教,而是完全循规蹈矩地履行教义。然而,鸦片战争作为不光彩的记录,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中国人的自尊。我们为此蒙受了难以理喻的误解和敌视,每前进一步都困难重重,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不是中国人的错误,这是上帝对我们诚信的考验。杀戮从来只能培育仇恨。大不列颠用血在中英两国人民之间制造的鸿沟,只有用上帝的仁慈和博爱才能填平。王山崽因为巫术的迷惑才参与闹事的。我认为如果是在正常状态下,他主观上不可能有故意犯罪的意图。请看在上帝的份上,宽恕这个不幸的青年人吧了” “柏格理先生,你是在教训我们吧。”白发公诉人不满地抗议。 “亲爱的先生,”柏格理苦笑了一下,“中国人说得好,‘予岂好辩哉,予不零辱已矣。”’ 山崽听柏牧师叽里哇啦的,不懂他究竟在说些哪样。心想官府要杀就杀吧,费哪么多话干什么?累人了他好奇地扫了一眼衙役腰间挂着的手枪,用手搔搔后脑勺。 白发公诉人问,“审判官大人,请问,如果按你们大清国的法律,案犯王山崽当如何判决?” “那个,嘿嘿。”主审官笑着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当然是砍头喏了” 陪审员中间发出一阵含意暖昧的笑声。 白发公诉人强调说,这是一桩涉及外交的案件,性质非常严重。法庭不是教堂,不是讲道的地方,不能随意赦免一个罪犯。这个野蛮人竟然用铁锇打击一个英国传教士,本身就证明他是多么的冷酷和残暴,根本不值得同情和宽恕! 柏格理有些急了,忙反驳说,“这样的事件,如果是发生在另外的国家,不过是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而已;但发生在中国就成了一个外交事件,这难道是公正的吗?谚语说,乌鸦站在煤炭上我们老是说中国人保守排外,怎么仇视洋人,但我们自己难道就那样洁白吗?作为一个基督教国家的公民应严格遵循耶稣对十二使徒的教训,遵守摩西的诫命和宗教精神,谦逊待人。不要学犹太教的骄傲伪善,自以为是上帝的选民而歧视外邦的民族。” “我抗议,这是诽谤!”自发公诉人高声嚷道。 “安静,安静——”主审官的脸都吓白了。 “柏牧师,不要跟他们喏嗦了。”山崽突然生气了,犟起脖子,“你讲的他们听不懂,我也听不懂。愿杀愿砍,由他们吧!” “住嘴,犯罪嫌疑人不经批准不得乱说。”主审官拍了一下惊堂木。 “先生们,女士们,你们根本不知道奴隶们所受的压迫和痛苦是多么深重,他们的生活是多么黑暗和绝望!,'柏格理从主审官的公案上拿过那把铁钺,“你们看,它够古老够锋利了吧?这其实也是乌蒙山中土目们用来惩罚奴隶们的刑具。诸位高贵的绅士,自以为优越的白人先生们,试问你们能经得起这样的一击吗?这将是致命的!而对于奴隶们来说,却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柏格理叫山崽脱掉上衣,露出身上那一道道可怕的伤疤。 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叹声。那个红卷发的女陪审员晕了过去。 王山崽咧咧厚嘴唇,淡淡一笑。 柏格理愤慨地把铁钺“当”地一声丢在地上,侃侃而谈,“这就是乌蒙山的奴隶们所受的教育了他们在土目和地主们的残暴折磨下已经不知道什么叫残酷了!土目地主强烈反对基督教人员在苗族人中问的工作,他们不喜欢谁来改变现状。而这,才是之所以发生教案的根本原因。”柏格理大声疾呼,“诸位,要铲除罪恶,必先铲除滋生罪恶的土壤。中西方的差别是在时间上,而不是在人种和地域上。如果我们能早一天在乌蒙山中建起教堂和学校,那么就不会。 “柏格理先生,”一个老传士发言了,“看在同行的份上,我想提醒你,太迷恋乌托邦的理想是危险的!” 柏格理盯着他,似乎在认真聆听。 “柏格理先生,听说你在乌蒙山中支持工人游行示威,号召苗民反抗奴隶主。这样的革命行为,是否说明你有罗宾汉式的英雄情结呢?” “我小时候很喜欢罗宾汉,但我不会打家劫舍,所以才成为一名传教士。” “堂吉诃德……”有人小声地咕哝。 “就管我叫疯予吧。”柏格理爽朗地笑道,“可惜我还不够勇敢,所以得不到你们的赞许。” “柏格理先生,”老传教士不解地问道,“乌蒙山是一个魔鬼和酒鬼充斥的世界。你不感到黑暗和孤独吗?你呼唤过上帝吗?你向一群酒鬼和文盲传教不是异想天开吗?当语盲不通时,你向谁布道呢?向群山布道吗?” 柏格理克制着自己,耐心地解释说,“亲爱的先生们享士们,嘲笑,元济于事;讽刺,徒劳无用。我来到中国,是因为我相信,乃上帝派我们来让这些人了解基督福音。我所以会在乌蒙山中住下来,不为另!了的,只因为地图上有这样一个地方。我作为一名传教士,在所有事物之中,我都竭力无愧于耶稣使徒的称号。我们在这里不是政治代理人,不是探险家。我们在这里是要让他们皈依,获得尊严和公正。我承认,我们并没有能完全打破偏见,消除迷信、酗酒和文盲,我对自己的所谓成功一直抱着谨慎的态度。是的,中国是一个特殊的国度。在这里就好像置身予《一千零一夜》中的奇妙世界。但我们必须向中国显示耶稣的爱,证明主的无处不在和巨大力量,给饱受苦难的中国带来福祉。” 玉恒听得不耐烦了,打断说,“尊敬的柏格理先生,你们洋人讲究时间观念,就不要扯得太远了。”然后宣布辩论结束,暂时休庭。由陪审团讨论后宣布审判结果。 重新开庭时,主审官问道,“柏格理先生,根据中英和约,你有权要求中国政府进行赔偿。” “不,我放弃任何赔偿要求。” “那,是不是就算了?” “是的。因为要求中国赔偿既不合理,也不合《圣经》的教训。” 主审官钦佩地笑笑,从敦列手里接过判决书,清清嗓子宣读说: “经大清朝衙门与英国陪审团商议裁定,本官现宣布判决结果如下:苏黑保系本案首犯,但已瘐死狱中,故不予追究。毛子亦系首犯之一,罪大恶极,咆哮公堂,本该判处斩刑。但受害人柏格理慈悲为怀,不念!日恶,决定对其从宽处理,判服苦役三年。被告王山崽系本案从犯,且认罪坦白,决定接受公民代理人柏格理牧师之请求,判其无罪,当庭释放。” 听众席上顿时晌起一遍掌声。王树德、杨雅国、刘纪文和王天基等人,上前向柏格理和山崽表示祝贺。 “柏牧师,从今以后,你就真是魔鬼,我也要跟你走。”山崽说着,想要下跪,被柏格理一把拉起,“不,孩予,要谢你就谢上帝吧。是上帝垂怜于一个奴隶,是他的神力使你失去锁链而获得了新生!” 第二天,柏格理正准备离开昆明,领事馆转来柯尔叔叔的一封电报,询问侄儿的伤势怎么样了,希望他能回国休养一段时间。又说姨妈想看看打入的奴隶是个什么模样,希望能拍张照片寄给他们。柏格理拍拍电报,仰天一笑,我亲爱的叔叔姨妈,还拍什么照片呢?我带他一起来让你们亲眼看看吧! 四 伟大的英伦,先进的国家! 自乘上工业革命的快车以后,这个国家就蒸蒸日上,金融、股票、航运、教育、天文、地理、宗教,还有蒸汽机、钟表、地铁、足球都从这里发源。柏格理带着山崽去参观了以自由演讲著名的海德公园,还有格林威治天文台、圣保罗大教堂、塔桥、伦敦桥……又带他到伦敦东区的贫民窟,目睹英国下层人民的艰辛,体味大都市的冷酷、疏离和漠然。 柏格理回到家乡卡梅福特,在柯尔叔叔的陪同下为父母扫了墓,看了当年居住的小屋和做童工时的作坊,然后就和山崽在叔叔家住下来。柯尔夫妇都是激情满怀的老基督徒,每天三次的全家祈祷就像早中晚餐一样规范。他们将山崽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山崽呢,觉得国外的什么都新鲜。当他第一次坐渔船下海时,高兴得穿着衣服就跳了下去。而最令王山崽惊奇不已的还是电灯,像梨予一样挂在屋子里,比月亮还亮。他想,“什么时候,我们石门坎也能挂上这样的梨子就好了。那样,妈眯晚上就好砍猪草、纺线、读圣经了。” 随后,柏格理带着王山崽到全国各地进行巡回讲演,为在修建一幢带壁炉的西式教学楼进行募捐。从帕兹托到梅瓦吉西的渔民,从科尼什的农业工人、德拉博尔的石匠到南安酱敦的学徒,都热情捐如了自己微薄的收入。有个叫阿司多的犹太老人捐了两千英镑然而当石油大亨罗克芳从报上看到启事,说要认捐上万英镑时,却遭到了柏格理的拒绝,“这是剥削来的脏钱,我不要这样的不义之财。” 柏格理返回中国时,柯尔叔叔和姨妈希望能把由崽留下来,让他在英国的主日学校接受系统的文化教育。柏格理同意了。 在小镇旁边,矗立着一座老式的小教堂,有古雅的小台柱、袖珍两廊和安装着档门的靠背座位。 一天,柯尔牧师领着玉山崽走进小教堂,说,“亲爱的孩子,塞缪尔10岁时就在这里受洗,成为上帝的儿子。” 山崽把柏牧师从前坐过的椅子、弹过的管风琴,都用手逐一摸过。 老柯尔指着墙上的一幅油画,说那上面是两位哲人,一个叫柏拉图,一个叫亚里士多德。柏拉图举手向天,意思是说精神高高在上,亚里士多德把手指向下,意思说这才是我们生命的源泉。 王山崽听了,久久地凝视着西面,似乎想摸摸哲人的臣手。周围没有楼梯,老柯尔就蹲下来,让苗族青年站到肩上去和两位西方的先哲握手。 王山崽轻轻触摸着巨人的手掌,一行热泪滴落下来,洒在柯尔牧师的脸上。 “父亲,刚才,我好像听列两人说话了。”山崽从老人肩膀上爬下来时,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彩。 “是吗?” “一个说自由的灵魂在天上,一个说有罪的肉体在地上。” 来到祭坛前,山崽跪下去,沉思有顷,“这是柏牧师受洗的地方,也是我新生的起点。我在这里听到了上帝的召唤,知道了什么叫永恒。” 从此,柯尔牧师就开始指导山崽学习“心灵功课”:(1)凡是上帝所禁戒的,你必闪避}(2)凡是上帝所命令的,你必遵行!(3)凡是不能造就人的话,一句都不出口f(4)凡是圣洁可爱的事,说做就做,一切都为了上帝的圣名。 柯尔家的经济并不宽裕,山崽放学回来,就帮着老人干活。有时也跟着老柯尔列码头和山区去传教。有一次,老柯尔和山崽在住宅后面的海滩上散步,谈到为《圣经》献身的问题,谈到使徒保罗令入感动的受难记录,老人为中国少年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壬 保罗。 从此,王保罗的生命变得充实丽光明。每次向上帝祈祷,就像揭开了生活的面纱,沐浴在一种爱的完美的光芒里……
王保罗到重庆时,给柏牧师发了一封慰问电。时为1915年8月26日。 第二天,他就带着一支五匹马的驮队,动身赶往昭通。马背上驮的牛皮箱子,吱吱溜溜的,份量不轻呢! 一个多月前,王保罗在柏格理读过的希博尔公学领到了高中毕业证书。经过8年学习,他深深领会了耶稣基督用自己的受难和死亡去救赎人类的意义,心中洋溢着坚定的信念,眼睛里像闪烁着明亮的晨光。 那天,王保罗带着毕业证书回到柯尔牧师家里。姨妈正在厨房里煮咖啡,眼圈红红的。 王保罗忙问,母亲,你为什么伤心落泪?姨妈让他看了柏格理病重的电报,保罗像遭雷打了一样,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屋后的果园里,柯尔拄着拐杖,默默地凝望着大海的那一边出神。海风把老人的满头银丝吹得乱蓬蓬的。沙滩上,斜搁着一只木船。苍茫的海面上,几只海鸥在追着浪花翻飞,发出凄凉的叫声。 他看过王保罗的毕业证书,高兴得和养子紧紧拥抱,灰蓝色的眼窝里流出几点老泪。 “孩子,你是否听到了一个声音?”老人间。 “父亲,我听到了。”王保罗彬彬有礼地回答。 “那个声音是怎样的呢?” “那个声音来自我的家乡。他们在呼唤我,希望我快些回去。他们的请求,就像是那位把保罗带到马其顿的男子的喊叫,把人们引向伯利恒的那个婴儿的哭声……”王保罗激动地说。 老柯尔微笑着点点头。 王保罗含泪说,“这些年来,在深夜和黎明时分,我都听到了这个声音。这是主的声音。” 老柯尔在中国青年的胸前划了个表示祝福的十字,“是的,我们的主正在召唤你们这一代人,就像当年召唤他的仆人塞缪尔柏格理一样。” 像往常一样,一老一少一边在海滩上散步,一边谈话。哗哗的潮汐,系时淹没他们的声音。 “对不起,孩子。我想和你探讨一个问题,但愿它不会使你过分难堪。” “没什么,请说吧。” “据说,贵国人民信仰宗教不是为了追求纯粹的道德自律、精神升华和灵魂归宿,具有始终如一的恒定信仰和终极的人文关怀,而是带着有求必应的极端的世俗化和功刹性。是这样吗?” “是的。”王保罗苦笑着点点头,“我小时候崇拜山神和精灵,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能禳灾避祸。” “对不起,孩子。”柯尔牧师停下来,抱歉地笑笑,“其实这也是个世界性的问题。即使在英国这样一个确立基督教为国教已有几个世纪的国家里,我们尚且还要面对令入震惊的迷信招魂术、性以及酗酒的问题,更不必说东方了。中国人常说‘酒是自我麻醉’,‘酗酒生事,,而世界流行的一则谚语则揭示了更可怕的事实,‘由于倾于一妓女,好汉变成面包渣。”’ 王保罗心中一颤,不禁为自己的过去感到脸红。 “这是因为人们越来越缺乏宗教所必备并予以诉求的‘灵’与肉,的抗争与拷问。”老人沉重地叹了口气,摇着花自的头发,“你看世界大战硝烟正浓,宗教在英国在欧洲遭到冷落,上教堂的信众日渐减少。随着战争的肆虐和工业化的兴起,人与人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正在被扭曲和肢解。我们将面对一个人性异化道德缺失的世界。这太可怕了。” “当长夜笼罩海面的时候,信仰是船是舵,带着我们驶向希望的彼岸。”王保罗坚定地说,“有人因为惧怕风暴和漩流而惊呼‘上帝死了’,这时候我们更应该用力把帆拉满,迎着暴风雨前进。” “说得太好了,孩子!”柯尔牧师激动地顿了顿拐杖。 “父亲,我回去以后,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记住孩子,上帝至上。不要为了现在而应当为了永恒丽活从前那样骚扰他们了;他可以拥有自己的牲畜!我想要干预他们 的事务都要仔细考虑了才行呢。” 到了大关,王保罗与赶来迎接的杨雅国和吴性纯相遇了· 第一眼见到王保罗,杨雅国简直认不出这就是8年前那位披枷戴锁的王山崽了。长得圆头圆脸的,戴一顶黑色的呢绒札帽·皇着兰底带白色条纹的西服,裤子是带毛的,裤管扎在擦得亮锃锃的皮靴里。而他背后的马上,天晓得皮箱里都装了些什么宝贝?’ 两人照例拉着右手,把左手搭在对方的肩上,说上几句思念的话。 “山崽,让我好好看你,是不是像梦里见到的样子……” “杨大哥,让我好好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晤,保罗兄弟,你大变了!” “同喜同喜。感谢主又叫我们重逢·” 吴性纯在一旁嘻嘻直笑。 “小朋友,你笑什么?”王保罗问。 “哎呀,你穿这身洋装,就像和柏牧师他们一个巴掌拍下来的!” “吴性纯,光华小学的优材生。”杨雅国介绍说。 王保罗亲热地拍拍小伙子的脑壳,“好啊,吴性纯!我该送你一点什么札物呢?到了昭通,你挑一样吧·” 。 。 “不用了,我不会怪你的。”吴性纯说,“光是我有,别人没有,会不高兴的。” 杨雅国对吴性纯说,我们隧后来,你先去通知沿途的支堂和学校准备欢迎王保罗先生吧。 吴性纯高兴地跑了。 王保罗问起柏牧师的病情。杨雅国说,柏牧师的病好多了,能起床走动了。老人最高兴的是,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译完了苗文《圣经》。最近在石门坎教堂十年庆典上,柏牧师把《马太福音》和着。” 几天以后,柯尔夫妇把王保罗送到海边码头上。姨妈慈爱地拥抱这位苗族青年,泪珠成串地流下来,“亲爱的保罗,我的好孩子,真舍不得你走啊!我已经为中国献出了亲爱的塞缪尔,现在,你又要把我这颗破碎了的心带走……” “妈咪……”王保罗呜咽着,泣不成声。 “行啦,老婆子。中国的规定,亲人上路不许哭的。”柯尔开朗地拍拍养予的肩头,“保罗,记住告诉塞缪尔,我为他在中国石门坎所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 ! 王保罗擦去脸上泪水,“两位老人,我将永生为你们祈福……” 去昭通的路上,王保罗惊奇地看到,许多川凿在寨子里,在山坡上,坐在一起,一字一句、缓慢而吃力地读着《圣经》中的故事。 在一个茶馆里,王保罗碰见一位85岁的川苗。老人说,“在听到耶鲧之前,我一直在等待救世主的来临,等了70年。过去苗民们驯服地为土目服劳役,现在他们却诅咒说这种奴役简直就是‘活造孽,。”老人用菌语唱起了《这是源泉》,说这是从石门坎来的传道员杨雅国教的。他的儿子,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摸着《圣经》说,“如果没有书,我现在的日子一定会很惨的。” 有位彝族地主和王保罗聊天时说,“现时苗族人的境况要比以前好得多了。”“表现在哪些方蕊呢?“嗬!”他说,“如今没有人敢像《马可福音》刻印本发到了苗族信徒的手里。老人希望下一步能印成铅字就好了。 王保罗拍拍身后的马驮子说,这些箱子里面装着三样良种:有新培育的适合高寒山区种植的土豆,有苹果苗和葡萄苗。这都是柏牧师的叔叔柯尔送给石门坎的礼物。老人听说乌蒙山农作物产量很低,常有穷人饿死,一直非常忧心。 王保罗拿出一本英文版的《天文学》,送给老友。 杨雅园摩挲着烫有英文金字的封面,随口就把书名和作者姓名读了饯来。 王保罗夸奖说,“不赖呀,杨家大哥。汉族秀才都赶不上你了。” 杨雅国讲了这些年养花和苗壮等人的情况。 养花那年去昭通送你回来,就被禄老五关了起来,每天要织够两排布才能得饭吃。柏牧师早几年就想用银子把她赎出来,可禄土目说,“不用赎,不用赎,恭花虽是丫头,但亲得就像我的千女儿。等王保罗一回来,就让他们团圆。”不过天晓得他肚子里打的什么鬼算盘。 苗壮的学习成绩很好。寝室窗前的那纛裥油灯经常通宵发出微光。刘纪文要他背诵中国的古典著作;每天临三篇颜体大字,早上一篇,晚上一篇,中午也要写。刘老师说中午血气疏懒懈怠,写字能聚精会神,收养气健魄之效。 禄老五因为没有儿子,怕死后家业落入亲友之手,就要莎呷依带苗壮到禄府认祖归宗。祭拜祖先时,木乃布摩把娃娃带到墙上挂着的灵筒前,阴气森森地说,“官少爷,看在天菩萨份上,禄家的祖先认下你了。快把身上的破苗服脱了,换上彝家最华丽的袍子吧” “尊敬的布摩,请你给我孙子取个吉祥的名字吧!”禄土目说。 “我有名字了,我叫菌壮”孩子倔强地说。 “住嘴卑贱的人从此你要更名换姓,重新做人了!”禄土目吼道。 茁壮看了看一旁的妈眯,妈咪阴着脸,点了点头。木乃给他取了个名字“酱俄勒姆”。但大家还是叫他苗壮,没有人叫他的新名字 一天,当爷爷的取出柏牧师送的望远镜,带着孙子爬到碉楼顶上。 “孙子,你看这方圆几百里都是我们禄家的领地,庄稼、牛羊、奴隶,还有那些吊着奶子的女人,他们都是些只会说话的牲口,是我的,也是你的财产……”椽土目指撸划划地说。 “不对哟。柏牧师不是这样说的。”茁壮偏起脑壳,说,“他们中,年轻的,是我的兄弟姐妹,年长的,是我阿爸阿妈。” “你说啥子?”禄老五斜起鹰眼,凶他。 “我只晓得我是奴隶的后代,我要和这些奴隶们自由、平等地相处。” “糊涂!糊涂!”禄老五跳了起来,“哎,看在你是独根根份上,我就饶过你了。不然,依我的脾气,不把你一掌推下去才怪呢!” 苗壮吓哭了,直喊妈咪。 “莫讲了,莫讲了。”王保罗伤心地闭了闭眼,转而问起光华小学的事。 光华小学已办成有高小部的完小,学制四年,分男女二部,是西南地区最早的男女合校之一。由于学校办出了名,邻近云贵川三省20多个县的其他民族子弟也跑来石门坎就读。杨苒惠、杨荣辉、王盛邦、王英去年从成都毕业回来,都在学校里当老师。杨苒惠还担任了光华小学第一任苗族校长。郑善龙现在当上了乡长,见屯丁堡学堂的许多学生都转过来读,觉得很丢面子,就带着当了乡武装部长的宋管家来打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刘纪文陪他踱到一间教室窗外时,王树德正在上圣经课,讲的是所罗门箴言,“人类呀,我要向你们诉说,我要向地上的每一个人呼吁。你们幼稚吗?要学习机智!你们愚蠢吗?要学习知识听从这卓越的劝告吧,我告诉你们的话都正确无误……” 在另一间教室里,韩孝贞在上音乐课,一面拉风琴,一面教大家唱赞美诗: 红海看见就奔选, 约旦河也就倒流。 群山象公羊踊跃, 丘陵象绵羊璃跳。 郑善龙阴下脸来,摇摇头说,“中国人,还是吟诵庸诗宋词,莫忘根本为好啊!”看见钟焕然在教孩子们学着说“你的,我的”时,他又哼着鼻音,咕哝说,“什么你的我的?不伦不类,哪象古诗古赋那样的文涵风雅,比狗叫猫叫还难听!” 刘纪文申辩说,“这是新学·…。。,’ “啥子新学旧学?非‘之乎者也’无以成文,非孔子盂之道无以成经,非孝悌无以成礼,非忠信无以成伦……我看你是不讲操守,风大随风雨大随雨。” 刘纪文否满地顶撞说,“乡长有所不知,新学堂有新宗旨。” 郑善龙把头一偏,“何为新宗旨?” “不为经师,甘为人师!” “哼,人师?你是生活无着,吃洋教来了吧?”郑善龙翻了翻眼珠子,低声骂道,“刘纪文,想不到你现在变成这样,完全洋化了!儒门叛逆!” “吾睛不蓝,吾髯不赤。”刘纪文故意捋捋花白的胡子,摇晃着脑壳,“乡长此言差矣。” “差在何处?” “学业须应潮流,觉今是而昨非,非风大随风雨大随雨。,, “你是说四书五经都过时了?” “非也。” “那今是昨非是何意思?” “教育务宜改进,当革故鼎新,故浅者见浅深者见深。,, “哼,你敢嘲笑本官浅薄无知了”郑乡-E-!了!!t舌说,“好好一个秀才,不学圣贤修身上进,却帮洋鬼子干些欺祖灭宗的勾当,真是丢中国人的脸!” “都民国了,你身为一乡之长,政府公仆,竟然还如此冥顽守旧了真应该拿镜子照照自己!”刘纪文也生气了。 柏格理正在上数学课,用猜谜的方式启发学生。见郑乡长来了,就把他请进教室和学生们见面。 “同学们,请郑乡长给大家讲讲话,好不好?” 学生们都礼貌地拍起手来。 “诸位同学,汝乃今日之小儿童,是将来之伟人,国家之依靠。汝当好好求学,先生当好好施教,比欧美列强周到……”郑善龙讲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后,咳嗽两声,皱起了两撇刀片眉,“我今天给你们出个题目,看谁回答得好。基督是洋人的祖宗,你们凭什么要相信他?信孔圣人不好吗?啊?!” 柏格理点头笑笑,“同学们谁愿意回答,请举手!,, 苗壮、吴性纯等好几个学生举起了手。 郑善龙见一个穿绸缎的彝族娃娃没有举手,就走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陇廷耀。” “你老人叫什么?” “陇鼎丞。” “嗜,你是陇家的大少爷啊。”郑善龙知道陇鼎丞是彝良县梭嘎的彝族大地主,就笑眯咪地闯道,“大少爷,你怎么不举手?” ‘ “阿爸叫我要少说话,多听话,用脑壳想事。” “嗯,你老人讲得对。是得小心点。”郑善龙点点脑壳。看来彝族上层人士对洋学堂还是提防着的,很好。 “你说说,光华小学有什么好?” 。 “当然好了,这是真正的牧人在照料已经进入羊栏的羔羊。,,陇廷耀说,“你不要叫我大少爷,我们这里都是同学,没有什么少爷。” 郑善龙没想到被触了一鼻子灰。他更想不到,陇廷耀后来不仅上了大学,还会当上云南省民政厅长。 篡郑乡长,”有个学生站了起来,“你说要陇廷耀同学小心,是何含意?” “你这个小苗子,叫啥名字?”郑善龙阴阴一笑。 “哭性纯。”被人叫小苗子,吴性纯心里很恼火。 “你几岁了?” “你猜呢?” 郑善龙一怔,晓得遇上了刺头儿,便佯笑着问道,“-t·一二岁吧?” “哎哟,乡长你猜得好准喽!你好聪明喽!”吴性纯夸张的叫声,逗得同学们都笑了。 “你这个娃儿真顽皮了,,郑善龙红着脸训斥说,“刚才本乡长出的问题你不回答,只晓得牛胯扯马胯” “乡长之言差矣!”吴性纯正色说,“基督并非洋人的祖宗,而是其崇拜的真神。此其一也。耶稣为了拯救人类而不惜牺牲自己,是值得我们中国人尊敬和学习的。此其二也。” 柏格理眨了眨蓝眼睛,翘起大拇指示意,“顶好, “那孔圣人呢?你就不信了?”郑善龙瞪起眼瞎。 “信啊。” “那你背两句《论语》我听听!”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还有呢?” “我只记得这两句了。” 学生们又笑了。 郑善龙无奈地摆摆手,心想你娃儿调皮,老子以后再和你狗日的算总账!他又走到另一个相貌憨厚,身着绸袍的学生面前,“小少——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菌壮。” “晤:你原来是我干姑娘的崽哟。那你得叫我外公呢!!,郑善龙翻翻茁壮的作业本,“好嘛,得这样多的红勾勾。你长大了想啊?’, “像杨雅国伯伯那样,跟着柏牧师当名布道员。” “什么职位不好,非当个穷布道员不可?”郑乡长哼了一下鼻子,“这个,本乡长叫你对个对子,能对得上吗?” “你先出上联,我听了再说嘛。” “你听着:小菌子屙尿,鸡鸡朝下。” 菌壮瞪了郑善龙一眼,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呀,还是乡长呢,说话怎么这样不文明啊?斯文扫地呀……” 大家都笑了。柏格理慌忙捂住嘴,转过身去。 “你对不出就算了。乡长是和你娃娃些开个玩笑。”郑善龙觉得再扯下去恐怕更有失体统,转身想一走了之。 “你别走,我对得到。”苗壮清了清喉咙,眼睛轱辘辘转了两下,“你把上联再念一遍。” “小菌子屙尿,鸡鸡朝上。” “大乡长坐堂,帽帽向上。” 教室里哄的一声笑得更凶了。 “你、你、你……”郑善龙恼羞成怒,真想给小苗子一个耳光。这时柏格理说话了,“苗壮同学,请注意礼貌。”站在门边的宋部长伸进脑壳来吼了一声,“有这么跟长官说话的吗?” 苗牡刚刚坐下,吴性纯“呼”地一下站起来帮腔,“乡长做哪样嘛?乡长也要讲理。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什么人人平等?还要不要分个尊卑上下?”宋部长冲了进来,把手按在腰问的手枪套上,艰睛瞪得有灯笼大。 “人人平等是上帝讲的。你凶什么?,,吴性纯像头小牛似的偏起颈子,“这里是上帝办的学校,又不是你屯丁堡那问供冷猪头的孔子庙,人都要分成儿等几级。” 柏格理忙叫住吴性纯,调和说,“郑乡长,你放心吧。其实,光华小学也开得有四书五经课的。”然后把手向外一指,“是否再到其他教室看看?” “谢了谢了。我还有公事在身,不耽搁了。”郑善龙羞恼地摆摆手,走出教室,来到学校门口,冷笑说,“我看你们这个入门应该贴一副对联。” “请乡长不吝赐教。”柏格理含笑说。 “洋学堂,土学堂,学而时习之,学成些半入半鬼; 东教育,西教育,教亦多术矣,教得他无父无君。” 听杨雅国讲到这里,王保罗笑得眼泪都出来。 邰慕廉带着昭通教会的神职人员、教友和学生手擎各色旗帜,到城门口欢迎王保罗。有入吹号,有入打鼓,爆竹噼啪,热闹非凡。 王保罗拿了几件洋货去见县长,说县官现管,搞好关系,日后好处。从县政府比来时,县长牵着王保罗在街上说说笑笑,惹得居民们都在纷纷猜测,这个穿洋服的汉子是个怎样非凡的人物呢? 王保罗又去橱滇医院看望范斯顿医生。范大夫非常高兴,介绍他认识了另一位H!{马佐生的英国大夫。马佐生大夫在中国服务了10年,医好许多从石门坎及苗区转来的危重病人。1934年昭通流行回归热时,马佐生大夫看病时被感染了。当时惟一的特效药“九一只剩了一支,助手们要给马医生注射,但他却命令将这支针药用在别的病人身上。马大夫将生的希望留给了别人,自己却因病情加重而滴然去世。举行葬礼那天,昭通万人空巷,挽联如云,哀声动地。 杨雅国说,去看看腊月吧。那年柏牧师送他到昆明学习,蔡悔将军又派他到日本学军事。现在改名石建明,是滇军的圃参谋,就驻在昭通。王保罗自然想见见了。但到了军营,值班军官说石参谋已经列石-门坎去了。 王保罗又去看望刘纪文的夫人。刘家还住在老地方·但刘玉兰早已不做碗耳糕生意了,在教堂附近的街上开了个名叫“十璧香”的四川饭馆。她非要王保罗几人吃过饭才走,还女儿刘玛丽来觅客人。刘玛丽从昆明卫校毕业以后,在福滇医院当护士· 出了昭通,王保罗骑上马,从衣袋里摸出一副罴镜戴上,显得很有派头。 杨瘫国觉得有点怪怪的,不禁埋头一笑。来到屯丁譬前的那座石桥,只见桥头上站着宋部长和一些拿枪的团丁。原来立平蛮碑的地方,立起一座红墙黄瓦的寺庙,门前人头攒动,好像在过节一样- 宋部长见来人走近了,仍骑在马上,毫无下鞍的意思,慌忙挥手吼叫起来,“喂,来的何人,还不赶快下马,想找麻烦啊!” 宋部长,什么事啊?大呼小叫的?”王保罗骑马过来,有意把下巴往E一仰一仰的。 “宋部长,你也晓得我是宋部长,还不下马?”宋部长指蓿街道两旁挂满的大红喜幛,吼道,“什么事?你没见今天是郑乡长60大寿,不管是不是亲戚朋友,只要过路,都要送礼。你他妈额头下吊着一对灯笼是千什么用的?你看那上面的落款,有县长的,有驻军司令的,有袍哥龙头大爷的,有商会会长的,哪个不是本地的老大?谁见了不礼让三分?官要下轿,人要下马……” “宋部长,这是王保罗先生,刚从英国回来。”杨雅国挥挥手说,“我们要赶路,请你们让让。” 有个团丁眼尖,低声告诉宋部长,“这不是王山崽吗?8年前追杀柏格理,遭押到英国服刑的那个,怎么又回来了?” 宋部长皱皱眉头,歪起脑壳,斜眼打量了一阵王保罗,用手扶着桥栏杆,问道,“壬保罗?王先生?晤,留洋回来了,洋面包洋墨水喝了不少吧?你老见多识广,懂得的道理多,兄弟想请你指教一下。” “嗯,请说吧。” “猪配的生猪,牛配的下牛,驴子配的骡子,为什么不下马?” 王保罗一怔,讨厌!这不是讽刺我的名字含罗是骡子,又要叫我下马吗?但他仍然不失礼貌地说,“宋部长,郑乡长过生,礼我是要送的。但强迫人下马总不大好吧?都民国了,谁还兴那一套旧规矩呢?”又指指自己,“你们不晓得,我刚从英国回来,外面世界的变 化有多大!” “世界再变,你也得下马!“宋部长吼道,“你就是从天上回来,也是个臭苗予了” 周围凑上来一些看热闹的人。 “你怎么辅骂人呢?什么叫臭苗子,你今天给我说清楚!”杨雅国生气了。 你侵犯人权,是违法的!”王保罗摘下墨镜,正色说,“上帝说,人无贵贱,生丽平等。不论汉人还是菌民,都是中华民国的公民,你怎么能歧视我们呢?” 。 正吵着,郑善龙和禄老五、安惠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安惠生是安荣之的儿子,刚刚继承了父亲的家业;手里不住搓着两只铁蛋。禄土目肩上蹲着一只猴子,穿着花衣服,伸着脑壳东张西望的。几个人都喝醉了,边走边嚷嚷着要趁贵州军阀混战之机,率兵去打省城贵阳,重兴土司制,把皇帝老子请回来。 这是谁呢,这么面熟?郑善龙一边听宋部长察报争吵的原由,一边冷冷打量着面前这位马上的贵人,脑子里急速地转动着,撩老五眼睛尖,顿时就像缺氧似的,喘起了粗气。 “郑乡长,这位是王保罗先生,刚从英国回来的。“杨雅国自豪地介绍说。 对,想起来了,就是他!郑善龙晕了一下,向禄老五歪了疆嘴,然后飞快地打量了一下王保罗身后的马帮,扯起嘴角啊啊干笑着,“是王山哪个保罗先生啊,好希罕,好洋气哟!欢迎欢迎!” 禄老五木雕般地站着,脸色发青,腮帮痉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安惠生上前抱抱拳头,“王先生,兄弟以前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比义和团还有勇气,佩服佩服!现在从海外归来,衣锦还乡,可贺可贺!” “哎呀,当初还不是受人挑拨蛊惑,丑听丑听,别提了!”王保罗点点头,又摇播头,“有些人倒好,晓得躲边边,天大的罪名都让我一肩扛了!” 郑、禄两人顿时脸上飞红。禄老五尬尴地啊啊了两声,“稀罕呢,王先生,8年才见到你啊!”嘴上寒喧着,心里却腻得要龠,什么东西,居然也敢在老子面前摆起谱来了? 郑善龙呢,装得煞有介事似的掉头骂起了宋部长,“你们这些粗人,休对贵人无札!还不快给王牧师牵马,请到府中吃茶!” 宋部长忙陪者笑伸手去牵马。 “等一等。“王保罗跳下马来,指指庙门前进出的香民,“他们这是为什么?” “求雨。”郑善龙说,“哎呀,你没见今年的干旱不得了,庄稼都快干死完了。” “让我去看看。”王保罗来到庙里,见村民们正在大殿上的一尊木头神像前焚香叩拜。王保罗就开导他们说,信菩萨不灵的,你们拜了这样多天,天上还是不下雨。 有入说,王先生,不信菩萨,那信什么呢? 王保罗说,信上帝。 杨雅国说,上帝怜悯我们。看天象,空气闷热,燕子低飞,就要施雨了。 王保罗说,我可以为你们向上帝祈福。说罢,王保罗在大门外跪下祷告上帝,求真神大发慈悲,降下雨水,使庄稼生长,人民有生活。 ’‘ 过了两个多小!",天上果然黑云骤起,雷声隆隆,接蓿降下倾盆大雨。人们无不称奇,高呼上帝万岁,光荣归于上帝。王保罗一声令下,大家就喊着哟喝,把神像抬出庙子烧了。 这时,一个戴大盖帽的军官骑在一匹枣红马上走过来,在人群外面好奇地观看。军官很年轻,八九岁,但英气逼人,眼光锐利,如山鹰一般。 “杨大哥,你忙什么7”军官举手喊道。 杨雅国高兴地说,“建明,是你呀!这是王保罗,就是你常念着的山崽哥呀!接着向保罗介绍说,“这就是腊月呀,我给你说过的。” 石建明跳下马,笑着走过来。 王保罗“矗,,了一声,连忙握住对方伸来的手,“腊月兄弟,搞半天是你呀,恭喜啊,当上军官了!” “同喜同喜。”石建明使劲地摇着山崽哥的手,用眼角扫了郑善龙等人一眼,吓得几个地头蛇慌忙胁肩谄笑。郑善龙再三请他们赏光到家里坐坐,但王保罗说在茶馆坐坐就行了。 喝茶时,王保罗讲了自己在英国的一些情况。 石建明说,为了反对袁世凯称帝,蔡锷将军和云南军政府正在进行讨伐前的准备,他驻在昭通就是为了征集粮草。今天刚去石门坎看望柏牧师回来。“老人前些日子病得恼火,现在好多了。很关心中国目前的局势,和我讲了好多话。”石建明说着,眼圈有些红了。 说话问,郑善龙腆着脸进来,说已在饭馆里叫了一桌酒席,特意给王保罗接风的。三位苗胞相视一笑,也就不再客气了·自然王保罗坐上席,两边是石建明和郑乡长、杨雅国,禄士目蔫蔫的坐在下首。 菜还没有上来,王保罗讲起路上的见闻,说现在中国的人口增加得太多了,不管是码头上还是客栈里,人都挤得好像装在罐头中的沙丁鱼。英国历史学家吉朋嘲笑罗马皇帝朱利安说,“臣民就像他的胡须一样多。”现在中国倒真有点像呢。 郑善龙想,真是人不如门身不贵,这狗日的说话气魄大得很呢了 正说着,忽听外面一阵喧哗,跟着就见!0个苗族老者排着队走了进来。看年纪都在七十上下· 领头的老者问,“王保罗牧师是谁?” “就是我。”王保罗忙起身招呼;“老人家,请坐。我还不是牧师,当牧师要经过按立。请你们叫我小兄弟好了。” “我们来自很远的地方。” “老人家,你们辛苦了。给老人们上茶。” “因为听说你从英国带来一个奇妙的魔池,将于某天在石门坎为皈依者施洗礼。如果谁不想真心悔悟而身上还留有罪恶,就会沉入池底淹死。如果谁真心相信基督就会安全地浮上水面。我们这 10位老者爬山涉水来找你,就是想要进入这座奇妙水池接受洗礼的检验。” 王保罗望着!0位风尘仆仆的老人,有些啼笑皆非。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寨子里要派这些老人们来经受试验呢?是认为老人们年事已高,即使被溺死了也没有什么,还是认为老人们已经抛弃了诸项罪恶,能够安全地通过这种严格的考验呢?看来,人们为了耶稣的缘故甘愿前往任何地方,但他们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对于加入教会意味着什么,还存在一种非常糊涂的观念。怎样才能帮助他们避免盲目性,建立起对主的真正信仰呢? 郑善龙见王保罗对老人们这样客气,就又要了一桌酒席摆在隔壁。杨雅国说要过去给老人们布道,让石建明陪着王保罗多聊聊。但还没有扯上几句,就从门外进来一个彝族少妇,手里牵着一个孩子。 啊,莎呷阿依呀!王保罗的心立刻剧烈地跳跃起来,你怎么米了8年不见了,官小姐还是那样漂亮,两颊像染了胭脂般的绯红,只是眉宇问夹杂着一丝深深的忧伤。 “王牧师,看看你的好儿子。”还没等王保罗回过神来,莎呷阿依就辛酸地摇摇头,把孩子往他面前一推。 孩子长得相当帅,高额、直鼻,与母亲相仿,只有脸盘像父亲一样圆椭椭的。被母亲这么一弄,搞得脸红筋涨,手足无措。 王保罗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亮,但像闪电似的转瞬即逝。 莎呷阿依退了几步,抱起双手靠在门边,郁郁地盯着昔日的情人。 石建明见苗壮额角上包着纱布,忙把他拉过来,“哎呀,你额头是怎么摘的?哪个打的?”一边心疼地仔细打量着。 莎呷阿依说,昨天我带菌壮来屯丁堡,宋部长拿给他一颗子弹,说里面藏得有金龟子。茁壮就拿起石头砸了几下,把额头炸伤了。看在郑干爹面子上,我就算了…… 石建明用目光凶凶地搜寻宋部长,发现这家伙已经溜了r。 王保罗愣愣地看着儿子,心里像塞进了一团猪毛。 莎呷阿依支使儿子,“菌壮,你怎么啦?喊呀,喊阿爸呀!” “阿爸…·””苗壮用手使劲地捏着衣角,细细地喊了一声。 禄老五觉得有些尴尬,把脸扭朝门外,去猜那些行李箱究竟装了些什么宝物。 王保罗把手伸过去,“你好,苗壮!”又说,“对不起,我正在和这 些先生们说话,等会再去见你和阿妈吧。” “晤?你……”石建明怔了怔,“山崽哥,这是你!孔。!了!予呀。让她们母子一起来吃饭吧。” 茁壮悄悄抬眼看了一下父亲,又低下脑壳,小脸憋得通红。 “苗壮,你跟你阿妈回去吧。你还小,有些事以后我再向你解释。,,王保罗背过身去,挥了挥手,仿佛在说,我不会认你的,你也就当没有我这个阿爸…… 苗壮扁了扁嘴,想哭,又哭不出来。 “你?!”莎呷阿依气得撒开!蔼!-T,狠狠瞪了一眼情人,牵着儿子走了。 有人发出一阵唏嘘和叹息。 苗壮走到f-!H,突然!!!;!过头来,眯着眼盯了父亲的--!t!,好像在说,“你记着,我恨你!”王保罗打了个寒颤。 “保罗呀,刚才苗壮出门时,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石建明低声说。 ‘ “眼神……” "!!!!眼睛里充满了怨和恨。小娃娃不应当有那样的眼神!”石建明说。 王保罗心里像针扎一样。 开始上菜时,莎呷阿依突然又折了回来,咬牙切齿地向王保罗哼了几句“藿麻恶,藿麻生在篱笆脚,平时生着无用处,客人来到它会恶……”又转身走了。 王保罗一凛,但没有吱声。 菜饭都上齐了,王保罗和石建明开始做饭前祈祷。郑善龙、禄老五等几个也陪着他们闭起眼睛,嘴角似笑非笑。趁这一瞬间,王保罗把自己面前的饭碗与郑乡长换了过来。 吃饭时,安惠生几杯酒下肚,牢骚满腹地就来了∥哎呀,王保罗先生啊,你刚才大谈什么民国、平等,你这一套是跟洋人学来的吧?假的,我跟你说。当初柏格理要在石门坎修教堂,间我阿爸要地皮,说只要有一张牛皮大的地方足矣。我阿爸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了。哪知柏格理花五两银子买头黄牛杀了,把牛皮裁成细线圈走了六百平方英尺的土地。我阿爸这时才晓得上当了。” “哪里晴,我听说是订下契约的。”郑善龙看看了王保罗和石建明,假充好人,“再说你家那么大的地产,还在乎石门坎那一小堂属屡不生蛆的地方?” “就是就是。”禄老五也附和着,把眼光从那些行李箱上收回来,“光是说,你现在也拿不出证据来呀!” 安惠生哼哼鼻子,闭嘴了。 王保罗对禄老五说,我想为荞花赎身,两人好正式完婚。禄老五支吾着说,行行行。几年前柏牧师就要为养花赎身的,我也答应了,只是要求每个佃户都交上一份扯手钱。 石建明说,这个老规矩,柏牧师几年前就喊要废除的…… 壬保罗说,都民国了,佃户们又穷成这样,有些老规矩是褥改改了! 禄土目脸上假笑着,心里骂道,鸡巴,就凭你们一句话就想废除我们土目的长规大道,休想!剐想张嘴叫叫穷,就见郑善龙突然捂着肚子哼哼起来,跟着脸色唰地变了,冷汗也下来了。一屁股梭到桌子下面,抱着肚子打起滚来。 有人下毒!饭店里顿时乱成一团。宋部长闻讯跑来,叫乡】把饭馆老板绑了起来。老板吓得直喊“冤枉”,整个屯丁堡都轰动了。 王保罗叫人把郑善龙平摆在一块门板上,化了盆肥皂水来为他洗肠。郑善龙又吐又屙,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宋部长把饭店老板审了又审,也没问出个结果。 山越来越高,雾越来越浓,人像在澡堂里一样郁闷和迷茫·然而,从村寨和山坡上传来的一阵阵赞美歌,却像阳光那样温暖人心。那是山坡上的牧羊人在唱,那是火塘边纺羊毛的阿妈在唱:起束,全世界有罪的奴隶, 跟耶稣走向光明之路。 有一刻,王保罗简直分不清这是在家乡,还是在荚格兰的山野里…… 我受了圣灵的感动,唱歌时能看见上帝了。”他想起妈眯在一封信中说过。妈咪已经会用英语唱《哦,幸橱的日子》、《动荡岁月》、《耶稣爱我》等几十首赞美歌了, 柏格理进山以后,为了振兴苗族人的精神,跟上时代,从英国买来了小号、风琴、口琴等西洋乐器,教大家学唱赞美诗·教歌时,先把谱写在黑板上,再用嗓音配合风琴教唱,还教识五线谱和各种类型的唱法。不仅教堂和学校歌声朗朗,连村寨里也组织起了唱诗班。白天夜晚,河边坡上,随处都可见青年男女在练习唱歌。过路的商旅见了都感到很新鲜。上海总差会的一位主教到石门坎考察,见一字不识的农民也能识五线谱,而且唱诗班能用菌语四部和声演唱赞美诗,非常优美和谐。这位主教惊奇地说,上海唱诗班也达不刭这等水平。 一路上,不时会有几位拿着弯弩的男子来接应·路过光华小学的分校时,学生们就吹着嚎亮的小号,打着校旗来路边迎接·做完祈祷,信徒与学生又为王保罗等人送行,排队齐《引导我,啊,伟大的耶和华》,歌声在山问回荡。 在一间破茅屋前,有个盲人老大爷拄着一根下端都磨破了的棍子,询问王保罗能否治好他的眼睛?王保罗给他上了点洋药水,老人很快就见到了光明。 在凉风垭上,新建了一个几户人家的小寨子。有个婆婆问,家门口的一棵老梨树蔫蔫的枯死了,是什么原因?王保罗说树根藏得有宝,只要把宝取出来,树自然会结果。老婆婆用锄头挖开树脚,找到了两砣爬满蚂蚁的银子。 在一个路口上,站着一个哑巴姑娘和她的阿爸阿妈。玉保罗看她打了会手势,就对当阿爸阿妈的说,你们只要叫她和相好的情郎结婚,她就会说话了。当父母的点点脑壳,姑娘果然就说话了。 快到洛泽河时,只见一个女人牵着一匹马立在河滩边的老槐树下。王保罗的心又狂跳起来。杨雅国借口要先回石门坎报信,从下游浅处涉水走了。 走近莎呷阿依,王保罗踟蹰着,隔了三尺逸。两个昔日的恋人心中虽然都有千言万语,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静寂中,只听见河水冲击着密密匝匝的鹅卵石,哗哗地唱着奔向远方。 王保罗看看四周渺无人迹,连一只船的影子都没有,而西边山巅上的霞光巳悄悄收敛,星星在水里眨着眼睛,就拍拍马背,“官小姐,你看天已晚了,快上马过河吧。来,你骑到马上,我护送你。”从前都是这样,官小姐骑在马上,山崽用一只手吊在马鞍旁边浮过去。 莎呷阿依用眼角瞟了马匹一下,摇摇下巴,“我一个人不骑,要 两个人骑。现在教会时兴平等,不能像过去那样对待奴隶了。” “平等好啊,可我现在是信徒了,要讲规矩啊!'’ “哼,牧师不也是人,不也有爱和恨吗?”官小姐侧着俏丽的脸庞,“你刚才不该把碗换给郑乡长。” ¨……” “老实告诉你,是我阿爸叫人下的毒,我亲眼得见的。” “晤,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不是唱了t藿麻恶,,给你报信吗?你不是调包了吗?我在板壁后面看着呢。” “官小姐,谢谢了。请上马吧……” “我要抱。” “不不,别人看见了,会说我们不讲文明,违了教规!” 莎呷阿依瞪了王保罗一眼,逼上前去,“哼,你现在正经得很啊,那当初呢?你都忘了……” “哎,我已经向上帝作了忏悔,和过去一刀两断了!”王保罗慌忙倒退几步。 “一刀两断?说得轻松!”莎呷阿依讥讽说,“你信上帝就应当 讲博爱呀,出国换了脑壳,怎么就不认自己的儿子了?” “我是有罪的人,不配当苗壮的父亲。我不认他,是要向上帝证明我真心赎罪。” “那我呢?你总没忘记你爱过我吧。牧师!”莎呷阿譬一把拉住对方,嗔怪地乜着眼睛。 “别喊我牧师牧师的,我还没按立呢。”王保罗苦笑说,“反正,我不能和你骑马。” “我敢担保,柏牧师会给你按立的。” “那,我更不能对不起柏牧师了·” “不上马,那也容易。”莎呷阿依把脚一跺,“背我过河!” “好好,我背我背。” 莎呷阿依得意地笑笑,腾地一下爬到王保罗的背上,双手围着他的脖予。王保罗小心地用脚试探着下列水里·马乖乖跟在后面。 “你也不问问,人家这些年是怎么想你,怎么熬过来的?”莎呷阿依把嘴凑在情人的耳边,小声地埋怨着· “有钱人家的小姐,肯定好过喏t”王保罗搪塞说。背上情人嘴里哈出的热气,呵得他后颈窝痒酥酥的。 “乱嚼舌头!”官小姐捻了一下山崽的耳朵,“你不晓得,人家一直都在想你,想得好苦啊,吃饭像吃药,喝酒像喝桐油脚……” “哎哟,轻点。你晓得,我在前就已经有养花了。” “我要把你夺过来!养花,她是丫环,她得听我的!”莎呷阿依又用力扯了一下耳朵,“当初你在人家耳朵边怎么唱的?听到我学,好像饿汉盼白米,好像……”莎呷阿依嘻笑两声,变得温存而喃呢,“听说标们苗家只有男人对女人提出要求的,没有女人向男人提出要求的,是不是真的?” “你胡说些什么?”王保罗畏缩地挺了一下腰,官小姐正在用乳房烫烫地挤压着他的背脊,而且微微地喘息了。“不……不!”王保罗周身的血液都像着了火似的,巴不得几步走到对岸。 “死山崽,我已经豁出砉了。。…·”莎呷阿依更放肆了,索性用湿润的嘴唇疯狂地吻着情人的脖子,呼吸像火一般燃烧…… 一阵眩晕,王保罗脚下打滑,跌倒在水中。莎呷阿依“啊“地尖叫着,顺水漂向河心深处。王保罗呛了两口水,把她拉住了。这样闹下去总不是办法。王保罗只好打声唿哨,把马唤过来,让莎呷阿依骑上,自己坐在背后,下到深水里。 马儿打着晌鼻,在水面上漂游。王保罗抱着昔日的情人,心里腻歪得不得了。’ “把我抱在你的腿上,我要坐坐肉板凳。” “不不。”王保罗吃惊得透不过气来,“我已经把自己献给上帝了。” “我就是上帝。” “啊,亵渎,亵渎……”王保罗真想一头扎进河里。 “如果我们能在一起多好啊!我有羊一样多的娃子、丫环,无边的草场,牛马和羊群……” “不,我还有很多事,我有担当,我得看顾上帝托付的教堂、学校,还有那么多羔羊……” “你把我当成拦路石了!听着,把我抱在你腿上,不然的话,”莎呷阿依掏出手枪,偏过脸,用枪顶住王保罗圆圆的额头,瞪直了眼睛。王保罗并不怕枪,只觉对方哈出的热气带着一丝麝的郁香,熏得人头晕心慌。 “真的,官小姐。过去的事就忘了吧。不能因为我,损害了教会的声誉。请你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们神圣的事业,已经存在了千年……了!!! ’‘ “喂,你不要装得正儿八经的逗我笑了,好不好?看你那个果样!生成不是骑马种,骑在马上几耸耸!”莎呷阿依无奈地收起枪,转过头去,“不要装得那样可怜兮兮的。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世上只有藤缠树,哪里会有树缠藤呢。瞿瞿——”扯扯缰绳,马打转避开了一块岩石,“你现在怎么学得扯些些的,粘糊糊的。想当初你见了我那个饿痨痨的样子,巴不得把我一口吞了……” 莎呷阿依一边说,一边暗笑着。稍一迟疑,把身子往后一耸,坐在了保罗的大腿上,一把捏住下面那。只小鸟,想要把它引到裙子下面…… 王保罗呻吟一声,“哎哟,官小姐啊,你在搞些什么哟!” “你是不是真的?!”莎呷阿依恼羞成怒了。 “上帝作证,你是在犯罪呀!” “你就当献身,当做赎罪好了。” “小马……不喝水……强按头。” “就是……哼……就是……”莎呷阿依有点生气,又带点顽皮,咬咬银牙,就是捏着不放,“山崽,你晓得人家在河边等你等得多苦,整整三天了。” “不好,这样不好。我已经有了养花,怎么能蒋接受你呢?”王保罗往后一仰,摔下河里。好一阵才拱出头来,用一只手扶着马鞍。 水西上,飘过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莎呷阿依笑着,一歪身子也翻到水里,用手挽住保罗的脖子。王保罗只好搂着她向对岸游去。 上岸以后,王保罗牵过马来,一边整理马鞍,一边气恼地说道,“你别放荡了!知道吗?我是教徒,你的任性将会损害我的声誉,使我在乌蒙山的信徒们中间名声扫地!” 莎呷阿依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腿上,颤抖着无声地笑了。然后抬起头来,翻起一双明亮动人的眸子,嗔怪说,“你这个哥哥呀,多呆气哟!” “官小姐,你不要这样,真的。这样不好!” “你忘了我们当初!t·t0/P!!莎呷阿依凄凉地叹口气,“吃了果子忘了树,喝了甜水忘了井啊。” “别老是提从前,从前。一切都应当重新开始,时代不同了畦。过去那种野蛮人的放荡生活必须革除……” “山崽,你看,今夜的星光真好,大颗大颗的,外国的也像这样亮,这样眨眼跟吗?”莎呷阿依指指夜空中蓝宝石般闪烁的星斗,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哪里的星光都一样啊,上帝的赐予总是公正的!世界本来是漫漫黑夜,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官小姐,我们心里也要有光” 不料莎呷阿依突然跳起来,一把扯住王保罗的衣服,尖声叫遭,“可是,你晓得我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吗?我受不了啦,你你你,你说真心话,我莎呷阿依在鸟蒙山中算不算漂亮?” 王保罗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嗯,当然。官小姐,你美得就像是山茶花的化身。可是,你应当懂得自尊自爱才好啊。我晓得你苦,我是罪人。从前的事,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一时间,两人似乎再也找不到话说了。莎呷阿依只晓得限含泪水,低声地哽咽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山崽,你变了,变得像柏牧师一样绅士了!” 到了凉风垭的岔路口,两人分手了。王保罗走出好远,回头还能看到姑娘骑马孤悬在星空中的身影,听到她在歌唱: 菜花开放的季节, 不要去采摘菜叶。 要是去采摘菜叶, 菜花就不灿烂了。 月亮明朗的夜晚, 走路不用打火把 要是走路打火把, 月亮就要暗淡了。 和痴情的姑娘好, 不能三心二意的, 要是三心二意的, 姑娘就要伤心了。
先生保罗有出息, 到那远方去求学。 如今学成回故乡, 帮助我们解锁链。 夜色中,隐隐传来了歌声。那是乡亲们举着火把,唱着歌来迎接自已的先生了。顿时,王保罗的喉咙噎住了。他流着泪,跑了:去,和乡亲们拉手搭肩,边歌边舞。当踏上河边那几十级古老的石阶,看到稔熟的寨门时,不禁“卟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亲吻着故乡的热土…… 韩孝贞扶着柏格理来了。老人看上去情绪很好,不像是个尚未痊愈的病人。见到山崽——一王保罗,老人用颤抖的手和他紧紧相握,不住地重复着说,“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我真扭心见不着你-r呢!”做了个有趣的表情,“昨天晚上,我梦见两只羊打架……” “柏牧师……”王保罗含泪笑了。 “有8年未见了,8年时间啊。让我好好看看你……,,柏格理亲切地微笑着,像在欣赏一个杰出的作品。 当年的少年,如今已上24岁了。个子虽然长高不多,但温眉善跟,加上海风吹黑的脸上隐隐露出的凡丝笑纹,显出了超乎年龄的老练和沉着。和当年的莽后生相比,简直像换。 “温文尔雅,温文尔雅。”柏格理满意地点点头,随日用了一句典,“士隔三年,当刮目相看,何况八年乎?孺子早非吴下阿蒙耳。,,
刘纪文和钟焕然钦佩地对视了一F· 王保罗问起柏牧师的病情,柏格理说好多了,好多了,见到你减轻了一半。 阿泡得了风湿,不便行走,入们把她扶坐在一张椅子上,堆满皱纹的脸上无比快乐。 。r妈咪——,,王保罗抢前几步,一下跪倒在母亲面前,问候、拥 抱。 光华小学用柏格理募捐的资金修起了一幢两层教学大楼·一 楼会议室墙上,贴着“欢迎王保罗先生姆国”的红纸。屋予里外挤得 水泄不通。朱焕章和吴性纯挽着肩膀,挤枉大人们中间看热闹。 柏格理介绍王保罗与教会的执事和老师们一一认识。在介绍 过真心、王明基以后,又把朱彼得和杨芝叫到前面来。 朱是个胖胖的矮个子,小眼睛总是笑咪咪的。 “这位是朱彼得先生。他是最早长途跋涉去昭通寻找我的信徒 之一。从昭通回来后,他就组织起一个有男人和妇女参加的宗教小 组,进行祷告和学习。几年后,我们派彼得到陌生的彝族地区开辟 工作。当他完成任务回到家里,发现自己的小儿子染_!t-了白喉,彼 得心疼得攘夜把孩子抱在怀里。但在曙光降临之前,孩子还是死 了。可怜的彼得!他和妻子都非常痛苦,为什么这样?上帝为什么 在他外出传教期间,带走了他的小宝贝?几天以后,彼得和妻子来 到我的书房,眼里满含泪水,说,‘事情都过去了,老师。我们想通 了。我准备再次出去传播福音。”’ “感谢上帝,让我又认识了一位好兄弟!,,王保罗与朱彼得用力 握了握手。 柏格理拍拍身高仅有5英尺,肤色黎黑满脸皱纹的杨芝。 “认识一下杨芝先生,他是我有幸遇到的最杰出的苗族人中的 一位。他几乎无所不能,就像一个魔术师,不仅具有丰富的草药知 识,能治疗病人和牲畜,还懂得计算和管理。他的东家是一个富有 。-——255—-一 的土目,想聘请他去帮助自己管理财产。但杨芝说,‘我被召唤成为 一名传教士,而不是一个管家。’杨芝对上帝的事业非常执著,即使 为基督教作出牺牲,他也会坦然前往。” “谢谢你,好兄弟!”王保罗隔着桌子,向腼腆含笑的杨芝伸过 手去。 王树德静静地观察着王保罗。 柏格理又笑着格然过,亲热地拍拍坐在身边的寨老,“保罗啊, 这位大名鼎鼎的老英雄就不用介绍了吧?” 大家都笑了。 “寨老,你老人家好。”王保罗问候说。 “托上帝的福,一下还死不了。”寨老说。 大家又笑了。 “寨老是我们教会的执事呢。”柏格理说,“苗壮在校报《日日 新》上称赞说,‘老人褐色的皮肤看上去活像一位北美印第安老人, 智慧随着过去的岁月而增加,头脑中充满故事和典故。他把自己造 就成了一位英雄。,写得多好啊了” 寨老红着脸,自豪地摸了摸山羊胡子。 “光华小学董事会的成员,我也想介绍一下。”柏格理喝了!3开 水,笑着说,“保罗啊,刘纪文是你的老熟人喏,我就不用多说了。他 和刘映三钟焕签等汉族老师有的信上帝,有的信孔子,但他们出色 的教学和品行都同样受到我们的尊重。” ‘ “我们虽然是儒士,没有信上帝,不过我们都把柏牧师枕为知 已。”支{!纪文站起来说,“当初,我和刘映三先生跟柏牧师进山,一想 跟他学外语和声光电学,以便出国留洋。二想办学,让可怜的苗民 们早日学到文化。留洋后来不想了,现在我们只憧憬着能和柏牧师 一起建设一个陶渊明式的世外桃源,没有眼泪,没有剥削,人人平 等,其乐融融。” “刘先生过奖了。”柏格理抱了抱拳,“我曾向上帝起誓,一定要 一2S6一 为苗族人培养出第一代大学生和博士!但我的理想恐怕要作为遗 愿拜托给各位汉族老师了!诸位先生,桕格理这里有礼了!” 刘纪文刘映三慌忙回札,连声祝愿,“你会好的,你会好的。” 柏格理接着介绍几位英国同工,“王树德先生是一位忠诚的工 作者,总是积极地完成各种任务。我很尊重他,并因为他而感谢上 帝。但愿我们都能有他那样良好的精神状态和纯洁友善的心灵。张 道惠夫妇剐从东川调来,他们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相信他们以 后肯定会有更杰出的贡献。” 王傈罗与他们逐一握手、问好。 “朋友们,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柏格理突然提高了嗓 子,指指墙上的日历,灰蓝的眼窝里闪动着泪花,"!0年前,也就是 1905年的秋天,我在这里为第一批苗民行了洗礼。他们之中的好 几个人都成了传教士,现在正同我们坐在一起。”他指了指杨雅园、 壬明基、真心、朱彼得和杨芝等,“有你,有你,有你……亲爱的苗族 兄弟们,!0年过去了,我们遭遇了多少坎坷和困难啊!现在国际上 称赞石门坎是海外天国,称我是英雄,实在令我柏格理汗颜啊!中 国格言说得好,众人拾柴火焰高。如果没有你们我能干成什么事 呢?我是多么地热爱你们!来华时,我曾发管要像利文斯顿一样, 传通一个民族。实现这一伟大目标的有效方法,就是以苗教苗和以 苗传苗。苗族兄弟们,我一直寄厚望予你们,希望大家为实现这一 神圣的目标而继续奋斗!” 王保罗汇报了自己在外8年来的学习情况。 王树德欣然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苗族教会的希望之光。 “今天的石门坎变化太大了,不光山变美了,人也变美了,变得 连我都不敢认了。石门坎是上帝的荣耀。像光华小学这样洋洋大 观的教学楼,可容200人向时上课,有壁炉、烟囱、课桌、黑板,即使 放在昆明、上海以至北京那样的大都市里,也算得上是一所现代化 的学校。”王保罗称赞说,“石门坎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我相信, 一257— 这个不幸者和受压迫者的避难之所,这个服务于人类的纯洁完美 的范例,必将成为一个中国的希望之乡,一个文明世界的自由工 场,一个人世问新的耶路撒冷。” 王保罗又讲了一些在上海重庆耳闻目睹的时事新闻,“当今神 州乌云积滚,浊浪滔滔,袁世凯组建什么筹安会,准备登基当皇帝· 中国下一步不知该怎么样了……” “中国的希望在西部,在云南的蔡锷将军身上。”柏格理预言。 王树德拿出一份差会的文件,宣布说,“王保罗先生,有件大事 我要祝贺你,经差会批准,你已成为一名循道宗的牧师,教会将择 日为你举行按立仪式。”接着宣读了文件。 柏格理紧紧握着王保罗的手,祝贺说,“孩子,惟愿父神亲自祝 福你的工作!” 屋里立即响起一阵掌声。这不仅对王保罗个人,而且对苗族人 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王保罗不好意思地低下脑壳。 散会以后,王保罗背上妈咪,沿菪学校背后那条洒满月光的马 路向家里走去。就像伦敦韵街道都绕着房屋走,寨子里新修的马路 也是在茅屋间弯来绕去。 回到家里,王保罗把母亲放在火塘边坐下,拿出一条漂亮的羊 毛头巾给老人披上,说这是柏牧师的姨妈送你的礼物。阿泡喜欢得 眼睛都亮了,簧了又看,不住用手摸、捏。,“我们鸟蒙山里也产羊毛, 怎么就织不出这样细腻的围巾呢?” 王保罗说,“这是英国人用机器织的,畅销全世界呢!妈眯,你 信上说柏师母不是办了个纺织厂吗?” 当时,苗族人还是小农业生产者,并不懂得什么叫工业和贸
易,所以很难脱贫。柏格理想到妻子韩孝贞在英国时是个纺织女 :E,可以利用山里的羊毛办个织布厂。王树德也很赞成,到上海出 差时带回一台织布机,想用来作为样机进行仿造。不料途中机器被 人偷走了一些零件,而仿制又涉及到专利问题。韩孝贞只好雇了一 个汉族织布工和阿泡等十几个苗民,用原始的汉族织布机纺织。开 始两年市场还不错,以后因汉族织布工偷盗纱线,销路又不畅,工 厂就关门了。 阿泡忧伤地说,“那时妈咪纺了许多羊毛,想柏师母把厂办好 了,多攒下工钱,就可以把养花给你赎出来。哎,可惜呀……” “都民国了,没想到还兴买卖奴仆。”王保罗郁郁地说。 阿泡叹了口气,“儿啊,莫叹气,说点高兴的。恭喜你呀t你的 儿子茁壮现在都读三年级了,认得几百个字了,是个优才生呢。上 帝保佑,这孩子从小就带在柏牧师身边,直到七岁上学以后,莎呷 阿依才接回府去,每天骑马来上学。” 王保罗怔了怔,摇摇头,恹恹地说,“妈咪,这是我的孽债。求你 老人家以后不要再提了。” “嗯?你怎么这样说呢?”阿泡惊奇地打量着王保罗,“莎呷阿依 都认了的,说苗壮就是你的亲骨肉呢了山崽,你是怎么了?在外国 吃错药了?怎么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认了?” “妈咪,上帝不允许信徒有私生子。我早已奉献给主了,必须要 纯洁自己,提升自己。” “上帝说人生而平等啊了再说耶稣是多么喜欢孩子啊,不会因 为大人有过错就讨厌孩子的。”阿泡不满地盯着儿子,“教义要遵 守,亲情也要讲啊!” “哎呀,妈咪跳,这事你就不要管了。”王保罗咬了咬牙,“我这 心头啊,乱得很!” 阿泡吁了口气,不吱声了。 第二天早上,王保罗去五镑屋看望柏牧师。柏格理昨晚开会累 一259— 山崽说,“柏师母,感谢你们夫妇救了苗壮阿!不韪看在上帝份 上,他是这样的出身,我根本不能认他做儿子”…·” 柏格理吃惊地和妻子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根据基督教的 教规,神职人员确实是不允许有私生子的。怎么办呢? 柏格理皱眉沉吟了一会,严肃地说,“孩子,你如此忠于教义, 谨遵教规,我不能反对你。可是,你的情况很特殊,是在信教以前发 生的。你就不用太责备自己了·” “那莎呷阿依怎么办呢?”柏师母说,“她很爱你呢!这么多年, 一直跟我在念你,盼你回来。”莎呷阿依一直把韩孝贞当成大姐看 待,两人关系非常好。 “老师,我正为这事烦恼呢!我也会成亲,但我只能选择可怜的 养花,而不是莎呷阿依。” “这是你的自由。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柏格理说,用眼神止 住妻子。接着谈到了柯尔叔叔和姨妈,他们送的洋芋种,苹果茁和 葡萄苗。 “28年前,我来华时去向柯尔叔叔告别的情景,回忆起来,就 像发生在昨天。”柏格理轻轻叹了口气,“老人在书房里抖动着胡子 说,·亲爱的孩子,你抛弃了令人窒息的官埸和雇佣式的职业,无异 是避开了真正意义上的陈腐和死亡。你的远游令我感副非常高兴。 我祝贺你!人啊,只有在漂流中才能求得新鲜洁净的生命。’他用手 碰倒了桌子上的水瓶,水在粗糙的橡木桌面上漫了开来,‘就像这 样,顶好!,他把戴在身上的怀表送给我说,‘我在康沃尔山区传教 时曾冒雨一天走过六十英里,相信你列中国后,肯定能打破这个纪 录。M “我来时,二老都为你的事迹而感到骄傲。还叫我当了牧师一 定要写信告诉他们。”王保罗说着,害羞地低了低头,“我知道,当牧 师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般都要在神学院获得文凭,经过长期而严格 一26O一 的锻炼才有条件。相比之下自己太不般配了。让我当牧师,我心里 空得很,慌,昨晚上一夜都没合眼……老师,我不晓得自己能不能 做好……” “我相信,你能、能的。”柏格理说,顽皮地眨眨蓝眼睛,“你知 道我教学生们踢足球时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不知道。” “我的孩子,你们要动起来,要努力,要往前冲。”’柏格理一时 气喘,咳了几声,王保罗忙为他轻轻的捶了捶背。柏格理从枕边拿 过《圣经》,翻了翻,轻声读道,“上帝在荆棘丛中显现,告诉摩西,他 决定拯救不幸的以色列人,‘我现在要打发你去见法老,要求让他 同意你带着我的百姓离开埃及。’来,你往下读。” 王保罗接过小声念了起来,“摩西对上帝说,‘我不过是个普通 人,我怎么能去见法老,将以色列人从埃及领出去?我不能胜任其 事。,上帝对摩西说:‘我必与你同在。你将百姓从埃及领出来后,你 们必在这山上敬拜上帝,这就证明了我就是打发你去的那个上 帝。,但摩西仍有些犹豫,说,‘他们不会相信我的,也不会按我说的 去做。他们会说,‘耶和华并没有向你显现。’耶和华问:‘你手里拿 的是什么?川是牧羊的杖。’‘把它丢在地上。’摩西就把它往地上一 扔,立即变成了一条蛇。摩西赶紧跑开了。耶和华说,‘抓住它的尾 巴!,摩西就把它的尾巴抓住,它马上又变成了牧羊杖。上帝接着 说,‘你对他们行这个奇迹,他们就会知道这是耶和华是他们的祖 先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神真的向你显现了……”’ “好,就读到这里吧。”柏格理亲切地说,“亲爱的孩子,认真的 祈祷和灵修是接近耶稣,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我们要有信心,要 从上帝本人的言词中去追求他,要为他而埋头工作,相信他在指导 着我们。” 正说着,王树德进来了,说,今天的执事会就到这里来开吧。 柏格理说,保罗来了,让杨雅国和其他苗族布道员也来列席 一26!—一 这天学校没有课,吴性纯、朱焕章和欧内斯特在屋外提迷藏。 会刚开始,一个学生家长进来,有些畏缩地问寨老找他有什么 事。寨老立即拉下脸来,训斥说,“你送的那叫哪样菜?都霉烂了, 是给入吃的还是猪吃的?”原来,寨老见老师们生活清苦,要求学生 家长轮流为老师送煤送菜。昨天这个家长给刘纪文老师送了一把 生霉的菜,寨老特地ⅡH人喊他来论论理,“当老师的容易啊?为了教 好娃娃成天吃苦受累,你这样对待老师,你说,该不该罚?”要家长 用竹片自已打自已的手心。家长把片子高高举起,轻轻打一F。寨老 说,“你不会打,我来做给你看。”说着,夺过竹片“啪啪”打了几下。 家长红着脸离去时,吴性纯在他背后扁扁嘴,附在朱焕章耳朵 边说,“老抠鬼,遭得好!”朱焕章笑笑,骑在板凳上翘了翘小脚板。 柏格理看见了,叫他们进来,很有兴趣地问道,“两个小朋友在 谈什么呢?·有文彩的人,,听说你编了首儿歌,能否唱给我们听 听?” “是,老师。,,朱焕章像上课一样站直,张口就念,“文盲帽,笼脑 壳,笼在头上扯不落。祖父笼冒火,阿爸又接着。幸亏上帝来,我才 得甩脱。” 一片笑声。柏格理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韩孝贞提议说,苗族妇女挽尖发髻时要往头发里加青羊毛线, 用刺猬的刺作定位,用空木角定形,洗头很不方便,是不是提倡她 们剪成短发? 杨雅国反对说,茵家妇女头上的空木角在远古迁徙途中曾被 用作携带粮种的器物,很有纪念意义和民族色彩,应当一代代传下 去。 朱彼得抱怨说,在他的寨子里,大约有一半的男子和百分之三 的妇女吸烟。吸烟的人总是很懒散,不把心思放在书上,这会耽搁 他们的学习。 —262—— 王树德说,有些人做事不分时闻和场合,做礼拜时妇女在下面 绩麻纺线,男子们抽旱烟,这未免太不严肃太散漫了。今后我们应 当加强纪律性,提倡禁烟。 柏格理说,我们可以提倡一些改革,但不能强迫,要听其自愿。 有人提出一个问题,地方民团开会,我们的人是否应当前往? 王树德说,只要会议不是在礼拜日举行,我们的人都可以去, 但不能在会上和他们喝转转洒。如果要你们参与非法的武装行动, 也不能介入。 寨老说,昨天乡上的宋部长来催税,我看了公文,如摊在每家 头上,只应缴纳赢元,但乡上另外又加了二元的治安费。这个问题 怎么办?教会是不是该管一管? 柏格理皱起眉头说,当然要管。这个问题我说了几次了,但凡 是政府的税收和土目地主们的地租,我们教会支持茁民按数交纳, 但对苛捐杂税就不同了,就要坚决反对。像所谓治安费这种乱摊派 的费用一文都不要交! 寨老又说,禄老五最近又要娶姨太太了,这是第十个了。他要 佃户和娃子们按老规矩交扯手钱,大佃户小洋三元,小佃户小洋一 ● 元五角。 杨雅园说,我们穷得可谓家徒四壁,连交官税都困难,怎么还 交得起扯手钱呢?这不是雪上加霜,往我们头上架刀子吗? 柏格理说,我们固然尊重土地律法,但是只承认土目的第一次 婚姻。当老爷的愿娶多少老婆是低自己的事,这个钱你们就不要交 了。说着;他突然“嗯“了一声,伸乎在胸前的衣服里摸索了一会,然 后小心地伸出乎来。哈,夹着一个跳蚤!柏格理说了句“看着,只为 他缴纳一次”,跟着就把跳蚤撩在床边掐了。 大家会意地笑了。 随后又扯到有的佃户想买土地的事。只有王保罗闷着脸,似乎 有些不畅。 —--——263---—— “保罗,你说说意见吧。”柏格理点将了。 “柏牧师,我觉得我们的议题是否已经超出教会的本分了?”王 保罗不满地闯。 “晤,你说,我们都听着。”王树德对年轻人似乎蛮有兴趣。 “如果我们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社会性和事务性的工作上,是否 会偏离了传教的宗旨?这种功利性的做法,恐怕不能培养起对基督 的真正信仰,倒像是一种鸟托邦式的社会实验活动。我希望我们能 注意克服这种倾向。”王保罗吁了!Z!气,又说,“我想,我们基督徒对 上帝的爱应当是无限虔诚丽不带任何条件的。世物皆有限而且短 暂·我们不能像沉沦者一样被物欲牵着鼻子走,要经常进行灵与肉 的拷问,只有无限只有上帝才能使人心得到安歇。” “你讲的沉沦者是什么意思?”王明基有黩不解。 “不爱上帝爱财物的人,就是沉沦中的人。”王保罗说。 “保罗的观点确实值弭重视。”王树德忧郁地说,“我刚收到葛 布内地会传来的消息,那个最先到昭通求道的张保罗,担任牧师后 因经济问题遭列群众的反对,几天前上吊死了。” “张保罗和我们的争论无关。”杨雅国也参加进来,“问题在于, 要真理就不能要土地了么?” 王保罗解释说,“杨大哥,是不是你有了土地,你就满足了呢? 如果是这样,那禄老五早就是世界上最幸橱的人了。一 “保罗兄弟,你怎么这样讲,你把我们摆到哪里去了7”杨芝委 屈地说。 “保罗,我不知道你对我们穷人没有土地究竟怎么看。,,杨雅国 说,“上帝创造世界,说人人平等,他就没有考虑我们穷人也需要土 地,也要吃饭这个问题吗?” “保罗,如果到礼拜日宣道时,你怎样讲这个问题呢?”王树德 有意考考年轻人。 “到时候,我就会说。”王保罗打了个生动的手势,“关于财宝就 -264- 藏在地里,于是人们就卖掉所有的东西去购买土地的比喻,对我们 苗族人来说是没有吸引力的。因为这种事我们从来就是力所不能 及的;我们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从地主手里买到土地。因此,我要换 一个合适的比喻。如果某个苗族人在外面的山里看到了一头麝,他 会不顾一切地去捉住它。他会想到它的麝香价值50两银子。他要 准备好草鞋、食物;他要告别自己的家园、亲人和庄稼,紧紧跟在麝 的后面,直到扑获它。那么,我们也应该舍弃一切,去追求最高的价 值,即耶稣的真理。” “嗯x很新鲜,很有说服力。”王树德向柏格理递了个赞许的眼 神。 杨雅国含笑说,“保罗兄弟,我以前也讲过这样的观点。但我现 在不这样看了。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并行不悖,信仰上帝和追求土地 并不矛盾。人是要吃饭的,穷人应当有免于匮乏的自由。这本身就 是真理,是世界上最大的真理。” “不说别的,没有土地,我们连教堂也建不起来。”朱彼得插嘴 说。 “是啊。”杨芝、王明基跟着附和。 柏格理和王树德露出会心的微笑。 王保罗不怕孤立,继续阐明自己的观点,“我讲的是个神学问 题,不是社会问题。:者之间是不同的。路德说过,基督教所给给 予的自由,并不是政治上的,也不是肉体的,而是灵性上的。我们是 不是太过于注重物质上的追求了?” “出洋吃西餐吃多了,变得洋腔洋调的。”有人抱怨说,“光管脑 子,肚子就不要了。” “我很欣赏保罗的观点。”王树德说,向柏格理肯定地点了点 头,“土地问题是属予政府的事,教会想管也管不了。把上帝的还给 上帝,把凯撒的还给凯撒。我们不能把物质财富和精神追求混为一 谈,让教会来担负政府机构的职能。” --——265--—— 柏格理见王树德已喜欢上王保罗,心里颇感欣慰。他苦笑着用 食指叩叩脑门,用英语说了句含义模糊的话,“思至远,丽无为,行 生动,而狭隘。”当发现会场冷了下来,大家都在看在自己时,他歉 疚地笑了笑说,“如何使社会的基督教在中国产生作用,是一个我 长期想解决而未能解决的问题。你们看啊,我们洋人叫穷人信仰万 能的上帝,却不能使大家免予贫穷,那谁还愿意相信我们跟我们走 呢?土地是财富之母,而全部土地都被土目地主霸占了,穷人却无 一点立锥之地,这是怎样的不公啊!这难道能说是上帝的安排吗? 我们为这样的事应该做些什么呢?” 张道惠提议,由教会建立互济会,鼓励苗民用省下的钱入会。 不仅可以解决群众的生产和生活困难,还可以用存款去购买土目 和地主的绝产——土地,逐步解决穷人的土地问题。 大家都说好,决定由张道惠夫妇来承办这件事。 柏格理打量了一下有些尴尬的王保罗,不由眨了眨蔚蓝色的 眼睛,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嗯,当然,从纯宗教的角度而言,我 认为保罗的意见是正确的。但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我们不仅要 有远大的目标,而且也要注意在实践中用中国的方式来解决中国 的闯题,啊?” 王保罗搔搔后脑勺,独自发起呆来。 “又比如买卖妇女,人身奴役,这都是违背教会证言的最主要 的社会罪恶之一。可是,这么多年我们连莽花都未能赎出来!”柏格 理愤懑地地揉着指关节,吧吧直响。 王树德和张道惠也不满地耸耸肩,摇着头,“中华民国不是讲 民生民权吗?怎么有法不依,还是老一套呢!” “保罗,你要找禄土目谈谈养花的事,尽快把她解放出来。”柏 格理严肃地说。 “是。” “赎金,我们洋人来帮助你。”王树德说。 一266—
“不行,禄土目的胃口大得很,月亮都吞得下呢!”王保罗摇头 说。 韩孝贞半开玩笑地说,“土目要来老一套,我们也来老一套·禄 土目不是说养花是他的千姑娘吗?好嘛,明媒正娶不得行,就把新 娘抢来!” “抢亲?”王保罗一愕。 “你们苗家的风俗不是兴这一套吗?”韩孝贞鼓动说,“怎么,不 敢?” “那是过去。”王保罗苦笑说,“再说到土目家抢亲,不容易呢!,’ t。 柏格理把手一拍,“保罗,要努力,要往前冲。” 王保罗低下头,一声不吭地憋着,鼻尖上都沁出了汗珠· “还发什么呆呢,保罗?干得!”杨雅国晃了晃攥紧的拳头,鼓励 好朋友。 “好,抢就抢!用古老的方式兑现教会的证言。”王保罗咬了咬 牙。 “亲爱的保罗,我,我要求当你的郎伴,行吗?”王树德跃跃欲 试,他认为这种冒险肯定很精彩,就像欧洲中世纪骑士们的浪漫传 奇一样。 “王牧师,这事有风险呢。”王保罗看了看洋牧师。 “我不怕。,,王树德拍了拍胸脯,大大咧咧地。他经常送些外国 东西给禄土目,两人私交不错,打破脑壳也镶得拢。 “如果抢到了新娘,王牧师就是理所当然的证婚人。”柏格理 说。 “Yece、Yece o"王树德摩拳擦掌,兴奋得不得了。 大家都拍手笑了。 ————267--—— 山峰戴着云帽,自雾像海潮一般在山间起伏涌动。 吃过早餐,王保罗和王树德带上一升燕麦炒面,一对雄鸡,骑 上马走了。 转过凉风垭口,就见黑虎寨前的河滩上,一伙家丁正在练武。 他们挥舞大刀长矛,来回拼杀。禄老五坐在一旁,披着披毡,手里拿 着酒瓶,指指点点。莎呷阿依手里杵着一杆步枪,站在父亲后面。苗 杜又站在阿妈的身边。今天是礼拜天,学校不上课。禄老五想让孙 子见习一下武艺,将来好带兵。 当王保罗王树德走近时,莎呷阿依装没看见,把头扭到一边。 王树德鞠了鞠躬,“禄官爷,你老好啊!” 王保罗跟着点头问候,“禄官爷,你好!” “啊,王牧师,好好好。”禄老五亲热地和洋人打招呼,把王保罗 凉在一边。魏豺狗先接过王树德手上的财礼,又看了看主子,才又 接了王保罗的礼物。 “听说你在外国学了不少本事,枪法更精了吧?”禄土目眯着鹰 跟,向昔日的娃子哼了哼鼻子。 “对不起,我是在教的人了,不可摸刀弄枪。”王保罗说。 禄土目叫家丁们停下来,陪官少爷进行投石训练。 在火器进入乌蒙山以前,投石是彝人惯用的战术。他们在战斗 中占领了制高点,仅用石头就足以打退汉人的武装进攻。苗壮把一 片漆得乌黑油亮、足以抵御刀砍石击的牛皮臂铠套在左前臂上,冲 上山坡。想攻占山头的家丁们不断拣起石块向他投去,但不是被他 巧妙地闪开,就是用臂铠挡住。倒是家丁们,遭官少爷用土块砸得 皮泡脸肿。 “好!了,王保罗不禁喝起彩来。 。-。——268。--—— 禄土目心想,从前王山崽枪法不错,但从没见过他投过石头, 何不乘机教训他一下呢?他狡黠地眨眨鹰眼,脸上浮出一丝假笑, 站起来说,“王保罗,光叫好不算本事。我们来练练吧?” 王保罗婉言推辞,禄老五却来了劲,“嗯,你瞧不起官爷我?”故 意把官爷二字说得重些。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禄土目悻然坐下,叫着苗壮的彝名,“来,你和王保罗先 生练练!” 苗壮斜了父亲一眼,阴着脸向山坡上走去。 “这崽崽记恨我呢!”王保罗!t!!想。把!!!!了!!t脱下来,丢给王树德, 大步走上坡去。 莎呷阿依本想扔给他一片臂铠,但犹豫了一下,又算了。 禄土目命令家丁们散开,得意地干笑着。 苗壮站在高处,拣起一块石头向坏阿爸掷去。 王保罗轻舒手臂,接住了飞来的第一击。当接二连三飞来的石 头同样被他以干净利落的动作接下以后,在地上渐渐组成了一个 字。这一戏剧性的场蕊赢得了观众的喝彩声。 王树德笑着竖起大拇指。他知道,王保罗在英国读书时就是校 队里一名出色的板球手,今天不过是来了点创造性的转换罢了。 投石完以后,人们发现那些石头组成了一个“爱”字。禄土目也 不由钦佩地嘿嘿说,“王保罗,你的外国魔法确实神奇啊!” 王保罗向儿子报以歉疚的微笑。苗壮却气得脸蛋通红,瞪着眼 睛闯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拣石头还击?” “我是!-!!!做客来了,如何好还手呢?”王保罗谦和地笑着,“再 说,你还是个娃娃啊!” “哼,虚伪!”苗壮愤愤地哼了声鼻子,转身走了。 “王保罗,有话直说。你今天来有何贵干?”禄老五问。 “把客人请进家中火塘边坐下,说起话来,才会温暖知心。”王 ——269—— 保罗厚着脸说。 禄老五忍住呕吐,把二王请进府中。 禄府的城堡已经扩建完成,气魄十分宏伟。王保罗走进天井, 打量着稔熟的院落,感慨万千。 “听说你带回家来的鸭迂种神得很呢,种儿窝,收一箩?”禄老 五边走边好奇地问,把洋芋喊成鸭迂。 “是呢,一亩地少说也能增收个几十斤呢!” “这不等于是种银子啦?” “禄官爷喜欢,我改日给你送上一份就是。”王保罗说,“我还 带了苹果和葡萄,都是外国的优质良种,你老要喜欢我都可以送 ’‘来。” “你说啥子?还有葡萄和苹果?”禄老五说苹果听起来像说“屁 股”。 “对。,,王保罗忍住笑,“我带来的是国外的新品种,比张道惠牧 师果园里种的还要肯结,还要甜。” “喔喔,那不等于是栽仙果啊了”禄老五咽了泡口水,这才变得 客气起来。 在火塘边坐下以后,王树德开门见山,说自已今天是作为媒人 来为保罗提亲的。女方是主人的于女儿养花。 两个丫环把酒、糖和燕麦炒面端到客人面前。王保罗一一谢 绝,王树德也跟着推辞。莎呷阿依从侧门边看得真真切切,知道客 人这是暗示:本人之意不在吃喝,在乎你家姑娘也!她气得把嘴一 呶,回后面去了。 禄老五对一个!!!{阿秀的丫环说,“喂,你带王先生去见他的养 花吧!” 阿秀在前面带路,一边叹气说,“王先生呀,你硬是有福气哟了 养花天天都在盼你,发誓说不见到你就不梳头不剪发,头发都护了 好长好长,等会你看到就晓得了。” 一270— 阿秀说着,打开了后院那闻当年关刘纪文的柴房。 卟嗒——咔嗒——, 在墙角边的一架织布机前,一个女人背对着门在投梭织布。一 头长发从头披到脚后,像瀑布似的几乎遮住了瘦小的身影· “葬花!',王保罗颤颤地叫遭,“我是山崽呀,我肴你来了!” 卟嗒——咔嗒—— 长发依然遮着背影,没有一点反应。阿妹左右手交叉拿梭子和 拉档纱板,脚配合着手织呀织…… “养花——”山崽带着哭膏又喊了起来,“你昨不应声昵?你答 应我二声。嘛!我晓得,你这8年翻乞了多少苦,我记得,官兵押我七予 明时你送我的养子花红得像火一样啊!我在外邦,天天都想念你, 我真是巴不得长翅膀飞回来呀……” 卟嗒一一 “莽花一一” 卟——咔—— 织布机嘎然而止。人影僵住了,跟菪长发剧烈地颤抖起来·养 花终予慢慢扭过头来,眼光飞快地逡巡,一下子定格奄丈夫的脸 卜。 王保罗抹着泪水,手脚无措地,“养花呀,我是你的山崽呀r 莽花一声不晌,死死地从散乱的额发下面盯住情人不放·黑发 像青苔掩映着她清泉般的眼睛,眼仁愈发浓黑,限白愈发洁白’只 是紧皱的眉尖流露出内心的郁愤。 “荞花……”王保罗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想向后退。 养花扶蓿织布机站起来,向王保罗靠近,漆黑深陷的的眼眸突 然闪了一下亮光,两行清泪夺眶丽出。她猛地一把扯住山崽,用头 :遗咚”地撞击着对方的胸膛,好半天才长长地喊出来,“我的冤家 呀,你害苦我啦……” 阿秀在一旁陪着抹泪。 一27!— 两行热泪,从山崽眼里流出,直径说,“我晓得,我晓得,……” “啊啊——”养花好像力气用尽了似的,松手一下跌坐到地上, 两手拍地,扯着嗓子诉诉唱唱地哭起来。一天天盼呀盼,一晚娩织 呀织,就是没把你织来,你是藏在布里头还是藏在纱里头呢?我急 得捂着它们哭…… “我晓得你苦……” “我是苦啊,年纪轻轻的,像遭了霜打的一棵苦养,抽花抽不 出。别人的忧愁露在外面,我的忧愁埋在心底,长发乱了无心梳理。 总想着你哪天会回来,我到路上去接你,可凉风垭上的三个精灵拦 住不让过去……” 虽然吃了无数的苦,养花的嗓子还是那么好,哭起来像唱歌一 样好听。禄府的下人们都放下手墓的活,蓬着脑壳听得津津有味。 俗语说,“饭养身,歌养心。”乌蒙山中的奴隶们穷得什么都没有,属 于他们的只有哭声和歌声。不幸的人们啊,把苦难转化成美妙的歌 声,是你们伟大的天赋! 好半天,养花才平静下来,跟着阿秀到后面去梳洗。 禄老五装作上厕所的样子,把王保罗叫上,两人挨着蹲在茅坑 上,开始讨价还价。 “按规矩,你晓得的,像养花这样的丫头,要赎身,至少!0两银 子是要的。雹在你是教会首领的份上,我就免了吧。但是,你要叫 苗民们交扯手钱,一家五元,一分也不能少。”禄老五说。 “禄官爷,我愿交!0两银子的赎金。但按老章法来说,收扯手 钱应当是你家有人成亲才对啊。养花只是一个丫头,我娶她,你怎 么会谈得上收扯手钱呢?” 。 “呔,你这是讲屁话!养花在我家当丫头这么多年了,看在天菩 萨份上,我待她就像自己生的一样,早就当成我的干姑娘了,不哟, 比亲生女儿还亲。我为什么不能收扯手钱?”禄土目顿了顿,“还有, 你和官小姐莎呷阿依的那回事,按家法非定个死罪不可的,时间过 一272— 去了,就当风刮走了吧。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吃人一顿,还人一 席,哟,这扯手钱的事,你现在是教会的当家人,可不能挡路啊!” “不光不能挡路,还要搭桥。”木乃冷不丁走进来,一边向墙角 撒尿,一边补充说,“以后官爷有事托你,不能装聋装瞎啊!” “那,让我考虑考虑再说吧。”王保罗皱皱眉毛,装出为难的样 子。 “什么叫、叫考虑再说?’,禄老五瞪直限睛,像受了天大的侮辱 似的,“噫,你现在腰杆骨长硬梆了,在我官爷面前翘尾巴了!” “禄官爷,这不是我卖关子。”王保罗笑笑说,“教会作了规定 ’‘的,不让人交扯手钱,我违反了不好哟。” “我不求人,我禄官爷不求人。头回不打狗,二回不装烟,三回 九转方得话。莽花的事以后再说吧。”禄老五气呼呼地提起裤子,挽 上粗大的腰带,回到火塘边坐下。 王树德见禄老五拉长脸,像谁借了他燕麦还了草一样,心里不 由凉了半截。 王保罗陪着笑,清了清嗓子说,“禄官爷,请你谅解吧。清水浑 水不能混,公事私事要两分。我愿意再加点钱,你把养花还给我·” “不行。本官爷只收扯手钱,不收赎金。”禄老五翻了翻浑浊的 眼珠,甩甩脑壳。 。“用钱赎人是你们土目家世代定下的章法,不能说到我这里就 作废吧?” “扯手钱,不是土目家的家法吗?不是被你们废了吗?”木乃摇 晃着脑壳,气哼哼地说。 “这是教会的决定。”王保罗说,“再说我们苗民信了耶稣,都只 能结一次婚,娶一个妻子,不能娶小。所以,你老人家娶小要我们交 扯手钱,就等予要我们违反教规。” “你说啥子?你敢拿教会来压老子!?”椽老五猛地从椅子上跳 了起来,脸色变得癯青,“反了你了?”在屋里“咚咚咚”地走了几个 来回,突然抄起靠在墙边的步枪,狞笑着瞄准王保罗,“你信不信, 老子今天崩了你!” 王保罗毫不畏缩,只是微笑地盯着奴隶主。王树德吓得手足无 措。禄老五斜了洋人一眼,突然提高嗓子,像狼一般对着王保罗咆 哮起来,“你别以为现在有人撑腰了,就敢违抗主子的家规了。” 养花进来,见势不对,想冲过去抓枪,被禄老五用枪托一下砸 到了墙角里。 “禄官爷,你?真野蛮!”王保罗一边抗议,一边扶起养花。 莎呷阿依在门外偷听了一阵,见势不对,忙进来把裙子一撩, “卟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阿爸,求你肴在天菩萨份上,把枪收 起。壬山崽不是从前的娃子了,从外国回来,和柏牧师一样都是官 府的座上宾。上次杀柏牧师就闯了大祸,不能再千了!你这是拿着 鸡蛋碰石头啊!” 王树德也赶忙劝解讥“亲爱的禄官爷,有话好说。生气是对自 己的惩罚,不好。官小姐说得对,王保罗的身份确实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身份,什么身份?”禄官爷眼睛瞪得有鸡蛋大,竖 竖大拇指,又比比小指头,“在鸟蒙山中,只有我是这个,立法者和 执法者。别的,都是小虫子!”禄老五嘴上很硬,但心里还是有点 虚。吁了口气,把枪扔回墙角。 “禄官爷,扯手钱不光是你一家的事,还牵涉到姓龙姓安的好 几家土目呢!”王保罗说,“去前年都遭天灾,苗民们瘦得就像缺草 的冬羊,哪里能拿出多的银子呢?再说,禁止再娶和交扯手钱是教 会订的章程,禁也要禁,不禁也要禁,就像洛泽河水总要流向东方, 阻挡不住的。” 禄老五坐在熊皮椅上,皱起眉头,困惑地眨着鹰眼。 “那……你们就一点都不表示一下啊?”木乃瞪起眼睛。 “真是拿不出来。一点都拿不出。为这事,有的苗民已经准备 告到省政府去了。”王保罗说。 一274一一 “如果将来上面来人r,恐怕对你不利啊。”王树德提醒禄土 目,“朋友,不能因小失大啊!” “哎呀呀,你莫说了莫说了,我听得脑壳都昏了,让我想一下 喽了”禄土目和术乃咬了一阵耳朵,最后同意扯手钱免了,但赎人除 要交20元滇洋以外,还要按8年一年追加5分的红利。王保罗算 了算,不是个小数目,要求分三年还清。禄土目同意了。 按习俗,求亲的入来了,主人家要杀羊款待。莎呷阿依张罗着, 但心思却没有放在这上头。她私下命令魏豺狗把大门看好,又叫人 守住养花待的柴屋,连小小的牛巴眼窗户也用碗口粗的圆木钉牢。 。朱乃上茅房时见了,不满地咕哝说,“哎呀,就为个丫环,全府 搞得这样紧紧张张的,朝代真是不同了。” 这时,门外来了三个卖艺的江湖客,带着一只猴子。这猴子是 只漂亮的滇金丝猴,抓耳搔胡的,可爱极了。 禄老五是个猴戏迷。连忙叫艺人进来演出。莎呷阿依见三个 艺人神情有点不对,心里不由一沉。 天井里,两个艺人敲蓑锣,叫猴子戴面具、穿衣服、翻跟斗、走 绳子。另外一个艺人要到后面上茅房,碰见莎呷阿依,这人突然从 一个娃子手中夺过羊刀来顶住她的下巴,叫她下令家丁们放下武 器,不得抵抗。王保罗叫王树德赶快去找养花,找到就抱起走。 不料到了天并里,养花挣脱坐在地上,不肯走。她拍打着腿半 真半假地哭着说,王山崽爱他爱不真,情意浅得像草草矮得遮不住 脚背。人家的新娘都是鲜花是红缎子,媒人提亲要三回九转,风光 得很,我就这样不值钱了,遭你抢起就走,以后怎么好见人。抢亲的 郎伴也没安好心,想的是从中收礼吃肥肉…… 王保罗急得直跺脚,心里骂养花太能折腾人。其实不是养花缺 脑筋,丽是山里的惯例。以后姐妹们闹房道喜时,新娘就可以嘟起 嘴,带着笑诉苦说,“哎呀,他这个人有啥子好嘛?我是被他从禄官 爷家硬抢来的。要不然,怎么会到他家哟。” 一275— 王树德去拉养花,养花装作恼怒的样子,拿了根棍子去打王树 祷的脚。虽然只是假打,王树德却当真了,人家打一下,他就跳一 下,惹得围观的入哈哈大笑。 王保罗想和两个假艺人上前去抱新娘,养花却依然乱蹬乱踢, 不肯走。 莎呷阿依扫了一眼抵在面前的羊刀,又瞧了瞧急得额头冒汗 的王保罗,笑着高声喊道,“养花,算你有良心,给我使劲跳!” 禄老五可生气了。一气猴戏看不成,二气当娃子的居然化装跑 到禄府来抢亲,狗目的些也太欺负人了。想H!{家丁们抄家伙,又见 女儿莎呷阿依被人用羊刀顶着。转念一想,人家是按习俗来的,又 是在自己府中,搅乱了整魏自己会叫人笑话。哎呀,算了。世道不 同了,只有银子不变,仍像白白的绵羊一样可爱。他把手一举,喊 道,“王牧师,你们想抢亲可以呀,再添点门坎费吧·” “啊,是的是的。”王树德答应着,把几块银元丢到禄老五手 里。 “我家门坎高哟,髓不能再加点啊……”莎呷阿依跟着起哄。 “说的是,说的是。”王保罗忙掏出一面漂亮的小镜子,跑过去 塞到莎呷阿依手里,嘴里直说“得罪得罪·” 人要矫情,上帝也没办法。养花还在拼命乱蹬,哭兮兮地不肯 走。 王保罗急了,跑到墙边那日用来烧水烫羊的大铁锅前,也不顾 火苗呼呼直窜,伸手从锅底抓起一把烫乎乎的锅灰,向养花嚷嚷 着,“你看啊,你看啊,,’往自己脸上一抹,“这下该够了吧,你该出气 了吧!” 莽花见新郎抹得像花猫猫似的,不禁破涕为笑,想去拉王保罗 的手,看看烧到没得。王保罗趁势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返身扛到 肩上就跑。四个郎伴紧随后面。 莎呷阿依气得一顿脚,把镜子往墙上一扔,“当”地摔得粉碎。 一276— 王保罗刚想跨过大门的门槛,早就埋伏在门后边的魏豺狗和 几个家丁突然手持棍棒冲了出来,拦住去路。按习俗,“打新郎”是 一种游戏,不能太当真的。而魏豺狗们可不是这样,一个个横眉怒 目,棍棒齐下。王保罗躲闪不及,肩头上挨了重重的一击,猝然倒 地。当魏豺狗还要朝脑门上再给他一下时,王保罗已一个鲤鱼打 挺,譬’r起来,一边左右躲闪,一边向墙角退去…… 王树德吓得目瞪口呆。莎呷阿依拣起郎伴丢的羊刀追了出来, 盯着魏豺狗的一举一动。 蹙在墙角里的王保罗,头上又挨了一棒,鲜血直冒。想往外突, 却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人们吓得一阵惊叫。魏豺狗冷笑着,挥起 关棒正要劈头打下,忽然“哎哟”一声,举着大棒的姿势僵住了。随 eP手一松,丢下大棒,啊哟啊哟地叫着,去扯插在右臂上的刀子。 王保罗慌忙抱上养花冲出大门,骑上马就跑。 寨门外的树林里,照例藏着新郎家来的迎亲队。见新娘抢出来 了,立即点燃鞭炮,兴奋地喊着呜吼出来接应。报喜的鞭炮一响,就 意味着新娘正式成为新郎的人了。 这时,太阳从雨雾背后露出脸来,天地豁然亮开,金光一片。喜 庆的号声、笛子声、木叶声、入的哟喝声,震得群山直晃。 莎呷阿依立在自家大门口,呆果地望着,望着,突然一个转身, 跑到楼上的闺房里,关上门鸣呜地哭。正在隔壁屋里复习功课的苗 壮吓了一跳,慌忙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路上,荞花的名堂又出来了。一会从马上溜下来,躺在地上撒 娇,一会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一会又死死抱着路边的竹子不愿走。 总之,好像真是被人抢了,好像真是不愿意走的样子。这样,到家以 后别人问她为什么要笑时,她才好甜甜地回答说,“哎呀,我一路来 竹子都扯断了好几根,气够了,也哭够喏嘛。要是还不得笑,那我才 不愿来呢!” 王保罗一边扶着新娘,一边笑着哐道,放心吧,以后不会让你 一277— 冷到饿到让你生气。同时接过亲属递来的柴刀,把新娘抓紧的竹子 砍倒,把人扶上马背。正在缠绵,突然从禄府城堡的大门洞里冲出 几匹马来,马上是一个少年和几个家丁。他们像箭一般飞了过来。 少年用手枪指着王保罗,叫家丁把养花拉上马背,又掉头驰去。 “苗壮——”主保罗追了几步,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一 云雾笼罩着崎岖的山峰,寒冷封锁了村寨。除了偶而几声鸡 鸣,大山里静极了。 拂晓时分,五镑屋里突然传出了韩孝贞凄切的哭声。柏格理的 病情急转直下,双目失明! 正在各个村寨考察工作的王保罗迅速赶了回来,一步不离地 守候在柏牧师床前。 柏格理半躺在垫高的枕头上,微仰着深陷紧闭的眼睛,神态十 分安详。 王保罗强压着心头的忧伤,汇报说,我按你的吩咐去考察了好 些村寨,发现我们教会形势总的是好的,是热气腾腾的,但背后也 有一股寒流在悄悄涌动。有些人已经倒退回去。过去严厉禁止的 树木崇拜、酗酒和性放纵等坏习惯,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你能了解到这些情况,很好。”柏格理咳了几声,“有具体的统 计数字吗?” “有。据各分会报来的数字统计,共有64人。他们中有9人酗 酒,3人道德败坏,!3人因为死了孩子而放弃信仰,6人被巫师所 左右,22人不守安息日,!!入暴燥和不讲理。” “我们应当对教会进行纪律整顿,把教规搞好。对那些退步的 成员按教规进行处罚。”柏格理抿了抿嘴角。 王保罗嗫嚅说,“还有,还有个别人,想退教。” “那就让他退好了。”柏格理亲切地抚摸了一下爱徒的脸,淡淡 一笑,“不要紧的。只要我们把工作做好了,他们以后还会回来的。” 一279— 王保罗考察时顺路到葛布内地会去看了一下,发现两边的教 徒隔阂很深。 柏格理说,“亚当在世时,我们就在循道公会和内地会各自的 地域之间划过界线。在教义和教规上,我们是有差别的·但两边的 教徒因此互不来往,即使是走亲戚碰上了,也不在一张桌子上吃 饭,这就出乎我们的意料了。”他叹了口气,抿抿嘴角,似乎在思索 着什么。 “老师,你好好休息吧。”王保罗望着双目失明、骨瘦如柴的老 人,不禁一阵心酸,“上帝保佑,你会好起来的·” 苗族习俗,老年入在弥留之际,要由子女背出门,最后一睹阳 问的景象。王保罗背上柏格理,在寨子里走了一圈,向父老乡亲们 打打招呼。柏格理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他却能感觉走到了哪里, 周围有些什么样的景色和房屋,是谁家住在那里。 柏格理坚持要自己走,要上后山看看。王保罗为他找了根棍子 拄着。 一队马帮从他们附近经过,嘀咕说,柏牧师病得眼睛都看不到 了,肯定很痛苦。这老人很好,不知为啥会得这种恶病…… 勉强上到山顶,柏格理累得靠在那块状似岩羊的“神石”上,直 喘粗气。一抹晚霞从松林的树梢上筛落下来,洒在老人身上·他柱 着棍子,伸手。向后理了理蓬乱的长发,用失明的双眼四面环顾,像 往常一样俯瞰石门坎周围绵延不绝的山峰。这些大山是中国大花 苗民的家园。从1905年春天列现在,!0年来,他经常都穿梭在这 些崇山峻岭中,在千百个孤独的村寨与茅屋中进进出出a他的心和 他所热爱所怜悯的穷人们在一起跳动。。他胸前的十字架是一种执 著、忍耐与启迪的人生象征。它被高高举起,光芒四射,驱逐了千百 年来的愚昧、迷信和邪恶。伴随它的到来,大山里出现了全新的服 务理念和巨大的历史变化。 起风了,松涛阵阵。老人的袍袖被风灌得嗦嗦直抖,花自的乱 一一2R0—
晚年的柏格理 发遮住了瘦削的脸庞和空洞的双眼。老人心里知道,从山顶的每个 方位都能看到教堂、学校、医务所、孤儿院、公益场和农牧改良站· 这些杰作,都有老人的心血啊…… “上帝啊,只要能给柏牧师一线光明,让他最后看一着他熟悉 的一山一水,我宁愿付出任何代价。”王保罗在心里析求着· “……在这片宁静的风景中,尤其是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人看 到了某种与他自己的本性一样美藤的东西。”柏格理吟咏着茬默 生的名句,嗅了嗅鼻子。王保罗立即摘了一把野花送到老师手里· 柏格理闻了闻花香,用手试探着,王保罗忙扶他在神石上坐下· “当我幼年在世界地图上第一眼看列中国时,就觉得这不是一 个陌生的遥远的存在,而像是在眺望久别的故乡。那时英国信教的 人有所减少,这也是我所以要来中国出差的一个原因。我是为了寻 找精神家园而来。我甘愿放弃国内优厚的生活条件来劲这块命运 未卜的山地,是决心要为真正的信仰而战,要像利文斯顿一样弓!导 一个民族走上现代文明之路。这就是我的夙愿,虽牺牲生命也在所 不辞。” “老师,我知道,就像以前移民北美的清教徒一样,你来到这个 希望之乡,是为了寻找实现宗教理想的净土,为了建立一个模范的 基督教社会。”王镍罗说,“在我们苗家的眼里,你是阿蒙,是救星, 是一个用正义战胜非正义的光荣的象征·” “过奖了,过奖了。”柏格理摇了摇手,失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 羞赦的红晕,“到了石门坎以后,我发现东方其实是与历史对应的, 就像西方的一面镜子。我是在中国才认识了自己。每当苗族人向 我招呼说,·你来了,。我都感到很愉快。因为这证明了我的存在· 我热爱中国西南美丽迷人的自然风光,高耸入云的山川、黑色的森 林和湍急的河流,清晨新鲜的空气,还有寨子上空举着的炊烟·记 得有个夜晚,我在一个很穷的苗民家里,和几个衣衫槛楼的儿童躺 在牛圈里的草堆上,从破屋顶上看见蓝色的天鹅绒般的夜空里,星 光像钻石似的一闪一亮,仿佛伸手就可以摘到。而更妙不可育的 是,当夜有一头小牛犊在我们的身边出生了……” “在昭通最孤独最困厄的日子里,一个黄昏,我策马登上当地 最高的一座海拔2800多米的山峰。当时天空的景象真是太壮观 了,云蒸霞蔚,有一堆云团好像一座古老的城堡,映射出万道金光。 我心中大受感动……现在回想起来,那城堡就像是石门坎缥缈的 投影,像圣徒马太在其福音书第五章中描述的‘山巅之城’。” 王保罗感动之际,忽然心中一凛,柏牧师突然变得这样精神这 样健谈,恐怕并非好事,而是回光返照吧?但他竭力排除这种不样 的感觉,继续专心听老师讲话。 “当年,我进大山来,想为基督赢得未开化的土著人。”柏格理 抹开了额前的乱发,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仿佛自语似的说道,“但在 1907年那次反教风潮中,我有了一个发现,凡是信教热情高的村 寨都属于土目地主剥削压谴最重的地区。从那时起,我就明白自己 作为一个牧羊人,将要承担多么沉重的任务!保罗,你不是唱过‘有 谁开得万担坪,世间再已无穷人’吗?我的上帝,这是何等艰巨的任 务啊了” 从颤抖的肩头可以看出老人内心难以抑制的激动。王保罗忙 宽慰说,“老师放心,我们一定听你的吩咐,坚持干下去,为穷人开 出万担坪。再说,我们苗族人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柏格理点点头,叮嘱说,“保罗啊,我走了,你要接着干,要坚 强,要有信心。” “是,老师。”王保罗谦恭地说。 “亲爱的保罗,上帝是无所不在的,万物都容纳于他。如果没有 神性的平衡,人性在觉醒的同时也会因势利而堕落。是欲望使人追 逐声誉和权力,然而欲望让人走得比这个更远,直至丧失自己。”他 昂起头来,向着乌云密布的苍穹,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我坚 信,上帝是不会死的。那只是脆弱的人在大机器和工业化面前惊惶 一282— 失措时发出的呓语。如果没有上帝,人就会发疯。而我相信,人类 最终将重返家园。” 王保罗嗯嗯着,把老师讲的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西塞罗说过,‘一切事物自然都给予一个界限。’我已经多次 接到过上帝的请柬,这一次大概非履约不可了。”柏格理摇摇花自 的脑袋,暗淡的眼眶里渗出一滴清泪,“你对柯尔叔叔说过,有罪的 肉体在地下,自由的灵魂在天上。真是说得好骥!但愿我能洗净我 的罪过,免受别人的诅咒,回到上帝的怀抱。”柏格理用棍子在脚 下拄了拄,深情地说,“我到中国服务了28年。从这里可以看到我 当年进!!。!!的小路和周围的许多苗寨,风景也很美丽。我很喜欢这个 地方。亲爱的孩子呀,托附你了。我死后请把我葬在这里吧。” 王保罗心里一阵酸痛,几乎要哭出声了,“柏牧师啊——” “利文斯顿是患疫症在非洲的部落里去世的,没想到我也这 样。但我很愿意。”柏格理似乎有所预感,脸上浮起一丝凄凉的微 笑,“但愿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对我滋生敌意的人,不会打扰我在 坟墓里的安宁吧?” “柏牧师,相信我,有我王保罗在,决不会允许任何人打扰你的 宁静。” “嗯。,,柏格理淡淡一笑,“记住,丧事一定要节俭啊,只要有!3 薄皮棺材足矣。” “老师“…·” “我的好孩子,你可要记住常来看我啊!” “我会的。,,王保罗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我……到 时候就……听不见你……说话了。”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到时候,你说,我听。”柏格理又嗅了嗅野 花,苍白的脸颊上涌现出一丝罕有的酡红,“春天,别忘了给我采一 把杜鹃花来放在墓前。要鲜红的。” 283··-—— 人们纷纷赶来看望柏格理。光华小学的师生来了,麻风病院的 孩子来了,孤儿院的孩子来了。邰慕廉、范斯顿、张玉兰和女儿也从 昭通赶来了。 一些学生代表举着蜡烛,在门外等待着老师的析福。 天黑了下来,门口圈满了人。煤油灯摇曳不定,映得五镑屋里 半明半暗的。柏格理躺在床上,双目深陷,就像两口深深的枯井,只 有间或抿动一下的嘴角还透出一丝活气。床边摆着一碗冷了的燕 +! 麦粥。 柏格理一手抓着王保罗,一手抓着杨雅国,向他们交待后事, “……以后,你们会很困难的。”他喘息着,攥紧了两人的手,“我死 以后,你们一定会被黑暗势力包围,诸如酒呀,祭神啊,跳花啊等等 旧的东西又会卷±重来。你们要坚强,要团结,不要害怕他们,要引 领信徒们们共渡难关。你们的上帝耶和华和你们在一起。他既不 会撇下你,也不会丢下你。”杨雅国含着泪,嗯嗯点头。王保罗跪了 下来,泣不成声,“柏牧——” “死不足憾,你们不要为我难过。”柏格理摇摇手,叮嘱说,“拜 托你们,我墓前的碑石就用那块你们迷信时代祭祀过的神石。这样 可以随时提醒你们,一定要为坚守自己的信仰而战,千万别向魔鬼 低头。” “是,老师。” “这是最后的时间。有什么话,你们都可以说,可以问。” 杨雅国抹着流到鼻尖的泪水,“柏牧师,我们苗族已经是上帝 的选民,有了知识和力量,只是不晓得要有多少年才能进入中国的 政坛7” “那我要阀问你,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柏格理黑瘦的脸上浮现 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像平时上课似的。 284 “不明白,请老师指点。”杨雅冒倪。 “中国经过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建立了共和国,但只是换T-'k形 式,像袁世凯这样想当皇帝的人多的是。目前有的政治家仍在反对 民主政治,说什么万不能实行共和立宪制,其根据就是中国人民 t国民程度不足,,‘人民程度不及格。,譬如‘稚子’,‘未有共和国民 之资氛。’。” “什么是资格呢?老师。” “据说,c有能行议院政治之能者,斯有可以为共和国民之资 格。M “这个标准可是太商了!”王保罗懊丧地叹了F!气,“就像先有 鸡还是先有蛋一样,不可能有圆满的结论。” “是呀,先天不足固然是存在的,但是未实现民权不可能先有 ·程度,啊,因为‘人民程度’是随着宪政的实行和人民参政的经验 而提高的。所以民治制度本身便是最好的政治训练。”柏格理喘息 着,皱起眉头,“在形式上建立了共和制后,中国离真正的民主制还 有很长的路要走。中国只有学习先进的西方文化和科学技术,才有 经济上的振兴才能真正实现民主自由的理想。苗族要振兴,惟一的 途径只有依靠教育、教育、教育。到时候,苗族参政议政才会成为现 实。” “要到那一天,大概还要等多长时间呢?”杨雅国问。 “我不是算命先生,对未来只能做个大概的推测。”柏格理吃 力地闭上眼皮,虚弱地喘着气,半天才缓缓地睁开,似在盯着茅屋 上粗糙的横桁,“我……那年进山时就思考过,……50年,50年足 矣。” “50年?”杨雅国惊喜地叫出声来,“那就是说……” “不过,有个问题我很担心啊!尽管教育非常重要,但并不是惟 一的。假如人们因为教育而走到一个绝对实利主义的世界,而脱离 了宗教信仰的话,那也将会带来不幸的后果……” ——夕R5—— “老师,请放心,我们一定听你的吩咐,跟着上帝走。”王保罗捧 着柏牧师的手,轻轻地吻了吻。泪水,打湿了枯瘦如柴的圣徒之手。 王树德、张道惠、邰慕廉等英国传教士进来了。 柏格理嘶哑地千咳了几声,叮嘱说,“诸位外籍同工,我亲爱的 兄弟们,我有几句话要在这里向你们说说。我们都是来自远方的客 人,乃应苗族人的邀请前来帮助,以后这就是他们的教会,他们是 主人。我们像水一样总会流走,而苗族是石头,是搬不动的。”柏格 理庄重地说,“如果王保罗当选长老,希望大家都要习惯于在他的 领导下工作。” 。 王树德、张道惠夫妇等相继表示支持。 柏格理谈到了教会的体制问题,“石门坎支堂的主要负责人以 后就是长老,每届任期五年,只能连任一届。”他正式提议,“我愿向 你们推荐王保罗为教会首任长老的候选人。理由是他受过神学训 练,知识结构合理,而且年轻,至于对上帝的虔诚,我想以后大家会 在他的工作中看到。” 王保罗吓了一跳,连连摇手说,“领袖应当选举有知识有信德 的人,希望能洼其他更合适的同工担任教会的负责人。” 柏格理安慰说,“你不要紧张。我只是作了推荐,还得要经过选 举才能作数。亲爱的兄弟们,对不起,我这样做似乎匆促了一些,但 是我已经接到了上帝的邀请书,没有时间再拖延了。保罗,我们都 是上帝的仆人,奉献是我们的天职,如果兄弟们选动你了,那就忠 诚地为主服务吧。”示意王树德把他从床上扶起来,站在床前,为 王保罗举行按立仪式。王保罗跪在地上,柏格理用双手摩着他的 头,念了一段经文,宣告他从此正式成为循道公会的牧师。 躺回床上,柏格理从枕边拿出那本法文版《路苔齐亚》,意味深 长地说,“尊敬的文学硕士,谢谢你借给我这本海涅诗集。海涅的诗 写得很有战斗性,但他的序言更震撼人心。我冒昧地写了几句眉 批。只有当你离开石门坎时,才可以给教会的苗族领袖看。” 。。。——286---—— “亲爱的塞缪尔,我记住了。”王树德接过书,眼角闪着泪花。 刘纪文、王玉沽、刘映三和钟焕然等汉族老师进来时,柏格理 向他们多年来的支持表示感谢 人们道别时,柏格理示意王保罗留下来。当杨雅国走列门口 时,柏格理突然从枕上抬起头来呼唤说,“你不用苗语跟我说再见 吗,雅国?” 杨雅国透过泪水看着柏牧师,用苗语道了声,“坎德(老筛),带 泊(再见)了” 老人高兴地挥了挥手,就像!0多年前在昭通第一次见面对那 样’: 柏格理两手哆嚓着,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黑壳练习薄,“保罗, 我想请你看一样东西。” 王保罗把煤油灯端了过来。 “你看,这是我来华后的日记,记录了我的全部心路历程。你留 着看吧,这是我送你的一份礼物。”柏格理递过笔记本,呻吟一声, 又疲惫地躺到枕头上。 王保罗轻轻地摸了摸笔记,啜泣着跪了下来,“老师啊,你把一 切都送给了我们苗家,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啊,快别这么说,我只不过是在上帝的花园里,初开革昧,用 野橄榄枝接上真葡萄树,开出几朵小花罢了。”桕格理像孩童般笑 了笑,“荐说,上帝也网送了我一样很好的札物啊。” “啊?” “就是你呀!你的坚韧,从容,你对主的忠诚,对教义的知晓 ……,, “老师,你过奖了。”王保罗说。 柏格理在胸兜里摸着,拿出28年来一直戴在胸前的那块怀 表,“这块表是柯尔叔叔送的,我转送给你吧。记住,亲爱的傈罗兄 弟,主创造了时间,时闽是最强大,也最能考验人的。上帝既然已经 ---——287。-·—— 把你选上了,就好好地为主服务吧。我年轻时曾祈求主的降临,想 见到主的真面,或者得列某些事先的启示,但是都未能如愿,祈愿 你能有这样的福祉……” “老师,上帝是至高无上、无所不在的,是无限者。但上帝不是 实体的。” “人们需要,就会出现。没有,也会创造出来。有人不是也把我 称做‘苗族救星,吗?”柏格理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觉得我 的思想很矛盾是吧?只要大地上存在着贫困和苦难,人们就会尝试 。 着在地上修建天堂。” “老师,人是有限者,有限者可以和无限者对话却不能成为无 限者。”王保罗坚持说,担心柏牧师是不是病糊涂了,“有限者无论 如何扩张自身,都不能成为无限者。以有限为无限是非法的,是僭 越和暴力。只有一个上帝能拯救我们。” 柏格理摇摇头,说,“不,仅有天堂的承诺是不够的……我们说 上帝行善,但如果不能改变黑暗的社会现实,怎么能让人们相信上 帝呢?他们为什么应当相信上帝呢?上帝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我 主真是仁慈的话,我们就不能仅仅许愿说死后可以迸入天堂,而且 也应当在人世间消除所有的寒冷、恐惧和分歧,为人们建立起一个 美好的伊甸园。”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因信称义,值得修正。只 有信上帝蝇人才能进入天堂,不信上帝的人死后要下地狱的话,以 后不要再说了。” 王保罗一愕,“老师——” “嗯?” “你要得罪上帝的……” “相信吧,孩子。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在末!et来临的时候,救世 主一定会来到你们身边。你要记住他的特征。他内心光明,就像蜡 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人间;他的臂力强大,能开出千亩良田万担 坪,能消除世问的贫困,再也无穷人!” ——288—— 王保罗想,“有谁能做到呢?当然只有上帝了。那么,柏牧师的 话也许是对的。” 屋里静了片刻。柏格理请保罗为他主持临终圣礼。 王保罗拿来一块燕麦饼和一杯茶水,摆在床前,开始诵读圣餐 礼拜式的诗句。新牧师声音颤抖,好几次差点要哭出声来。分餐饼 时,两手更是颤抖得无法控制。柏格理拿起饼来,凝视着王保罗手 上的十字架说,“仁慈的主啊,请听我向你做死前的忏悔。生啊,善 恶不能并存,但我最初听到苗民们怎样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时,曾 经私下感到庆幸,认为苦难是宗教的土壤,人们只有通过苦难才能 ’‘接近上帝。现在回想起来,这是多么狭隘和自私啊!不论宗教还是 政治,为了达到目的丽利用人民的苦难都是不道德的。人们把我看 作是英雄,是圣人,把我的笑容看作是传达你的旨意。其实我只是 一个普通人,既有美德,也有劣迹。我是因为靠着虔诚的祈祷和你 们的帮助,才能在鸟蒙山中扎下根来。光荣归于主。圣洁的主啊, 请接受儿子的忏悔,宽恕我的无知和罪过吧!” “仁慈的上帝啊”,王保罗祝祷说,“请接受你忠实的仆人柏格 理的忏悔,让他进入天堂,在你的怀抱里永享福祉。” “谢谢。一柏格理用苍白的嘴唇吻吻十字架。王保罗扶他躺好, 诵声“上帝保佑”,然后两人唱起了赞美歌,“主啊,我的全部身心都 属予您。我相信您会慷慨地接纳我,并知道您是我的。赞美您神圣 的名字。阿门!” 为孩子们祈福的时刻到了。门外,学生和孤儿们唱起了古歌: 像是孤儿被别人赶走了, 可惜孤儿没有名字了。 像是糠秕被剐人簸弃了, 只因禾苗不能成燕。 像是无娘的小牛犊, 。-——289-——— 剐着急也别慌张。 有一天孤崽牛会在堂屋叫三声, 有一天糠秕成熟堆积在楼房, 有一天孤儿会变成主人, 让富人和贵人也羞愧。 ——这样的事谁也难预料。 韩孝贞把患麻风病的儿童、孤儿院的孩子、光华小学的学生们 依次带进来。柏格理在王保罗的帮助下,为孩子们一个个点燃手中 的蜡烛,一边祝福说,“谢谢,孩子们,愿上帝保佑你们!” 当吴性纯、菌壮、朱焕章进来时,柏格理示意妻子拿f!3三份文 件,亲手递到三个孩子手里,“我亲爱的孩子们,这是一份报告。报 告承诺,你们三个苗家的优材生将来小学毕业后,将保送进入昭通 明诚中学,毕业后再送到成都华西大学进行深造。这份报告保存在 教区档案里,二十年有效。” “老师,我们永远感谢你t” “孩子们,这是上帝的恩惠。你们应当感谢上帝。”柏格理伸过 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孩子们的头,眼里闪蓿欣喜的泪光,“你们是 上帝心中的花朵,培养你们在老师看来是比传播教义更为重要的 工作。” 他握住吴性纯的手,“纯洁的入,【!了里太寤要医生了。我建议你 上医学系,将来成为一名白农天使,回来建立一所正规的医院,好 吗?” “是,老师。我记住了。” 他摸着苗壮的头,“茁壮的春苗,老师建议你以后最好去上政 法大学,当一名代表正义的法官或律师,像摩西一样创造法律,像 大卫王一样谕释法律,创造出一个和谐公正的世界。” “老师,我一定争取。” 一290一 柏格理诙谐地向朱焕章抱抱拳,“焕章同学啊,你是·文采焕发 的人’。牛迪赞借力赫,都迪赞借力色。我一直想在石门坎办所中 学,却未能如愿a我建议你上华西大学教育系,以后回石门坎来办 一所最好的苗族中学,多培养一些优秀人才。这是我多年来的愿望 啊。老师拜托你了了,了 “老师,请放心!,,朱焕章说。 以后,朱焕章高小未毕业,祖父和母亲就相继去世。王树德资 助他读完高小,又保送进入明诚中学。 。。 “孩子们,……你们……就像是准备参加文化奥林匹克竞赛的 选手,是……希望……。赞美上帝,但愿……你们能成……中国苗 族……第一代大学生……博士……”柏格理紧紧握着孩子们热乎 乎的小手,嘴里喃喃地,声音越来越低…… 三个孩子紧张极了,感动极了,一起放声大哭…… 黎明时分,柏格理在茅屋里安详地吐出T 了茇了舌n--!:!气。时为 人们悲痛万分,哭声响彻云霄。 在商议后事安排时,杨雅国对王树德说,“柏牧师是我们的。他 对我们永远是那么慈爱,我们爱他胜于爱我们的父辈。请让我们把 他安葬,由我们安排棺本、抬灵柩、筑坟墓、立墓碑。” 巨大的中国式棺材根本无法抬进柏格理生前住的那间小茅 屋,只好用凳子架上,摆在外面坪子里。坪子里,冻雨蒙蒙,自霜满 地。 在一片哭声中,王保罗、杨雅国、王天基、刘纪文等人把柏牧师 瘦小的身躯抬出来,轻轻放人棺中。 养花把阿泡婆婆扶来了。老人从韩孝贞手中接过那件绣有十 一29!— 字架的蝴蝶披风,轻轻覆盖在亲人的遗体上。 苗壮扑在棺材边上,哭了很久,嗓音都嘶哑了。忽然,他仰起头 来,伸手取下挂在胸前的十字架,呆呆地凝视了一会,猛地摔在地 上。 “孩子,你怎么啦?”阿泡婆婆慌忙拣起,用衣角擦了擦。 “阿婆,我不再信上帝了,从今天起!”苗壮哽咽着,倔头倔脑 的。 “你、你这样对得起柏牧师吗?”阿泡吃惊得声音直颤· ·。 “我正是为了老师,才这样的。” “你是不是糊涂了,苗壮?”壬保罗走过来问· “我的事,你不要管。”苗壮自了王保罗一眼,看看老师苍白的 面容,又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上帝啊,我想不明白呀,如果你 是万能的,为什么不让老师和我们在一起呢?老师是好人啦,上帝 怎么不保佑好人呢?” “孩子,不能埋怨上帝。对主不敬是有罪的。”阿泡低声劝阻说, “约翰福音第三章第十六节写道:‘上帝那么热爱世人,甚至赐下他 的独子,要使所有信他的人不致灭亡,反得到永恒的生命。”’ 苗壮使劲甩甩脑壳,睁大泪眼说,“上帝在那里?上帝在哪里?” “上帝就在我们心里。”阿泡抚摸着孙子的头说,“孩子,想想摩 西的故事吧。他在带领以色列入逃出埃及,经历千辛万苦抵达约旦 河以后,就独自在圣山中消逝了。他人不在了,但他圈下的自由的 火把一直照亮着奴隶们前进的道路。柏牧师就是我们的摩西,他把 我们带出埃及以后,就到上帝那里去了。” “不不不,我要老师,我要我恩人,我的父亲啊……”茁壮把头 伏在棺材上,只是呜呜地哭…… 莎呷阿依也来了,身后跟着丫环阿秀。在救命恩人的棺材前磕 了几个响头,向柏师母献上一件披毡、两头猪、三只羊、四袋燕麦、 30两银子。莎呷阿依拥有!00亩“姑娘地”,所以有些私房钱。她流 一292— 着泪,安慰了柏师母半天,后来想和王保罗说说话,都没有找到机 会。走时,韩孝贞把她送到寨外,用老大姐的口气讲起她和王保罗 的事,希望她能想开点,顺其自然。 莎呷阿依说,“大姐,我晓得,你说这些还不是为我好吗?道理 虽是这样,但心里面总是酸酸的有些那个。”咕哝说,“我是有体面 的官/了姐啊,就是输不下这口气!” 葬礼定在下一个礼拜日举行。悲痛欲绝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 来,哭声洒满乌蒙山中的公路和小路,泪水融化了路上的寒霜。 。。 王保罗、韩孝贞、杨雅国和刘纪文一遍遍地向人们讲述柏牧师 去世前的情况。讲的人哭,听的人也哭,有的抱着头干嚎,有的使劲 顿着脚哭,有两人或几个人抱成一团呜呜哽咽的,有一边呼唤着柏 牧师,一边用头“咚咚咚”往棺材上碰的…… 老教徒们回忆说,“柏牧师真有能耐,不管走到哪里,对于吃、 穿、宿都不讲究,饭菜粗劣不好吃,他看为无关紧要,衣服破旧欠美 观,他也满不在乎。无论什么不舒服宿处,也总是随遇而安,倒头便 睡。”“在他的心目中,似乎只有一个希求,就是他每天祷告所说的, ‘主啊!求你拯救这些可怜的百姓。。…·”’ 茵家习俗,亲人上路,要送染红的鸡蛋。韩孝贞用铜盆接过酶 民们送的红蛋,转手就交给d'了!子欧内斯特,由他和两个哥哥去分 给那些衣衫槛搂、肌肠辘辘的孩子。欧内斯特年纪小,不大懂事,见 父亲睡在一个箱子里,周围这么多入热热闹闹的,又有红蛋吃,觉 得非常好玩。 人们排成长队绕棺而行,瞻仰这位深受热爱的朋友和牧羊人 的遗容。刘玉兰和昭通来的教友们,还有那些衣衫破旧的髓民们, 不住用衣角揩着鼻涕眼泪,呜呜咽咽地小声私语,“你看柏牧师人 都熬成一把干柴了,叫人心里好难过,扯起扯起的痛啊……”“真是 善人啊!油于灯灭,老人家脸上还是那么和气……”不时有刚到的 苗民挤到队伍前边,拍着棺材发蹬撕心裂肺的哭声,“柏牧师啊,我 —一293— 们山里酱啊,我们离不开你呀!”“柏牧师啊,我们的日子剐刚好过 点,你就走了。要是能代替,那就让我代替吧!”“柏牧师啊,你是上 帝派来的使者,你为盐为光,万能的上帝怎么就让你匆匆走了呢? 日!!我们好心痛啊!“柏牧师,你不会死,这个想法像树一样长在我 们的心里啊……” 乡长郑善龙也来了,受县政府的委托,送来一面三丈多高的挽 幛,上书“流芳千古”几个大字。 有些土目地主也来了。王天基和一个身蒴军官服的彝族青年 怀着悲宸和惋惜的心情,守在灵前。这个军官不是别人,正是当年 的凉山土目龙云。不久前从云南讲武堂毕业,分在昭通独立营当少 尉排长。龙云不忘旧情,专程赶来吊暗并送上一幅挽联,上书“彝族 之友”。他本来想送包银元用作丧葬费,但被苗族执事们谢绝了。十 三年后,这位小个子彝族人当上了云南省政府主席,人称云南王。 龙云感慨地说,“柏牧师曾对我叔父龙涌泉说过,‘余之来华, 惟希获得一种民族之信仰,完成余之夙志,虽牺牲性命也在所不 辞。’真志士仁人也!” 王天基顿足叹息,“哎哎,柏牧师即使在英国人中也是杰出的 人才,有大抱负,常要学中国的班超一样立功异域。他发愿要将苗 族传通,可惜死早了。” 禄老五和安惠生、安寿峰几人在核桃树下嘻嘻哈哈地打闪谈。 禄老五送的东西不多,说是女儿已经送过了。安惠生讥笑他抠门。 禄士目摊了摊手,装得可怜兮兮地说,“哎,我那点薄产,是靠经常 吃素才省下来的呀……”跟着就发起牢骚来,“哼,柏格理还说上帝 蕊前人人平等,富人进天堂像骆驼穿针跟,我才不信呢!上帝不爱 钱,那修教堂要不要钱?只要有钱,我就能叫上帝把针跟扩得比城 门洞还大,你们信不信……”安惠生假装正经地说,“禄老五,你嘴 上节点德吧,人家先生剐闵跟呢!了, 在吊唁的人流中,还有久违的了尘和尚。披着件补了巴的破袈 一294— 裟,人又黑又瘦。四年前辛亥革命爆发时,人们把三合寺的神像烧 了,把庙予改成了学校。,了尘没了栖身之地,只好四处云游。听说 柏格理逝僦了,特意赶来告别。最然信仰不同,毕竟朋友一场啊!见 到朱焕章,和尚突然眼睛一亮,上前拍拍孩子的脑壳说,“好好!‘羊 予垫窝猪挑粱’,是傲大事的人呢。”接着又长叹一声,揉揉眼眶说; “到时候,贫僧会在黔灵山见刹你呢。”人们都只当他在说疯诱,也 没有问个究竟。 举行葬礼时的情景,王树德在《石门坎与花苗》中记述说: 沿着陡峭的山路,!6位强壮的汉予抬着棺材走上来了。人们 低头跟在后面,想试看唱一首赞美歌,然而当第一位教他们喝赞美 歌的人冰冷地躺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他们怎么能够唱得起来?围 绕着坟墓,他们想诉说他们对k’an the—g!ao(苗语语音,人们对 柏格理的尊称——译者)的全部思念之情,但眼泪与哭泣又噎住了 他们。 柏格理莽在山顶上的那一片幽静的松树林中。四周开着星星 点点的野花。他在那里安息了,在那他不知曾多少次踏遍的青山之 上!那一天不知洒下了多少热泪,汉族人的泪、苗族人的泪、彝族的 泪、果铸的泪、英国人的泪。这是我一生中霄经见过的最隆重的葬 礼。 坟前的墓碑上,精心地镌刺着英文、汉文和苗文对照的铭文, 墓碑顶上刺着‘返故乡’三个大字。而昭通教会也准备为他在小教 堂里挂上一块黄铜匾额,以表达永久的怀念。 王保罗代表教会致辞:“亲爱的塞缪尔,我们薄敬的老师和引 路人:在那个风霉弥漫的早晨。你走来了,就像早晨的阳光和夜空 的明星。从此,耶稣基督慈爱的光辉照亮了我们的心扉。乌蒙山中, 到处有你的足迹;苗家的村寨有你忙碌的身影。从没有一个地位低 ---——295···—— 下的奴隶因贫穷而不为你亲近,也没有一位原始落后的山民而不 受你教诲。你像圣徒摩西一样,把我们从沮丧而痛苦的深渊中拉了 上来,带给我们以远见和勇气,教导我们开刨新的生活……” “柏牧师啊,你勇敢地阻止领主制,号召我们抵制不合法的租 税,使我们长期被剥夺的果实归己所有;你兴办学校,使我们摆脱 了愚昧和屈辱;你的努力带来了有益子社会的进步,改善了人们的 生活。昔日的荒野长出了果树和鲜花,弯曲的小路已修成笔直的坦 途,而你却撒手西去了。我们又成孤了!T !柏牧师啊,你将永远活 在我们心中……” \ 刘纪文代表学校师生致辞:“一个外国人,抛弃了国内舒适安 定的文官生活,漂洋过海,来到中困西南山区,他得到了什么?带走 了什么?柏格理先生真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汉人和苗族兄 弟,用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来评价,堪称圣人。从我第一次与他交 谈之日起,就与他成了莫逆;从我第一天跟他学习英文起就对他产 生了爱戴之心。我相信,这并不是我个人的体会,许多汉族人、彝族 人、苗族人,更不用说他的同事和同胞,都把他看成是圣人和最真 诚的朋友。大哉柏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上苍不公,哲人其萎, 痛哉痛哉!” 邰慕廉作为生前友好致辞:!,!+w 0·…刚到中国的时候,对昔日奢 侈与安乐的依恋曾经动摇了我,使我变得彷徨胆怯,迷失了生活的 目的。亲爱的塞缪尔,是你的坚强唤醒了我的自尊和信心,以一种 伟大刚毅的气概去面对困难和死亡。当你在深山里为拯救苗民而 遭受土目的追捕毒打,身负重伤的时候,你还坚持在日记里写道, ‘这是一个完全依靠信仰生活的时代。’·我相信这句话将会成为世 界宝贵的文化遗产。英雄当时从不张扬自己的英雄主义,但他的名 字今天已经和石门坎一起代表了循道公会……” 王树德代表外国传教士发表讲演:“亲爱的塞缪尔·柏格理, 你的全部人生历程显示了一位传教士应有的品质。你像雄狮一样 一296— 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你有几乎不可胜数的智谋和深刻远大的目 光,对云南、贵州边远山区被漠视的土著民族怀有执著的爱心,并 随时准备为他们去死。而事实上,你有好几次几乎要杀身成仁。 你只有5!岁,在才能发挥和影响力正处于巅峰状态时离开了 人世。失去你的时刻,不只你忠实的夫人和聪慧的孩子,而且卫理‘ 公会的全体信徒,都感到神秘难解和无法弥补。对予我们而盲,这 乃是一个神圣的上帝之谜。我们只能这样理解,每一位基督徒只要 完成了他的工作即为不朽;上帝从不会提前他的时间,也从不会太 迟;耶稣会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停当。对此我们现在不知晓,将来也 许才能明了—一我们以平静的心态去耐心等待。我们将继承你的 遗志,完成你未竟的事业。亲爱的塞缪尔,请安息吧……” 棺木放入墓坑,人们排队走过,每人撒上一把土。 王保罗领着人们做起了祈祷,“你是我们的避风港和保护伞, 是旱地里的清泉、千热荒野上绿树投下的荫凉。仁慈的上帝啊,请 把你忠实的仆人,我们苗家的朋友揽入你的怀抱,在天上的故乡永 安他的魂灵。阿门!” 高大的石碑立起来了。遵照柏牧师生前的遗愿,石碑用神石开 凿而成。 葬礼结束后,许多苗民仍待在山上几天不愿离去。 王树德和同事们后来回忆说: 自从那段日子之后,就经常有被痛苦折磨的男子和不堪生活 重负的妇女来到那座小小的坟前,向在为他们的服务中鞠躬尽瘁 的亡灵祈祷。许多人对传教士说,“先生,我死之后,让我埋在柏牧 师的墓旁吧。”如果问是何原因,他们说,“这样,我们就不会感到孤 独了。”石门坎全体苗族馆徒暨学生在光华学校礼堂前树立了一埂 《溯源碑》,上面刻着关于苗族人五千年历史的悲怆语句:“我们苗 族实实在在是中国的一个古老民族,祖先们长期住在中原一带。祖 。。——297--—— 先们有歌唱道:我们从什么地方束,到什么地方去。以后变威了深 山荒野里的人,国家和政府没有哪一个管””同时又树立一块《苗族 信教史碑》以资纪念:“苗族赞日:黑暗时代谁可怜我们,困难环境 谁同情我们。感谢上帝遣使柏格理牧师宣传基督福音,帮助我们上 学读书。战胜黑暗,重见光明。” 土电话还放在禄府客房的床头。莎呷阿依把这问房子用铜锁 锁了,作为永久的纪念馆。 。。 在石门坎教会的执事会上,王保罗被选为第一任长老。 四 19!5年!2月25日,柏格理死后三个月,蔡锷在昆明宣布起 义,声讨袁世凯,出师护国。在马埸智师的队伍中,有石建明等几名一。 来自光华小学的大花萄学生。 消息传来,石门坎教会的苗族信徒群情激昂,纷纷要为护国出 力。杨雅国《传教笔记》说: 鼠年腊月,套体先生共同商议:我们苗家教会每户捐钱少许帮 助攻打满清善帝的军队(指蔡锷在云南发动讨袁起义——引者 注)。共约捐助八百元大洋。直到十月捐助军费工作才告终结(据 说最后有千元左右)。(9) 当时教会的职工每月薪水只有凡元,而且大部分还是没有薪 俸的义工,能捐出于元大洋多么难得啊!他们在给云南军政府汇去 捐款的附信中写道,“乐捐者然而若是爱国耶?盖专制推翻,民国成 立,人民有信仰自凼及种种权利。”军政府回信称赞石门坎的苗民 “爱主爱民,尤知爱国。”(!0) - 298 - 19!6年!月,蔡锷率护国军经过昭通时,韩孝贞和几名女外 国传教士组成一。支战地医疗队随军服务。蔡锷带了一个连绕道石 f!g(,王保罗带着信徒和学生们出寨欢迎,高唱赞美诗: 诸天哪,要歌唱了 大地啊,要欢呼! 群山哪,要大声颂扬! 因为亚卫要安慰他的百姓, 要怜悯他受苦的子民。 当晚,乡亲们与部队在花场上举行篝火联欢。王保罗和蔡锷先 后讲话。蔡锷说,为了避免国家乱亡,就必须拥护民国,反对袁世凯 称帝。他谴责袁世凯对内一味专横,对外曲意逢迎,即使不做皇帝, 也要将国事闹材:。但不做皇帝,还有总统任满的时候,别人可以补 救。他既做皇帝,我们中国必定由他一手断送了。所以,我才决心 发动护国战争与恶魔作殊死一战,即使战死疆场,也决无所悔。 第二天早上,蔡将军去柏格理墓前作了祭奠。他没有忘记, 19!2年柏格理给他送去8个苗族优才生,上个月教会又向军政府 捐献!000大洋。早就想见见这位值得尊敬的英国牧师,不想老人 墓门已拱,草木萋萋,令壮士扼腕! 在蔡锷身边,站着杨森和石建明。杨森,原名淑泽,又名伯坚, 号子惠。四川人。1904年入四川陆军速成学堂·以后加入中国同 盟会。时任护国军第一军少校参谋,脸膛粗犷发黑,唇上留着短短 的胡须;深陷在浓眉下的小眼睛显得湿润明亮。 吃午餐时,蔡锷请王保罗牧师坐在身边。据老人们说,其间蔡 将军曾屏退左右,与王保罗有过一次秘密的谈话。内容大概是这 样,他问王保罗,‘‘别人都说宗教是唯心的,依你之见,何谓唯物,何 - 299 – 谓唯心?”王答,“唯物管肚子,唯心是管脑子。”“作为军人,如何区 分二者?“枪是唯物,拿在手上就是唯心。”问:“我仅有六千之兵, 且后援无力,粮饷弹药不足。而对手是襄贼的数万精锐,此去必是 一场恶战。能胜否?”答:“险胜。”“何以见得?”“草不离水”。蔡锷听 了,神色严峻。 蔡锷建后,杨森有事在石门坎多待了一天。王保罗和三E树德把 他请到会客室喝咖啡;杨森喝了口咖啡,苦得咧了咧嘴,“听说柏格 理做了点收买人心的事,你们就把他称做救星?啊啊,那还得了哇, +他来救你们?你们苗族还晓不晓得有国家民族的观念?” 王保罗看了肴杨雅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听说柏格理还为国旗的事帮你们和北京打过官司?,,杨森叉 不满地问。 杨雅国笑笑,说事情是这样的: 19!!年辛亥革命以后,柏牧师见到大汉昭通军政府的大堂 上,挂着一幅崭新的中华民国国旗,图案以红、黄、蓝、自、黑五色代 表汉、满、蒙、回、藏五族。他就到邮政局致电南京临时政府外交部 长伍廷芳; “西南各族同居中华领土之上,亦应有一色标记列为国旗之 上,今仅以五色代表五族,而苗、彝反非国民乎?” 伍部长回电: “五色旗不过代表中华大区多数民族的标志,苗族居住于多数 民族汉族之中,即隶予汉族部分。” 柏格理又去电问: “苗族既到于汉族之区,能否同汉族同尽义务,同享权利?” 伍部长回答: “当然!” 事后,柏格理把这个作为例子向苗族人宣讲当今中国各民族 之间是自由平等的关系,大家要树立公民意识,响应孙中山先生的 - 300 – 三民主义,苗民们都兴奋不己。(!!) “嗯嗯,这个,你们苗子住在深山里,确实苦。政府关心不够,也 不了解你们……”杨森皱皱眉头,斜视着王保罗,“不过,你们也要 小心被外国人利用啊了很危险的哟!嗯?!” 王保罗支吾着,讲了柏格理的二些事迹。 “哎呀,说了半天,他一个外国人,不过办了所学堂嘛,有什么 了不起的?过去没人管你们,我来管。”杨森往桌子上一拍,“以后国 内和平了,我派人给你们修个大学堂!” 。 。杨森对教会改良少数民族的婚姻和禁酒等习俗表示赞赏,但 认为措施还不够全面和坚决,应当来点硬性的。比如说,为什么不 把你们的语言和裙子都改了呢?清朝时就已经下令“化苗为愚”,制 定了许多约束苗予的戒律,如强制说汉话、改服装、同汉人杂居,这 些政策都很好嘛! “杨长官,这涉及人权问题。提倡可以,但不能强迫啊了”王树 德说。 “人权?什么人权?”杨森刚想凶洋人几句,就有人来报告,乡长 郑善龙和莎呷阿依带了几只羊和猪劳军来了。大家也就按下话题, 出去迎接。 莎呷阿依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头上的花巾衬着亮丽的脸庞, 上衣的领口、肩部、前襟边、胸部、袖口都镶着好几道花边;猩红的 长裙如同天上的一朵彩云。 杨森眼睛一亮,咂咂嘴,抹抹小胡子,“哎哟,我说这个彝女,你 们的服装也该改改了嘛,还是汉化好!像汉人一样穿戴又省布又利 索,多文明啊了了, “是喏。”莎呷阿依有点怕汉官,大气都不敢出。 “你带个头,好不好?” “好哩。”莎呷阿依低下脸。 。 “那下次我再来石门坎,可要好好检查一下你哟。”杨森嘻嘻一 一30!一 笑。 莎呷阿依脸一红,扭头跑了。 杨森得意地打了凡声哈哈。 一直眯着笑眼观察杨森的郑善龙,这时插了进来,神秘兮兮地 献媚说,杨长官,柏格理阴到发明了一种文字,要菌民们学用,但到 现在都没有经过政府的批准,不晓褥合不合民国的法律? 杨森一愕,阴下脸来,“王牧师,可真有此事?” “是的。”主保罗回答,“为了纪念柏格理先生,我们苗家把这种 ·。茁文叫做波拉德文字。” “他们还想派人去香港上海用这种苗文印刷课本和福音。”郑 节£指指杨雅圈,“就是派他去。” “晤,你pqf!‘么名字?” “杨雅国。”杨雅国其实刚才已作了自我介绍,但杨森忘r。 “你听听,雅国,连名字都改成洋人的了。”郑善龙不住煽风点 火。 杨森轻蔑地瞪了杨雅国一服,“姓杨的,难道你忘记自己是哪 国人了?” “杨长官,你莫冒火嘛。”杨雅园笑笑,拿过一本国文课本,解释 说,“你肴嘛,汉字我们苗家也在学,也不是不要,但汉字难记难学, 茵民又连汉话都不会说,所以学起来很吃力。没有办法,柏格理牧 师才想着创造苗文,实行双语教学。” “什么叫双语教学,啊?” “就是又学汉语又学苗文。”王保罗说,“学习菌文的目的是为 了学好汉语。学生们用茁文在汉字旁边注解字的音义,对学习汉语 帮助很大。” “ “讲了半天,就这么屁大点好处啊?”杨森很不以为然。 “哪点喽,有了波拉德文字就像盲人见了光明。我们用了来记 账、写信,方便得很啦。”杨雅国叹息说,“杨长官恐怕不晓得,我们 一一302。-一 以前可是刻木记事,点豆作数呢!苗族没有文化已四千余年,读汉 语书比什么都困难……” “洋人为菌蛮发明文字,就是想帮助他们造反。”郑善龙又插上 一刀。 “晤?!”杨森吃了一惊,疑惑地盯着郑乡长。 “杨长官,你可能不知情。他们苗民中间早先就有一种十分奇 怪难识的蝌蚪文,刻在木棒上用来做联络符号,叫做哪样花、花、花 棒,说它自己会唱歌。当年先父平息菌蛮叛乱时,就下令严禁使用 这种怪字,违者以妖亩惑众密谋造反论处。” ‘ “郑乡长,现在是民国了,你怎么老是不忘满清呢?”王保罗瞄 了郑善龙一眼,心里想,同伞不同柄,嗣人不同心,今天真是碰到鬼 了。 “满清好的政策我们也不能一概抛弃嘛,啊?!”杨森正色说。 “就是就是。”郑善龙来了劲,“仓颇造字之时,天霭粟,夜鬼哭, 文字竟有这般感天地动鬼神的力量,可以由你想发明就发明的 啊?!” “蔡锷将军昨天和我谈话时,就称赞波拉德文字很好,通俗实 用。”王保罗不软不硬地顶撞说,“蔡将军还说,等打败袁世凯以后, 如果还让他负责治理云南,就在茵区推广这种文字。” 。“晤,蔡将军这样说?”杨森道尬地眨眨眼睛,。改日说,“对对,等 武力统一中国再说。有些事急也不行。” 杨森提如去看看光华小学。 一蕊青天自F!满地红的国旗在旗杆顶上迎风飘扬。校长杨冉 惠、刘纪文和老师们在校门!:!列队欢迎,有男有女,有中国人也有 洋人,有穿苗服的,有穿长衫的,有穿马褂的,有穿西服的。 “你们这个学堂鱼龙混杂,凡圣参蓑,何以为师啊!”杨森摇头 叹息,脸皱得像团桔予皮。 杨森走进教室,问坐在翦排的一个男学生,“小同学,你叫什么 ——303—— 名字啊?” 。吴性纯。” “听说你学习不错,将来想千什么啊?” “像耶稣一样当医生。” “耶稣是洋人,跟我们不同啊。” “只要是人类都离不了医生。” “嗯?嗯嗯,想当兵吃粮吗?长大了跟我当兵去,怎么样?” “对不起,我吴性纯只救人不杀人。” 。 “啊?喔喔。”杨森被顶了个没趣,佯笑着又问另一个长相清秀 的学生。 “小同学,你的名字——” “朱焕章。”学生立正问答。 杨森以《求学须求有用之学》为题,要他即兴回答。 朱焕章点点脑壳,答道,“学须求乎有用,学为人类,学为国家, 学为民族,此乃有用之学也。学者于此而学焉,可也。” “嗯,好好,国学根底不错,好!”杨森连声称赞,随手翻了翻桌 上的物理书,“好,朱焕章,你讲讲光、热、力三者之间的关系?” “热产生光,光产生力。” “将来想干什么啊?” “我们有一腔热血,热血能产生光,我们要为国家和本胞的振 兴发热发光,贡献力量。” “嗯,后生可畏也!”杨森拍拍朱焕章的后脑勺,“想当兵吗?部 队里很差你这样的文化人呢!” “谢谢。我的理想是当老师。” 突然,一个学生站起来,“长官,我愿意跟你当兵。” “你叫什么名字?”杨森见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心里先就有几 分喜欢。 “茁壮。” 。。——304。。。—— “苗壮,你为什么想当兵啊?” “当兵好,威风,不受坏人欺负。” “你相信耶稣吗?” “相信。” “你这么点年纪,相信耶稣干什么?”杨森失望地训斥说,“好好 读书才是正理。等你长大懂事了,我叫石建明来接你吧。,, 两个月后,蔡悔挥师入川打响了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游纳之 战”。这次战役是反袁战争中关键性的一仗。蔡锷当时只有六干人, 。而对方是袁军的数万主力,人员和武器都占绝对优势。当战斗进行 到最艰苦最危急的时候,韩孝贞等组成的教会医疗队表现出了无 与伦比的英勇精神。而蔡锷大概想起了。草不离水”那句话,自己姓 蔡正好是草字头,于是心有所悟,上船在江面上进行指挥。激战十 多昼夜,终予在19!5年3月!7日大败袁军。五天以后,3月22 日,袁世凯被迫宣布撤销帝制,废止洪宪年号,仍以本年为中华民 国五年。裒半年后即一命呜呼。 ————305·-——
19!6年同乐节,石门坎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早晨,王保罗和传教士们来到教堂,主持祈祷会。来自远近村 寨的群众已经挤满了教堂内外,人声嘈杂。许多母亲背上孩子的啼 ’哭,更增严7喧闹的气氛。 王树穗在《石门坎与花苗》中记述说: 酃的确是一个精彩的埸面。几乎每个人都带有仔细包好的服 装,到了石门坎兢换下弄脏的衣服,或者在外面罩土一件干净的衣 服。而所有的姑娘都把自己的头发抗成非常漂亮的发式,比我们所 见过的任何其他中国同龄女子都更为美丽。 壬保罗站在讲坛上,挥手呼吁大家站整齐,保持安静,因为杨 雅国和杨芝、朱彼得、王明基等管理人员需要在人丛中查点到的村 寨数目。不料一条黄狗突然闯了进来,在无数的腿脚中间乱窜,搅 了个满堂乱。大家齐声下令,“把它赶出去!”黄狗在人们的闪避中 东钻西拱,惹起阵阵惊叫,好半天才钻了出去。 有人报告,十几个来自远处的苗族人在附近树林里狂喝滥饮, 伴着芦笙和舞蹈进行原始的狂欢。其中好像有老岩多的影子。当 杨雅国等人去进行规劝时,他们慌忙把酒瓶藏在裙子里或稻草下 面。 祈祷会就要开始了,王保罗坐在王树德旁边,感到有些犹豫和 紧张,甚至担心自己能否主持好会场。@eTe怀表,问身边的传 教士,“开始吗?,m好的。,’至此,他已进入角色,再没有什么可犹豫 …一3nR— 他走上讲台,看到面前的众多乡亲眼里闪着敬爱的目光,顿时 充满了信心和勇气。他确信,耶稣本人正在同他一起负责礼拜式。 王保罗窟布、厅祷会开始,请王树德牧师讲话。 王树德走班讲坛前,翻开《圣经》读了一段祷文,然后用浑厚沉 郁的声调说,“九个月来,随着柏格理牧师的离世,天空出现了乌 云,寒冷的风阵阵吹来,不少村寨都笼罩在一种迷惑和惊恐的慎绪 中。宗教信仰的大海落潮了。酗酒、邪恶、迷信的现象再度复发,对 ·此我们并不怎么惊讶。并非每一朵花都是玫瑰,也不见得每一只鹅 都是天鹅……我们传教士非常了解两临的困难。但我们知道,某种 倒退正是进步的必要条件。我们向前进,然后稍往后倒退,这样我 们才可能再往前进;而过去的事实已经证明这一点。幸运的是根基 打得很牢,虽然‘雨打、风吹,房子也不倒塌,因为它的基础立在磐 石!:。,(《马太福音》7·25)因此没有必要把阴影看得太黑暗;这幅 图上最光彩的部分照样令人着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们祈祷、 洁净的生活以及对上帝慈爱教诲的学习习惯毕竟保持下来了。祝 愿大家能继续努力,在新的生活中,在学到获得永生道理的基础上 褥迈出新的步伐。感谢上帝,阿门!” 王保罗引着信徒们齐声诵念《圣经》启示录: “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 不再有了。我又看见了圣城新耶路撒冷由神那里从天而降。预备 好了,就如新妇装饰整齐,等候丈炙。” 往下是祈祷。王保罗重申戒命,讲解关于圣餐的故事。 那!0个在!乜丁堡见过的老人也来了,王保罗用慈爱的目光逐 个打量他们,然后挨个进行提问,内容涉及本人的生活习俗、大烟、 洒、不道德行为、崇拜和迷信活动等诸如此类的问题。老人们全都 —·——307—d—— 起立,尽量站得直一点,一个接一个讲述自己可以公之予众的问 题。 王保罗一边听,一边严肃地思索,如何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 呢? ” 一位老人说,自已的脾气非常暴躁,经常打骂牲口和老婆。 一个老人抱怨自己在睡梦中总被一只花蛇纠缠着。 一个老人说出在家里偷偷饮酒的事情。 某人承认自己过去的生活是一个可怕的故事。但他没有全部 。。讲出来,只讲了一部分。不过就像在暗淡的沙地上画出几笔,在埸 的教徒也能想象得到画完后将是什么样子。 忏悔时,上来了好几位妇女。 一位妇女已经是再次来到耶稣的住所,她自感罪孽深重,很想 k患耶稣是否会帮助她。 一位妇女承认自己曾经当过女巫。 一位妇女检查自己在“踩月亮”时的浪漫行为,请求宽恕。 一位妇女说在学习认字日寸老是记不住所学的东西,请求帮助。 一位妇女说到一种噩梦。在梦中她看见一只黑猫,从此就再也 没有好好休息过。她说在一两年前,当她的一个小儿子还没有死去 的时候,就梦见过黑猫。现在家中又有了一个可爱的婴儿,她很担 心黑猫魔鬼又会带走这惟一的孩子。王保罗劝告她,不必介意所谓 的黑猫,主的力量足以驱走任何魔怪。只要你呼唤主,就能获得平 静和安宁。 随后,王保罗询问!0位老人和几个妇女,每个人都说愿意相 信耶稣,放弃自己的罪恶行为。先是单独的,然后一齐许诺永远放 弃它。王保罗让他们全都跪下,一起跟着他祈祷,向上帝请求帮助: “上帝,帮助我们。删驱逐鬼怪。删感谢你,耶稣。”最后气氛达到高 潮,群众热烈鼓掌,高声欢呼,“感谢你,耶稣,你拯救了我们,赶走 了鬼怪精灵。”王保罗又问了!0位老人和妇女们一些教义方面的 一308 !
去石门坎做礼拜的苗族妇女 知识,结果有七个老人和三位妇女被准许加入教会,光荣地坐在讲 台上。要求领洗的每个候选人在编组时都要征得他们的同意·如 果他们在某个方面对某人表示反对,就要将此人延期,列下一次组 合时再予以考虑。 下午,王保罗又在露天举行了两场礼拜。先头一场为妇女,随 后一场为男子}山坡上简直人山人海。两千多人怀着满腔的热情唱 起赞美诗,以自然的格调整歌唱万能的主。当夜色降临,即蹩举行 圣晚餐礼仪式时,非教会成员离开了教堂,留下一千人来进行更为 整齐的礼拜。当王保罗来到人头攒动的教堂门口,听剜人们充满敬 。意地喊着,“请让一让,给王长老让路。静壬保罗心中突然一阵激动, 悲欣交集,简直想找个没入的地方大哭一场!是啊,8年前,自己还 是一个彝族土目的娃子,一个会说话的牲口,现在成为了一个光荣 的长老,,-F弓!导乡亲们迈向新的生活彼岸,这是何等巨大的变化 啊! 举行洗礼时,大家齐声喝起山里人喜爱的赞美歌《耶稣爱我》· 那位惧怕黑猫的妇女兴奁地告诉阿泡婆婆,经过祈祷以后,心里果 然得到了宁静,耶稣的威力真的比魔鬼大。 这时候,管理人员逐一分发小茶杯,并抬上一个大篮子,里蕊 装满切成小片的养麦面包。当管理人员开始依次向每人的杯中倒 茶时,大家又唱起“这是血的源泉”、“啊,要像我的基督一样去死糟· 每个杯子都满后,人们开始默默她参加一项崇商的行动——忏悔 自己的罪过。 礼拜式持续了三个小时,有上千人颁了圣餐。 晚上的幻灯,把当天的欢乐气氛推列了顶峰。 茁民们送给教堂的礼物,杨雅国等六七个人用了!个多小时 才收集好。各种谷物赠品装满若干个大竹篮。据王树德统计,当天 共耗去猪肉57!磅,大米800磅,鸡26只、食盐38磅,蛋300个· 午夜以后,王保罗才躺下休息。由于疲惫不堪,他几乎没有意 一309— 识列自己已完成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在潮湿与泥泞的6 日,有两个人的心中充满了欢乐,那就是耶稣和柏格理牧师。! 从不会因为迷途者们频繁的寻求而感到厌倦,今天一定欢乐贞 王保罗一直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如果莽花和莎呷阿依也能接! 札,那就更完美了。 韩孝贞病倒了。多年的劳累加上长期风湿病的折磨,摧毁’ 的健康。柏格理去世前曾在日记中写道,“有许多事情我都该了 我的日记,但是没有时间,而E的长期患病又使我非常忧虑。 去了丈夫以后,韩孝贞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有好几次晕倒在了 室里。 1957年,贵州省工作组和其他部门在石门坎搞调查时,了 辈苗族信徒回忆说: 。 柏牧师隶自为我们苗零人治大脓疮,不嫌脏,连大麻风都。 …一有一姓互的苗族病得要死,柏牧师为他从肛门灌牛奶、了 命,慢慢地就好了。 柏师母很有胆子。虽然我们深山里猛兽很多——豺、狼, 豹,她都一点不怕,带着儿子由昭通迁来石门坎,教书医病。同了 束了一位女差员,不久巴牧师和他的新夫人也束石门坎帮助』 这样,他们同心舍意地或治病或传道,在苗民中建立天国。(!! 当时,苗族人不仅看病收费很低,而且住院病人除伙食 外,其他开支都由教会负责。柏格理夷妇在苗民中办了好几期。 员培训班,详细介绍如何预防传染病的办法,使死亡率极高的 在山中被彻底消灭。 莎呷阿依怀着妹妹对姐姐的感情,带了一袋养面和一篮 一3!0一 去看柏师母。半路上,碰见苗壮正一个人坐在路边生闷气。原来, 他在树林里设下一个捕捉野鸡的圈套,不料套住了一只幼狼。他刚 剐解套把小狼取出来,就听见附近好像有动静,扭头一看,发现一 只大母狼正在灌木丛里紧盯着自己,发出愤怒的哼哼声。苗壮忙取 下背上的弩箭向母狼射去,但没有射中。回过头来,小狼也跑掉了。 莎呷阿依叫儿子莫气,等下阿妈带你去薄刀岭打猎。又问儿子 学习成绩怎么样?先生表扬你没有? 茁壮说,学习都可以,就是王树德老师说我的英语发音不够纯 正,要多练练。 当阿妈的又问,“那王保罗在学校里教圣经课,讲不讲英语?” “讲。”茁壮低下头,“王树德、张道惠老师都说他讲得地道完了 的。” 莎呷阿依顿时就冒火了,“走了你跟我找他去!,,苗壮不去,当阿 妈的一把扯起就走。 王保罗正在教堂里布道,莎呷阿依风风火火地闯了进去,“王 牧师,你出来了”王保罗忙叫信徒们先自己读到经书,赶快走了出 来,“莎……官小姐,有事吗?” 。 “你为什么不认茁壮呢?你难道不相信我,怀疑他不是你的孩 子么?” “这个……” “听说你做得很过分呢!连娃娃找你教点英语,你理都不理。” “哪里……” “哪里?苗壮,你现在就当到问你阿爸的英语。” “我……” “怕什么?说!” 茁壮就问某个单词怎么念。 王保罗忙着要回去照顾信徒,就催说,“你想怎么念,念出来我 听听, 一3! !— 茁壮念了。 “不对,不好。应当这样念!” 茁壮学着念了一遗。 “不行,你不要生搬硬套,嘴巴长在自己头上,要按自己的习惯 念。怎么好怎么念。”苗壮又念了一遗。 王保罗说念得不好,土腔太浓。 茁壮憋得满脸通红,翻了牧师一眼,突然举手喊道,“打倒帝国 主义走狗了”一趟跑了。 王保罗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莎呷阿依。 莎呷阿依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王保罗艟起眼说,我要忏悔。顺 手从地里扯了一把苦葬花拿在手里。 石门坎有一大一小两个教堂。壬保罗搭拉着脑壳,来到小教堂 里的灵修室,在一张用土印花布做的帘子后面坐下。 莎呷阿依还未开口说话,跟泪就下来了。 “上帝孵,你睁开眼看看吧。本来我是嫁到凉山老家的土目家, 嫁妆遭仇家打劫了,大不青祥,本想一辈子不嫁,碰上了你呀,王山 崽,我什么都赔上了……养大个孩子不容易啊,先是丢老林子喂 岛,土目家的崽崽,是天潢贲胄,死要喂老鹰,不喂山耗子,搁在高 树枝上接受艄光雨露。亏得柏牧师把崽拣回来,入家柏师母把石头 都盘玉了,才长得像小树这样高了……” “忏悔不是这样的……”王保罗不胜烦恼。 “怎么不是?你怕了?”莎呷阿依吼了两声,又哭了起来,“苗壮 ……我的儿啊,是当阿妈的用命换来的呀,是用贵族的尊严换来的 呀!王山慰,王保罗,你怎么这样狠心,不认他,不管我……”一把鼻 涕一把泪地就唱了起来: 一3!2一 天愚云不愿, 睛了又转阴。 王保罗唱道: 莎呷阿依唱道: 船尾水不愿, 过河会翻沉。 妹愿哥不愿, 相好又变心。 太阳要落坡, 能套得住吗7 要是套不住, 就撒手算了。 石桥要垮了, 能用水砌吗? 要是砌不起, 就歇下来吧。 耶稣点对蜡, 观音点盏灯。 大风吹灭了, 耶稣抱观音。 神仙也有爱, 怕谁嚼舌根? “罪孽啊,你改悔吧……”王保罗痛苦地 在忏悔窒呀……” “上帝是神,管得了天管得了地,还管得 “茁壮没有受过上帝的祝福。” “不,主说了的,让孩子们都到我身边来。你不要以为我不晓 得,我同过柏师母的。”莎呷阿依把头挨近门帘,对着缝隙小声说, “你不看茵壮有多乖啊,还是认了吧!” “不,那是我的罪孽,想起就羞愧。”王保罗愁苦地叹息· “那时你还没有皈依基督,上帝会原谅的……”莎呷阿依缠着 不放。 “不,这是罪过,也许要洗涤一生才能得到上帝的宽恕·” “好!”莎呷阿依气得咬咬牙,把那把苦养花折断往帘子里面一 扔。山里面男女闯谈恋爱肘常用各种花呀草呀当书信,称做“物 语,,。这把苦莽就传递了这样的信息:养花就要被禄土目卖到昆明 去了。你不赶快来抢人,那就晚了…… “你帮帮我,莎呷阿依!,’帘子里面发出焦愁的呼唤。 “你这没人味的,有本事你就找你的上帝去吧。我马上要带人 去凉山打冤家,管不了啦。”莎岬阿依得意地把头一甩,阴笑着走 了。 王保罗追出来,哪里还看得到人影?他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把 苦养攥在手心里,使劲揉搓着。 莎呷阿依见过柏师母,把礼送了。浅门借了把猎枪,叫苗壮背 上背篼上薄刃岭。 路上,母子俩碰见吴性纯、朱焕章、杨汉先等几个学生,提着辣 子、鸡毛在找蜂窝。 每年七八月闻,蜂窝肥大的时候,娃娃们就在花丛中寻觅黟 蜂,捉到了,就用马尾把一根鸡毛拴在蜂子的尾部放它飞,然后“啊 耶啊耶一一”地喊着追去。山坡上的放羊娃这时纷纷爬上树子,大 声报告野蜂的去向。找到蜂巢,娃娃们就用火烧,然后掏走蜂蛹蜂 蜜。 走了一段路,莎呷阿依母子就和吴性纯几个分手了。 一3!4— 午后的太阳暖暖地照着山野,林阅笼罩着一片湿漉漉的水气, 坡上的苦葬花开得红的红,白的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涩中带甜的 清香。一只白色的公熊带羞一只熊崽,正在溪水里捉鱼,溅得水花 四起。莎呷阿依母子没有惊动它们,顾自走路。走呀走的,突然听 到一阵嗡嗡声,好多野蜂在前面树梢上乱飞,像受惊了似的。莎弹 阿依扯了儿子一下,两人猫着腰,蹑手蹑足地向前搜索。 在一棵被雷电劈剩下的橡树桩旁边,一只白色的母熊正探着 身子从筛子般大小的树嗣虽掏蜂蜜吃。--,q熊崽蹲在妈妈鲥脚后 边。那洞看样子有点深,母熊要踅着身子把手臂伸进去才够得蔫。 掏到一块,有时放进自已嘴里,有时反手递给屠面的熊崽,连头也 不回。小熊吃完了,伸手拍拍妈妈,又可以得到一块。 蜂子狂叮乱蜇,人熊母子都闭着眼精。 莎哪阿依用头巾把儿子的脑壳包好,摘了一枝红浆果拿在手 里,悄悄走过去,撩了撩小熊,把它弓!到一边。苗壮提着背篼,轻轻 溜到母熊身后,蹲下来,件孕抬拍它的屁股,接过蜂蜜装进背篼里。 过一阵,又拍抬。蜂蜜像黄色的泥块一样,上面还粘着些青苗,散发 出淡淡的芳香。茵壮拿一块丢给母亲,顽皮地笑笑。 “这个鬼崽崽!了’莎呷阿依把蜂蜜抿在嘴里,坐在树下,一边用 浆果喂小熊,一边欣赏着儿子的游戏。 。蜂蜜得半背篼了,茁壮背起想滴,突然轰的一声,从背后树林 里跃出一头公熊来。菡壮吓了一跳,起身怒跑,但怒不可遇的人熊 已经打着碍龟鼻扑过来,一屁股坐在了胆大包天的小偷身上。 莎呷阿依她知道,只要人熊把肥硬如山的身子往下坐几下,or 刻就会要了儿子的命。她慌忙举枪瞄准。不料人熊生起气来,也会 像人一样的不住用两只前掌揉着胸脯,恰巧遮住了那撮致命的自 毛。 莎呷阿依头上的汗唰就下来了。慌忙抱起小熊,一边跑一边 唱,“好笑多来好笑多,好笑老熊摔下河,卟通卟,卟通卟……一小熊 一3!5一 吓得吱吱叫唤。公熊万万没有想到,人类中竞有如此胆大妄为者, 不仅敢教唆儿子偷走老熊的蜂蜜,而且还敢当面唱着歌抢走它的 爱子,真是活不耐烦了!它一跃而起,愤怒地打着响鼻,“呼呼”地追 了上来。莎呷阿依见人熊中了计,高兴得绕着树子跑了好一阵才把 小熊丢了。母熊赶了过来,把孩子搂在怀里,吻7吻,向男一个母亲 的背影示威性地吼叫了几声。 苗壮把采得的一些野果送给了阿泡婆婆。阿泡又转送豁干女 儿韩孝贞。 王保罗自己拿一部分,玉树德又捐助一部分,好歹凑齐了赎人 的50块滇洋。 到了禄府,见大门紧闭,门上的标记说明,椽官爷正在祭祖。这 时寒风凛碉,天上下起凌毛,落地成冰。芏保罗两入在大门外站了 半天,到晚上九点过钟,才见有人把侧门打开。 在堂羼的火塘边坐了好久,两人身上才暖和过索。见王树德又 送来两件洋货,禄老五笑得嘴都合不拢。主保罗交上50滇洋,说马 上要带养花走。禄老五说天已晚了,路上又有凌,你们就住下来,保 证明天让养花和你们一块走。 王树德同意了,王保罗想走也不好说了。两人被安排在一问客 房里。阿秀来铺床,附在王保罗耳边嘀咕了几句,王保罗顿时脸色 苍白,肩膀都抖起来。 “怎么了,保罗7”王树德奇怪地问。 “禄老五有意要我们,明里答应,暗里已经把荞花卖给一个昆 明人,半夜就装麻袋走。” ’ 。他收了我们的银元,还这样干?” “他的事情呀,难说。”王保罗摇了播脑壳,附在阿秀耳畔咕哝 一3! 6— 了一阵。阿秀点点头,悫了· 。 王保罗在床上躺了_会,听听外面没有动静了,爬起来和王树 德小声商议了一会。然后由王保罗走前面,像小偷似的藩到外面天 井里的的墙根下,扯着一根千年老藤,相继翻到后院·按和阿秀约 好的地点,躲在一处走廊的拐角里。 一等等不来,:等等不来。王保罗借着雨檐透下的一点星光, 着了看怀袭,率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正在焦急,走廊尽头亮起’了一 星火光。阿秀提着灯笼来了。 。。 王树德擞动得不得了,捅了王保罗一下。壬保罗顾不得答理郎 伴,轻声叫遭,H阿秀!埘 “小声点!一阿秀一惊一乍她,搿哎呀,快走吧。”把一串鞭炮塞到 老外手里,暗暗抿嘴一笑,用灯笼一指,。跟我来·” “你讲,养花现在哪里?押不知为什么,王保罗突然感到有些心 盛。 阿秀一呶嘴,“绣房。”绣房,即官小姐的闺房· “她怎么会在绣房?一王保罗一愕,心里咚咚直跳· 。给官小姐捶腿。" “官小姐不是在凉山打冤家吗?” “她不是长着脚吗?昨下午就回来了,一直在绣房里休息·” 。“啊,这么快就打完冤家了?一王保罗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心里打了个冷战。 “莫得。她回来搬兵的。打 “你怎么了?快走啊!”王树德热心地催促着,比新郎还急·王 保罗心中虽然起了疑心,但既然已经上了虎背,想下也下不来了· “官小姐睡了?” “是喏。哎呀,都这个时候了!朗嘴!” 走马转角楼里弯道多,转了好多圈,三人才蹑手蹑脚地上楼来 到绣房前。阿秀呶嘴、眨眼、招手,递过灯笼,转身踮着脚尖走了· - 3!7 - 壬保罗把灯笼递给郎伴,用身上带的一把小刀插入门的中缝, 拨开篡2裂糯燃枕在床栏上,一半脸侧 两个女人,一个在床上半躺半坐,头料枕衽床往上’一干腰硼 向外,一半脸被浓浓的黑发遮住。另一个曲腿跪在床苎鬯路謦±: 耋2僦黧瑟基会淼篙筹 衣服,脸上都用锅烟灰画得像个花猫猫,而且郡阏气!甲大。暖RB刀 “”磊了!莎呷阿依预先就摆了个迷魂阵等着呢。王保罗接过洋 。郎俸;里的灯笼,想凑拢去看个明白。不料有个突然扭身说起了呓 语,把袍抽一甩,吓了王保罗一跳。灯笼掉在地板上,熄了· …。 匿子里一片漆黑。玉保罗头上冷汗都急出来了。好在王树德 眼尖,发现甩手碰掉灯笼的是躺在床上的那一个·他自以为得计地 笑笑,附在保罗耳边咕哝了几句,又用手指了指· “嗯?床上那个……”王保罗迟疑着,皱紧眉头· “就是她!故意的……"老外急得咬牙、跺脚,“快动手吧,时阔 桌不及了。” 王保罗犹豫片刻,心里念了声“上帝保佑”,狠劲咂了一下, 皮,把手一挥,趋前蹲下。王树德把睡在床上的姑娘抱起放在薪郎 的背!-_,跟在后!!!就跑。 快到大门口时,守太九的家丁抱着枪,懒撑撑地蜷在门边打瞌 睡。突然被大捅醒,一把“尖刀”正对胸前,“喂喂……干什么?” “开门!一王树德忍住笑,夸张地晃了晃手里的竹片· “兄弟,我是王保罗。你我都是苗胞,请照看点。”王保罗气喘吁 吁,“我来偷亲,背养花走,你快点开门!● “哎呀,你好大的胆子,偷亲偷到禄府来了,老虎嘴上拔毛哇!” “不怕,我都给过赎金了。快开门吧!”+ “好……好……”门栓是一根比炮筒还要粗还要长的整棵榆 木,那个家丁吓得两手打颤,怎么也拉不开。洋郎伴帮着用了吃牛 奶的劲才把门栓横向移开,拉开半边大门· 跑出大门,王树德点燃鞭炮,大喊“报喜了……报!{T……” 碉楼上值夜的家丁们从噩梦或美梦中惊醒过来,以为是土匪 来了,忙乱了一阵。随后搐清楚是有人来抢亲,大家都觉得很稀奇, 把手里的枪往肩上一背,争着跑到碉楼顶上看闹热。 魏豺狗昨晚喝酒喝多了,加上官小姐打过招呼的,床都不起, 叫几个家丁追几步朝天放两枪就算了。 王保罗背着新娘跑呀跑呀,一口气奔了20多里。可怜王树德 。 跟在后面,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身是汗,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 样。 按习俗,偷亲这一路上不能撞着任何人,否则就不吉利·所以 郎伴要像尖兵似的,在前面提着灯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B_发 现有人,就要叫新郎新娘躲起来。 月光淡淡地照着山野,半明半暗的灌木丛里,尚未冻僵的秋虫 还在弹着!:!弦。王保罗想和新娘说说话,但酒气醺醺的新娘只管搂 着他的脖子,嗯嗯地甩脑壳。 迈上河边那几十级石坎,快进寨门时,柏师母出来了·她病刚 好,被人喊去接生,地点是30多里外的一个寨子。 王树德以很内行的口气,抱怨埃玛不该搅了好事。 “我懂我懂。”韩孝贞陪着笑说,“我这是欢迎你们两位凯旋的 英雄。其实呀,碰上接生婆,是喜事。保罗兄弟,我预祝你和养花将 来生一大堆孩子!” 王保罗开朗地笑着说,“柏师母,我都信上帝了,哪里还信这 个?你快回来吃红蛋吧!” 。 王保罗去赎人,阿泡和女友们一直在家里眼巴巴地盼着昵·久 不见人回来,老人不住念叨,“禄官爷这回不会又打翻脚吧?S0块 滇洋呢,不少了……” 眼见王保罗背人进来,把新娘放到床上坐下,屋里顿时一片欢 一3! 9— 瓣。可是王保罗还没顾上喘气,就吓了一跳。 新娘坐在床上,突然仰头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吓得人们面面 相觑,全愣住了。按倒,新娘进屋要又哭又叫才有面子。葬花怎么 了?高兴疯丁?这个遥着黑脸的姑娘,难道真是她吗,新娘觅人们 呆果的样子,不禁捂着肚子笑褥更凶了。眼泪水潮过脸爆,冲去锅 烟,露出了真相。我的上帝啊,是莎呷阿依! 不祥的预感终于得到了证实!王保罗呻吟一声,抱着头,一下 子蹲在地上。 四 生米煮成了燕饭,王保罗每天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按习俗,抢亲就像办结婚手续,新娘被抢进夫家就算过了门的 媳妇。夫家不想要也得要,面娘家人也绝不会允许女儿回家再嫁, 认为那是辱没家门的事,妥惹人耻笑。 这件事像巨石投进深潭一般震撼了石门坎教会。执事会上,王 明基、真心、朱彼得等人认为王保罗和土目的女儿结婚是对菌族兄 弟姐妹的背叛,是对教会祟高声誉的亵渎。有人甚至认为,事关教 会负责人的自律闯题,还把王保罗与内地会的那个腐败分子张保 罗相比较,要求撤销他的长老职务。 王保罗含着委屈的泪水,低头记着大家的发育。 王树德和杨雅国都不在石门坎,两人为了用铅字印刷圣经苗 文译本去上海出差了。张道惠夫妇为王保罗作了一些解释。最后, 决定给予王保罗停职察肴的处分。 阿泡昵,当面对莎呷阿依客客气气,背后跟王保罗又哭又踹, 非要儿子娶莽花不可。莎呷阿依见事情嗣大了,不好收场,于是跑 去住在郑善龙家。寨老怕阚出人命来,决定去黑虎寨说服禄官爷把 女儿接圆家。 ··——320--—— 禄±目第二天一觉醒来,发现女儿被抢走了,不禁勃然大怒, 骂魏豺狗等奴才守家无力,养条狗还叫几声呢,你们都睡死了,连 官小姐都让人家抢走了?抽了奴才们一顿皮鞭。然后跑到神龛前 跪下,哭诉自己不晓得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娶了十个老婆,才生得 一儿一女,儿子自杀,女儿跟着娃子跑了,我还有什么指靠哟?守着 这么大的家产有什么用哟?歹!!祖列宗在上,我对不起你们啊,不如 一头擅死算了……不过禄老五心里明白,虽然跑了个女儿,但收了 50块白花花的滇洋,养花又还捏在手上,其实也亏不了多少。 木乃在火塘边抽闷头烟,“咕——啷啷啷——”等主子哭够了, 擦泪抹鼻涕地回到火塘边坐下,他才抬了抬眼皮,嘶声说,“主人 啊,不要太伤心了!鸡飞了,蛋还在,哪点栽倒哪里爬起……” “蛋还在,在哪点嘛?” “就在你窝里呀!” “木乃,你半天不说话,说起来又云山雾罩的,直说好不好?官 爷我心头乱如麻!” “有个人,会跟你说。”木乃拍了拍手,就见一个人走到天井里 来。 。 禄老五一看,不由愣了愣,自从一年多前被泼了狗血,老岩多 就不见了踪影,这阵怎么又突然拱出来了? 。噫,这么久不见影子,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拜上帝了。”老岩多脖子上的蛇不见了,头上乱糟槽地盘 着一根辫子,样子神神颠颠的。衣服倒穿得不错,是绸子的。但手 上除了拿根放羊用的白木棍子,什么礼物也没有。 “你这身绸子就是上帝给的?”禄老五很不舒服。 “是呀,我现在吃上了教饭,也算一方诸侯了。我的名字也改 了,不叫老岩多了,你们以后叫我王马太王牧师吧。” “又来个王牧师?”禄老五哭笑不得。 。 “是呀,我是真的,王保罗是假的。”老岩多说。 一32!— 原来,老岩多跑到了葛布的一个远亲家里,在内地会里混了些 日子。不久就说见到了神,得到神的启示,不仅有让教徒做异梦的 搿异能”,蕊且还能预知未来几天内将要发生之事。然后从内地会分 出来自己组织了个“串连派”。每逢主日就召集亲戚帮寨邻到一个 山洞里进行基督礼拜。几天前他曾摸进府来,背着人塞给木乃一包 银子。 搿我们串连派和循道宗誓不两立,总有一天非要把他们征服不 可。”歪马太咬牙切齿地说。禄老五见他神神鬼鬼的,就不耐烦地问 他今天来究竟想于什么?既然和循道宗誓不两立,为什么不把王保 罗收拾了? “我相信基督以后,我的巫术好像也失灵了。”王马太说,“我 正在祈求主的帮助,把我以前驱使的那几个精灵找回来。可惜我暂 时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胡球扯!”檬老五眯起鹰眼,阴鸷地哼了一声,“我的女儿莎呷 阿依用狗血淋了你的脑壳。破了你的法术,你不是来找她报仇吧?” “不、不不。”老岩多一怔,连忙否认。心里叹道,老土目眼睛有 毒! 。那,你说说,你能为我帮什么忙?” “我给官爷你送子来了。” “送子?什么予,葵花子?” “不是葵花是养花,还是甜莽呢。q王马太转过头,朝哭着从天 井里走过的葬花呶呶嘴,“这下傲了吧?” “不懂。”禄土目不耐烦地甩甩脑壳。 , “这样吧,禄官爷,我调动我的异能,让你做个异梦,你老人家 就可以看见未来几天内将发生的事。” “我不信这些。" 老岩多无奈地看看木乃。 H试试吧,官爷。"木乃好意地向主子眨眨眼睛。 。。一322。。一 椽土目换了剐笑脸,说,“好吧。” “闭上眼睛。一老岩多,本正经她提示。然后,掺杂着莱些方言 俚语,叽里咕哝地念了一阵圣经里的句子。 椽老五睁开限,恼怒地说,Ⅳ官爷我什么都没有蔸到呀!” 老岩多砸了下嘴。“哎,我都看见了,你怎么会……” “你看见什么了?圩木乃阀。 “石门坎的寨老要来你府上。”王马太对禄土目说,“我爱幂他 在路上了。” 。 “真的?你不会蓑我吧?” “蒙你?哎哟,我的官爷呢,那不是老虎头上拔笔吗?我活不耐 烦了吗?”王马太谦卑她陪着笑,。等会,你看我怎么收拾他吧。一 “王马太,你说你见到了神,讲来我们听骄,怎么见的。”本乃示 意老岩多显示一下。 老岩多得意地摩渺着乎垦的自木棍,露出一剐神秘的样予, “见神要禁食,要两个七日不吃食物。一天晚上,我跪在旷野墨,向 上帝祈求给我禁食两个七弱的凭据。圣荧用异梦把我带到了一个 山洞,洞里挂着一件虎皮长袍和一根法杖,就是我手里这根棍子。 我穿上虎袍,拿起法杖。圣灵在我耳边念念有词,‘不可与他们立 约}不可怜恤他们;不可与他们结亲,不可将你的女儿嫁给他们的 儿子}也不可给你的儿子娶他们的女儿。你们要这样对待他们:拆 毁他们的祭坛,打碎他们的棱像,砍下他们的木偶;用火焚烧他们 的雕像。,我醒后,圣炙扁示我明臼这个异梦,那个山洞是代表神的 家,在神的家里,主为我预备了御寒的虎袍,又为我预备了法杖,这 是神赐给我驱除魔鬼,战胜假师傅的武器。” “就是这些呀?”禄老五不大相信,搿听说一般禁食要三个七日 呢!” “各师各救嘛!”老岩多炫耀地杵杵棍子,“怕有假不是?这就是 天父给我禁食祷告两个七日的凭据。” 。。——323·—一 。那你还说没本事整倒王保罗他们?肿禄耄置讥讽说。 “不相信,我先整个寨老给你着。静王马太赡气说。 话刚落音,寨老就来了。见老岩多在火塘边和禄老五、木乃嘁 喊孔孔在咕哝什么,老人心里顿时一凛,背脊上寒气直冒。他向椽 土目和木乃布摩打招呼,独独不理老岩多,像没见列有选个人一 样。 老岩多先就有了三分不快。 寨老走进堂屋,说明了来意。禄土目一听就火臂薹茭,-什缓· 。 把我女儿退回来,不行!这又不是赶街予做买安,说赛就羹说退就 退。摘错没得7禄家的官小姐是大红缎乎,悬甩一样重量的镪予打 的。你们把人抢走了,可似,只要给我送上和她体重一样的镊子当 嫁妆就行了!”不等寨老回话,禄老五说声一见锻手褥谈!”一甩袖 子,走了。 寨老窘住了。 木乃眨眨眼睛,示意寨老在火塘边坐下。寨老刚一坐下,旁边 的老岩多立即跳了起来,像挨到了麻风病人一样。气得寨老满脸通 红。 。老岩多,乡里乡亲的,人家又是长辈,你怎么…·””术乃装作 好人。 老岩多脑壳晃得像援浪鼓,“不行不行,≮哥林多前书>说,‘着 有称为弟兄是行淫乱的、或贪婪的、或拜偶像的、或辱骂的、或醉滔 的、或勒索的,这样的人不可与他相交,就是与他吃饭都朱掰’,循 道公会的教徒就是这样几种人。我们串连派从不与他们坐一条板 凳。即便是一家人吃饭,也是自己先盛好饭菜坐到一边去吃。如若 他们先动了饭菜,我们宁肯饿肚予也不吃。” 寨老驳斥说,“你这是滥用圣训!我们循道公会讲的就是循规 道矩,你怎么把我们当异端看待?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才是上帝的 敌人!” 一324— 老岩多冷笑说,“我们串连派进的是‘窄门’,你们循道宗走的 是‘宽道’,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羊群。” 寨老气得山羊胡子赢抖,吼说,“谁和你是一条道上的?我走我 的阳光道,你走你的独木桥。我今天算是撞到大头鬼了!” 木乃昕得不明不自的,忙阀,“什么叫窄f-了7什么叫宽门?为什 么大门不走要走小门?” 寨老不好意思地搔搔耳根,“我人老了记性不好,也讲不来多 的。听柏牧师说,谣方话讲的窄门既指光明正遭,进步之路,也指基 督教……反正我知道耶稣是为了拯救我丽死,我们要听他的话,跟 上帝走。” “不懂就算了。”老岩多斜了寨老一眼,向布摩笑笑,。这是《马 太福音》讲的,‘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列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 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蓑的人也 少。,要想进窄门,除非顽石点头。寨老哇,你就只晓得柏牧师怎么 说怎么说,自己不灵修还不是空的。你说你们循道宗有些什么规 矩?” 寨老用手摸摸雪白的山羊胡子,轻蔑地说,。你和我讲规矩,你 配吗?” “当然。我经常在一个山洞里避世灵修,不和女人睡觉,不吃 肉、油,不与俗人来往。” “你是和尚?和尚才这样!你还说自已遵圣训,不过是挂羊头 卖狗肉吧。” 老岩多恼羞成怒,向木乃递了一个眼神,突然跳起来从背后抱 住寨老,喊木乃快拿酒来灌他,快拿酒来灌他。木乃犹豫了一下,把 酒坛从地上推了过去,“你们的事,我不想多管。”老岩多用一只手 臂扼住寨老的脖子,另一只手就去舀滔,硬往老人的嘴里灌。寨老 已经是上百岁的人了,哪里抵挡得住?挣扎了凡下,脑壳就搭下了· 王马太趁机把一碗酒都喂了下去。 一325— 看着寨老的醉样,木乃和王马太捂着嘴笑了半天·禄老五从后 面出来,叫人把寨老架出去,扔在大门外边· “生蛋了,生蛋了。"木乃向老岩多暗示说· 老岩多忙向禄土目献媚说,“禄官爷,你该相信我的预亩了吧? 来,让我再用异能让你做个异梦,你就明自我刚才呶嘴的意思了·” 禄土目闭上眼睛,果然瞧见一个女人的身影,身上背着一个几 娃娃,笑眯眯地走来…… “看见什么了?”老岩多心里不踏实,故意问得玄吊吊的· ·。 禄土目把梦中的情景说了。 “这就是了嘛!”老岩多松了口气,“我刚才说了我是来帮你忙 的嘛,怎么样?只要你和莽花成亲,保准当年就得个大胖小子,还是 个龙种呢!” “真的?哎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禄土目高兴得跳了起 来,“这样一来我不但不亏本,还赚了呀!” 。禄官爷,只要你老人家得了贵子,就把天补起来了!”木乃讨 好地咧了咧嘴。 “禄官爷,让我占一卦再说。”王马太拣起灶塘里未燃完的树枝 折成几节,在地上摆了摆,郑重其事地宣布说,“官爷,要想有儿子, 你还要做两件事才行。” “哪两件事?” “一是在后山顶上修一座石塔。二是把你府上的大门拆了不 要。” 。啊?”禄土目的眼睛瞪得比铜钱大,“我的木乃布摩,该不是我 听错了吧?” “真的。王牧师说得对。”木乃严肃地说,“也许主人你不喜欢, 但非得这样干不可。” “有什么讲究,非要这样大动土本?”檬老五困惑地摸摸脑壳· “修塔,是为了镇住石门坎教堂顶上的十字架。”王马太说。 一326—— “禄家石塔一支箭,箭箭射向石门院。”木乃附合说· “拆家里的大门呢?” “拆了大门阳气才能进来,才能吸收日月精华,包孕贵子·”王 马太笑笑。 禄老五翻起鹰眼,盯着屋梁默了会神,点点脑壳,“要得,就这 样办吧。” 木乃掐掐指头,“酉时不开光,卯时亮堂堂。明天这个时辰你就 可以和莽花合房了!”一边说,一边舀起一瓢酒递过去。 “你们安排吧。”禄老五欣喜地把酒喝完,又抽大烟去了· 。 老岩多眯着花椒眼笑笑,从身上摸出一包鸦片塞到木乃的长 袍下面。 木乃笑着眨眨多皱的眼皮,又埋头抽起水烟筒来,“咕——嘟 嘟——一” 。 一个家丁进来报告,寨老在外面的泥泞中睡了好久都没有醒 来。木乃生怕老东西死在大门口不吉利,叫荞花快去把他背走a 路上几股冷风一吹,寨老苏醒过来。见养花背着自己,想起刚 才的事,想起柏牧师订的禁酒令,想起自己身为长辈,带头违犯教 规,不觉羞愧难当,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养花忙安慰了老人几句·快 列洛泽河边时,可怜的老人不走了,说看见老祖先在黄河上向他招 手,叫他回老家去同亲人团聚。 “哎,养花,你是最乖的女,你就去附近给我找块木板来吧·”老 人从背上梭了下来。 “寨老,这不怨你,这是别人使坏……”养花安慰说。 “禁酒是我跟柏牧师订的规矩,我发的誓言,由我来破坏了,我 还有脸活吗?不,这是考验,我要通过这埸考验,让别人得到教谢!!· 我呢,也得到救赎。” “寨老——”养花含着泪,不晓得怎么办好。自葬在乌蒙山中虽 是一种普遍的风俗,但她实在不想动手去埋一个老人,“寨老,我昕 - 327 - 王保罗布道时说,自寻短见,是有违上帝旨意的行为。即使生活再 艰难,也应当顽强地生存下去。” “不,乖女,这不一样。爷爷就求你尽尽孝心。你告诉保罗和王 树德牧师,请他们原谅我,为我做傲祈祷,啊?” “好,我服从你老人家的意思。” 养花在附近的寨子里找了块木板,扛在肩上,扶着老人磕磕绊 绊地往河里走去。“啊哟——”养花突然呻吟一声,蹲了下去,木板 也掉到了地上。 t。 “昨个啦?”寨老问。 “脚扭了,哎哟哟……”养花抱着脚腕,咬牙哼哼着。 “那、那咋个办呢?”察老焦急地说。但很快就明白了养花的心 思,生气地翘起胡子,“好,就等你在这儿,我自己扛起走。”养花脸 上一红,只好聊服地扛上木板,跟着寨老走进水里。这时,东边山尖 上已露出了一抹鱼肚白。有一刻,老人凝望着身边滚滚东去的河 水,一语不发。莽花望着老人在晨风中颤抖的自发,心中一阵酸痛, 眼睛模糊了。 寨老解下腰带,交给养花,然后自己躺在木板上。 “寨老,你能不能不走啊……” “不,乖女,老人上路,你应当高兴才是了”寨老闭上了服睛,声 音变得含糊不清,“我违背了教规,我得树立一个自律的榜样。再说 我漂回老家黄河,也能向祖先报告,你们的子孙找圆了失传千年的 文字,找回了福音,这是多大的喜事啊。应当高兴,高兴……” 莽花用绳子把老人绑在木板上,推到河中齐腰深的地方。木板 在水面上晃了晃,平稳地随波漂去…… 一阵狂风吹过,河面上飘来了寨老谙哑的歌声: --——328·——— _茌那边众圣徒大欢喜, 永远穿上洁白衣。 在那边, 在那边, 仰望我的家乡在那边。 已经有亲友在那边, 都是由此活路先到天, 在那边唱新诗享安息, 永远快乐地福无边。 在那边, 在郧边, 仰望我的家乡在那边。 养花望着寨老越渐渺茫的影子,悲怆地呼唤“寨老——”,举起 双手,久久地跪在河边…… 。‘当王保罗得到噩耗,慌忙赶来_时,只见河水滔滔,云雾茫茫,哪 里还有一丝人影呢?他呆呆地站在河边,满脸泪水,心里不住谴责 自己,上帝啊,老人的牺牲都为了我啊…… 五 一连几天,王保罗都把自己关在灵修室里祈求主的宽恕,希望 能看到圣灵的出现和启示。一个礼拜过去了,并没有看到上帝的出 现。只是恍恍惚惚地看见老岩多、禄老五、郑善龙等人戴着傩戏两 具,在周围转来转去,不住地跳舞,狂笑…… “噪、哚哚——”有人敲门。 - 329 - 王保罗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岩多?” “嘿嘿。”王马太冷笑几声,“老岩多早死了。我是串连派的长 老。叫王马太。” “你来干什么?” “我来拯救你的灵魂。” “只有上帝是唯一的拯救。你走吧。” “你晓得柏格理为什么死得这么早,这么惨吗?” “……" “不晓得吧?我晓得。柏格理是撒旦变的。属蛇。” “你胡说!” “真的。孩子。我告诉你,我见了神,有圣灵附体,能看穿一切 ……" ‘‘我不相信。我正在修炼灵性,祈求神的降临和启示,一定要战 胜你。” “我有大能,能读懂世上的各种文字。你看着,这是什么书?” 。《失乐园》?弥尔顿的。” “对呀,本来在柏格理手上,后来被我拣到了。” “给我,是柏牧师的书。” “放手。听我讲,书里说,魔鬼撒旦才是世人的真正创造者。撒 且到伊甸园游玩时,告诉亚当夏娃,眩了伊甸园中那颗知善恶树上 的果子,可以眼睛明亮,获得知识和智慧。他说‘……知识得禁止 吗?很可怀疑,没道理。为什么他们的主宰要嫉恨知识呢?知识就 是罪恶玛?有知识就是死罪吗?他们只靠无知无识就能立身吗?无 知无识就是他们的幸福生涯,他们顺从和信仰的保证吗?……我撒 且妥挑动他们的心,使他们更增加求知的欲望,抗拒上帝那深含妒 意的禁令,因为天神害怕知识把他们提高到和诸神相等的地位。设 法把他们放在低等的地位。我要使他们起这样的心,宁愿尝禁果而 一330一 死去。川 玉保罗一时语塞。 “我的孩子,你看,柏格理办学堂,教人知识,不是和魔鬼撤且 一样吗?如果不是他的扰乱和破坏,我们列现在都会像在伊甸园里 一样,过着身披树叶、茹琵饮血的快乐日子呢!” “……" 王马太“啪”地合上书,“看在主的份上,你应当明白了吧。为什 么柏格理会死得这么早,为什么会瞎了双限?都是因为他激怒了上 帝,所以遭到了报应呀!” 听了老岩多的话,王保罗觉得万箭穿心,眼前一片昏暗。恍恍 悠悠的,又出现了那只张牙舞爪的老虎,要他骑上,要把他带走 ……王保罗竭力镇定自己,默念着柯尔叔叔的“心灵功课”:(!)凡 是上帝所禁戒的,你必闪避t(2)凡是上帝所禽令的,你必遵行!(3) 凡是不能造就人的话,一句都不出t! !(4)凡是圣洁可爱的事,说做 就傲,一切都为了上帝的圣名。 王马太冷笑一声,“王保罗,我早就说过,你像石头一样顽固, 迟早要死在石头上。” 王保罗一把抓住王马太,想要把柏牧师的《失乐园》夺回来。厮 扯中,书被撕成了碎片。 老岩多走了,王保罗蹲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亲爱的保罗,你为什么哭泣,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吗?”耳边 响起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王保罗抬头一看,惊喜地叫道,。柏牧 师?t” “是我。亲爱的保罗,你好啊!”柏牧师还是像刚进山时那样,穿 着一身苗装,脚上是草鞋。一双灰蓝色的限睛笑眯眯的。 “老师,天这么冷,你怎么还穿草鞋啊?”王保罗伤心地阀。 “我和主在一起,不冷。只是担心你们冷,所以我来看看。啊, 保罗,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你的眼神怎么这样空茫、软弱?” 一33!— “老师,我昏头昏脑的……”王保罗悲怆地说,“我在祈祷,我需 要一种更高境界的生活和更充实的力量,使自己进一步神圣化。” “在上帝的帮助下,你一定能成的。”柏格理严肃地说,“寨老的 死,我也很悲痛。自杀,我不赞成。但寨老出予对上帝的尊重。为了 人的尊严,而以死向邪恶进行抗争,是值得敬佩的。你不用太内疚 了。” “老师,我用了许多时间祈祷。但在祈祷了一段时间后,魔鬼和 老虎却突然向我走来,并试图蛊惑我。他以所有寒冷、恐惧等可怕 的情感向我袭击……” ‘ “你要大声呼喊,请求耶稣帮助你粉碎这种迷乱和绝望。”柏格 理怜悯地问,“你对巫师感到恐惧吗,我的孩子。}" “我长时间地等待主的降临。可是,我四周都是无边的夜,都是 罪恶,我被包围得紧紧的,都快透不过气来了呀。” “要等待、等待。相信耶稣的血会洗净所有的罪恶。”柏格理叹 了口气,“巫师居然躲在上帝的后面向我们发难,真是令人扼腕!人 是创造世界的最终目的。但只要你追求终极关怀,就会接触到人类 所有的烦恼和矛盾。尼采说,上帝死了。许多学者作了种种解释。 实际上尼采是说人有了知识,就不会再信上帝了。他是很绝望的。 因为知识在许多人那里,成为占有权力和财富的资本,成了拜物 教。” ‘ “要上帝,还是要知识,这是个问题。”王保罗苦恼地咕哝着, “老师,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应该做什么,能希望什么?” “亲爱的孩子,我们之所以有罪,不仅是由于我们吃了知识之 树的果子,而且也因为我们还没有吃生命之树的果子。我没有在苗 族人的蒙昧和苦难面前阔上限睛,但我何尝不知道,即使人人都有 知识都挣得了面包,吃在嘴里滋味也不会一样。在知识之上,有财 富。在财富之上,有灵魂。在灵魂之上,有上帝。知识和金钱并不 能使人的灵魂得到拯救,这是上帝不死的理据。撒旦的诘难,只能 一332— 证明不论用愚昧手段还是想依靠知识来消除差别,维持公平都是 行不通的。怎么办?这是人类永恒的烦恼……” “那么,真理是什么7” “真理就在圣手耶稣的血泊之中。真理的悲剧性决定了历史的 脚步是踉跄的。都在探索、探索。没有人能找到最终的结论·亲爱 的保罗,你可以和上帝抗辩,就像和兄弟们抗辩一样。即使在天堂 里,我们也在争论不体。而上帝老头在一边悄悄发笑……一 “为什么这样?” “亲爱的孩子,上帝也许认为,我们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 一样。,,柏格理傲了个重复向上推石头的姿式,挥手逝去· 。柏牧——”王保罗想伸手去拉,脑壳一下掇在桌上,从梦中惊 醒过来。 一333—
禄土目在黑虎寨背后山上修石塔还没有修好,麻烦就来了。禄 老五本想把女儿嫁给凉山的龙家,这阵女儿被抢走了,龙家扬言要 和禄老五打冤家·禄土目把府中的金银细软全都打包运到石门坎, 皂王树德代为保管。从1907年发生哈利米救案以后,乌蒙山中的 人都晓得洋人有官府罩着,碰不得。 按土目家的老例,女儿出嫁要把“姑娘地”作为陪嫁。但禄土目 说莎呷阿依是。被抢走的姑娘,像泼出去的米汤,,,不给。莎呷阿依 气得鼻子冒烟,提起手枪就要去找阿爸论理,郑善龙忙把她拦住。 因为山里的风俗,被抢婚的女子第一次回家时,要先在门口喝盆石 灰水才准进屋·莎呷阿依当着郑干爹的面伤伤心心地哭了。哭自 己命瞢,很早就死了亲妈,哭教会不让自已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哭 网爸心太狠,一分嫁妆都不给…。。。 哭完以后,莎呷阿依还是决定回家看看,但枪就不带了。到了 黑虎寨,不攀大吃一惊,家里森严的大门不知几时被拆了,大院像 缺了门牙的嘴巴,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敲了半天门,魏豺狗才来把门开了。 “你站列·”魏豺狗挡住门口,“老规矩你晓得的。等我喊禄官爷 来了再说。” “你来于什么?”禄土目从后面走了出来,红眉毛绿眼睛的,“你 不是要和那个娃子好吗,你来干什么?” “阿爸,我来要嫁妆。” “没得。”禄老五愣起鹰眼,“你给老子滚!”
“不得陪嫁我是不回去的。”莎呷阿依把两手往胸前一抱,“别 的我不稀罕,我要我的那一百亩‘姑娘地’,还有!000块大洋的化 妆费!” “姑娘地?那一百亩地都是好地,你想一日咬个玉珠珠啊!”禄 老五往地上啐了一口。女儿和从前的娃子结婚,丢脸不说,还想带 走禄家的产业,这不是要我人财两空吗?不行,万万不行! “你这样,不清不白的。”禄老五讥讽地吊起右眼,斜视着女儿, “按例,你要喝盆石灰水洗洗肠子才得进门呢。” “谁说我不清不白?” 饿说的!当初你就错了一回,我都没有怎么你……” “你当阿爸的说这种话,羞不羞啊?” “我羞什么?你才羞,辱没祖宗的事你都千得出来。”禄土目咬 着牙,青铜色的脸上闪着寒光。 “你真不想让我进家,真要喊我喝石灰水?”莎呷阿依把手一 挥,“魏管家,你给我端来。” 魏豺狗看了看主子。禄土目哼了声鼻子,点点头。山里常烧石 灰来改良土壤,随处都有。魏豺狗很快就端来了一盆白渣渣的生石 灰,倒进生水,立刻窜起一股白烟和呛人的辛辣味。 莎呷阿依把盆子端起,无限凄楚地说,“阿爸,你看我把石灰水 喝了,把肠胃都洗个清白,就出气就高兴了。”摇摇头,几滴清泪掉 到了盆里。 禄土目忽然有些不忍,“你,你真喝?” “你逼的!”莎呷阿依端起盆子刚要喝,就听见有人在喊,“等等 ——”养花挺着肚子,由阿秀扶着出来了。 “这点有你什么事,快快回房去休息。”禄老五不耐烦地挥挥 手。 “要关心我,你就不要把个屋头搅得闹哄哄的。”莽花说,“官小 姐不就是要点地要点银子吗?你给她吧了” ——335—— “你你,关你什么事?”椽老五瞪起鹰服,“你不要管!” 莎呷阿依吃惊地瞧着养花,非常感动。 “亏你还是她亲阿爸,她是你的女喽。”养花有点哽咽地,“她夺 走了我韵丈夫,我都不记恨,未必你还不如我吗?” 。 禄老五翻翻眼腈,嗯了声鼻子,“不喝也可以,你去神龛前向祖 先请罪吧。” 莎呷阿依看了肴神龛,犹豫了一阵,摇摇头说,“不得行。我早 晚是要入教的人,不能信家神。” 。。“那好,我成全你!”禄老五拉下脸,用手一指,“把它喝了!” “使不得,使不得!。莽花忙阻拦说,“我肚子里怀着崽,不要干 这些凶险事,会有报应的。”说着。想跪下为官小姐求情,但被阿秀 拉住了,。不能跪,禄姨太,小心迂到肚子里的官少爷……” 。阿秀,你把石灰水端走。”养花痛苦地皱着脸,吃力地说。 “养花,你不要可怜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莎呷阿依推开阿 秀,冷笑说,“我就不相信石灰水屹得死人!”端起盆子咕咕喝了几 口,喘喷气,抹抹嘴角的白沫,肴了看禄土目。 当阿爸的把脑壳扭到一边,哼了声鼻子。 莎呷阿依呛得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连眼泪都溅出来了。 当父亲的仍把脸朝着一边,“继续!喝! !” 就这样,莎呷阿依中间换了三日气,硬是把那盆石灰水喝了一 半,都见到盆底豹石灰渣了。禄土目悻悻地瞪了莎呷阿依一眼,说 了声。算你凶,算你凶……”掉头进去了。 莎呷阿依用手指了指阿爸的背影,又用手指指浑身发抖的养 花,发出一阵狂放的大笑,把羼瓦都震动了。当她摇晃着身子,跌跌 擅擅地走进院子时,五脏六腑像火烧一般难受,像刀搅一般痛苦; 脸色一会熙,一会白。阿秀慌忙把她扶住。可怜的莎呷阿依低着头, 先是呕石灰水,接着吐食物,吐绿黄色的胆汁。然后是吐血,一日接 一口…… —--——336—--—— 禄土目见事情闹大了,又气又悔,叫人快用担架把官小姐抬到 石门坎去医。回头叫木乃写了张告王保罗夜入民宅强抢民女的状 纸,叫魏豺狗送到屯丁堡。乡长郑善龙接了状纸,正好见缝下蛆,立 即带着魏豺狗上石门坎。下了马,一进门就说,“王牧师,你干的好 事,人家禄土目把你告下了!” 王保罗平静而有礼节地回答说,“郑乡长,魏管家,有事请坐到 慢慢讲。”魏豺狗把马鞭往桌子上一丢,“慢慢讲?你麻烦大了!” “什么麻烦?”被婚姻问题折磨得又黑又瘦的王长老,吓得一 抖。 “什么麻烦?”郑善龙瞪起眼睛,“你晓不晓得,禄府昨天都快出 人命了!” “知道。”王保罗痛苦地搔搔后脑勺,“莎呷阿依已经抢救过来 了,正在住院。” 郑善龙翘起二郎腿,一边抽着象牙烟嘴,一边慢悠悠地数落起 来,“人家莎呷阿依本来说好是许给安家少爷的,你倒好,来了个夜 人民宅,先下手为强。好啦,如今禄府告到我政府这里来了。你怎 么讲?你拿什么话出来说,嗯?”郑善龙越说越气,腾地跳起来,在屋 里边走边高声训斥说,“嗯,姓王的,你身为教会负责人,怎么能干 出这样野蛮无札的事情呢?你好意思还是基督徒,是见过大世面, 又懂得政府法律的人,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给我说个一二三嘛 ……了, 王保罗细声解释说,“因为想赎养花才去禄家抢亲的。没想到 错抢了禄家的官小姐,纯系误会。” 郑善龙凶道,“抢到谁都不对,都不允许,这样干本身就是伤风 败俗妨碍治安的事,你还辩解什么?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啊,啊! 7 不是看在你有洋人护着,我马上就可以抓你走!你就等着法院的传 票吧!” 。 王保罗被吼得绿瞎瞎的,说等莎呷阿依好了,就劝她回家。郑 一337— 善龙哼了一声,转身走了。魏豺狗指着王保罗骂了句,“你也有今 天,啊?等着屹官司啊!”从桌上抓起马鞭,屁颠屁颠地跑了。 王保罗头皮发麻,愣愣地没有一点主意。 莎呷阿依在医务所灌肠输液,半个多月后才得痊愈。而这时, 县法院的传票也到了。莎晖阿依夺过传票,二话不说,几下撕得粉 碎。想了想,在腰里描上手枪,提起一个砂罐,骑上马就跑了。 郑善龙正在客厅里陪县上来的人打麻将,昕宋部长说禄家的 千姑娘给你送砣砣肉来了,还没有来得及答应,莎呷阿依已经冲了 进来,抡起砂罐就往宋部长脑壳上砸去。宋部长连哼都没哼一声, 就歪着饼了下去。紧跟着,莎呷阿依一步跳到桌前,用手枪指着千 爹的脑甍。 “喂喂,收起,把枪收起。”郑薷龙吓得目瞪口呆,脸色煞白,“干 姑娘,不要乱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几个县上来的人都吓慌了。有一个还往桌子下面钻。 膏于爹休惊,我莎呷阿依并无歹意。”莎呷阿依用枪杵了杵干 爹,半撒娇半撒野地笑着说,“我和玉保罗要结婚了,在石门坎办了 几桌酒,特意来接你去吃八大碗。请跟我上马走一趟吧。” 。这个这个一一” “昨个?敬溜不吃,要吃罚酒不是7”莎呷阿依一把拉住干爹的 膀子,几扯扯就拽出门去,扶到马上^吆起就走。 定到洛泽河边,头上包着纱布的来部长带着几个保警兵追来 了,还朝天打了几枪。莎呷阿依见势不好,急忙向郑善龙央求说, “干爹,我只是接你去石门坎吃席,又不是为哪样,明天就送你回 来,请你大人大量,向手下人打个招呼,以免伤了和气。” “我不管,你要疯你去和他们讲。”郑干爹气鼓鼓地说。 “哎呀,我是为你好呢!称以为我怕他们啦?搞错不得。就凭 我的枪法,会把宋部长郡几爷子放在跟头?我是怕一旦打起来,流 弹伤到你老人家不好。”莎呷阿依说着,朝天放了一枪。 —-——338。。—— 郑善龙吓得浑身发抖,只好举手向后面的宋部长挥了两下。 “郑乡长——”宋部长跑近了。 “喊球什么?你们给老予滚圆去。干姑娘是跟我疯蒋玩的,是 喊我去石门坎吃八大碗,吃完就回来。” 莎呷阿依捂起嘴笑笑,朝骂屁股上猛打几鞭,颇褥郑平爹直喊 慢点慢点,心子都要跳出来了。 经过一家酒店时,莎呷阿依螂郑善龙下马来,歇口气再连·她 一边买酒为郑善龙压惊,一边赔礼说,今天所以要玩这一出,是想 请干爹关心关心民生,帮干姑娘个忙髓。郑善龙粗着嗓子,问她要 办了}卜么事。莎呷阿依说,国民政府办事讲法律,你把我和王保罗的 结婚证书给我办了。 郑善龙听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就为这么个事?你怎么不早 说呢?真是……,。咕嘟嘟一碗酒下去了大半,抹抹嘴巴,“哎呀姑娘, 你听千爹我一句话,还是藩列凉山好。你的身份摆在这点,和王保 罗图图新鲜可以,伛结婚是一辈子啊,穷鬼家的日予难熬褥很喽 “泼在门外的水能皎回去嚼?如果能收回,我就回去。”莎呷阿 依嘴说手不停,把千爹的酒豌斟得满满豹。 “你再怎么也不髓嫁个娃子出身的人嘛。”郑善龙说,搿别看他 现在是个牧师,名誉上好像好昕,内娶遂是穷光蛋一个…t¨” “好马不吃回头荜,我是嚣怎么都不褥圈去的。” “不回去?堍在你家老爹告澍乡政府,说王保罗强抢民女,你说 怎么办?我是个公事人,难啦∥ “你真是老糊涂了,学到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喜欢稻王保罗 在一起,是我故意叫他抢的,我喜欢,你要搞佧么嘛?”莎哪阿依一 边说,一边把手枪按在桌子上。 郑善龙吓得一愣,忙放缓语气,“予女几,这个,是你家老爹告 了王牧师,现在上头法院妥查办他,不关我的事。你把枪收起来好 一339— 不好?” 莎呷阿依冷笑说,“你不管?那我来找你搞哪样,吃多了?” 周围的人都在看稀奇。有几个人还讨好地向郑乡长打招呼。 “当到这么多熟人在这里,你老人家今天就来个当场办公好不 好?”莎呷阿依嬉皮笑脸地掏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契约,摆在酒桌上, 拍了拍,“这是我和王保罗的结婚证书,你来把公章盖了!。 “啊,你给我来这一手?!”郑善龙瞪起眼睛,下意识地用手捂了 捂腰问的口袋,。我没有带公章。再说也不得行,政府的章程,办结 婚要双方当事人在场,王保罗不在,这章盏不成·” ”“你敢!一莎呷阿依不耐烦了,用手枪描着千爹,。我看你老人家 活不耐烦了!” 。哎呀呀,公章没带在身上,咋个盖嘛?”郑乡长!!-!"着手枪,把 脑壳向后一仰。 爿你捂剜口袋搞什么?你经常描着公章吃老百姓的转转酒,你 以为我不晓得?,,莎呷阿依忍住笑,“拿出来算了,未必然还要我来 动手啊?” ·“你、你还没问问你阿爸……” “他不得行了。我本来就没有答应和姓安的婚事,是他当阿爸 的主张,他喜欢他去嫁好了!我要自由,要自已作主嫁入!抑莎呷阿 依瞪起眼睛,大叫一声,“快把章子拿出来!” “这、这……”郑善龙还想扯几旬自,就见眼前火花一闪,子弹 “砰一的擦过耳边,顿时尿都吓出来了。。好、好好,我盖我盖!"郑善 龙没想到今天会像猴子一样被个蛮女当众牵着要。早晓得这样,哪 个龟儿才管她和王保罗的麻烦事! “还有一桩事要麻烦干爹。一莎呷阿依收起结婚证书,一边给予 爹酒碗里斟酒,一边目!!老板拿来笔罴纸砚‘,。我要和王保罗结婚,教 会不千,要扯皮。你给我写个证明,写给教会,不许他们干涉。” “哎呀,我们政府又不管教会……” 。。——340-——— _你当乡长都不管哪个管?干爹,你大小是一级政府呢。我说, 你只管写嘛!这碗酒,算是我和保罗订婚的喜酒,你老人家放开肚 子多喝点。” “不倒罗不倒罗。”郑善龙哭笑不得地ttt!了摇脑壳,心想如不依 了她还不晓得要干H了哪样好事来。把酒碗一推,点着头说,“好好, 我写我写。哎呀,我的干姑娘,我的老祖太,谢谢你的喜酒喏啊 “哎呀,于爹就莫客气了。这点酒算什么,以后还要多多孝敬你 老人家的。王保罗再说怎么也是个教会头头,未必你就敢保证你一 辈子不从他门前过路……”莎呷阿依收起证明,又装得可怜兮兮地 说,我阿爸嫌弃我,一分钱的陪嫁都不给,连姑娘地都不给。所以还 要麻烦你老人家写个公文给我阿爸,叫他照章办事,使干姑娘我免 受饥寒之苦。 郑善龙愣起眼睛,“法律上也有这一说?” “有。听王保罗说过,叫、叫什么附、附带民事赔偿。”莎呷阿依 向上翻了翻好看的杏眼,终于记起来了。 “哎哟,我的干姑娘呢,我今天遇到你算是发大财喽。你这个喜 酒太贵了,干爹喝不起呀,干脆我叫你干爹算了……”郑善龙一边 写,一边咕哝着,痛苦得不得了。 莎呷阿依忍住笑,把头扭到一边。 有了乡长盖章的结婚证书和赔偿公文,禄土目再没得说的,只 好老老实实地把陪嫁银子和姑娘地都给了女儿。当然,莎呷阿依也 没忘记给郑干爹送一份大礼。 过了几天,莎呷阿依趁执事们开会时闯了进去,把两张证书往 桌子上一丢,说,看见了吧?我的样样手续都全了,上帝该可以同意 我和保罗的婚事了吧?你们不要为难王保罗,祸是我自己惹的,与 他无关。以前说有养花在中间扯着,如今养花都嫁给我阿爸了,我 总该可以和王保罗自由了吧。 34! 张道惠夫妇带头表态同意,执事们也不好再坚持,就算通过 了。一半是看她说得有理,一半也是怕她带着的那支手枪。如果真 闹翻了,那肯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王保罗推诿说,过段时间再说。莎呷阿依问,要过多久?这些 手续是我拿命拼来的,你要想清楚呢。王保罗不吱声了。 两人在教堂举行婚礼时,王树德是主婚入。他在配茶仪式上读 了《申命记》中的一段话:“人若娶妻,与她同房之后恨恶她,信口说 她,将丑名加在她身上……要罚他一百舍客勒银子,给女子的父 亲,因为他将丑名加在以色列的一个处女身上。女子仍作他的妻, 终身不可休她。” 19!7年,王树德和杨雅国经上海到日本,把菌文版的《圣经》 正式印出来了。 杨雅国《传教笔记》回忆说: 19!5年冬,我与几个苗族布道员研究如何进一步改进苗文, 以便进行印刷。经过半年多努力,有了一些进展。准备工作做好, 19!6年!2月我便与王树德起程去昆明办理护照,经安南去香港 又去上海印刷苗文,王树德因为要回英国所以一起同路。到了河内 即去香港然后乘轮船去上海。抵上海经与上海印刷厂联系,答复是 不能印刷,因没有此类字母。如果先锌造字母才印刷,花时花钱都 很大。王树德提出不如去日本也许能想法。因为日本工业发达,印 刷工具也比中国先进。于是二人便起程乘轮船前往日本。先到长 崎然后去横滨,这里离东京首都不远。经联系印刷厂,它同意可以 印,但需要俦字,所以时闻要等得长,现在不能立马开始印。因此, 玉树德提出意见,可以去博物馆、东京、皇城参观。见到四五千年以 前的日本人,生活也很苦的,人民衣着也很原始,特另q是妇女纺织 的工具及装馋都和苗族一样低下。在游览时又见到俄国皇帝压迫 逃亡到日本的俄国人民,十分悲惨,现在他们正准备回西伯利亚 一342— 去,因为这时19!7年春,家乡已经发生了社会主义革命。经过两三 个月,王树德已离横滨去英国了。印刷厂开始印刷苗文,先印出版 样,我下力校对,这是很繁琐的工作。校对的苟文是基督教新约全 书的马可福音和马太福音。又用了一些时阍校对完毕了,我才乘轮 船返回上海。这是19!7年的6、7月阋,正是张勋复辟时候,从上海 乘轮船去香港,检查十分严密,行船十分稀少。由香港去河内,经安 南到河口,河口是国界要关,检查更加紧密,我被警察押下,护溉被 取走,送昆明对证然后送回,前后经过半月,在押期阍我以为此生 完结,护照交还后才被允许进入云南境地,直至到了昆明又回到 家,·≤才放下。 柏格理的夙愿终于实现了。英国与海外圣经公会印刷和发行 了花萤文字的《新约全书}5000册,1919年又出第二版,1929年第 三版,总共发行了!0000册。英国与海外圣经公会的G·w·谢泼 德牧师说,根据民族语音创造文字印刷的书籍,能达到如此高的销 售纪录,是非常罕见的。 19!8年,日照不足,五谷不熟,乌蒙山中发生了大饥荒。每天 都有七、八百人到石门坎来要求救济,见着饭就大吃。因为饿久了, 一下吃得太多,有人就被胀死了。有时候一天要安葬好几个人。先 用棺木,棺木用完就用薄木板,后来薄木板用完了,就用竹筐埋。 王树德在《石门坎与花苗》中记述说: 饥饿是一桩可怕的事情,看着人们越来越面黄肌瘦,真让我们 感到悲痛。据我们所知,这次饥荒期闯只有一个苗族人犯了抢劫杀 人罪。这位小伙子外出寻找食物,在一个岩洞旁边碰上一个背着一 小袋粮食的老汉。青年突然动手抢老者的粮袋,扭打中,老人落入 --——343--—— 岩洞摔死了。事情暴露以后,寨老在年轻人面前摆上一把刀、一根 绳子,说他们不想再袁到他了。年轻人选择了绳索,就好像犹大一 样,‘走出去,上吊自杀。’(《马太福音》27·5) 《先父杨雅各(国)传略》回忆说: 这一次教会用以工代赈修建了商场的房子又修了洛泽河水沟 和到昭通的路,这些都由先父负责。……苗家饿饭人增多,有的无 粮种,有的无饭吃。张牧师便准备给农民粮种,给农民下脚粮,不能 耕种的集中到石门坎从各地运粮赈饥。这一年饥民约六七百人,都 究全受拯。修建街道上房屋、运木料、制草料、舂土墙,并修建到礼 拜堂大路,修阴沟以使学校清洁。 王树德称赞张道惠夫妇说: ……张道惠夫人原来是一位农夫的女儿,对农作物很有研究。 她从英国带来新的高产洋芋种在苗族村寨中推广种植,使穷人可 以在包谷和其他谷物成熟之前得到收获,免于饥饿的痛苦。张道惠 夫妇还从英国引进了一些莱种,带来数百个从果树上截下的枝条, 小心翼翼地耙它们嫁接到野生树干上,让人们尝到鲜关的水果。由 于张道惠夫妇无私的奉献,我们终于经受住这场风雨的考验。可以 当之无愧地说,在我们教会的发展史上,他们的姓名应该占有很重 要的位置。 张道惠夫妇不仅积极赈灾,而且还和王保罗一起在许多村寨 举办成人扫盲班,讲授家庭副业知识,创办种子试验站,为学校修 建游泳池,等等。张道惠负责的互济会,经营苗民信贷,减少了苗族 群众的生产和生活困难。他和王保罗先后派出52名苗族布道员到 ··——344--——
张道惠与夫人安妮·布莱恩(1927年) \
各偏远的少数民族部落传播福音,足迹几乎遗及滇黔川整个苗区, 最终实现了柏格理“以苗传苗”的宏愿。然而,也有人对张道惠颇有 微词,认为他贪图生活享受,住着石门坎最漂亮的小楼,人称花厨 房子。小楼砖墙瓦顶,分上下两层,每层有8个房间,里蕊都有壁炉 和高大的窗户。楼旁有小花园和大花园,中间是鱼池。楼后有一排 小砖房,是花匠、厨师、饲养员、保姆等的住房。张家生活富裕,养着 奶牛和奶山羊。张道惠夫妇有一对孪生子张绍乔、张继乔,6岁时 被送回英国上学。 圣诞节要到了,教会杀猪宰牛,准备举办一个有上千信徒和饥 民参加的圣晚餐仪式。但是有消息说,葛布豹土目安康宁正在纠集 地主武装,要在圣诞节这天攻打石门坎,剿灭洋教。山里的气氛顿 时紧张起来。 养花是申请入教的候选人,在圣诞节的头一天就挺着大肚子 来了。阿秀为她一手打着花纸伞,一手提着个竹篮,里面装了些送 给陈泡婆婆的猪肉和养面。山里的风俗,苗家女如门对,不管晴天 雨天都要打把花伞,而且伞要打得低,称为“遮羞伞”。 莽花见了阿泡婆婆,两人抱头痛哭。哭够以后,养花和婆婆摆 家常,说起禄官爷人老了,还像头骚狗一样,几乎天天下夜都缠着 要,整得人觉都不得睡。 ·“你不晓得不要理他啊,你这个姑娘呕……”阿泡心疼地说。 “他呀,一天得不到就要黑眉黑脸的。还骂说莫肴是个丫头出 身,脱个衣服还要犟起犟起的,等到脱完我人都软了。” “这个老骚狗,才好笑得很喽!” “是嘛。有天晚上,月子来了,我在柴房里织布,他下楼来喊熹 睡觉。我说你先去,我再织一阵就来。他等了一阵,见我不去,就来 把桐油灯拿走了。” “那你怎么办呢,我可怜的女啊?”阿泡抹抹眼泪。 “我就乘着月亮织吧。怕他再来喏醵,叫阿秀舀了几瓢桐油给 。。。——345---—— 他泼到楼梯上,冻得滑飚飚的。平常他老骂我果得像个石头人,现 在我用桐油对付他,看他怎么办。” “好、好、好。” “他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又下楼来,被桐油滑了一跤,扭伤了腰 杆,睡在床上骂了我几天。真的笑死人罗。" “哈哈哈,我的女聪明,聪明!¨ “阿妈,我怀上崽了,又喜又怕。听说娃娃在妈肚子里头朝上, 脚朝下,快生时才转头。” 。,。以前老人们是这样说,可是柏师母说不对头,是倒着的,生时 也不掉头。” “阿妈,自我怀上了愚,禄老五又喜又忧。喜的是有了盼头,忧 的是怕生个姑娘。他说他遭姑娘整怕了,非要个儿不可。他叫木乃 和老岩多来看相·两人都主张从孕妇起步是左是右来判断,说男左 女右,如果孕妇先抬左脚必定生儿。不过两人的方法不一样。木乃 叫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步时看先抬哪只脚。老岩多又要我立在门 外面,看我过门坎时先抬哪只脚。他们阴悄悄地躲在门后肴,不要 我晓得。” 。那你先抬的哪只脚?,,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先抬的是左脚,过门坎先抬的是右脚。,, “哈哈,寺老师了!他们要吵嘴了!” 。 “是呀-两个巫师争不下来,就喊了两个娃娃来猜,说是童胄无 假·结果两个娃娃一个说儿一个说女,也确定不了。" “那怎么办呢?” 。。。两个巫师又商定一条,说是酸儿辣支。孕妇喜欢吃酸是儿,喜 竺謦謦是女。恰好我天天嚷着要吃酸的,越酸越好,他们就肯定我 两m¨7" 。一” “是儿是儿,我都晓得了!” “禄老五得了确信,欢喜得不得了。除了给老岩多和木乃一人 一块银元外,还开了坛咂酒让他们喝。” “噫,不是听说老岩多在葛布组织个啥子串连派,规定不喝酒 的吗?” “是呀。我也听木乃在问老岩多,不是说你们串连派不喝酒吗? 你怎么和我抢起喝呢?老岩多厚着脸说,哎呀,那都是说给人家听 的嘛了巫师要不喝酒,狗都不吃尿!,, “这个老鬼,哼哼!” 摆哭摆笑地讲了半天,养花问阿妈自己申请入教的事怎么了, 王保罗说什么没得。上-f-点了来做礼拜,她就向王保罗和王树德牧师 要求加入教会,成为一名信徒。而在这之前,她已从禄府的教徒们 那里认得T--蚓(,对《圣经》已经不陌生了。 阿泡说,听说牧师们讨论过你,因为你现在的身份发生过一点 争议,但最后还是通过了。莎呷阿依还是那种官小姐的脾气,事事 不甘人后·听说你要入教,也跟着提出要求。说其实我最信上帝, 上次回家宁可喝石灰水,都坚决不跪家神。但王保罗根本不敢提到 会上去。你想想,一个彝族奴隶主的官小姐,连和长老结个婚都惹 来这么多非议,怎么可能说一声就得进教会呢?但王树德和张道惠 夫妇还是好,同意她作为候选人。 圣诞节早上,王保罗得到消息,头天安康宁在可乐镇召集上千 人的佃民大团会,杀牛歃血,盟誓攻打石门坎,还逼迫教徒喝血酒。 不料突然乌云遮日,狂风大作,把架在会埸外的刀枪通通刮倒。安 康宁认为“神”发怒了,吓得叫大家赶快散场。 这天,葛布内地会的英国牧师斐中谦来了,说收到了王保罗就 老岩多问题写给他的信。但串连派已经从内地会分出去了,像这种 小派别很多,对老岩多的行为只能表示遗憾。王保罗表示理解。斐 347 中谦说,你们办教育带动了苗族人信教的积极性,葛布那边的苗族 人都很羡慕,他想考察一下,以资借鉴。王保罗自然表示欢迎,说大 家都是肢体,应当加强联系。 上午,王保罗和牧师们对那些要求入教的人进行考试时,将候 选人分为!0人一批,如!0个享受补助的学生、!0位妇女、!0位男 子、!0个姑娘,等等。学生们带着喜悦与自信的笑容,回答得既坦 率又准确。姑娘们的回答则坦自得像清沏的泉水一样。而来自盂 基乐和卵大路的青年妇女,给与的证词非常欢快活泼,充满了对基 督热烈的爱,而这种爱使她们每个人的心灵得到了安宁。这些青年 基督徒的忏悔,使王保罗大受鼓舞,感到自已无法否决他们之中任 何一位的洗札。虽然她们对于大卫(《圣经》人物,古希伯来统一王 国第一任国王)或以赛亚(《圣经》人物,是四大先知中最有名者)、 但以理(《圣经》人物,旧约希伯来先知)或何西阿(《圣经》人物,旧 约希伯来先知)可能并不了解,引用《圣经》的语录也不多,但是当 你阀到她们个人同耶稣之间的联系等重要问题时,对方的回答都 非常诚恳和坚决,“基督为了拯救我而死。”你能拒绝他们进入显现 基督的教会吗? 开始,养花坐在凳子上,紧张得脸色发自,索索发抖,不知道要 被问到什么和如何回答。这时,王保罗就先同她拉些家常,使气氛 显得轻松、自然,再开始提问。 “养花,上帝是牧羊人,他指引迷途的羔羊,你是吗?” “是的。” 。 “你想进入天堂吗?” “想。” “天堂是个圣地,罪孽的人是进不了的。你有罪孽吗?” “没有。” “但《圣经》上说人人都有罪孽。” “呵了是呀,但当我信奉耶稣后,他把我的罪孽都带走了。,’ 一348— “你说耶稣在十字架上承受你的罪孽,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 啦。他在那时怎么知道你是谁呢?,, “他当然知道,耶稣心里装着全人类。 “你怎么知道他是为你的罪孽而死?” “上帝说的,圣子是为我们而死。” 养花通过了。 “赞美上帝,你是大花苗中的第5500名信徒。”王保罗握住养 花热乎乎的手,微笑着说。 轮到苗壮进来,王树德问: ’。你热爱上帝吗?” “热爱。” “为什么?” “如果没有上帝,柏牧师就不会来为我们办学校。” “你为了寻找真理,有可能受到坏人的阻拦和毒打,你会害怕 吗?” “不,我觉得光荣。” “为什么?” “耶稣能牺牲,我也不怕。” 当王树德说“本牧师及教会同意你接受洗礼。请站起来祷告” 时,苗壮激动极了,竟然一下站到凳子上,进行祷告。然后手舞足蹈 地喊着“得了!得了……”跑出去。 54人经过考试获准接受洗礼,手持合格证入埸。他们脸上洋 溢着喜悦和爱,脚步迈得很直,仿佛主正在召唤他们去帮助别人。 洗礼礼拜完毕后,王保罗向群众发表了长时间讲话。人们认真 听讲,整齐回答,宣称自己是上帝之子。宏大的声音在群山问回荡, 像甜蜜的乐曲进入传教士的心灵,比《圣经》故事剧中最优秀的职 业清唱还要动听。 当礼拜式在大家为新成员的祈祷声中即将结束时,菌壮和几 一349一一 个学生把老岩多揪了进来。原来老岩多一直在人群中活动,声称能 帮人解除魔咒,要人们都去参加他的串连派。 老岩多一边挣扎,一边酵醺醺地喊Hq着,“王保罗算什么,他是 我儿子,我还怕他么?他跟着柏格理吃了几天洋蕊包喝了点洋墨 水,我就怕他么?我信的是正教,是真神,你们是自啦啦的,是假的 教堂里起了一阵骚动。 “王马太,你喝醉了{,,王保罗告诫说,“希望你放尊重些。” 。。“尊重?你占了老子王马太的地盘,用循道宗迷惑菌民,把你当 成救星,把我当成魔鬼,老子今天非要搅了你的堂子不可!”说着, 老岩多挣脱身子,捞脚舞手地嚷嚷,“我亲爱的孩子们啊,你们千万 不要听信王保罗的话。他的每一句话,都将把你们带到不可圆复的 罪恶和灾难之渊。你们看啊,有一线不明的火光在天边闪烁,它将 人们卷入死神的裙袍……” “巫教,真是巫教。”王保罗压抑着气愤,摇了摇头。 苗壮和几个同学咬了咬耳朵,喊着“把他的巫术革了”,揪起老 岩多,用铜盆里行洗礼的圣水在他额头上画了个十字,然后推他出 去。老岩多还在挥着两只脏兮兮的手狂叫,不知被谁伸腿绊了一 下,跌了一个嘴啃泥。他爬起来,用手一抹嘴皮,吓得惊叫唤,“啊, 你们看,出血了,出血了。啊啊,我至上的神啊,求你救救你的子孙 吧……” ‘ 大家忍不住一阵大笑。 、 圣晚餐十分隆重,共摆了一百-!一桌圣诞筵席,有上千人参 加。就餐前,王保罗翻开《圣经》讲了一段: “耶稣说,你们借给人,不要指望收回来,你们的赏赐就必大 了,必可以作至高者的儿子。你摆设筵席,要请那贫穷的、残废的、 瘸腿的、眼瞎的,你就有福了,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 ·--——350·-—— 魏豺狗带着一乘轿予来接荞花回厨· 养花吃过圣餐,扶阿泡回家。阿泡舍不得她走,要她再坐一阵, 等着和王保罗见见面。 王保罗看在妈咪面上,不能不来。 魏豺狗站在门边,监视着两个旧日的恋人· 见王保罗进来,莽花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王长老……” 王保罗叫了声“养花一一",心里一阵酸痛。在他们之间,现在 已经隔着一道可悲的篱笆了。 王绦罗在火塘边坐下,呆呆地盯着柴火}对蕊的莽花沉默一 会,抬头看着他,咳嗽,跺脚,哼鼻音,都不见回答,只好通过加柴添 火打“物语”了。 她一手拿一节干柴,并排放入火塘:“盼星盼月盼哥来,好比火 塘盼干柴。火塘无柴如冰窖,妹见哥哥暖心怀。” 王保罗把右手的手指比做养花,把左手比成野花压在上面: ·。山坡坡上开养花,花红叶绿哥爱她。本想移到家中来,野花抢先占 了家。” · 养花拿起夹火的竹筷,上端并拢,下端分开:“一根藤上一朵 花,养花野花各一家。你真是个有情郎,撵走野花我来家·” 王保罗摇摇头,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 养花皱皱眉头,啷起嘴巴,从火塘中拣起两根燃烧的柴技,在 柴灰中划了一条路线:“天上下雨下得紧,落在地上路难行·只要哥 哥你不怕,跑到天边也甘心。” 王保罗大惊,慌忙摆了摆手,在莽花面前鲻了个十字,“凡是上 帝所禁戒的,你必闪避。凡是上帝所命令的,你必遵行。凡是不能 造就人的话,一句都不出口……” 养花气得眼泪花花转,把竹筷一丢,走出门去· “改天再来啊……”阿泡哭眼抹泪地跟在后面。 “嗯……”养花把花纸伞递给阿秀,哽咽着上轿走了。 四 斐中谦回葛布前,王保罗和他在五镑屋里进行了一次长谈。这 是柏格理和党屠仁在大松树划界传教以来,循道宗和内地会的第 一次正式对话。 斐中谦承认,这两天看到了石门坎的繁荣最象,倍徒的热情明 显赢过葛布内地会。这和两个教会的传教方法不同有着直接关系。 比如,葛布注重灵性方面的修养,对办学校不够重视,星期天做礼 拜是全体信徒一起进行,不允许从事任何农事活动。而石门坎则注 重文化知识及圣经的学习,几乎全体教徒都上平民夜校,对信徒只 要求心诚就行了。星期天可以千农活,礼拜时妇女可以绩麻做针线 活。但斐中谦认为,石门坎的繁荣很可能是暂时的,维持不了多久。 “为什么呢?”王保罗问。 “注重文化学习,纪律散漫,对传教并非好事。” “斐中谦先生,我看过一份材料,中国范嘲内各宗派中要数内 地会信徒的文盲比例最高。内地会的信徒少,是否与贲会不重视苗 族人的文化需求有关系呢?” “这个问题,亚当和柏格理生前就曾经讨论过。我们内地会认 为传教不能依靠才熊和知识了而只有依靠耶和华的灵方能成事。” 斐中谦说。 。 “这些年来,我们循道公会的信徒在通过圣经学到文化的同 时,不也增加了对上帝的认识和热爱吗?” “但我注意到,你们的信徒读《圣经》时,几乎都把注意力放在 了识字上。” “这有什么呢?亲爱的斐先生,你不觉得这很正常吗?”王保罗 有点惊讶,“读《圣经》时尤其要注意文字,提高文化水平,这是我们 一352— 一贯的要求。道理很简单,如果不提高文化,怎么能读好圣经,理解 教义呢?” ’ “不,注重文字就会忽略教义的内容。《圣经》是出予神灵的感 动,它的文字只具有神性而不具有知识性,圣灵并不通过《圣经》的 文字而降临。”斐中谦强调说,。所以我们传教不依靠知{;}{才能,而 是要直接面对面地进行灌输,使菌族入获得属灵的经验。” “我们循道公会主张间接传教,强调信徒必须在社会实践中通 过改良社会的手段来成圣。” “我知道,这就是你们要大力兴办学校和裰剩事韭的原因。但 我们不同,我们内地会也办了一两所学校,但都是初级小学。有的 孩子毕业后想升初中和上大学,我们都不予以支持。” “这样好吗?”王保罗不理解。 “有什么不好?知识是罪恶,知识越少越好。无知无识才是人 们顺从和忠信的保证。” “是吗7不会吧。”王保罗一愕,想起了老岩多关于撒旦的那些 话。 “告诉你吧,教民教育程度高了就会叛救反圭,就会打风波。” 斐中谦举了一个例子,张保罗有个儿子从昭通明诚中学毕业,按说 文化程度够高了吧?但他见父亲因贪污问题自杀,罗但以理接替了 长老的位置,心里十分不满。趁我和罗但以理外出时,用斧头砸烂 教堂的门窗,将保管室的东西全部捣毁。随后又跑回家中把自己的 土陶碗具打烂,说有盗匪打劫。你看,有了文化知识又怎么样?对 宗教信仰有什么好处? 王保罗惋惜地叹了口气。 “不相信你就瞧着吧,”斐中谦正色说,“当苗族人没有文化的 时候,他们把《圣经》捧在胸前,有了文化,就会把《圣经》踩在脚 下。” 王保罗心烦意乱地点点头,“我们两个教会都属于福音派,但 。。——353---—— 我们趋向社会福音,你们趋向属灵福音。用中国的哲学语言来说, 我们是入世的,你们是出世的,所以对待教育难免会有分歧。这也 是可以理解的。” “亲爱的保罗,还有一个问题,我也想给你善意的忠告。你们在 乌蒙山区形成了一个独立的社会系统,颁发行政性法规,组织社会 改革,参与地方政治,这势必会引起世俗政权的敌视和反对,后患 无穷啊。”斐中谦苦笑了一下,“这方面我们是有教训的。葛布教会 初期,党居仁为了吸引人们信教,宣传说只要信耶稣,就可以免兵、 工、粮、款,在世可以受外国人的保护,死后可以升天,吸引了许多 少数民族来人教。但后来见牧师的许诺不可能兑现,人们又纷纷退 出教会。而由于侵犯了封建领主的权利,党居仁经常受到恫吓和威 胁,每次由安顺来葛布,都要先报请当地政府派员护送。从那以后, 我们就开始转向了,坚决反对信徒介入社会和参加公职,反对干预 政治。因为只有脱离政治力能最终有助予教义的传播。” 离开时,斐中谦又在寨门口劝告王保罗说,“我们传教士在中 国考验其信仰,别无所靠,只靠《圣经》所给的保证。以后的事实将 会证明,我们对待知识的态度是对的。最后能在乌蒙山中站住脚 的,恐怕不是循道宗,而是我们内地会啊!” 当天夜里,王保罗一个人在灯下思考了很久。他虽然不完全赞 同斐中谦的观点,但觉得对方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现在群众读书 的热情高过信教的热情,就是一个潜在的危机嘛。怎么办呢?他想 把这个问题拿到执事会上去讨论一下,是否应当吸取葛布教会注 重灵性修养的长处,严格教规,整顿纪律,星期天和礼拜时不准做 家务活。同时,不论是光华小学还是平民夜校,都要加强宗教教育, 要直接面对面地向群众传教。 4 然而,当王保罗把想法在执事会上讲了以后,立即引起了强烈 的反弹。王树德和列席会议的杨雅国都认为内地会在传教时不重 视办学校,传播科学文化知识,对苗民很不利。 一354— 王树德说,“哪里有教堂,哪里就有学校”是柏格理制订的著名 政策,是循道宗的显著特色和成功之道。那种只强调福音而排斥科 学文化的观点是错误的。 “但是不承认文化科学在本质上与宗教的对立和消解,也是不 现实的。”王保罗反驳说,“欧洲宗教的衰落,就是明显的例子。循道 公会重视教徒的世俗生活和社会实践,内地会重视教徒的宗教生 活与宗教体验。二者固然有不同之处,但都是上帝肢体,为什么不 能进行折衷和调和呢?” “否定文化知识会违背苗族人的根本利益。在执行教规领会教 义上,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不能苛刻地教条主义地对待传教工作 中蹬现的问题。”王树德说,像老岩多搞的串连派,其主要特点是巫 教合流,即曲解教义与巫术相结合。这说明没有科学文化的支持, 愚昧就会兴风作浪。 张道惠说,土著民族积习很深,要想让他们诚心向主,决非一 朝一夕能见其功,必须长期进行文化启蒙。 “保罗,如果为传教而传教,你可能是对的。”王树德说,“不过 请问,我们能够为了福音而把群众关在文化科学的大f-!;'!-面吗?内 地会的苗民见到我们石门坎学校办得很红火,不是很羡慕吗?” “我们不能把信仰降下来,迁就群众的要求。”王保罗说。 “但我们也不能置群众的利益和要求而不顾。”杨雅国有些生 气,“内地会那一套我不赞成。保罗,你莫昏了头呢!” “昏头?当摩西带领奴隶们出埃及后,群众不是在匿乃的旷野 里纵欲沉沦,遭到了上帝的惩罚吗?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我 们对得起谁,对得起柏牧师吗?”王保罗坚持认为,“内地会的经验 还是值得学习。我们教会办学校的目的不仅是要培养高中生大学 生,而且也要保证他们成为上帝虔诚的信徒。否则,文化再高又有 什么意义呢?” 是要上帝,还是要文化?大家都觉得是个问题。 355
“我建议,为了增强信众的宗教意识,应当从制度上建立一个 传教的长效机制。”王保罗翻开笔记本,讲了今后在教徒和学生中 增进宗教信仰的一些方法: 每天早晨要早祷,每星期三、五要晚礼拜。星期天三次礼拜:上 午九至十一时,下午二至四时,晚上八至十时。下午四耐有儿童主 日学,由张道惠夫人主领。每次发给儿童圣经颈片一张,上面有圣 经故事、圣经选句。让儿童背诵,背得好的有奖品。礼拜天有儿童 主日学,圣餐札拜。 王树德和张道惠夫妇没有意见。但杨雅国认为礼拜的时间过 多:恐怕会影响文化学习。 “礼拜是向上帝交心,是我们面向个人的传教,实在太重要 了。”王保罗解释说,“拯救之途并不在社会关系领域里,而是在个 人内心精神生活的领域里。只有在个人与终极精神之间建立正确 的关系,才能战胜自我,人类也才能获救。” 玉保罗又提议,举办圣心修道班,由牧师任监督,入班年龄在 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入学时,要发昕命纯洁神贫(不图财物)三 愿。入学二年后,方能发圣愿,发圣愿分为发暂愿和终身愿两种。连 续三年,先发一年一次的暂愿,以后再发一年三次的暂愿,然后才 能发终身愿,在牧师面前当众宣誓自愿服务教会。 有人反对说,条条框框太多。王树德说可以试办,但是不能影 响孩子们正常的文化学习。如果他们确实对神学感兴趣,长大了可 以进神学院深造。 、 快散会时,杨雅国报告说,经过近年对天象的观测和对星球运 行轨道的计算,二十六年后的某月某日夜里,可以看到十字连星的 天象。 开会的人都吃惊不小,十字连星是末日来临的征兆啊了王保罗 沉吟说,这事暂时不要对群众讲,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圣经中 说过“那时那目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对天象应当有一个科学的 一356— 态度。 大家都说对。但杨雅国与王保罗之间的友谊,从此出现了裂纹。
韩孝贞因身体每况愈下,准备调圆国了。因为医务所有些事还 没有安排好,托人先把三个儿子送到昭通,然后自己再去会合。 吴性纯、朱焕章和杨汉先想上山掏些蜂蜜给塞姆三兄弟作礼 。 物,几个二年级的小同学也要去,但在半路上走散了。当几个小同 学跟着野蜂追进一个山洞时,发现里面放着一些木筒,顿时就吓呆 了。虽然他们年纪小,但都听大人说过,彝族放置灵筒的山洞,是誓 常神圣的禁地。孩子们慌忙退了出来。但恰巧被路过的老岩多璧 蠢了。上帝啊,这里不正是禄老五家的神洞吗?这不正是天赐良机 吗?他划了个十字,跑到禄府把孩子们告了。 这些夭,禄老五正被荞花能否顾产而焦躁不安,听了老岩多的 报告,顿时火冒兰丈,咆哮着qq魏豺狗赶快去把几个娃娃抓来。娈 乃布摩摇着下巴,有意装得轻描淡写地,“算了,抓来也不好办·算 了。”术乃的孙予在光华小学读书,但学费没有得到优惠,心里一直 记恨着。 禄土目瞪了布摩一眼,“私闯神洞,冒犯灵筒,就像汉人的祖坟 被人挖了一样,按罪是要抽脚筋的,怎么就不好办呢?” 。 “禄官爷,如今民国了,政府和教会把学生看得像宝贝一样,难 道还能把他们抓来挖脚笳?”木乃翻翻眼睛,叹口气。 “挖脚筋不褥行,但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呀?” 木乃想了想,“对了。扯手钱的老例被娃娃些的老人废了,你娶 养花一文都没有收到,何不趁这个机会把这笔钱又捞回来呢?” “好好了”禄官爷拍拍木乃的脑壳,“还是你的脑筋转得快!” 一358—— “等等。”木乃竭力回忆着,“我过去好像听柏格理讲过,外国的 洋法律上有这样一条,把人家气恼火了,伤肝动肠,是要赔钱的,叫 啥子赔偿损失精神费。” “损失精神费?”椽土目浑浊的眼睛一亮,“对头,教会有的是洋 钱!狠狠敲他们一笔!” “是呀,彝子里的气从嘴巴里出。” “好呀,捆起背起都一样!” 两人越说越投契,不禁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在洛泽河边,魏豺狗追上了吴性纯和朱焕章。一问,那几个阅 祸的小同学已经被杨汉先带走了。 “魏伯伯,”朱焕章很有礼貌地解释说,“那几个小同学不是有 意的,请你跟禄官爷解释一下,宽恕他们吧……” 吴性纯很倔,扁着嘴不吭声。 “走,跟老子见禄官爷去!”魏豺狗吼n!!着,“哼,宽恕小同学?没 那么容易。你们家大人是怎么教你们的?晓不晓得乱闯禄官爷家 的神洞,等于刨了他家祖坟,不死也要脱层皮!” “又不是我们两个!”吴性纯抗议说,“你凶哪样?” “老子见谁逮谁,反正你们都是一个学堂的。”魏豺狗狞笑着, 跳下马来,想去扭吴性纯的手,不辩小伙子猛地来了个小羊抵角, 把他撞倒在地,喊声“跑——”拉起朱焕章跑了。 魏豺狗坐在地上,痛得摸得腰杆哼哼着,叫家丁们快追。家丁 们赶上两个孩子,用绳子串着拴了起来。 刚好莎呷阿依带着茁壮经过这里,就气虎虎地闯道,“魏管事, 你捆他们做啥子?” 朱焕章和吴性纯像见了亲人,“哇”地哭了起来。菌壮忙劝他们 不要伤心。 魏豺狗满脸堆笑地把事情说了。莎呷阿依沉下脸来,“原来是 为这个。你把他们放了,阿爸那里我去说。” 一359— ”这个,哎呀……” “你敢抗上?”莎呷阿依瞪起眼睛。 苗壮为两个同学解开绳子。 “官小姐,我是听禄官爷的,遥是晰株的?,, “听我的。” “可是禄官爷哪里我怎么交差?” “你就说是我说的。叫他来石门坎找我就是。” “不得行。” “为什么?” “你不管我饭,禄官爷管我饭。我得听他的。,, “你个大胆奴才,如此放肆,看我打你的嘴巴!--, 魏豺狗吓得点头不及,“是是,我走我走。抑阐到府里如此如此 一说,气得禄老五跳起三丈高,要亲自去抓人。 当禄老五等人在凉母垭过去的一个湾予璺追上柴焕章翱臭毪 纯,发现他们已经和杨汉先还有那凡个小同学走在一起,正和莎呷 网依母子说说笑笑呢。 …。篁土目跳下马来,给了女儿一巴掌,打得莎呷阿依晃了几晃, :冀敢私放这些孽障,狗日的想必是吃猪油阀了心啊?逆女,我晓得 竺呈至得把老予早一天气死了,好把祖传的产业带去和那个苗子 譬!享受·传休想了老子的产业来得不易!就是让大水晶未三呆 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把几个娃娃捆了起来。 。 ‘ 一。。≥蚕。的事老子是横了的,非把这些娃娃抓回去实行家法不 可!”禄官爷一声令下,“带走!,, …。一一’ 莎呷阿依叫苗壮跟着同学们走,她赶回石门坎报信。 360 韩孝贞病倒了。 头天傍晚,她去二十多英里外的一个寨子给人看病,回来时天 还不怎么亮。经过一个山沟沟,突然看见不远处有几双绿莹莹的亮 点向自已这边移动,她知遭遇上狼了!不巧这时火把被风吹熄了, 她就脱下一只鞋子,“砰砰”的拍打着身上的药箱,吓得狼群停了下 来。接着扭头就跑,跑回石门坎,人马上就昏倒了,那只光脚的脚了c、 上扎满了尖刺……王保罗正在看护韩孝贞,莎呷阿依跑来了,说几 个学生阁了禄府的神洞。王保罗顿时就懵了!他知道,这是涉及民 族问题的大事,如果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他叮嘱其他人照料好柏师母,和莎呷阿依立即上马赶往黑虎 寨。 审讯正在禄府的天井里进行。四周堆着许多破砖烂瓦。养花 怀孕快九个月了,王马太说怕有血光之灾,为了保险起见,光拆大 门还不够,还要把第一进院落也拆了。这样,昔日富丽堂皇的禄府 就只剩下后面几重院落了。 “跪下,通通跪下!”魏豺狗咆哮着,家丁们也跟着直叫。 。吴性纯不跪,朱焕章和杨汉先也不跪,“我们是教会学校的学 生,是有信仰的。要跪,我们只跪上帝。” “不跪,不跪就喝石灰水!”檬老五恶狠狠地威胁说。 “你们偷吃了神洞的蜂蜜,要洗洗肠子。”木乃帮腔说,“±目的 家法是长规大道,是谁也不敢违背的!” 苗壮哭着说,“爷爷啊,你整我的同学,我再不给你当孙孙了, 你叫别的娃娃给你当吧。” 几个学生鞠了鞠躬,“老人家,对不起,我们不该顽皮,冒犯了 你家祖宗……” 一36!— 木乃一眼瞥见有个学生嘴角上还沽着点蜂蜜,立即大惊小怪 地叫了起来,“看,他们嘴边还粘得有蜂蜜呢。哟哟,老祖宗啊,以后 禄家在山里还有一点面子没有啊?” “给我打,往死里打了,,禄土日用手指着,吼叫着。 家丁们几下就把学生们打得鼻子口来血。同学们哭了,苗壮也 哭了。 王保罗在坝子里下了马,小跑着进来,向禄土目陪着笑脸,“尊 敬的禄官爷,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老人家会这样怒气冲冲?” “啊,你这下才来呀,你还有脸问我?”禄老五见大鱼上钩了,带 着二丝窃喜冷笑说,“你们教育的好学生,跑到我家祭灵筒的神洞 里偷蜂蜜,惊扰了我禄家的先人!你说气不气人!” “这是娃娃们贪玩不懂事,责任全在我们长者。你老人家消消 气,我们会按校规处罚他们。” ’ “你们准备怎么处—鼬嗯?!” “向你老人家赔礼道歉…·¨” “还有呢?”禄老五恨不得一口咬个玉珠珠,“一句道歉就完 了?” “听你的意思,,’木乃盯着王保罗,“说两句好话就想混过去?怕 世上没有这个书卖!” “当然,可以作一些适当的赔偿。”王保罗看出了对方的心思。 “噫,真不愧是当牧师的呀,还懂事嘛。”禄老五的语气顿时缓 和下来,“打算赔多少啊?我要祭祖,给祖先压惊,杀猪宰羊要花不 少钱呢!” “你说个数,我改天一定奉上。”王保罗笑笑。 “一千滇洋总是少不了吧?” “一千?”王保罗吓了一跳。 ’ “怎么,嫌多了不是?”禄土目愣起鹰眼,“那就把这些贪嘴的娃 娃关起来,喝石灰水,祭祖时当人牲,背灵筒。” 一362— “这个,哎呀,禄官爷,钱能不能少点?” “一分也不能少。”禄官爷板着脸,“我到你们石门坎看病,都是 出的高价。” 养花腆着大肚子出来,吃惊地看着王保罗。 “这个,实在太多了,就是卖药房也不值这么多。”王保罗摇摇 头,用手帕给吴性纯几个擦去血迹和泪痕,“禄官爷,我们一向处得 不错,万不可因一怒而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啊!禄官爷想来也应当 知道,这是各国的惯例,教会的学生有权得到上帝的庇护,可不能 擅动刑罚啊。” ’‘“在乌蒙山中,我就是上帝!”禄土目得意地睬着眼,摇摇下巴, “当初柏格理进山时,我们曾有约在先,在各自的范围内,按照各自 的原则行事,另一方不得干涉。这几个学生触犯了我禄府的家规, 惊扰了祖宗,我就有权按家法处治。” “钱我们答应赔了,但你要得太多了,我们怎么拿得出来?”王 保罗看软的不行,就沉下脸来反驳说,“民国政府早已明令不准私 设公堂,你是知道的。再说,他们还是孩子,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家祖 先……” 这时,莎呷阿依下马进来了。 “嗯,民国怎么了?娃娃们敢闯我禄家的神洞,就是你们教育 的,什么不信家神啊,不祭祖宗啊,不光他们,连我亲生的女儿都不 信祖宗了!蜂蜜是山神菩萨赐给我的祖先的。这些贪嘴的小畜牲 比强盗还可恶】,,禄老五咆哮着,把手一挥,“来人呀——” 魏豺狗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大盆石灰水抬了过来,王保罗急忙 上前挡住,“等等,我来喝。禄官爷,钱多了我拿不出,你把我的命 拿去吧了,了 荞花一震,阴着脸回后面去了。 王保罗舀起一碗石灰水剐要喝,莎呷阿依突然尖叫一声,从家 丁手里抢过一把步枪,指向父亲,“阿爸,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了你要 一363—— 禄土目一愕,阴狠地眯缝起鹰眼,“噫,姑娘,你敢和老子耍蛮? 老子不信你会开枪了”木乃示意魏豺狗夺枪,魏豺狗犹豫了一下,剐 伸过手去,就见莎呷阿依掉过枪口,火光一闪,魏豺狗胸口上好像 被人推了一把,叫着“噫?你打自家人ooo o o Q”倒退几步,倒在墙角咽 气了。 莎呷阿依又把枪指向父亲,“你不要动!你今天要不把娃娃们 放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 禄土目肩头一震,僵住了。用手指着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人们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有人高喊“失火了!马棚失 火了!”只见后面院子腾起一股火焰,带着烟雾窜向天空· 天井里一片混乱。苗壮日!{几个同学快逃。 “不忙。”主保罗把手一挡,“冤家宜解不宜结。听我的,拿上家 什,跟我救火!” 学生们有些迟疑。 莎呷阿依犹豫了一下,也说,“孩子们,看在我面上,去救火 吧!” “呆着千什么?快跟我来啊了”王保罗一跺脚,学生们就跑去找 扁担水桶了。 大家费了好大劲,总算把火扑灭了。好在只烧了后院的马棚, 烧死了几匹马,禄家剩下的几进院子总算保住了。禄土目见几个学 生娃娃为救火弄得灰头土脸,衣服和头发都烤得糊磁黝的,未免有 些过意不去,就说了几旬感谢的话,让他们走了。 “魏管家是自己的枪走火打死的。”禄土目宣布说,以后谁要敢 乱嚼舌头,就让他去和魏豺狗作伴。事后,小老婆们揭发说,火是养 花放的,但禄老五不信。 一364— 高烧,眩晕,心律不齐,韩孝贞的情况很不好。王保罗决定连夜 用担架把人送往N:!!。橱滇医院。但眼下雪凌封山,北风如刀,气温 在摄氏零下!0多度,病人躺在担架上能不冻坏吗?担架上可以放 几个热水袋,但需要不断换热水。王保罗和王树德、张道惠夫妇商 量出一个办法,要求沿途村寨每!t!了!。,里在路边燃起一堆篝火,烧上 热水,像接力一样地为担架上的热水袋换水。 从黄昏时分起,天空就悄悄地飘起了巴掌大的雪花,不一会儿 地上就垫了尺把厚。 王保罗、杨雅国和阿泡等乡亲们,穿上最漂亮的服装,来到五 镑屋。丈夫去世后,韩孝贞仍一直住在这里。当韩孝贞躺上担架后, 阿泡用颤抖的手把一个象征吉祥幸福的银项圈戴在干女儿的胸 前,项圈的银牌上镌刻着一个十字架。韩孝贞含着泪,紧紧拉着老 人,用苗语喊了声“缅坎(干妈)——” 王保罗等人抬起担架,缓缓朝寨f!了't"走去。学生们吹起小弓。, 敲起洋鼓,但却没有一点欢乐的气氛。在这之前,阿泡就再三给乡 亲们打过招呼,亲人上路,是不准哭的,到时谁也不能哭啊!开始, 大家都忍着揪心的疼痛,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们中,有韩孝贞救过 的老人,有韩孝贞接过生的孩子,有和韩孝贞玩得非常好的姐妹 ……苗壮要跟着担架走,要一直把养母送到昭通。韩孝贞说雪太犬 了,不要去。苗壮不听,吴性纯、朱焕章、杨汉先也跟着要去。 出寨门时,乡亲们没有哭。下了几十级石阶,大家没有哭。到 了洛泽河边,人们也f了t:有哭。当韩孝贞挥着手说“再见,我的姐妹兄 弟们……”时,人们用手紧紧地捂着嘴巴,仍然没有哭。然而,当麻 风病院和孤儿院的几十个孩子闻讯赶来,拦住担架哭着喊“妈妈不 要走”的时候,大家再已忍不住了,哭声顿时像开了闸的潮水一般。 有的呼天抢地,捶胸顿足,有的抱在一起,用头抵撞。有些妇女迁怒 365 于抬 得她 保佑 挂着 滑杆的弟兄,拼命用手去揪扯他们。“不要抓我们 走呀……,,王保罗和弟兄们喊着,泣不成声。 “回去吧,乡亲们。我是上帝的女儿,荣耀归于主 你们!'’韩孝贞吃力地从滑杆上撵起来,挥了挥手 微笑。担架走了很远,那只纤瘦的手臂仍在火把自 主保罗和弟兄们一边抬着担架,一边唱道 抬着你呀,柏师母! 你慢慢去吧! 这世分别了, 天堂再相见。 你把拍牧师留给了我们, 你把大爱留给了我们。 姐妹们站在岩坎上,手拉手地唱道 当你走出寨f。!, 我们的心就空了一半。 当你转到树林背后, 我们该怎么办? 茫茫夜雾遮住了我们的视线, 我们的心紧随你到天涯海边。 我们也舍不 愿上帝永远 憔悴的脸上 光亮中挥动 上帝啊,当你从天空中俯视这充满了兴衰荣辱的尘世时,将会 看到乌蒙山中的圣火是多么壮观啊!一堆堆篝火组成了一条火的 长龙,在黑夜中熊熊燃烧,照亮了苗族人的泪眼,照亮了奉献者的 丹心…… 许多村寨通宵在教堂里为柏师母祈祷平安。教堂里挤不下,人 们就跪在风吼雪飘的坪予里…… 莎呷阿依骑着黄膘马,跟在柏师母的担架旁边,平生第一次学 着唱起了赞美歌: 光亮为着义人在黑暗中照耀, 为着慈爱、怜悯、正直的人照耀。 据说,韩孝贞回国不久就病逝了。人殓时,胸前戴着一个中国 苗家的银项圈…… 执事们为莎呷阿依的见义勇为深受感动。一致同意接受莎呷 阿依成为一名光荣的信徒。 莎呷阿依一高兴,把一半嫁妆捐给了教会。 第三天夜里,养花临盆了。不料生T--+女婴以后,肚子里又 伸出一只脚来,原来怀的是双胞胎!但第二个婴儿光是露脚,怎么 也生不下来。 。 王马太说,不行,要赶快拆第二进第三迸院子,不然母子都保 不住。于是,禄土耳叫全府的人一齐上阵,挖的挖,劁的刨,不仅把 第二进第三进院子拆了,慌乱之中连第四进都拆了大半,只剩下了 最后三个院子。幸亏阿秀跑去石门坎请来张道惠的夫人,才把第二 个婴儿接了下来,是个儿子! 禄土目高必疯了,满院子跑着喊,“哈哈,龙凤胎,龙凤胎!天菩 萨保佑,我禄家命不该绝,有后了,有后了……” 大老婆和几个小老婆嫉妒得发疯。趁着禄土目回凉山老家报 喜的机会,悄悄把两个刚满月的婴儿丢进了后山的老林里,跟着又 把养花赶如了门。那是一个恐怖的夜晚,从老林子里传出的狼嗥 声,把整座山都吼动了。 一367— 禄土目回来,像疯了似的打着马到处寻找婴儿。在凉风垭的三 岔口误入迷魂谷,从此下落不明。 当王保罗和莎呷阿依等人闻讯赶来时,只见悲凉的晨雾中,破 败的禄家大院已经人去屋空了。莎呷阿依当即昏倒在地。王保罗 问了阿秀和许多人,才隐约地知道养花是一个人提着包袱走的,至 于去哪里就不知道了。保罗的心顿时碎了了养花呀,你怎么一个人 就悄悄走了呢?石门坎是上帝居住的地方,你再有三灾七难,也应 当来教会找我们想法嘛。山迢迢,水漫漫,豺狼当道,匪盗横行,你 一个孤身女人能走到哪里去呢? !王保罗提了提鞋后跟,发疯似的沿着大路追去。 王保罗碰见一个放羊的彝族少年,问他看见养花没有?少年 说,看见了,她说若有亲人来追我,就说我走远了,不要追了…… 王保罗碰见一个放猪的苗族青年,青年说,看见了,她要我告 诉你,十年以后再相见:… 王保罗碰见一个放牛的回族老人,老人说,看见了,多好的姑 娘啊,你怎么让她一个人走了呢…… 王保罗的鞋底磨穿了,跑不动了。他站在山粱上,朝远处眺望, 但见重重青山重重雾,重重迷雾遮断路…… 养花啊,你在哪里?
1935年,同乐节前夕,吴性纯和王树德吵了起来。 王树德和吴性纯的关系本来不错。吴性纯上昭通明诚中学和 华西大学时,都得到了教会的资助。1929年,吴性纯大学毕业,获 医学博士学位。回到石门坎当医生兼光华小学校长,与杨雅国的女 儿成婚。他把原有的医务所扩建为“石门坎平民医院”,护理人员全 部由苗族信徒担任。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家苗族人自己担任医务 人员和面向苗族群众服务的苗族医院。吴博士为了纪念柏格理,根 据三种语言,把医院的字母设计为“P。M”,代裘着如下名称:苗语 P!—M!ao Hosp!ta!,意为“我们苗族的医院”;汉语P!ng M!n Hos— p!ta!,意为“平民医院”;英语Po!!ard Memor!a! Hosp!ta!,意为“柏 格理追思医院”。 王树德很欣赏吴性纯的工作,称他为“纯沽的人”:在《石门坎 与花茁》中记述说: 昊性纯使我们在石门坎的营建中取得了另外一个巨大的进 步,即开设了一家完备的医院。这是我们盼望了多年的大事。举行 开业典礼时,我们和各界代表聚集在医院的走廊上,一齐唱起“哦, 上帝,在过去的岁月里帮助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都感到奇异的 温暖。 有位彝族土目的发言很精彩。他说,徐了福音之外,再没有其 他什么力量可以使如此荒僻的村豢产生一家医院。确实如他所言, 这是《圣经》主张的具体表现形式。 一369一 某个夜晚,一位腹部中抢的陌生人被抬进苗族医院。医院里没 有手术台,没有汽灯和电灯,也没有另一位医生帮助施行麻醉手 术,但“纯洁的人”毅然承担起拯救这个男子生命的重任。尽管手术 风险很大,但陌生人终于被救活了。若干天后,那个陌生人带着两 个卫兵来感谢吴性纯,送上!00元大洋,并邀请教会派牧师去他驻 扎的城镇宣讲圣经。那!00元大洋印被转为医院基金。 某天,吴性纯在外面遇上一位严重的气管炎病例。患者是一位 汉族青年。“纯洁的人”束不及回医院去取医疗器械,就用随身携带 的一把柳叶刀,一节作为导气管的短竹管,当埸为患者进行气管切 开手术,挽救了患者的生命。过些日子之后,我们瞧见青年牵着一 只山羊来到医院,感谢吴大夫的救命之恩。 莱天,昊性纯正在吃晚饭,有个农民从20多英里外的寨子跑 来,说自己的妻子难产,问医师是否愿意前往?“纯洁的人”立即放 下手中的包谷饭,提上一盏防风马灯就走。到次日早晨,一个小男 孩在他的手中平安降临人世,母亲的生命也保住了。 那么,吴性纯为什么会与王树德闹翻呢?从1923年起,差会就 发出“三岛政策宣言”,提出教会要逐步实行自立、自养、经费自给, 差会则腾出精力和经费用支持教牧人员开辟新的教会。这样石门 坎教会和学校在经济上入不敷出,越来越困难。吴性纯想在寨子坎 上修闻房子作宿舍和办公室,希望教会能补助些经费,但王树德说 没有钱。一天,吴性纯用英语和王树德吵起来,你说没有钱,那你每 年为什么拨给四方井那么多的经费?为什么光华小学教师的工资 要比昭通和四方井的低?王树德说,西南循道公会以民族不同划分 为两个系统,一个是以我们石门坎为中心的苗族教会,另一个是以 四方井为中心的彝族教会,二者根据情况在政策上有些差别是正 常的。吴性纯斥责说,你是个Boy(孩子),不懂事,你们不是为石门 坎办事!王树德愕然无语。当时王保罗也在场,劝解说,慢慢想办 一370一 法吧,光吵也不解决问题呀了吴性纯膘了他一眼,讥讽说,“你呀,一 个人要有骨气,有肉有米自己吃,何必崇拜高鼻子洋菩萨!” 随后,吴性纯要求调去昭通福滇医院工作,教徒们做祈祷都未 能留住他。王保罗叹息说,“如果茁壮还在的话,就能劝住他了。” 四年前,苗壮应邀到石建明的部队当兵去了。石建明在四川军 阎杨森的手下当团长,希望身边能有几个子弟兵。茁壮上路那天, 张斐然、陆宗棠等几个小同学高兴得打着筋斗为他送行。乡亲们簇 拥着苗壮,一边走,一边唱着歌: 先生苗壮有出息, 到那远方去从军。 将来功成回故乡, 帮助我们解锁链。 在告别会上,吴性纯说,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已经看清楚了, 石门坎的发展要依靠洋人是不行的,他们只能帮一点点。凡事要靠 自已努力,要自己争气。我去昭通不是丢下石门坎不管,是为了更 好地斗争了吴性纯号召青年们跟他去昭通学做木工、裁缝、糕点师 傅。 临行前,吴性纯一行向汉族老师刘映三、刘纪文、钟焕然等鞠 躬告别,但没有理睬王树德。 “性纯,不管你走昭通走哪里也好,都不要慢怠客人。”阿泡劝 年轻人说,“你还是去向王树德道个再见吧。” 吴性纯抑郁地说,“算了,这个人太偏心了……” 阿泡叹了口气,嗔怪说,“性纯呀,你样样都好,就是性子太刚 ……人家是远方来的客人喽嘛,工作上的事好好的商量。” “婆婆,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嘛,王牧师太不公平了。”吴性 纯说。 一37!— “是呀,你好好的说嘛。人家再怎么说也是50多岁的人啦!” “有些事你老人家不清楚。洋牧师到中国来,不光是为了传教, 还有其他目的呢。” “看你说的……”阿泡瞪了年轻人一眼,“人家为上帝服务,总 做过些好事嘛。”阿泡唠叨说,你看,邰慕廉和张道惠夫妇都回国了,老的传教士现在就只有王树德了。人家在石门坎待了三十年, 四十岁才结婚,不容易啊! 邰幕廉和张道惠夫妇是在1925年五卅运动中仓促岗去的。当 时。t昭通明诚中学的学生们打着旗子游行,高喊打倒日帝,打倒英 国,洋鬼子不得在昭通传教。张道惠夫妇走时,把教会的果园交给了学会园艺知识的莎呷阿依管理。 吵架以后,王树德感到有些难过,把自己关在灵修室里做祈祷。王保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找到王树德,抱歉地说,“对不起,王 牧师……” “亲爱的保罗,不用道歉,你没有错,‘纯沽的人’也没有错。”王树德苦笑着抬起头来,灰蓝的跟里闪着一丝泪光,“我们宣传平等 自由,现在学生转过来用这个作武器向老师开战了,是好事嘛。这是西欧人文主义精神在中国苗族人中的体现,是亲爱的塞缪尔生 前就期待的呢!” “如果塞缪尔还活着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王 保罗说着,眼圈红了。 王树德抑郁地用手搓搓白皙的脸颊,叹气说,“上帝一直在以 他的方式安排我们的事务,我们就顺势丽为吧。” 吴性纯带着民工们到柏牧师墓前告别。柏墓周围,松柏森森。 吴性纯和民工们清除基地的杂草,在碑前摆上一堆柏牧师生前最 喜欢的红杜鹃。当默哀鞠躬时,一向倔强的他,突然眼圈一红,几乎 掉下泪来…… 小号吹起来了,王保罗和乡亲们把吴性纯一行送比寨门,穿过 一372— 绿化林,走上新修的乡村公路。大家一边走,一边唱起了古歌: 我们是炎帝的子孙, 我们是蚩尤的后代。 我们穿越过无数平原, 被迫来到这个地方。 总有一天, 我们的子孙会登上大雅之堂。 。据《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民族志>>!!2载: 1935年下半年,经昊性纯介绍,石门坎苗族第一批青年学生 朱明祥、朱正明、王德崇等到昭通学习缝纫技术。1937年,经昭通 缝纫师傅介绍,朱明祥等赴昆明学习中山服及各种服饰的缝纫技 术。同年,经吴性纯介绍,扬清明之弟到昆明学习糕点加工技术,石 门坎营族第二批青年学生到昭通学习缝纫。后来昊性纯又招一批 到昭通,分别办砖瓦厂,学织小布,学木工技术。! 945年,石门坎推 广部设立织布房,从此,半机械化的织布技术和毛织“人”字花纹技 术传入苗区。为解决苗族妇女织布的繁重劳动,杨荣样特地设计出 一台比原来更科学的织布机模型,惜之当时没有能抓紧制成成品, 故没得到采用和推行。1935年扬荣辉等人赴四川宜宾参加造船工 程。从30年代起,石门乡杨荣福等已掌握硝皮和皮革缝纫技术。抗 日战争末期,扬蒙福不仅掌握衣服缝纫技术,而且掌握了汽车驾驶 技术。(!2) 柏格理以改良生活方式为目标的基督教教育工作,改变了鸟 蒙山的面貌。在苗族几千年的历史上,经历过无数次战争和屈辱的 迁徙,而只有这次从山中流向城市从事工业和商业的壮举,才标志 一373— 着这个民族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当今的经济学家们公认, 二十世纪末三十年代上半期是中国现代化和资本主义发展势头很 好的时期。本来落后中国发达地区两千多年的大花茵族,迎头跃上 中国现代化的潮头,实现了跨历史的飞跃式发展! 同乐节到了。头几天,四厩八方的群众就开始来到石门坎,!o 几问客房住得满满的。许多人只能鼹宿寨外,裹着披毡,唱着《耶稣 爱我》的赞美歌,阐坐在烧着柴火的壕沟两边。壕沟上,架着儿!_:=!煮 饭的大铁锻。只要王保罗和传教士们一鳝西,人们就会围上去,争 著问一些《圣经》中的问题。 早展,太阳从东边山粱上升起,拨亮一片蓝天,将温暖的阳光 洒在操场和过去跳花的那片平缓的草坡上。四周彩旗飘飘,鼓号声 声。 主席台上,留卢机上的黄铜喇叭里,播放着世界名曲。邢县!乏 等政府领导在台前入坐时,邢县长特意让王树德、王保罗和刘纪文 等老师坐在自己两边,以示尊重。他刚视察过光华学校,称赞学校 的师资、建筑和教学设备都是全地区最先进的, 王保罗汇报说,从石f!坎升入华西大学的学生,除吴性纯外, 还有朱焕章、杨汉先。他们全都出身在贫苦的佃农家庭。 邢县长“喔喔”两声,问朱焕章该郧年毕业?听说小伙子在华西 大学品学兼优,入际关系特别好,有“朱圣人”之称呢。 王保罗说,快了,他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 刘纪文称赞说,朱焕章了不起!一边上大学,一边为家乡的夜 校编写扫盲课本,名日《滇黔苗民夜课读本》(又称《西南边区平民 千字课》),共计四册。其中有许多课文写得很好,像“不问男女老 少,不分士农工商,人格是平等的。”“朋友们,美国有释放奴隶的林 一374— 肯,中国就没有组织释放奴隶的人么?”还编歌谣教苗胞们如何发 展生产、提高技术、学微生意,等等。 邢县长一怔,忙问,这套课本推广了吗? 王保罗说,这套课本已用石印本印出来,送列威宁、滇东北和 川南苗族群众手里。大家组织起来,用松柴照明,积极学习。 2004年。朱爱光(光华小学毕业生)在给笔者的信中说: 朱焕章对恿昧无知,嗜烟酒、不讲卫生、不求生活目的而苦得 弯腰驼背的同胞心急如焚。自鳊诗歌教育大家。朱焕章教育思想 全部体现在《夜读课本》中。平民教育扫除申青年文育不是假话。 ! 993年在我离家45年后回去时,一个60多岁的老人尚能背诵 《读本》!—!0课。他们还在唱朱焕章所作的《爱国歌》。 邢县长点点头,好啊,人才啊,以后可以请朱焕章当校长嘛!不 过,你们这个穷山沟沟,恐怕留不住人喽。嘴上这样说,当县长的心 里却另外生了一分警觉,石门坎好是好,可是荑国人在这里经营了 几十年,投人大量的人力物力,难道没有什么企图吗?都民国了,朱 焕章还在煽动苗民要求解放和平等自由,什么意思呀,这不是想里 通外国吧?后来他给省政府写了一份报告,省里又将情况上报中央 政府。从那以后,各种不明身份的人就开始经常光顾石门坎了。 山风习习,云移影动,荜坡上乍阴乍明,草木湿润的清香沁人 心脾。!0点钟左右,人们从四面八方向操场涌来。光华中心小学和 各分校的学生穿着上白下黑的校服,排袭整齐的队伍,吹着小号, 打着校旗,在老师的哨子声中精神抖擞地走来。一大会开始时,齐 唱光华小学校歌(赫章秀才徐某某赠词,吴性纯、李正文曲): 威宁西北乡,邻毗昭阳, 看石门高敞,光华校旗树黔疆!
客来自远方,热心来渡ff,西洋, 拍七数风琴,吹芦律笙簧, 音克谐,兴悠长。 齐声高唱,大风泱泱, 好男儿,当自强, 天下一家共乐一堂, 学优长,寻光明,要日就月将。 要学那惜光阴大禹寸晷元荒, 要如何名副其实为中华之先。 唱完,王保罗请邢县长讲话。邢县长站起来,拿如一份准备好 的讲稿,咬文嚼字地赞扬以威宁、彝良为中心地带的大花苗,多皆 9食其力,不为盗不为丐少吸烟,在苗族中性格纯朴聪明,文化最 高·光华学校少长成集从才辈出,堪称“西南苗族最高文化区”。谁 说苗人野蛮,他们的向上心恐非内地各族所赶得上,而可给国内各 族一个好模范的启示。最后,他鼓励苗族学生要珍惜光阴,努力用 功,以后争取担当政府的官吏,成为国之栋梁。 。。 苗家可以当官了,这是多大的喜讯啊了为了感谢县长的关心和 篓壁:曼来王保罗特意带着学生上山捕了一只鹿子,送到县政府。 邢县长撄筵剧谢他们,席上陪同的都是地方名流。 一…。 。 刘纪文坐在主席台上,看着欢呼雀跃的苗族人,感到十分欣 登:多磐一个充满尚武精神的民族,世代沦落深山,作牛作马,遭人 竺挚,如今终于在文化上酾了身,从边缘回归主流,成了祖国大家 庭中光荣的一员了 。,些窆开始了。先是团体操表演,然后是田径、长跑短跑、撑杆跳 堂和掷标枪·当撑杆跳高比赛报出4·5米的好成绩时,邢翼羹磊 客人们吃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夺冠的学生叫李学高,1934年在昭 通地区n县运动会上,曾获得一万米长跑第二名。1940年李莓妄 在中央政治大学边疆蒙藏学校读书时,又获得四川大学生运动会 一万米长跑第一名。 。 进行独轮小车赛跑、单足跳赛跑、蛙跳赛跑以后,又进行两人 三腿赛跑(每组两人,把一人的左腿与一人的右腿缚在一起),喝彩 声、鼓动声响成一片。陆宗棠和张斐然绑在一块,蒙着眼睛,跑得磕 磕绊绊,不时跌倒,逗得观众捧腹大笑。 弓箭比赛开始了。一块木板竖立在六十码以外,擅长射弩的青 年汉子各显身手。张斐然的成绩最优。按苗家的传统,每当射死一 头凶猛的动物就要在弩上打一个洞。张斐然使用的弩是从祖辈传 下的,上面竞有!20个洞。王保罗向邢县长等客人展示了用来涂箭 端的毒药。这种用植物提炼的黑膏只要有一星半点进入肉体,就别 想活命。人们射中猎物后,都要把伤口周围的肉割下来烧掉,以免 被猎狗误食。 赛马场一k,莎呷阿依跑得最快,头上的花巾都被风吹飞了。 进行穿针、齐麻、穿裙、知识测验比赛时,阿泡得了两个奖。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邢县长、郑乡长和王保罗等人为优胜者颁 发了证书和奖品。
1936年冬天,杨森率领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开进昭通。正是黄昏肘分,地方官员组织市民打着红红绿绿的小纸旗夹道欢迎,燃放鞭炮。杨森骑在马上不住招手。 ‘自护国战争结束后,杨森宦海沉浮,忽东忽西。1927年国共分裂以后,他紧随国民党蒋介石,当上了国民政府的陆军中将。1936年2月,红军二、六军团进入贵州毕节。蒋介石任命龙云为滇黔绥靖公署主任,要他派滇军围剿红军。同时命杨森率二十军从四川开到贵州乌蒙山区进行围堵。在赫章盘县一带,杨森与红军主力稍有接触,便被突然甩掉,失去耳标。杨森推断红军窜入了云南境内,予是下令部队驻守昭通以观待变,只派营长茁壮带一个营向黑土河、石门坎一带搜寻。 苗壮到石建明团当兵不久,团长石建明因被发现有共党嫌疑,惨遭杀害。杨森推荐菌壮上南京中央军政大学学习,毕业后提他当了营长兼军足球队的队长。 昭通街道整洁,新房栉比,和杨森当年讨袁时见到的情景已不可同日而语。在最繁华的商业区陡街,商号如云,人头攒动。这个被称为“小昆明”的新兴城市,已成为川滇黔交界处的一个大型商品集散地。 杨森心里赞叹,龙云治理云南真有一手!难怪蒋委员长夫妇到云南视察时,会对龙云的领导班子和为“建设新云南”实行整顿改革所收到的成效大加赞赏。《大公报》甚至把云南描绘成“自然资源的大宝库”,“是有着光明前途的省份之一。”以后自己在四川的治理上也应当鳝锘奉事才是呢! 县政府的官员汇报说,龙云自1928年担任省主席以来,非常关心家乡的改革和发展,号召凉山的彝族上层人士到外面来投资经商,从昭通、昆明、海防走向国外市场,还联合循道公会在昭通地区进行经济文化建设。 杨森在县政府看到了龙云和循道公会教区主席、英国牧师马建忠签定的《江外工作合同》(复写本)。细读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一、宗旨:云以关怀边胞文化、思想提高和知识标,改善其生活习惯,愿将自己在江南产业逐年之半数交由中华基督教循道公会西南教区,以宗教、教育、卫生及各种能使该族道德文化和知识以及生活改善的方法积极进行此项工作,我基督教循道公会西南教区亦愿承认负担办理。 二、组织;为要积极进行此项工作,由西南教!X组织“江外工作委员套”全权办理,此委员会以教区主席为主席,由教区教会选热心此项工作的人士六至九人为委员组织成立。并由教区教会准备牧师一人,教士四人,药医卫生员二人,专门农业一人,实地前往江外执行此项工作。关于江外政治及治安,为要达到此项工作最高愿望,江外工作委员会以及工作人员,希与当地政府互相协助。 四、期限:此项工作以五年为承办期,以十五年为进行办理期,即由双方签字日算起,办理期满再议其它……(!3) 杨森读完文件,不禁连声叹息,“志舟误国,志舟误国啊了”当年过石门坎就听说龙云叔侄邀请柏格理到金沙江畔传教,看来当年撒下的火种丽今已燃成了一片大火,这帝国主义真是强势文化,不得了啊了褥发展下去,中国的西南地区就完鬣球喽!都成了香港殖民地!他愤愤地把合同揉成一团,想扔比窗外,但脑筋一转,把纸团交给机要秘书自敦厚,瞩其抄写一份用电报发给正在贵阳行营督剿红军的蒋委员长。 杨森听说贵州省成宁县政府搜集了不少有关石门坎的情报资料,就打电话叫他们送来。当了石门区区长的郑善龙恰好正躲在县里,邢县长就叫他赶快骑马把材料送去。 郑善龙怎么恰好在县里呢?原来,红二、六军团还在毕节休整对,郑善龙就在琢磨,红匪红噩,既然沾了个匪字,那和当年的阿黑譬、岩鹰他们不是一回事吗?那我的屯丁堡对他们不照样足一块硬骨头吗?不过从小心着想,他除了叫人抓紧加固寨墙修整碉堡外,还抓了不少穷人来当民团,由宋部长天天督着进行训练,讲述杀人和打仗等方面的技能。不料红军来得十分突然,只用两个多小时就攻下屯丁堡,活捉了郑区长。他的保警兵和民团除了死伤的以外,葶余的逃得比兔子还快。红军召开群众大会斗争郑善龙,戴高帽-7"翌鍪。。几天以后,郑善龙趁人不备,挣脱绳子,翻墙逃到了县里。好容易才死里逃生-他怎么也不愿£b远门。但架不住县长的命令尊军要的材料,想起当年有一面之缘,也许是个攀龙附骥的机会,就提心吊魍地带着一排保警兵上路了。 …… 见了杨森,郑善龙像见了救星似的,连连作揖,“杨将军啊,你圣高升了,贺喜贺喜啊!二十年一别,没想到又能见到你老人家,釜墨詈譬有幸啊!哎呀,这红匪闱得卑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我都差点见不着你了呢。”说着,还掉下几滴老泪。 郑善龙明白对方的心思,就添油加醋地说起来,“坏了坏了,石望婪銎在糟透了。苗子们只知有洋人有基督,不知有民族旨根本管不到,针插不入,水泼不进。有一回,石门坎端午个什么‘同乐会’,发帖子请我这个当区长的去玩。卑职去了,私下闻几个学生娃娃,‘你们是哪国人?’你猜他们怎么回答的?长官,你万估不到的。他说他们‘是英国人。’我吓了一跳,又问,‘你们晓得中国的领导人是何人?’他们答是‘耶稣。’嘿嘿,娃儿们连蒋委员长 都不晓得,你说怎么锝了,怎么得了……”
杨森皱起眉头,嗯嗯地哼着。 “还有,石门坎的传教士们还经常教苗子唱共匪的歌呢!” “共眶的歌?”杨森吃了一惊,真是稀奇了,这洋人怎么又和共匪联系上了? “是啊,是我亲耳听到的,叫什么,叫什么,对了,洋人教那些学生们唱的是‘起来,全世界的罪奴隶……’肖克贺龙过屯丁堡的时候,他们那些当兵的就唱这样的歌!千真万确!还有朱焕章编的那些书哟,你老人家不晓得,他在书头喊美国的哪样林肯总统来解放他们这些奴隶娃子,你说他这是不是在煽动造反啊?一个英国我们都对付不了,再来个美国,那还了得呀?” 杨森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朱焕章这个名字倒有点耳熟。他使劲眨眨眼睛,记起去年夏天华西大学举行毕业典礼,邀请在成都的蒋委员长及夫人宋美龄莅临,自己也陪着去了。就在这次典礼上,见到了一个叫朱焕章的大学生。 当满头金发的美国校长向毕业生颁发毕业证书,为他们戴上学位帽的时候,有一个获得教育学士学位的男青年受到特别热烈的欢迎。杨森注意到他看起来像个苗族人。随后这个青年人作为毕业生代表在典礼上发言,以端庄、诚挚的举止,作了一次关于崇高理想的演讲: 在这个隆重的日子里,我,一个苗族青年,能被外国同学和本国的汉族同学推选到这个神圣的讲坛上,是多么奇妙的事情!我感到光荣,这是苗族的光荣,也是中国的光荣了在今日西南苗族里,能够像我这样有机会出来上大学的人,是极其个别的。过去许多内地的青年同志,对于‘苗予’总是认为一种野蛮可憎的并人,表示着一种游戏讥讽的态度。有许多同学曾这样问我,‘云南、贵州的苗子,你看过吗?’我答,‘没有。’不事生为苗族的我,只能是这样答复他们。为什么?因为我来上大学前,寨予里一个叫阿泡的老婆婆叮嘱我,你在外面不要说鑫已是前察,不要成绩太好,否则别人会嫉恨你,会伤害你。在座的诸君,如果你们听了这番叮咛,你会怎样想呢?请在座的诸君代为我想吧了 我的家乡石门坎处于云贵两省交界的鸟蒙山中,住着十多万生活极苦、文化最低的大花苗族。我能有特殊的机会来事受大学生活,是我们苗察忍胞做梦也想不到的。这光荣是和一个叫柏格理的英因牧师分不开的。他是石门坎教会的开创者,是光华小学的光荣和象征。虽然我上小学时他就不幸因病去世了,但他与我同在,他的同工王树德与我同在。王树德先生是我的资助人,他的帮助就是一种神圣的召唤,任何困难都不会使我失去勇气。现在我终于大学毕业了,我将返回石门坎,服务本家苗胞,给他们找一个小小的机会,教他们识字,减轻他们作为文肖的痛苦。每一想到柏牧师的榜样,想到给我帮助和鼓励的老师、同学以及中外热心教育的人士,就把我的热心增加得几乎沸腾起来。我要大胆地抬起头来,望看这目标,像一个两岁的孩子,半步丰步地向着责任的所在地前进。 朱焕翥的讲话不时被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打断。美国校长向蒋氏夫妇介绍说,朱焕章是全校最优秀的学生,蒋介石听了很高兴,说今后政府将注意关心少数民族的发展。典礼结束后,蒋氏夫妇专门接见了朱焕章。朱焕章看到了蒋委员长作为普通人的一面,说话喜欢点头、嗯嗯,像嘴里抿着糖似的。!Z!音不大听得懂,大概属于青蓝官话一类。蒋夫人发黑肤自,很有风度,说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一边交谈一边就削个苹果给你递过来。蒋委员长想挽留朱焕章在成都做事,但朱焕章仍坚持要回乡工作。蒋氏夫妇表示嘉许,送给他一头荷兰公牛作纪念。 “你是说朱焕章啊,我认得,我认得。”杨森点点头,又摇播头,“郑区长,朱焕章哪点会像你讲的那样哟?哼哼,如果你能像朱焕章那样造福一方,这党国的天下也就太平了。” “是是。卑职一定努力,一定努力。”郑善龙一边陪小心,一边奇怪杨将军怎么会袒护来焕章那小子呢?真是怪了。 “朱校长回乡以后一个月的薪俸是多少啊?” “在光华小学当校长,每月镍币二千零五元。” 杨森大吃一惊,“是吗?那不才合圄币五元啊“ “叫是呀,糊日都不够。” “太少了,太少了。国军的一个上士都是十九元二,朱焕章的收入还赶不上一个丘八!” “是呀,你说也怪啊。朱焕章一点不计较报酬多少,只知夙兴夜寐,无怠无荒,咬紧牙根苦干实千,为苗家努力谋前途谋幸福” 杨森叹息说,“奇人奇人,蒋委员长留他在成都做大事他都不肯,多少入做梦都想不列的好事” “和以前的柏格理一个样,就喜欢钻山沟沟,和穷人打堆。”郑善龙扁扁嘴,“朱焕章见光华小学的娃娃毕业后无力继续升学,还想在石门坎办所中学,但没有钱办不成。” “嗯嗯,这谣化真是厉害啊!”杨森沉吟说,“郑区长,你老是前清举人,又是本地士绅,你说说,边胞的教化当如何着手,才能速收同化之效?” “依老朽看来,”郑善龙得意地摇晃着脑壳,“如能以国家权力,强行藏以教育,宣以党义,实行汉化,统一语富服装,苗汉开婚,实行同文同种,不但可杜帝国主义者觊觎之野心,也可使红匪无负隅之凭藉,进而使苗民成为抗战之前驱,再无瞻顾携二之虑也·” “高见,高见。”杨森满意地点点头,“老先生之畜,字字珠玑也!” 郑善龙把《边情汇报》呈交杨森,就一步三回头,打恭作揖地走了。杨森坐到桌前,迫不及待地看起材料来: 柏格理当初以石门坎为指挥中心确有眼光。这里地垮滇黔川边界,形势险要,为咽喉要地。目前牧师们都集中在边地工作不在通都大邑是何缘故?因边地人民文化低陋,脑筋简单,便于利用。基督教会在云责两省设有一个最高指挥机关,名“英国中华基督教循道公会西南教区”。这个教区包括石川、井宁、昭通、东川和昆明五个分教区,每区设一个区长,主管一切事务。而石川分教区辖境最大,以石门坎为发号司令地,被领导的教堂有四十多所,教徒四五万人,花苗居多。 教会的组织是非常严密的,其阁有无形的法律支配着。立法,司法,行政,完全操之在洋牧师手里,土牧师——中国人——苗人仅仅是他的一个猎犬,为他人作婶衣裳。西牧的命令非常贯彻,教会中寄生分予的奖惩、升迁,系于西牧。西牧的意旨你要违抗吗?他兢会说:“这是上帝的意旨。”而教徒们就会俯首贴耳赴汤踽火而不辞,完全被神的力量支配着。故有人说:上帝耶和华是外国变相的帝国主义,是侵略人心的,确实不错…… 花苗特别受到教会许多优待,如:求学免费,治病免费,远处束傲礼拜的供给膳宿,毕业生帮同传教津贴月薪,成靖优良的费迟中学或大擎或出国留学等;不过有个类似卖身契约定下来,苗民学成之后必须要在教区内服务二三十年,几乎一生的光阴都蚺磨掉。苗民既无人可怜,为此,西牧就用利诱的手段伪与弱小民族同情,而且在每星期六的礼拜常常炫耀他们本国是如何的博爱平等慈善,竭力暴露我政府之贪污残暴,以增加民族问彼此的隔阂。“石头做不得枕头,汉人做不得朋友。”两句话常常都嵌羽在苗人的脑筋头。……嗣后我就留心西牧的讲经,有一次他公然说:“学生!你们研究三民主义是空空白白的,干燥无味,那里会赶得上圣经咧!”难怪学
朱焕章先生(后排左三)的大学毕业照 生们思想不纯正,却原来是牧师的鼓吹与煽动,我恨我不是易水的荆轲有刺客术把他刺掉。 在炎热的夏天——六月,这里有一度的读经会,专门研究速信的神学,远近各传教士厦先生都各自背着包谷及行李束参加。而读经的人岁数不一,有的头臼齿落,有的龙钟潦倒,有的血气方嘲,虽然这其冈有不少是父子共读,但集合在一块儿读经绝没有父子老少的区别,称曰忘年友是不错的。他们的课程一天在!0点钟左右,研究新旧约、普天诵赞祈祷法、传教法、训练教友法。你若有机会列这儿的夏天来玩,定套听到这里的读经声、祈祷声、唱歌声、瞢天诵赞之声交织成一片,押扬埂挫轻大痰徐,被微风鼓藩着传棒着发出轻脆尖细的声音在空中残留着。那种神情逸韵只有闭眼凝听方能领略于万一,荡胸涤尘,飘飘然有出尘之想。04)杨森紧皱眉头,不住在心里敲鼓。他又打开一份材料: 按文字和语言,都是民族同化的要素,大凡要灭绝或离阍种族者,必先从语文傲起,像柏格理特创一种文字来教苗民,也就可知他的用心所在了。他们之要办学校并不是“为教育而。教育”,乃“为宗教而教育”。学校是智识的集团,一方面便于大批地注射儿童的茛教麻醉荆!他方面又可借儿童的力量来传播到他们的家庭。若是在学校里毕业后宗教色彩浓厚的,就可被升遇到中级学校或大学读书,翩造成一个十足的宗教信徒。这里教会的学校教书与传教是打成一片的,教员就是播道员,播道员就是教员。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二十四小时,随时随地都在谈鬼话讲神学,仿佛是原始时代神权的人。可怜一些天真烂漫的儿童在神的束缚下支配下,受了一些出世的思想失却了国民性,真痛心痰首。令碍之云南为我西南之国防前线,英法两因可以朝发夕至,他们的教会类似石川教区这样的学校有十余所,而挽回裹在宗教卵翼里的教育,确实是我们的项大工作绝世机会。(!5) 杨森看完材料,习惯地走到地图前,望着祖国烽烟四起的河山,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目前全国局势十分动荡,各地方势力与南京中央政府貌合神离,政出多门。在华外国势力也企图混水摸鱼,培植自已的代理人。西藏有人想依靠英国分裂出去,新疆、蒙古有人想依附外国势力搞独立建国。没想到就连云南的龙云也想以自治之名脱离中央的辖制,还和英国教会打得火热。如果蒋委员长得知,带定要如坐针毡,寝食不安啊!焉知小小的石门坎就不是英国人摘的特洛依木马,是他们侵略大西南的桥头堡?他们在这个偏僻荒寒之地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闻和心血,难道仅仅是为了让那些苗子信仰上帝?难道就没有更大的图谋?联想到当年过石门坎时,洋人们救世主般的形象和关于统一语言的争论,杨森决定以个人名义再向蒋委员长呈送一扮关于石门坎问题的专题报告,明确揭薅英国人对石门坎的侵略问题: ……查贵州威宁县石门坎苗寨,毗连滇界,居民多系大花苗,计十余万人。向有英人在该地设循道公会,宣传教义,遍设学校,茏络愚民,实行同化政策。一般苗民,遂为所惑,每日唱圣歌,读圣经,不知有政府,更不知有国家。近来英人又与龙云签盟侵入金沙江未开化之夷区,夷民骁勇好斗,如被人利用,隐忧甚火,希政府早注意之。 ’ 杨森的两份报告相继摆上蒋委员长的案头。 几天以后,蒋委员长电令杨森火速赶到贵阳,汇报石门坎的问题。见面以后,蒋介石说自己很重视紧邻缅甸和印度的西南边疆在未来对日作战中的战略地位和作用,称赞杨森送的两份报告,很好的。 “石门坎是一著名的苗区,并且是处在西南传教最具有成就和最大努力的根据地,显然是一个最堪注目的所在。”蒋介石端着一杯自开水,在客厅里的地毯上踱着步子,“苗夷、番藏各族,已渐次踏入政府任职,但他们的种族界限不免还深,思想也必模糊,希望办理边教者对这些人的思想训练,特别要注重。如过去之德王等……何尝不知国家民族拥护领袖呢?一旦被日人利诱就是国家之敌。我并非说苗夷同胞们将来会蹈德王之后尘,但是需要一般负责边民教育者切实注重精神训练及思想熏陶。”停了停,蒋介石又说,“这个,嗯嗯,外籍传教士假!7!予传道办学的方法和努力,不能不令人叹服,尤足为我们推行苗夷教育的师法。苗夷教育是贵州的一个重大问题,如不能予以关注和加强建设,让外人混水摸鱼,便可大施其文化侵略的伎俩,有损国家民族的利益和对领袖的认识和崇敬。像石门坎教会教育苗民的工作,已有四十年的同化历史了,诚使我们警惕!” “是,委员长。”杨森毕恭毕敬,不住揣摸上峰的心思。 蒋介石呷了!2!开水,突然问道,“你说,中国的宗教和外国的宗教区别在哪里?” “这个,卑职才疏学浅,也说不好。但我问过有关学者,说外国的宗教可以干预和管理国家事务,而中国的宗教很本份,能服从国家的管理。” “你认为学者的话有道理吗?” “是的,委员长。像峨嵋山的和尚,青城山的道士,都只是坐在庙里念念经,收点香火钱,从来不过问政治。” 蒋介石沉吟地摸了摸脸。杨森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他听人说过,蒋委员长一不高兴就会摸脸,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蒋介石突然问起朱焕章现在的情况。三箩,宋部长冷汗出了三次,除了死口不承认抢劫以外,答应赔偿禄官太的一切损失。 莎呷阿依坐在太师椅。!二,端着盖碗茶,得意洋洋。 “还有教会的财物呢?”苗营长追阆说,“这又不是报私仇,赌了我阿妈的就算了。教会的损失你也得赔上,守土有责嘛。” “是是,反正区公所是没得什么钱的,我章我的家产赔起就是了。”郑善龙一边答应,一边觉得奇怪,不对呀,杨将军下面的人怎么会维护教会呢?怪了。 正说着,王保罗骑着骡子来了。他晓得莎呷阿依的脾气,怕她在区公所闹出乱子来不好,但万不料会碰上苗壮。父子俩乍一见面,都很尴尬。 看着父亲,苗罐£心里不禁感到有些怜悯。才四十五六的人,年纪不算很老,但背已经勾了,小羊皮圆帽下面露出的鬓角也自了;蒙着血痂的眼睛,显得抑郁而迷惘。 “这么多年了,”莎呷阿依偷偷扯扯丈夫的农角,小声说,“该认了。反正我们已经明媒娶了的。” “嗯嗯,茁壮。”王保罗从宋部长手里接过茶水,腆着脸主动招呼说,“你来了?” “是喽。”苗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扭头劝阻阿妈,“哎呀,你就不要操这个心了!” 壬保罗一怔,尬尴地咂了下嘴。 这时,门日突然响起…阵争吵声。跟着就见一个年轻人阕丁进来,卫兵在后面拦都拦不住。 “怎么回事?”菌壮问。 “苗营长,他非要见你不可。”卫兵苦笑着说,“说是你的老乡,要向你告御状。” 茁壮点点头,请年轻人坐下,“张斐然,有话慢慢说。” “噫,你还认得我呀t”张斐然激动褥跳了起来。 一看你说的,才隔几年就认不到了?”茁壮亲昵地笑笑,“那年你送我参军时,蕊了多少跟斗啊!” 一个身材壮实,农帽整洁的青年人跟着走了进来。 “朱校长,你来了。_莎呷阿依和王保罗亲热地和青年人打招呼,向苗壮介绍说,“这是光华小学的校长朱焕章。” 菌壮忙和朱焕章握了握手,“你好,老同学。请坐。” 张斐然端详了一阵苗营长,抿嘴笑了一下,蘩跟着又不高兴了,“苗营长,我真的要。u状!你衣锦还乡,帮我们作个主吧!” “作什么主?说吧。”苗壮也认真起来。 “不,我先要闷你个问题,答对了再说。” “有事你就说嘛。都是兄弟伙,还绕什么弯子嘛?” “难说。你没听说过,是入不当官,当官都一般。” 苗壮嗬嗬一笑,“你把我骂了!什么官不官的,无非当兵吃粮罢了。” “你是要当林肯还是要当李将军?”张斐然质问说。 朱焕章婉畜提醒,“张老师,有话好好讲。” 苗壮用手一挡,蛮有兴趣地逗他说,“张老师,林肯晕谁?李将军是谁?” 张斐然愣了愣,脸上一红,忍不住“卟”地笑了。 “林肯——”郑善龙急速地眨眨眼睛,讨好说,“朱校长,抟那个肯好像就是你课本上讲的美国总统啊?” “对对。”朱焕章客气地点头,“林肯是美国的第三十六任总统·他的伟大政绩是解放了南方种植园的黑人奴隶,统一了美利坚合众国。我在编的课本里赞颂他,希望中国能人有像他那样勇予解放奴隶。” “晤,讲得好!,,菌壮称赞说,“朱校长书里还讲了些什么?” “朱校长还在课本里疾呼,”张斐然熟练地背诵道,“我四万万同胞,职业虽不同,人格皆平等,国家兴亡,大家都有责任’‘不问天资的智愚,不分境遇的好坏,都有发展的机会,这是社会的平等。不问宗教、种族,不分贫富贵贱,都受法律同样的保护,这是法律的平等’。” “那,你说的李将军是——”苗壮向朱校长递了个眼神,继续装糊涂。 “李将军都不晓得呀?”张斐然心直日快,“晓得林肯就应当晓得李将军嘛。他是美国南方奴隶主头子组成的军队首领,林肯总统的死对头。” “好,我听懂了。”苗壮正色说,“那我当然要学林肯,不傲李将军了。我本来就是奴隶的后代嘛,和你一样的。你讲嘛,你要告谁的状啊?” 张斐然瞟了郑区长一眼,吓得郑善龙浑身像筛糠一样。天啦,你娃儿非要把我整翻你才安逸呀?石门坎的学生出来怎么个个都…是凶杆杆呢? 张斐然说,去年大官寨士目安惠生加租加押,张文明老师带头联络杨雅国和教会员工张仁安、自改、王盛邦等!2入联名告到中央和省政府e我假扮巫师到威宁县城卖药行巫,等着省政府派员下来考察时好进行厨诉。省民政厅长谭克敏下来以后,先训斥安惠生不对,但收了安惠生托郑磐龙送的!200元大洋以后,又为他开脱,批示说“土目安惠生的佃户,控告安加租由Ⅱ押一事,经到处查访,告发者实无其人,所以告发无效,(租押)不能无故抗拒。”这次虽然没有告倒安土目,但还是粉碎了他的加租阴谋。只是王盛邦、陶自改怕被郑善龙扣上污告的罪名,被迫逃往外乡,至今有家不能归。 。 苗壮听了,把桌子一拍,吼道,“岂有此理!郑区长,为官一地,应当造福一方,你就是这样当父母官的啊?” 郑善龙吓得战战兢兢,“苗、苗茁营长,我不清楚……不,我晓得这事,但不晓得其中有这样的冤情。陶自改、王盛邦就不追究了,让他们回来安居乐业吧。” “你小心点!”茁壮警告说,“你们这些干恶霸,肚子里有些什么花花肠子,我一清二楚。” “是,是,苗营长。 “你告诉安惠生,莫要太霸道了。小心我带队伍把他那个土圈子踏平了!” “是,是,要踏平,要踏平,这个安土目早该踏平了!”郑善龙连声附和。 “张斐然。”茁壮叫道。 “到。” “你去给陶自改王盛邦两个老叔报个信,叫他们回家来,看谁敢把他吃。’苗壮转丽质问王保罗,“王牧师,你们教会是干什么用的7一点不为老百姓说话?就甘心让土目大地主的爪牙们来敲诈教徒?” 王保罗叹了口气说,“人家区里乡里和土目地主要找我们加租派税,大家又不愿交,把教会夹在中间,我们哪边都不好说话。你想我们是在教畜教,不好出面干预啊!政权在人家手里嚷。” “他们教会和土目地主穿一条裤子。”张斐然向苗壮揭发说,“他们主张要照土目大地主的意见办,说土目的长规大道是大家都知道的,这是不能违背的。在昭通当医生的吴性纯叔叔不同意,杨雅圉先生不同意,但都改变不了,气得都不和教会往来了。杨老先生连礼拜都不做了。” 王保罗拿出《圣经》翻了翻,说,“圣保罗告诫信徒的书信说,在上掌权的人,入都服从他,因为没有权柄不是出于上帝的。所以抗拒掌权的就是抗拒上帝的命。抗拒的必自取刑罚。……凡人所当得的就给他,当得粮的给他纳粮,当得税的给他上税,当惧怕的 当惧怕他,当恭敬的当恭敬他。’(《罗马书》三章)” “你的意思是说,大土目要剥削我们就让他剥削,这是应该的, 不能反对。你的意思不就这样吗?”张斐然说一说的,气褥哭起来, “嗯嗯,谁来救我们啊?清朝时我们苗民被夹在汉官和土目之间受夹板气,没想到民国了,还是这样……” “张老师,入要争取自由、平等和正、:,这是对的。”朱焕章和畜悦色地劝解说,“但是教会对政府和民众问的矛盾只能采取调和的方式。如果教会公开与政府发生冲突,那大家就会直接遭到镇压和迫害,这是不合适宜的过急行为。” “对嘛。”王保罗吁了口气,“循道宗在美国南方黑奴中传教时采取的立场就是不坚持皈依即解放,教会可以拯救灵魂而奴隶主则保住了他们的投资。所以教会得到了很大的发展。” “不听你这些……”张斐然把头一扭。 “斐然,你莫难过啊。”朱焕章安慰说,“教会也不是没有作用。我们也要看到,和从前当奴隶时相比,起码有十分之六、七的菌胞已经脱离了完全的雇佣敬层,变化不小呢。从前菌民只要攒下一点钱,马上就会被土目地主夺走。自从教会建立经互会以来,不是帮助有些苗胞买列土地,当上自耕农了吗?我们教牧人员和管理人员中问还出现了富裕中农和富农。有些入了教的土目地主愿意解放奴隶,把他们变成比较自由的佃户。鸟蒙山区的领主制度实际上已经瓦解了。这些不是教会的作用吗?” “斐然啊,我们是要现实点。”王保罗苦笑着,“为了反对土目安惠生搞加租加押,我背地里也支持张文明、杨雅园上告省政府,但最后上面还不是不了了之。” “好好,我们就忍气吞声,听从魔鬼们的摆布算了。”张斐然抹了把泪水,像头犟牛一样甩甩脑壳。 “斐然老师,”朱焕章拉过张斐然的手,紧紧握着说,“早断奶的马驹强劲有力,没爹娘的孤儿最勤奋。’我们苗家是一个急待拯救的民族,只有走教育振兴的路,才能实现自身的价值,获得上帝的恩宠。柏牧师说过,哪里有教堂哪里就有学校。实际也就是说,哪里有学校哪里就有希望。我们在文化上翻丁身,有了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就能改变苗家的处境了。” “不行,我现在就受不了啦,我要去找红军!”张斐然咬牙切齿地挥了挥拳头。 算了,不要吵了,越说越不像话。”苗壮瞪了一眼张斐然,心里乱得像塞‘T团乱麻,“有些事情,一时半时也说不清楚。我也晓得乡亲们苦,下面的区乡政权黑暗腐败,但是也要有国家民族的观念嘛。合理不合理你可以打官司,不过税收之类是国家的内政法令,教会确实不便干预。”王保罗心里一暖,点点头刚想说几旬,喉咙里突然轰轰地响了起来。他掏出手帕把痰吐在里面。这是他在英国学到的良好习惯·虽然中国社会的黑暗和丑陋让他有足够的理由唾上几F-!,但他在气度上仍保持着一个基督徒的纯正平和。 茁壮转了话题,闷朱焕章,“你们剐从石门坎来,听说红匪在教堂里的墙上用石灰刷了些标语,写了些什么嘛?” “耕者有其团。打倒帝国主义,打倒洋人,团结抗日。把教会的 财产分给穷人。中华苏维埃万岁。”朱焕章一口气背了出来。 “怕国军见了惹麻烦,我和你阿妈用皮纸把标语糊了,外面副了层石灰。”王保罗说。 “我看他们不是蘸,”张斐然摇摇下巴,说,“他们讲的就和基督教早先的宗旨一样,很像是一支摩西带领的穷人的队伍。可惜我没赶得上他们,要不然我就跟着走了。” 剐说到这里,王树德突然走了进来。大家都感到十分意外和惊喜。王保罗抱歉地说,红军来耐,我们都跑了,只有你被红军抓走了。大家都很担心你。王树德含笑说,没什么。我跟着红军在云南转了一阵,他们就把我放了。我还准备把这次奇遇写成稿子寄给上 海的报纸呢。 “听说红匪抓了好几个洋人,都是传教士。”苗壮好奇地打听。 “是的,红军在转战途中对外国教会都采取了坚决取缔的措 施。我见到了两年前在贵州省镇远县被扣押的瑞士传教士。勃沙特夫妇,澳大刺亚籍牧师A·海曼夫妇等4个国籍的8名教会人员。”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们,你知道吗?”苗壮问· “我和勃沙特交谈过。”王树德双了!3气,“我们都认为,红军扣押外国人的目的并非为了财物,金钱对红军并非大事·重要的是红军要借此告诫外国人,他们反对在中国传播基督教,因为宗教使中国人民甘愿忍受痛苦,是精神上的鸦片,与共产主义相悖。红军还要借此告诫世界各国,他们不允许基督教这种外来学说阻碍他们在自己的国土上进行共产主义的实验·” 刚被红军抓住时,王树德吃惊得有些发懵。上帝啊,在风雪中跋涉的是一支怎样的军队啊?一个个穿着粥各种颜色的布料做成的衣服,有的男人戴着毛线织的女式幄,披着床单,有个战士甚至将教堂的祭袍像披风一样披在身上罐主红军对穷人很好,打仗勇敢顽强,指挥官都很年轻,肖克将军只有二十多岁,热情开朗,充满了理想和追求精神。贺龙将军留着两撇小胡子,讲话风趣幽默·每当他在广场上讲话时,战士和老百姓都很兴奁。从传教士的角度看,他们的布道水平是令人称慕的。 “他们释放了你,还有那几个外国传教士呢,放了吗?” “没有,但听口气可能以后都会放。我和肖克将军谈过几次话,他说,我们共产党人都是共产主义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信徒,正在斗争中实践其原理,目标是在中国建立廉洁高效的苏维埃政权。我汇报了多年来在石门坎传教办学的情况。他说可以马上放我回去,以免影响学校上课。我们虽然反对你们传播宗教鸦片,但办学校搞教育还是好事,只要不强迫学生信仰上帝就可以了。当你回去见到你的朋友和记者时,请记住我们曾是朋友,你在这里看到我们是怎样对待客人的。我们办事都讲道理和原则,根本不是外面那些报道
中所褥蔑的‘土鼷’。” “那,他们的队伍怎么样,士气高吗?”苗营长很想多了解一些敌方的情况。 “……红军非常勤奋,成天除忙着打草鞋外,还要接受政治教育,听关于共产主义原理的党课和学习文化,开互助会或者集体唱革命歌日H、做游戏等。他们每到一地就散发传单,书写标语,把穷人召集起来,向他们宜讲革命道理,然后非常熟练而又有条有理地将地主的粮食分光。” “啊啊,说吧说吧。”茁壮蛮有兴趣。 “分完粮食以后,就会有很多人来报名当兵。红军一般先问姓名、年龄,有无疾病和抽不抽鸦片,然后问‘为什么要当红军?’回答都是‘没吃没穿。’要求参军的年轻人会问‘参加红军欠的债是不是可以不还?’红军肯定之后又大声问,‘愿为天下穷人谋解放吗?王树德眼里闪着泪光,有些激动地说,“塞缪尔活着的时候,我曾和他讨论过欧洲的共产主义运动。而今天,你们看,我又这样被迫一点一点地认识了中国式的共产主义。他们顽强的斗志和毅力,使我真是感触良多。” “社会财富的公正分享和一切人获得自由的问题是人类社会永远的苦恼,而寻找这样的答案正是人类的本性。”朱焕章跟着感慨起来。 “王牧师,昕你讲来,你对红匪的印象蛮好嘛。”苗壮苦笑着摇头说,“哎呀,这仗打得真是,国军红军,谁好谁坏都分不清楚了。反正啊,打来打去,当兵的都是穷人。” “晤,对不起。我忘了你们是战争中的对手。”王树德抱歉地笑笑,“我是外国牧师,只能保持中立,不介入,不介入。” 王保罗习惯地搔搔脑壳,发起呆来。
凌雪三尺,寒风如刀。 乌蒙山天地一色,白、白、白。一只脱了毛的老狼好多天没有找到吃的,饿得两眼发绿,嘴角淌涎,绝望地把鼻子捅入雪中,发出长长的婴儿觳凄厉的哀号。 林木掩映的山间马路上,突然响起一阵细碎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串青乎乎的人影出现在莽莽的梁子上,衬着苍白的天幕,蠕动如蛇。 那只老狼还蹲在一丛灌木后面嚎叫,连“得得”的马蹄声似乎也充耳不闻。副营长范斌狞笑着,掏出手枪,打马冲了过去,连开两枪。老狼像狗叫似的嗷嗷两声,倒在了冻得梆硬的地上。 杨森勒住马说,“范营副,你的枪法不错嘛。” “报告军长,可惜是只老狼,要皮没皮,要肉没肉,还是留着子弹打人过瘾。”范斌咧嗍厚嘴唇,把枪揣进套里。 郑善龙跟在杨森身边,不时说上几旬献媚的话。老家伙身穿蓝色丝绸的狐皮袍子,头戴宽边礼帽,手持象牙烟嘴,神气得很。 杨森指指队伍后面的那些彪形大汉,说自己喜爱体育,这些小伙子就是二十军的足球队,在国军备部队以及所到地方比赛时都保持了常胜不败的纪录。听说光华小学足球队在昭通和毕节地区都是雄起的,特地带来和他们较量一下。 “听说苗壮是你们的足球队长啊?”郑善龙有意把马靠近点,“你该把他也喊来。” “嗯,菌营长忙于剿匪,就不参赛了。”杨森说,“苗壮是本地人,靠他打赢了没意思。” “噫,你们还是大意不得哟!”郑善龙说着,打了个冷噤,“那伙小苗子都是英国人教出来的,弱起来比豹子还凶。光华小学仅足球场就有大小两个,除学校外,备村寨也都组织得有足球队。每年,威宁、彝良等县举办学生运动会,光华小学的球队打着光脚板上场,从来没有吃过败仗。” 已得到消息的朱焕章、王保罗带着学生在山坳上等候。曼渤森等客人在弯道上出现,立即唱起了歌曲: 我爱我中华, 立国亚细亚, 人民四万万, 亲爱如一家。 物产丰富山河荚, 五千年前早开化, 如今共和作新民, 努力治国平天下。 杨森在马上一边向路两旁的学生招手,一边昕郑善龙介绍,“这是朱焕章缩的平民夜校《读本》第一册第十二课的:爱熙歌 人群中,张斐然和一个叫陆宗棠的彝族同学在嘀咕什么。 范斌绷紧脸上的横肉,低声向后面传话,“注意警戒!” 卫兵们立即紧张起来,把手搭在短枪的皮套上,两只眼睛斜斜地盯着人群。 杨森向夹道欢迎的学生娃娃挥手微笑,心里不禁有些迷惑,这《爱国歌》写得不错,唱得也很合拍嘛,很符合三民主义和中央政府的精神嘛!不过,这很可能是一种假象,我必须要小心点! 教堂门前的坪子里,莎呷阿依和教徒们正在杀羊煮饭,忙得不亦乐平。 王保罗等人把杨森迎进宽敞的办公室,在火炉边坐下,喝茶取暖。其他的随从分散安排在其他房子里。 范斌绷着脸在门口警戒。白敦厚拿个奉乎坐槿杨森后面记录。 杨森阴着脸,用手在椅子扶手上打着鼓煮,腿跷得老高。王保罗等人不敢怠慢,随侍左右。但杨森爱理不理的,一双眼睛老是滴溜溜地盯着女人的花裙手看。不过,他对朱焕章还是很给面子,和他客气地叙了叙旧,又郑重其事地闯道,“蒋委员长送你的那头荷兰公牛怎么样了?还喂得好吧?一 “哎呀,遗憾得很,那头牛在半道上生病魏亍。"朱焕章歉疚地说。 “我们用朱校长从成都带回来的九斤黄鸡种和水果良种,办起了鸡场和果园,对苗民实施实业教育,也当作学生的实习基地。王保罗插话说。 “朱校长,”杨森根本不理王保罗,只和朱焕章说话,甜听说你小时候,昭通的了尘和尚见到你,说‘羊子垫窝猪挑集,,可真有其事?” 朱焕章摇了摇头,“小时候的事,记不得了。大概只是传说吧。 “杨长官,”郑善龙讨好地闯杨森,“说起来我也是四书五经都读熟了,还中_过举人。但我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单子蛰窝猎挑粱,这话是何意思。你老能解释其中的奥秘吗?” 杨森不耐烦地把眼一瞪,“佛门之事,我习武之人哪童摘球得滑楚?” 郑善龙被呛得老脸飞红,借口要去召集群众来听杨长官训话,起身溜了。 。 “朱校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你的中学办起来了吗?”杨森关心地同。 我游说教会在石门坎办个中学,但未获许可,说是经费太拮据。 “朱焕章,不是我说你,你在这山旮旮里能办戚什么大事嘛?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还是听蒋委员长的,到大地方去于番事业吧。” 白敦厚也在一旁劝说,_你一个大知识分子,老是窝在这大山里有什么作为?到省城去工作多好! “谢谢你们的好意。”朱焕章含笑说,“我悬基督徒,主说侮徒对现世不要抱崖无主义,活着就该有使命。不能只为个人析福,还要为他人,为社会析橱斗· 榜囊像是漫不经心地阔道“你和王保罗既是苗族,为何娃朱姓王啊,都是汉姓嘛!" 朱焕章回答,“朱是明朝皇帝的赐姓。王是苗家早前入赘玉姓 汉族地主家或者冀给王家,所以就姓王。” “垂保罗昵,听说你不当长老了,干些什么畦?”杨森这时才正限肴了一下正保罗。 “我啊,杨将军,是这样。”王保罗既拘束又有点激动,红着脸,“按照柏牧师订的人事侧度,我当长老满了两届就不能再干了。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牧师,成天骑者骡子在四乡奔波。”咪笑着阀客人,“杨将军,你喝得咖啡不?我给你煮。” “唔,你还有咖啡待客呀?很洋气嘛。”杨森嘻笑着挖苦说。 “哎,我在英国喝惯了,有时就喝点。洋东西嘛,有点味苦,但是能提精神。”王保罗说着,把咖啡壶放在酒精炉上,打上火。 杨森暖昧地笑了笑,突然问道,“王牧师,红匪提出打土豪分田地,建立苏维埃政权,你怎么看啊?” “这个,前些日子,他们从石门坎过,我躲起来了。”王保罗字斟句酌,“啊,这个耕者有其田,国父都提倡的嘛,但如果不用暴力而是和平地进行就好了。” “听说有人很爱惜红匪的标语,还用皮纸糊着遮掩起来,有这回事吗?”
王保罗一愕,险些把咖啡壶打翻了。心想,是谁嘴巴这么快,把这样大的的事都捅出去了? 范斌在门口立着耳朵听。 “没听说啊·”王保罗红着脸说,“谁会干这样的事呢?”接着在心里祈祷,上帝啊,我撒谎了,请宽恕吧。 朱焕章见势不对,忙岔开话题,说请杨森去看看光华小学。杨森说,“不必了,你汇报一下就行了。” “在经费很紧张的情况下,我们开设了30余所学校,初级小学+中享受津贴的学生现已增加到!400名。1935年,就是去年,我们的学生完成了中央政府教育部规定的五个阶段——初级小学、高级小学、初级中学、高级中学与大学。从19!8年起,苗族地区各分校的初、高两级小学的毕业考试,都集中在石门坎统考,由华西教育协会统一命题,统一谖卷。”朱焕章说。 王保罗补充说,“从1927年国家正式管理教育以来,光华小学虽是教会学校,但我们完全服从南京中央政府的教育管制,所用的教科书全是国家教育部制订的,所以科学内容是富有的。我们向外输送上中学上大学的学生也逐年增多。” “你们圣经课占用的时间多不多?”杨森皱起眉头。 “以前要多点,现在一周只有四节课。” “只有四节?四节还少哇?”杨森粗着嗓子斥责说,“我看一节都多了!” “这个,嘿嘿……”王保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听郑区长讲,你们学校有个汉族毒师,叫刘纪文,他怎么样啊?” “很好畦·就是脾气犟点。”朱焕章笑笑,有意缓和气氛,“1925年国民政府教育部就宣布废止尊孔读经,但刘老师我行我索,每年开学时仍在教室正两墙上贴张至圣先师的红纸牌位,让学生们鞠个躬再过去。”朱焕章说着,蛮有趣地笑了。
“嗯,好,这个刘老师不错,孔孟之道还是要的嘛。”杨说,“不像有些人,只晓得外国的月亮圆。” 王保罗打了个抖,把端过来的咖啡全洒在了地上。杨京鄙夷地愣起眼睛,哼了一声。 “朱校长,听说你最近做了一个农民生活的调查?”白敦笑,问了一句。 “是的。”朱焕章汇报说,“调查下来,以菌胞600家统’果,平均每家六人,仅有包谷两石和少许杂粮,副产物中平。耕牛一条半,山羊绵羊!3只、马一匹、猪四只、鸡八只、蜂……平均十家能自给自足的,不过十分之一;勉强度过饥饿十分之五,专赖借贷或雇佣为 “那菌民还是很苦啊。”白敦厚似乎很同情。 “是啊,”朱焕章恳求说,“希望杨将军和政府能多关心大家,普洒雨鳝,利其交通,导其自由,早一天赶上祖国内地的发达地区。” “好好,国民政府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了。”白敦厚打豳“杨军座这次就是受蒋委员长之托,来看看情况,好对症下蛰问题的。” 杨森抹抹小胡子,嘻笑着闯王保罗,“听说杨雅国和你闹翻了?” “嗯。也说不上闹翻吧,就是看法不同。”王保罗悻悻地 “听说他有个儿子在上华西大学?” “是的,叫杨汉先,学的社会学,再过两年就要毕业了。” “杨汉先毕业了,叫他来找我,我给他安排工作。”杨森见见杨雅国先生。王保罗说老人身体不好,来不到。 “杨将军,是不是请外籍传教士王树德来见见你?”王保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不见不见。中国的内政最好让他们少插手。”杨森不耐烦地挥挥手,恨了王保罗一眼“你做点正事!该你了,你讲讲你们教会的情况。” 王保罗被辱得满脸通红,镇定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汇报说,从二十年代中期起,与杨雅国同辈的苗族布道员几乎都回家务农了。而除了刘纪文、刘映三、钟焕然等几个人,当初跟柏格理进山的汉族布道员也相继回昭通了。除了王树德外,年纪大的洋人几乎都回国了。年轻的洋人来了,汉话都懂不多,苗话更不能说了,管不到多少事情。好在石门坎教会已从苗族中培养出自己的一批神职人员静教师,都很管用。柏牧师逝世以后,人们的宗教热情有些衰退,教会也不如过去那样景气。但是经过这几年的振兴,又出现了蓬勃向上的新气象。现在苗区已有将近四十个有组织的教会,拥有近两万名教徒和询问教义者。 “等等。”杨森突然打断说,“你们教会在政府办过登记手续吗?” “办了的。从1927年中央政府成立以后,我们即办理了有关手续,成为敢府认可的健全的宗教与教育团体。”王保罗叫人把有关证件拿出来给杨将军过目。 “这就好,这就好。”杨森看了看,矜持地说,“王牧师,你晓得不?苗壮现在不信洋教了。” “是吗?”王保罗怔了怔,声音突然沙哑了,“我知道,因为我们中国军队中没有随军牧师。时问长了,自然难免和上帝疏远了。”接着又汇报说,“为了迎接柏格理来华50周年纪念日,教会正在实施一个五年发展规划,以加快发展生产、交通和各项社会福利事 业。打算发展2500名新教徒,使基督教社团增至5000个。还要实现每天晚上由每两家人合为一体进行祈祷,年龄在!0至50岁之问的基督徒都要能阅读《新约全书》。要使更多的汉人和彝人听到对福音的宣讲。计划使我们学校的在校生达到4000人,建立若干石门坎医院下属的医药分点。” 杨森耐着性子听完,盯着王保罗,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西方有旬格言,‘一个传教士抵得上一营士兵’。哼哼,看来你也可以当个营长了!” 郑善龙进来,请杨森去给教徒和师生们作指示。到了学校操场,郑区长请杨将军和白秘书站到土台上,他先站在桌子前讲开场自,“民众们,杨军座乃当今益世英雄。在追剿共匪的百忙之中,他老人家仍非常关心你们石门坎的福利和改革,不辞艰险下来看望大家,是你等之福分啊!请问,从盘古开天地,兰皇五帝到于今,你们谁见过这么大的官员光临此地啊?没有嘛!啊?洋教士说,上帝主宰世界,我们不要听他的。我们只认蒋委员长主宰中国,杨军座主宰地方。杨军座英明恩典,杨军座寿高无量,军政统筹,地方肃靖,安居乐业。下面,请杨将军训话……” 杨森嫌士台矮了,不够份,纵身跳到桌子上,扯起嗓子干吼,“民众们!共匪杀人放火,共产共妻,打砸抢样样来,大家都要小心啊了你们要捐款捐粮协助国军戡乱剿共,消灭赤祸。啊,这个先安内而后攘外,是目前中国之大局,是为你们地方平安发展而奋斗。刚才郑区长已讲了,本军座此次到石门坎,是你们的荣耀和福分。以前你们是化外之民,以后又来了洋教士,收买拉拢你们,使你们只知有洋人,有耶稣,有上帝,不知有国家,有委员长,值得作深刻的反省了” 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因为苗民们不知道这个“反省”是啥字眼,杨森又是四川口音,听起来像是在说“反水”,要大家造反。 白敦厚使劲拍了拍手,大声喊道,“喂,安静,大家都安静,听杨军座训话。如果哪个在下头讲话,就揪出来罚站!” “还要罚款牵羊了”郑善龙趁机加码。 苗民们不敢吭声了,可是学生队伍中仍然有人窃窃。 “当然,兄弟我也不是瞧不起你们苗族人。”杨森把手叉在簇上,换了副腔调,“我晓得你们吃苦耐劳,不崇拜金钱,不自私自刹,不灰心丧志的诸种美德,远非汉人的颓废、吸烟、打牌、自私自利、做大官、刮地皮所可比拟。” 郑善龙脸上腾地一红,这杨军长怎么骂到我的头上来了?怪事.! “我们汉族是国内的领袖民族,当事事以身作则,为他族之模范,互相团结,同舟共济来发扬中华民族的光荣,同时要把他族的各种美好道德吸收过来,汉、满、蒙、回、藏、苗、夷、瑶、番……大家推心置腹,手牵着手的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当一个成材立业的好儿女呀!”杨森讲了一个多小时,才在掌声中伸腿溜下桌来。 “拍手拍手!"郑善龙向群众吼叫着,一t!,里很不舒服。 自敦厚Hq苗壮上去现身说法。阿泡见孙子出落得一表人材,心里激动得不得了。 苗壮咳了两声,红着脸说,“我自从被杨将军保送中央政治大学学习以后,受到中央的天下为公的无私熏陶,有了政治觉悟,对国家民族的认识也渐次深刻了,发现西牧的播弄是破坏间化我民族的。所以,兄弟我几年前就不信洋教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嘘声。阿泡耳边掠过一两句闲言碎语,“他骂人家洋牧师搞哪样嘛?”“哎呀,还不是过河拆桥,人啊…·一”老人觉得羞愧难当,低头划了个十字。 芏保罗站在朱焕章旁边,闷着脸发呆。 “兄弟我现在军界中为党国服务,无尚光荣。苗胞们,你们要蛄在石门坎,看到全中国。”茁壮胀红脸,不自然地咳了咳,“中国很大,我们各族群众要听蒋委员长的话。只有蒋委员长才能救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要是没有蒋委员长,我们的国家就会四分五裂,互相残杀,不能统一,日本人一定会把我们的国家灭了。有了他老人家,国内各民族就如亲如友相安无事,我们西南遗弃的夷苗才能得到中央的帮助。所以我们读书做事时,不管白天夜晚,都不要忘记我们的救星蒋委受长……” 白敦厚叫王保罗上去表个态。王保罗勉强走到桌予前面,哑着嗓子说了句“先生们,信徒们,对不起,我今天嗓子不好……”举起右臂指指天又指指地,就下来了。 “你怎么不多讲几句?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嘛!”白敦厚阴阴地盯着牧师。 “哮喘犯了,讲不到话。”王保罗细声说,指指喉咙。 “那你指天戳天的搞哪样?你是在诅咒哪个?”范斌摸了摸腰问的手枪,瞪起眼睛。t·王保罗含意模糊地摆摆手,把脸转向一边。 这时,有个乡丁跑来报告,在黑虎寨一带发现有小股红军活动。杨森命令苗壮马上带人去进行搜剿。自敦厚心里有点作慌,上去说了凡句“杨将军对我们的谆谆教导,字宇九鼎,乃行政之指南,民生之诀窍,各位当自我遵行为是。”就宣布散会。 莎呷阿依在屯丁堡享了几天福,又想回石门坎。因为路上不太平,有意在外面罩了身旧衣裙。刚上凉风垭,果然就遇上了一支戴红五星帽子的队伍,拢共有二十多人,像是被打散了的小部队一 莎呷阿依吓得尖Ⅱ!_!一声,掉头就跑,在坎坎上跌了一跤,把膝盖撞破了,痛得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个红军忙跑过来为她包扎,安慰说不要寄怕,我们是穷人的队伍。 一位长官模样的红军问莎呷阿依住在哪里,家里是于什么的。莎呷阿依昕人说过红军专与有钱人作对,就说自己家住石门坎,是个穷佃户。从队伍后面过来一个女红军,莎呷阿依见了觉得眼熟,还没想起来,那女红军已经叫她了,“啊,莎呷阿依,官小姐,是你呀!” 莎呷网依的脑壳顿时就大了,“你是——” “不认得了?才隔几年,硬是贵人多忘事哟!”养花耸了耸背在肩上的步枪,冷笑说,“哼,还是石门坎的穷佃户呢,那黑虎寨的官小姐是谁呀?” 那年,养花被撵出禄府以后,一路讨饭,到了毕节,给一家有钱人当保姆·红军进驻毕节时,建立了黔西北工农兵苏维埃政府,经常在街上向群众宣传革命道理。养花断了几回,懂得了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只有打倒天下的地主和有钱人,天底下的穷人才能过上好 日子·她有空就为红军洗补衣服,哭兮兮地讲自己的身世,红军就吸收她参加了部队。首长模样的闯养花,“怎么,你们认识呀?” 养花点点头·指指莎呷阿依,“排长,她就是我给你们讲过的禄土目家的官小姐,坏死了呢!” “她这身穿戴,不像令剥削阶级嘛。” 。不像?装得像。就是她,仗势欺人,抢走了我的丈夫,害得我嫁给了她家七十多岁的老者,生的一对崽都被整死了,我的命也差点整脱了。晤唔……”荞花伤心地哭了。 首长和战士们都很愤慨,叫莎呷阿依老实点,要去抄她的家。莎呷阿依吓坏了,乖乖把他们带到了黑虎寨。 禄老五卷踪后,莎呷阿依就托阿秀管理家务,自己和王保罗住在石门坎·这时阿秀和府里的人已经早都跑光了,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莎呷阿依在厨房里找到几升包谷面,又从仓库里找蓟半桶菜油,拿来为红军炸包谷粑。 , 养花背着手,在一旁看官小姐怎么做家务。莎呷阿依喊她叫长官,养花一笑,马上制止说,“喂,不要叫我长官,叫我小养,部队E下都这样叫我。”接着寅传红军的政策说,红军是朱毛的队伍,是穷人的救星,不是土匪·那是国民党的污蔑。红军都是穷苦入出身,专与乡长恶霸作对,要彻底消灭剥削。
“剥削是谁?它有三头六臂吗?”莎呷阿依一边忙着炸粑耙,一边揩着头上的汗水。 “这剥削哇,比三头六臂还厉害嘞,就像你们土目地主那样凶恶。我们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都装进了他的仓库。” “养、小养,自从你走后,我阿爸气得跑进迷魂谷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把大部分土地都送给穷人了,现在就靠那百把亩陪嫁的姑娘地吃饭了。这儿年收成不好,殂子都没得收到一颗。” “不行9一点尾巴都不能留。不说一百亩,就是雇两个帮工都算剥削阶级,要扫地出门的。” “是是,”莎呷阿依脸都吓自了,。上、上帝说了,‘你若愿意傲完全的人,可去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富人想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我想过,那是因为有钱人太胖,要像干人那样瘦才过得去……”莎呷阿依瞟了一眼莽花腰里的手枪,嗫嚼着,“你我都是基督教徒,是主内姐妹,你就不兴像以前一样照看我吗?” “这个呀,就不好说罗!亲不亲,阶级分哩。”养花看到从前的官小姐现在像只绵羊一样温驯,心里不禁掠过一丝快意,“你还在信教么?” “是呀,信的。”莎呷阿依被油烟熏得晕头晕脑的,随口答道。 “我畦,不信了。”养花得意地摇摇头,发现情敌的头发里央着一缕自发,心中觉得很解气。“以前是我不觉悟。首长说了,洋教是帝国主义麻痹中国人民的精神鸦片,社会这么黑暗,牧师们只能叹息,只能起个麻醉作用。首长说,要信,就信马克思列宁主义。只有 马列主义,才能使中国劳苦人民得到解放,才是真正的福音!首长说,我们当初都是因为心中苦闷,对尘世产生失望,才到宗教活动中去寻求寄托和安慰。我不信了,你和王保罗也退了吧!” “才几年啊,这个穷丫头嘴皮就变得这么辣臊了?还会打官话,讲大道理了。哎,人不出门身不贵啊……”莎呷阿依苦笑着,心里暗自叹息。 红军剐吃完包谷粑,苗壮就带兵追来了。红军慌忙离去,不料却闹起了肚子,一边走一边拉,而且拉的稀屎气味奇臭。这才察觉莎呷阿依炸粑粑用的不是菜油而是桐油!二十多名红军很快就拉脱水了,跑不动了,被苗壮的部队包围在薄刀岭的一个沟沟里。密集的枪声打得嘱嚯直响,像秋收时扇风簸一样。 茁壮从望远镜中发现,怎么红匪队伍里好像还有一个女的,而且相貌看上去很熟呢?他吃了一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最后“啊,了一声,不错,是养花娘娘! 苗壮要双方停止射击,他要喊话。 枪声停息,山谷里变得死一般寂静。 ·。 “养花娘娘,我认出你来了。”菌壮喊了一声,喉咙里突然一阵哽塞,上帝啊,乡里乡亲的,怎么会在战场上刀枪相见呢? “苗壮兄弟,我昕出你的声音来了!”养花兴奋地回答。 “你好吗?” “你追得好!”养花在赌气。 “那年你失踪了,我们到处找你,都没找着。你跑哪里去了?,, “我跑毕节去了。” “你怎么在红匪中间,你是被迫的吗?” “不,苗壮兄弟,你误会了。我是没饭吃才投红军的。他们是穷人的队伍,是神兵,不是匪。。你摘错了了” “既然都是穷兄弟,不必互相往死里打。你叫他们放下枪投诚吧!我保证不伤害他们。” ’ “苗壮兄弟,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不会投降的。如果你念当初我们乡里乡亲的情面,就叫部下闪开一条路,让我们去找大部队,去打日本人。” 苗壮放下塑远镜,沉熏地叹了口气。 “不行的话,你放过我的同志,把我一个人抓去立功领赏吧。”养花又补了一句,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茁壮张了张嘴,难过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想了想,命令部队停止战斗,让出一条路来。当养花和剩下的三个战友互相搀扶着走过苗壮面前时,不禁眼含泪水,感激地用鼻子“嗯”了两声。 “等等。”茁壮突然问,“禄府马棚的那把大火,是不是你放的?” “嗯。”养花点点头。 “好,你快走吧。” 菌壮带着部队回到石门坎以后,参加了杨森召集自敦厚、范斌、郑善龙开的一个内部会。 “蒋委员长最近召见我,同意我把这里作为民族同化的试点。这是个很重要的工作。”杨森说着,指指自敦厚、范斌和茁壮,“我决定,你们几个以后就留在石门坎,办理党务,由白敦厚你担任书记。除了管党务,还要管教会管学校通通一切。你们要给我争气啊!” “是。”范斌和自敦厚站起来敬礼。见白敦厚动作慢了点,杨森开玩笑说,“怎么,自秘书,不想待在这山旮旮里?” “不不,这是军座对我的栽培。我一定好好干。” “你们文人啊,就是会耍嘴皮子。”杨森笑笑,诡异地眯起跟睛,“朱焕章王保罗那里我都打了招呼了。他们表面上欢迎你们,但心里怎么想的就只有天知道了。” “是呀是呀,这些苗子啊!”郑善龙连声附和。 “郑区长,要为官一地,造福一方啊。怎么整顿石门坎,我听你讲得很好嘛,很有隆中对的味道呢了” “过奖过奖。”哪里有你老人家高明!郑善龙受宠若惊,讨好说,“杨军座,葛布的内地会管不管?那也是洋人摘的呢!” “我调查过,内地会只念经不问政治,我们就没有必要去管了。”杨森接着说,“你们上任后,要注意发展党员,增强党的实力。要把王保罗、朱焕章,还有那个老教师刘纪文,都给我拉入党内来。对洋人要外松内紧,从冷落、孤立、排斥直到把他们挤出石门坎。” 他又指指三个老部下,“听到,我对你们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带头与少数民族通婚,以促进民族同化工作。苗营长,你也在亲友中多做做工作。” “军长,我本乡本土的,不好处。”菌壮为难地说,“我还是跟你在外头带兵打仗吧。” 杨森皱皱眉头,同意了,“自秘书,人力不够,我随后把管承泽给你调来。” 中间王保罗来请杨森去吃饭,刚把一只脚跨进门口,就见杨森脸色一变,皱起眉头凶道,“你出去出去,我们在开会。” 王保罗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茁壮皱皱眉头,被杨森看在眼里,“菌营长,听说王牧师是你的父亲?” “不,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啜?是这样。”杨森不满地瞥了一跟打小报告的郑善龙,接着说,“白秘书,你等下给贵州省党部写个报告,讲讲我的意见。白秘书,啊,现在是书记了,只要你,你们几位把工作给我做好了,自会论功行赏,得到党国的重用。” “是是是。”自敦厚、范斌、郑善龙连连点头。 吃过饭后,杨森授意召集了一次有教会和学校负责人参加的会议。在会上,他作了带总结性的几点指示:“一,自西人东来至五日通商,已有百年。外交史上但凡说到交涉,总以通商传教并提,其意义之深,诸位应该切实注意。二,外国教会在我国所办的学校和医院等社会事业,虽然对我国补益不小,但却破坏了我国家整个教育医学系统,并违背教育部所颁之小学不得有宗教仪式和强迫儿童傲礼拜之命令。今后县教育局应负责调查教会学校行政如何,教育经费如何,师资如何,办理情形如何……呈报省教育厅转呈教育一4!部备查,酌量其情形或停办或派员帮助,以挽回失去之教育。三,洋人利用传教挑拨离间,使我边地居民背离政府,只知有上帝不知有委员长;甚至干预政治,和政府平起平坐,摘成了国中之国。他们所谓的社会福音简直就是文化帝国主义。因此,石门坎的问题我认为与内地会不一样,是一个政治问题而非宗教问题。循道公会其组织其行动,今后应由县长区长负责切实调查,备政府规划,以防不虞。” 自敦厚插话说,“同志们注意啊,杨军座的指示非常重要非常及时,有本子的都要记记。” 郑善龙故意把自己的本子拍了拍,然后千咳两旬,举了举手。 “嗯,”杨森皱皱眉头,“你说。” “据说啊,光华小学里有不识之徒,贪一时之小利,将县志、省志或其他赍重书籍及物器转售外人。是哪些人干的,我在这里就不点他的名了啊。”郑善龙扫了在座的老师一眼,哼了哼鼻音。 自敦厚当即表态说,“外国古物陈列馆,常有我国的物器等……多半购自我边地之愚人。只要抓住就以违背国家民族利益论罪,处以重刑。” 。 “对对。”郑善龙得到领导的重视,更来了劲,“还有,外国人经常给苗子们搞体检,抽血,用尺子量来量去,还记在本本上。” “哎呀,奠扯远了,听我讲正题。”杨森把手一拂,瞪了瞪眼,“同志们,对上述种种外人在苗区做的文化侵略工作,我们亟应设法防止。我们处此大时代,正是纠正过去失策的从事教育建设的绝好机会,亟盼在座的诸位贤达切实办理苗民教育,以挽回失却了的教育 权!” 朱焕章和王保罗面面相觑,背心直冒冷气。 “王牧师,你注意啊了”杨森拍拍桌子,瞪着王保罗说,“宗教嘛,本来就是给人念念经,收点香火钱,保个平安就得了。可是你们不守本份,挟洋自重,简直丧失了国格人格。昨天你还说哪样中国军队里没有牧师,你想千什么,是不是想打入部队搞西化,嗯?” “杨长官,你可能有些误会了。”王保罗分辩说· “误会?”杨森干脆指着王保罗骂起来,“老子限不花,耳不聋,误会什么!基督教传入之初,先是与土目、地主、团练闹矛盾冲突,以后又上升到乡、区、县直到省政府。要不然你们这个小小的石门坎怎么会惊动国民政府,惊动蒋委员长?大冷天的,我没得事跑到 你这个山旮旮里喝风来了?” 大家吓得屏住呼吸,连一丝大气都不敢出。 杨森环视一下屋内,见大家都被镇住了,又把手往桌子上一拍,“王牧师,朱校长,你们都注意听到啊。我已决定派白敦厚、范斌二同志留下来,挂牌办理党务。自敦厚同志担任书记,对学校和教会的一切事务全权负责。从今往后,中国国民党石门坎办事处就算 诞生了。白书记在这里全权代表党国,代表我本人负责这里的全盘事务。你们都得服从他的领导,不可怠慢吊歪啊!” 王保罗等人像吞下了绿头苍蝇,“是,是。” 散会后,光华小学足球队与二十军足球队赛了一场。结果光华小学队以一球获胜。“我部队所到之处从未有对手,谁知会败在石门坎的娃娃手里!”杨森尝到了厉害,惊叹不已。离开石门坎时,从光华小学足球从中挑走了杨性成、朱文光两个学生,又带走了杨荣先等三位膏年教师。杨荣先等人以后随部队参加了淞沪抗战和台儿庄大血战。 。 杨森回到昭通,通过电报向蒋委员长报告了视察石门坎的情况,要求南京中央政府批给石门坎两个上大学的公费生名额。张饕然得以进重庆中央政治专科学校学习。但杨森万万没有想到,目后主政贵州对,这个年轻人竟会成为他的政治对手。
自敦厚向教会要了张道惠夫妇住过的花园房子当办公室,挂上“贵州省党部石门坎办事处”的牌子,由省党部直接管辖。以后改隶威宁县党部,更名为“第四区党部”,在下面建立区分部9个。,发展党员!52名,大都是受欺骗参加的社会上层人士。。 杨汉先在回忆文章中说: 从此,白便成当地唯一主宰人。不久又来两三人,打着为石门坎办学的招牌,而行动鬼祟,时去时来,实际是阖民党的流氓特务。他们在石门坎建立国民党特别党部,书记就是白敦厚。……他们提出边胞妇女要改装,要剪发,还胡说什么在升旗时穿裙,对因家是个侮辱,这是指在校的苗族女生……(!6) 许多学生以剃发会被老虎吃为理由,穿上蓑衣,把破盆瓦罐扣在头上,以示抗议。 白敦厚在学校的公开职务是训育主任,负责上《公民》课,积极向学生灌输党义和三民主义,同时教唆学生为难t壬保罗,要求把圣经课改成生物课,到野外采集标本。范斌有意选礼拜天集合学生进行操练,使学生不能参加礼拜。学校周一举行升旗仪式,在主席台上挂起一张蒋介石身着海陆空元帅服的大相片,两边贴着对联:忠孝仁信;礼义廉耻。白敦厚举着手臂领着师生们呼喊口号,“拥护革命领袖蒋委员长!打倒洋人,打倒帝国主义,不准穿花衣服,不准穿花裙子!不分苗汉,大家都是中国人!”有个六岁的小学生举手慢了,立即被范斌拎出来,问大家“这个娃娃不举手,是不是反革命?”弄得空气十分紧张。 王树德成天灰头土脸,像过街老鼠似的。 一天,自敦厚叫朱焕章王保罗陪着去学校检查晚自习,正碰上住校生们在吃晚饭。见了他们,“老师,吃饭。“老师,吃饭。”亲热地喊个不停。 朱焕章介绍说,这些住校生从家里带吃的,三升包谷要吃一个月。学生五六个人一组,在上课前将包谷面送到伙房,由校役煮好放学后吃。为了减轻大家的困难,学校买下周围的土地,分配给各班种植蔬菜,自种自食。 有些吃得快的学生,已经先进教室上晚自习了。教室里亮着汽灯。有个当阿爸的幂!!了D子同在一个班里读书,而且同坐一张桌子。当然长幼之序还是要讲的,每天早上,儿子要为阿爸打洗脸水。父子俩都喜欢抽旱烟,两入常叼着烟杆在一起看书、散步。 学生宿舍是一幢两层楼的瓦房,楼上楼下都打着通铺。冬天下雪时,雪米常从瓦缝里溅进来落到地铺上。地铺就是一张粗篾席,一床旧棉被。不管夏天还是冬天,学生们都习惯把衣服、裤子脱光了睡。原因只有一个,怕把仅有的一两件衣服在篾席上磨坏了。刘纪文见一个学生的衣服破得不得了,就送给他一件用养草灰染的土布长衫。。 朱焕章说,半夜提灯去检查学生宿舍,时常发现有几个优材生的铺位是空的。一问才知道他们是被刘纪文老师叫去背书了。刘老师说,这可以让学生们领略“三更灯火五更鸡,是男儿立志时”的境界。 。 一天,在总理纪念周座谈会上,一部分学生代表与白敦厚书记进行对话。校长朱焕章在场。 ’ 学生问:“听老师讲,孙总统的民族主义是要国内各民族一律平等,才能去维持其他弱小民族的平等。那么,我们苗家在国中所
苗族女学生 受的待遇不平等,尽人皆知,而且数百万之菌家很少有当官的,难道我们天生就没有资格吗?” 自答:“所谓各民族一律平等,并不是人人有官做,乃是不论种族都一律受国家待遇的平等,应享的权利与应尽的义务平等·你们过去在官家的压迫下过蓿凄惨的生活,并不是中央不救你们,因国内军阀混战,故无暇来顾虑人民的生活,就是自夷红夷汉人都同样地过着牛马似的生活。” 学生问:“孙总统在民权主义中说,五六百万之苗族者,皆为中国之主人翁,将来使用民权,当以此族为居最重的地位。然丽我们苗家都是一些穷光蛋,除了为生活挣扎外,哪里还会去行使民权,。。当主人翁呢?都是一些梦想,丽我们的总统对茵家的期望也只成了画饼了。” 自答:“总统的所谓民权是指革命民权,不是权利民权,就是说,要对国家有特殊的贡献才有行使民权的贷格。一个乞丐总不会一朝暴富而当总统,因为他对国家这个生活集团没有贡献。你们要想当主人翁行使民权,就得付出相当的贡献来。现在湘西的苗人自动组织趋抗敌义勇队,广西十万大山之瑶人也自动从军,起来挣扎,求前途光明,我们不要坐等机会之诞生,当挺身而起与日寇拼命,才能实现总理的绝大启示。” 接着,白敦厚又宣讲说,蒋委员长关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主义的政策,认为汉族是黄帝的子孙,苗族是炎帝的子孙,只是因为古时发生部落战争才分开了。所以说汉苗都是一个民族,是有历史根椐的。他要求学生代表们带头不上苗语课,不讲苗话·朱焕 章沉下脸反驳说,不行,自书记,这个事情急不得。搞双语教学和同化政策并不冲突,学苗语其实是为了更好地学习汉语·双语教学在世界上许多地区都是实行的,是一种先进实用的教学方法。 过了几天,教育部组织大夏大学等学术田体来石门坎作苗区调查。借此机会,白敦厚邀请专家学者们开了一次苗区开发研讨会,请他们为搞好民族同化运动献计献策。结果会议却因为一个苗族老婆婆的出场而弄得不欢而散。后来自敦厚在给朋友诉苦的信 中,讲到了这件事: 石门坎海拔2600多米,尚寒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半夜山风呼啸,把压在房项上的斗大的鹅卵石吹得滚来滚去,隆隆作响,叫人难眠;吃的主食是养面和包谷面,粗糙得像锯木渣一样,连拉大便都很费力…… 大夏大学等团体来,接待颇为吃力。几天前,请教授们开一个苗区开发研讨会。范斌找来一位苗族老姿姿,说她历来反对洋教,可以让她现身说法。 老人岁数不详,只记得自己是马年生的,眼珠都老绿了。因腿脚不便,两手各柱着一长一短两根白木棍子。头上盘着宛若尖塔的发髻,服饰上绣着线条粗太的花朵,据说大花苗就是因此得名。 我一看,原来是王保罗的母隶阿泡,心里就不禁埋怨范斌糊涂,怎么把她拉来了?听说这是个信教的老顽固呢! 啊啊,我都老得不成人了,成猴子了,耳也聋得很,惹先生们见笑了!阿泡坐到桌子边,尽量仰起脖子,咪笑着摸摸满脸的皱纹,突然讲起了英语,! see f! new wor!d aga!n,for the former sky have passed and the sea cannot turn up any more…… 天啦!我们都吃惊得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甚至莫名其妙地想笑;但理智提醒我们,这个老婆婆确实在讲英语,而且非常地道、流利。她讲,“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我又看见圣城耶路撒冷由神那里从天而降。预备 好了,就如新妇装饰整齐,等候丈夫。”这是《圣经·启示录》里的话。 老婆婆,你讲啥子外国话嘛,就讲汉话算了!我慌忙打断说,今天你就讲讲柏格理怎么强迫你们信教的事,其他的莫扯了。老太婆咕哝说,他进寨子的那天,好像是个雪天,好几只红尾巴老狼跟在他后面直劲嚎……我的英文就是他教的。离现在有30多个年头了。他是我们阿卯(苗语:大花苗)的“拉蒙”。“拉蒙”是苗王的意思。 我想叫停,但老人像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念叨着,柏牧师束时我们是奴隶。他非常同情我们,称我们阿卯是“不能再多受一丁点压迫的人”。柏牧师教会我们许多事情。有了他,我们山里人才晓得喝水不能喝生水,晓得地球是圆的。你们要记得那还是清朝时候,清朝时候,谁管我们阿卯?谁不整苗家?只有柏格理帮我们了你们城里的先生养尊处优惯了的,不晓得我们的过去。你们无法体会我们世世代代的箱苦是咋个忍受过来的…… 我忙打断说,柏格理是外国基督教传教士,是文化侵略者,你不要歌颂他了了老太婆固执地笑笑,晓得晓得。山坡上有豺狼也有绵羊,洋人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我高声反驳说,柏格理有什么好,啊?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老人笑荚说,你摔倒了,有人扶你一把,你说好不好?她把手中的拐棍在地上顿了顿,你懂宗教是什么?就是起个支撑作用嘛了我信教犯你什么法了?我说,你晓不晓得,人家是想同化你?老太婆说,是你想同化我哟!连花裙子都不要我们穿。我问,你还是不是中国人?老太婆说,你问我,你的文化到哪里去了?我们苗族实实际际是中国的一个古老民族,祖先长期住在黄河边上。老太婆说着,拍手打脚地唱了起来,“荆棘天地谁可怜我们;砍掉荆棘,丢得老远。感谢上帝,拯救他的人民,使传教士柏格理柬 到我们山里传教。我们有书读,有了好名声,精神愉快,心灵纯洁,战胜黑暗。从此我们要经常唱,心里永远记着。” 我说,不要唱了,你已经完全西化了!老人不屑地摇摇手,莫非吃了羊肉就成羊人了?后生家呀,不要抢老人的话。晓那最撼包(凡事经过才知道)。当初我跟着柏牧师念上帝的时候,你在哪里呢?我气得拍了一下桌子,你?老太婆也胃火了,气冲冲地站起来,噫,你敢拍桌子,你想打我吗?我是国家的公民,我有言论自由呢!老太姿在桌子边颠巍巍地迈了凡步,说,好多年前,柏牧师就呼唤我们要起来独立行走,要勇敢追求神圣的目标。 我打了个寒战。在鬼气森淼的鸟蒙山中,什么都可能发生。这时,整个会场也安静极了。这些来自都市书斋里的所谓学术精英像在接爱洗礼一样,神情庄严肃穆。有人忙拿出照相机,为老教徒拍照。 如果不是公务在身,我真想早一天离开这个鬼地方。 自敦厚决定和范斌分头找王保罗、朱焕章两人谈同化问题。 韩孝贞走后,王保罗和莎呷阿依就把家搬到了五镑屋。自敦厚进来时,王保罗正在备课,面前摆着本《圣经》。打过招呼以后,王保罗客气地给书记倒了杯茶。自敦厚隔着桌子坐下,瞟了一眼桌上摆的笔墨和书籍,见其中有一两本苏俄宗教政策的宣传品,不由警觉 起来。 “老人家很关心国际时事啊,难得难得!”自敦厚客套说。 “这儿本苏俄的书是朱焕章大学毕业带圆来的。”王保罗半是辩解半是表白,“我们当初跟柏格理牧师念上帝,主要还是为了识字学文化,提高菌族的社会地位,对宗教其实并不真正懂得。”把宣传品递过去,“自书记,宗教是不是就像苏联人说的精神鸦片,我看 值得研究。其实,基督教是鼓励入向善的,并没有那么可怕嘛。” 白敦厚像拿着一个烫手的洋芋,翻了翻宣传晶,见上面说: 沙俄时期,俄国的宗教和教会是维护沙皇统治和压迫人民的重要工具,是为沙皇专制铺度和俄国统治阶级服务的。它们反对工人、农民的解放运动,反对民主自由和社会主义思想。十月革命胜利后,苏维埃政府制订法令废除了任何民族和宗教在俄国享有的特权和受到的约束,废除宗教礼仪在法律上的有效地位,如在教堂举行婚礼不再具有法律效力!学校脱离教套,向群众进行井学的元神论宣传,用唯物论战胜唯心论,与人们思想_恚识中保留着的宗教残余进行斗争…… “王牧师,你对苏俄实行教会与学校分离的致策,有何感想啊?”自敦厚把宣传品放回桌上。 苏俄的事,我不大清楚。仅凭书上的宣传好像看不出什么太大问题·但听王树德牧师讲。斯大林是个极权主义者,不仅大规模关闭教堂,丽且对教会进行血腥的镇压,把神甫等宗教人士流放剜’‘冰天雪地的西伯科噩。这个就不好了。希望我们中冒不要发生这样的悲剧。” 白敦厚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啬,但又不便反驳,只好蠢了翻自眼。 “其实啊,苏俄钓共产主义和基督教本来是榴通的。基督教最早就是穷人的宗教,是反抗压迫剥削的。不过现在新教视t善,为最高境界,否定此岸,渴望彼岸,否定肉身,把神之爱当作通往彼岸的桥梁。” 讲这些做什么?我还不晓得?”白书记不耐烦她打断说,。讲点现实的,你打算怎么落实杨军长的讲话,嗯?” “洋牧师是客人,迟早要走。如果本国政府肯负起责任来,在经费和师资上给予足够的支持,我们可以开展三自行动,独立自主地自己办教会办学校。” “现在政府还没有这方面的文件,更拿不出钱来。”自敦厚又试探说,“你看是不是可以先把学校从教会分离出来?一 王保罗晤晤两声,愁闷地说,‘‘你们看着办吧。教会现在也喊没有经费,分出去他们倒省心了。” “唔?”白敦厚一怔,倒是个麻烦啊。 “再说我这些年一直负责上圣经课,学生们本来就不大爱听,现在有些学生干脆连课也不上了,教会想管也不好管啊。当初斐中谦先生警告过我,说瞧着吧,你会失败的。当苗民们没有文化的时候,他们把《圣经》捧在胸前;当他们有了文化后,就把《圣经》放在背后;上了大学,就把《圣经》踩在脚下。现在真让他说中了!” “你说得太严重了吧?”自敦厚压抑住心中的窃喜,板着脸说,“听说,有个女学生每天花在做祷告上的时间都有四个钟点呢。” “这只是个别现象,可以说服的。我们信教是为了忏悔,丽不是为个人祈福。人类如没有信仰,就像冷冰冰的机器一样,这个世界就不成其为世界了。”王保罗咕哝说,“现在教会的经费太困难了。白书记,说心里话,如果你们政府能接管学校,甚至在山里办所中学,那才求之不得呢。” 白敦厚慌忙搪塞说,这事以后再说吧,然后有意把话题扯到苗汉同化上。王保罗说蒋委员长讲“国家至上”,要改进少数民族的某些习俗,这是可以的。但是强迫菌汉通婚就不合适了。我们苗家和汉族的生活水平还有风俗习惯都不一样,汉族不愿要头发扎成尖顶顶的苗族,苗族也不会喜欢汉族的小脚妇人,你说呢? “你说这个话!”白敦厚皱起眉头,很不高兴,“我就喜欢尖顶顶,怎么样7。你总不能说我错吧?照你说来杨军长的话等于放屁不是?告诉你,谁反对改装,后果谁负责。” 王保罗苦笑着,不说话。 “我听说你们学校里有个姓戴的汉族老师,不是也娶了个苗姑娘吗7你怎么不说呢,啊7” “那是戴岑情老师,朱焕章的同学。找的妻子叫王建美,是个苗家姑娘。” “两口子过得怎么样嘛?听说也很好嘛。” “嗯,好。” 白敦厚诡异地嘻嘻一笑,“王牧师,听说你和莎呷阿依当初也很浪漫呢?” 王保罗知道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低下脑壳,不吭声。 “哼,你还有抵触!”白敦厚不满地打量着牧师,“老虎打瞌睡,主意在心头。” “我反对了吗?我就讲讲自己的看法嘛。” “看法?你们姓王姓朱,连姓名都可以汉化,为什么服装习俗上不能改汉呢?这是讲文明嘛!” “白书记,你没看见师生们现在的意见有多大,个个头上都顶着个盆盆。” “他们敢做哪样,造反啊?” “造反?哼。” “你哼什么?” “我脑壳痛。”王保罗尴尬地笑了一下,“以前柏牧师也提倡过,但前提是讲自愿,讲人权呢。” “怎么?你说我不讲人权?!”白敦厚立起眉毛,直直地瞪着苗夷。 王保罗胀红着脸,不吱声了。 “好啊,今天我算看出来了。你开口一个柏牧师闭口一个柏牧师,根本不把党国放在眼里。告诉你,姓王的,外国人能做的事,我们国民党也能做到,而且比他们做得好了你信不信?”白书记把桌子一拍,骂了声“没有一点国家民族的观念”,愤然而去。 自敦厚出来,想到王保罗的头不好剃,朱焕章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灯。范斌性子粗暴,弄不好会和朱焕章谈吵起来,不如自己出面算了。朱校长是在蒋委员长那里挂上号的人,得讲点政策呢。 趁朱校长下午没有课的机会,白敦厚把他约到寨门外的河边去散步。 自敦厚开门见山地说,“听说光华以圣经为必修科目,学生的圣经课要及格才艟升级,否则将被阵级或受罚。有这回事吗?” “有。” “还听说不信基督的贫困学生不能享受学费优惠,也不再资助他们上高中和大学,这些都不好嘛。” 朱焕章解释说,光华小学是教会学校,当然要讲一些圣经知识;再就是王保罗见学生中不愿信教的多了,所以才提出这些处理。。方法。我可以和他商量商量,把工作改进一下。我现在正对学校各方面进行整顿,除了培训师资,健全规章制度外,还成立了儿童自治会、抗敌后援会和总理纪念周朝夕会等团体。 自书记说,学校规定星期:、四、六的早晚有礼拜,星期目是整天礼拜,又还有起床睡觉要做祈祷等礼仪。学生们成天在礼拜里打圈子,不影响读书吗?不如彻底废除学校的《圣经》课和礼拜活动,让学生专心学习科学文化。 朱焕章说,《圣经》课和礼拜可以考虑适当减少,但全部禁止恐怕不行。因为学校的经费和人员都是教会在负责呢!再说,让学生们聚集在教堂中,分享上帝的神秘赐福,怀念耶稣基督的献身,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节目。没有种族和阶级的差男日,不管穷人富人都可以从中得到善的信念和乐趣。 ’ “朱校长,你按立牧师了吗?”自敦厚明知故问。 “王树德牧师说已经报上去,还要等一段时间。” “嗯,你是国民党员,要注意发挥党员的政治作用哟。”自书记告诫说。 这时,范斌气冲冲地找来了,手里捏着军帽,吼着要开除刘纪文,说他强行向学生灌输宗教意识,毫无国家民族的观念。 朱焕章忙闯出了什么事。 范斌说,刚才去昕刘纪文的课,见一个学生正在背诵《论语》,刘纪文背着手,眯缝两跟,头向后微微仰着,一边听一边摇晃。 范斌坐在学生们后面,装出认真观摩的样子。 “子贡闯政。予日:‘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学生背了一段,就结结巴巴地背不下去了。 刘纪文皱皱眉头,不快地睁开眼睛,目光湛湛,“上来。” 学生窘得满脸通红,战战兢兢地走到先生跟前,伸出了手心。 “记住。”刘纪文举起戒尺,轻轻地打起了手心,一边打一边唱歌般地背诵道,“子贡E!:‘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日:‘去兵M‘ 打完以后,刘纪文又叫一个学生站起来接着背。 这个学生很争气,一!z!气背了出来,“子贡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日:‘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有个学生掇头看了看范斌,会意地点点头,站了起来,“刘老师,请问圣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圣人说,要管好国家,应傲到粮足、兵多、老百姓有信仰。假若三者择一,即使不要军队,不要吃饭,也要让老百姓保持诚信。你看圣人说得多好!” 学生偏着头刁难说,“人都饿死了,还有啥信不信的?” 刘纪文肯定地说,“死有什么?人皆有一死,宁肯死也要守信!否则,国难当头,都当逃兵不是?诸位同学,不仅中国如此,全世界都得讲信义啊!”Hq陆宗棠拿出!(--粢-经后典》,翻开其中的《马加比传》读道,“一大批士兵追剿他们来了,赶上他们,在他们对面安营扎寨,准备在赎罪日这天袭击他们。‘现在还为时不晚’,士兵们向犹太人喊话,‘出来吧,服从国王的命令,我们会饶你们不死。川我们不会出去,,他们回答说,‘我们不会服从国王的命令,我们不会亵渎赎罪!et。,士兵们立刻攻打他们,可是他们一点也不反抗,他们甚至石头也不抛,连他们藏身的洞!Z!也不堵。他们说,‘我们都将清 清白自地死去。让天地作证,你们平白无故地杀戳我们。’就这样,敌人在安息丑袭击他们,将他们连男带女以及儿童和家畜统统烧死,有几千人殉难。”剃纪文念完,扫了整个课堂一眼,合上书本,“同学们,听见了吧,全世界都在强调诚信啊!” 教室里一片安静。范斌气得肚子瘾。 那个学生突然又站了起来,大声质问说,“剜纪文,你是不是中国人?还是前清秀才呢,这样讲?!我不信基督教这些鬼话,也请你不要再在学校里放毒了, “晤?你你你怎么这样说?”刘纪文惊讶她宣视着学生,“孔子日:t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乃一介寒儒,从来不信上帝和鬼神,但不‘能不蘑燕基督敦的信义,这是西方文化的核心呀!我跟柏牧师讨论过,史书说秦朝就有基督徒到长安传教,名日景教·焉知漫漫千余载,中学里面就没有西学的元素,西学里面就没有中国的营养呢?耶儒两家,虽然分为中孥西学,或许嗣源而流呢?” “打倒帝国主义!”学生举手喊起了!3号,但没有几个同学响应。 下课以后,范斌在办公室批评刘纪文课堂上灌输宗教是不务正业。刘纪文向来就很讨厌这个家伙,也就不客气地反驳说,“范主任。我晓得你不高兴。但是人就要讲道理。我刚才讲哪里了?对,就说中西同源这回事吧。基督教说上帝造人,身体和灵魂是神所赋予的。这与我国儒教道教所说相同。《中庸》日:‘天命之谓性,索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老子日:‘道先天地而生,独生独立……天地万物都由无名之道发生。,正合基督教的‘太初有道,道就是上帝·’万物是借着道创造……” “嗯,讲得好,讲得好。”范斌嘴上敷衍着,心里直骂老杂种可恶,满嘴喷粪! “儒家的核心,就是一个字,‘仁’,二人为仁·兼爱是矣c基督徒应守的诫律有十条,而总的诫律只有两条,就是‘虚敬的拜神和真诚的爱人’。像柏牧师和入友爱,一方面表示你是基督徒,你爱人,一方面人必爱你,正如孔子所日,‘虽蛮貂之邦行矣。,老实说,基督教之所以能在世界各国和各民族里面普遍传播,得到广大群众的信仰,就是‘爱’这个字很感人。基督为爱人丽牺牲自己的生命,他表彰上帝的爱,也正是他完成上帝的使命……,, “嗯嗯,讲得好、好。”范斌脸上佯笑着,心里骂“鸡巴!一恨不得一脚甥过去。 “叉比如,基督说,‘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当怎样待人·川好树结好果予,坏树结坏果子。,孔子网,‘已所不欲。勿施予人。’也合盂子说的,‘人必自侮然后人饯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墨子也说,‘爱人者必见爱也,而恶入者必见恶也。,不仅如此,他们西方的民主平等思想,儒学里也找得到……一 “放屁了了’范斌忍不住一拍桌子,咆哮起来,“你少给老予牛胯扯马胯了老子会相信你这些?” 剂纪文气得脸都白了,咬着牙,好半天才吐出兰个字,“我辞职。” 范斌说到这里,对白敦厚说,“白书记,你昕嘶,他还说他器辞职?这种腐儒早就该开藤回家了。!” “对,这种入!”白敦厚摇头说,“像这样死心踏地的为外国入服务,接受他的辞壁,叫俺滚!” 朱焕章想为刘老师说说情,但看到二人这翻凶狠的样子,话到嘴边又硝了圆去。 第二天,朱焕章请了王树德和一些老师来为刘纪文饯行。大家的心情都异常沉重。王保罗含泪看着刘老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朱焕章红着跟盛,很抱歉地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剂纪文魍然一笑,“不要紧,不要紧,干了这么多年,我也早就该圈家养老了。诸位,请 动筷子,菜都凉了。” 这时,自敦厚突然笑嘻嘻地来了,手上提着两瓶茅台酒,-哎呀,怎么请客也不叫我当书记的一声啊?见外了嘛。” 朱焕章叫绘书记添双筷子。 白敦厚点点下巴,打量了一下在座的人,“来人,把酒倒上。” “我们都是在教的,不喝白酒。” “刘老师呢?喝一点吧。” “我不喝。”刘纪文不屑地把头一昂。 “刘纪文,你是本党的党员呢!”白敦厚佯笑着,“如果你承认错误,还是要给你饭吃的,你还可以教你的书嘛。” “我是什么党员?”刘纪文愤愤地斥责说,“那是郑善龙背着我填的表,我根本不晓得这档予事!” “哼哼,当党员是光荣的事呢。” “我不要你这个光荣。古人日,君子群丽不党。我一辈子都是老百姓。”刘纪文冷笑一声,“至于说到饭碗的事,你吓不倒我。冷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这点士人的气节我刘纪文还是有的。我只想说一句,一个人做事英过头了,小心遭报应!” 白敦厚无聊娩笑笑,转头闯周围的人,“诸位老师,谁读过唐朝柳宗元的《临江之麝》,举手给我看看。” 没有人举手,只是参整不齐的回答,“读了。舢没读。” “麝,今人称之为‘四不像’。”白书记语禽讥讽,自拉自唱,“柳宗元文章说,有个猎人捉到一只幼麝,将其饲养起来。家里的狗见了它,馋得一哄而上,恨不能一翻把它吃掉。猎人把狗赶跑了。以后幼麝和家狗在一起相处、游戏。日子久了,家狗好像也不再打麝 的主意了。幼麝长大后,看见街上有很多别家的狗,就跑过去想跟它们玩耍。不料那些狗一起围了上去,把它咬死分吃了。幼麝到死也没弄明白那些狗为什么要吃它。”自敦厚讲到这里,阴笑着说,“《临江之麝》是柳宗元的《三戒》之一。他老先生用‘麝至死不悟’一语为文章作结,看似寻常,却寓意深刻啊!你们这些苗族人要小心啊!” 朱焕章苦笑着,没有说话。王保罗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刘纪文说了声“恕不奉陪!”想拂袖两去,被王树德叫住了。 “刘老师,不要走。白书记是在讲我。”王树德站起来,首先回顾了几十年来和刘老师的友谊,对他出色的工作深表敬意和感谢。然后说,“我对自书记的训示,想作一点解释。‘四不象,其实并不神秘,它的学名叫麋鹿,是中国的特产,属哺乳纲,长得似鹿非鹿,头 似马非马,身似驴非驴,蹄似牛非牛,性格温驯。我虽然是个英国人,但我剐到中国时,头上戴着礼帽,脑后留着辫子,上身穿长衫,下面穿着西裤,不就是一个‘四不象’吗?虽然也有人想吃我,但我并不害怕,还是和他们交朋友,为他们传播福音。当然,如果有人因 为饥饿,真要把我吃了,那我也无怨无悔。” “王牧师,你多虑了。”自敦厚尴尬地瞪了瞪王树德,“我是讲苗族人,不是讲你。” “讲谁都不好。我认为我和苗族人没有什么区别,除了肤色不同以外。”王树德不高兴地说,“如果白先生对我们英国传教士有什么意见,就请开诫布公好了,要到蒋委员长面前去说也行。,, 白敦厚气得咬了咬腮帮,心里骂道,这他妈洋人真能搀和,我在这里搞苗汉同化,他来跟我唱反调!真要闹到蒋委员长那里,自己肯定非栽不可!想了想,只好迁怒于王保罗,板着脸吼道,“喂,王保罗,我们中!薹!A。从来只取经,不传教的。你那个训道班要赶快给我撤了,圣经课也全部停了了简直是歪门邪道了” 王保罗阴着脸,不吱声。王树德无奈地划了个十字。 这时,郑善龙来了,说是来送送刘纪文。刘纪文说不用了,你把我入国民党的事当着白书记讲清楚,是我自愿,还是你在背后阴到干的?郑善龙呆住了,看看白书记,见对方正用眼睛瞪着他,不由打了个冷战。 “反正你都要走了,扯这些做哪样嘛?讲点高兴的嘛。”郑区长端起酒杯,想搪塞过去。
“高兴?”刘纪文冒火了,“你今天不把活说清楚不得行!你说过的,内部有规定,拉一个上层人士入国民党,白书记奖五个大洋……" 郑善龙看一眼自书记,见他要吃人,心头一慌,突然骂了旬“狗日的”,把酒一下泼到刘纪文脸上。席上顿时大乱。 刘纪文回到宿舍,气得躺在床上流泪。学生们都非常为刘老师不平,陆宗棠和正准备去重庆上大学的张斐然商量,怎么收拾一下郑善龙,打打他的气焰。张斐然说,郑善龙违犯政府禁烟的规定,经常在一暗娼家抽大烟。区长不带头遵守法规,不正好拉他来斗一斗?一天,到屯丁堡宣传抗日的时候,张斐然带着学生们冲进暗娼家,把郑善龙从烟榻上揪下来,罚他端上烟盘烟灯,游街示众。 郑善龙团到家,气得倒在床上直翘胡子,“这些小年轻人,黄毛未退,就顶着鸡蛋壳壳要欺负人。将来张斐然不当红匪会跑脱了。老子不收拾你我不姓郑……”
杨森追击红二、六军团的任务结束以后,蒋介石命杨森率部驻署贵州安顺。杨森明令各师旅团营连部,凡驻地附近有苗族夷族十家以,t,驻扎时间在十月以上者,即要执行同化教育,并且创办了“苗夷文化促进会”、“荫夷教育薰事会”和数所“菌人同化学校”,搞 褥轰轰烈烈。 ·。这时,省政府和中央政府对石门坎的开发和改革也在密锣紧鼓地进行: 1937年,贵州省政府在威字乐耕乡创办省立菌夷小学一所,意在与基督教会争夺菌彝青少年; 同年!!月,省政府财政厅、教育厅、民政厅联合商定经营石门坎办法,提出“严行取缔石门坎附近外国人所办理之学校”、“搜集外国教士所制土文课本量由省政府咨请教育部审查以凭取缔或改进”、“认真推行注音字母”等初步方案! 内政部批转了边政设计委员会和贵州省政府提出的经营石门坎的正式方案,提出在当地成立设治局,并对石门坎的政治、文化、土建、经济四个方面制订了详细的开发方案。 搞了几年,国家资金花了不少,却见不到什么效果。到了1939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英国成为中国的盟国,侵略者变成了反法西斯的盟友,国民政府改造石门坎的宏伟规划也就化为云烟。 1937年,芦沟桥事变的消息传来,鸟蒙山中的大花苗族与全国人民一道,投入到救国救亡的斗争中。 当时,光华小学提出了“行动军事化,生活平民化,学习纪律化,,的指导方针,全校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分十个班,全部住校接受军训。没有钱买军装和皮带,就每人发一顶黄军帽,腰问系上一根棕绳。经常搞紧急结合,摸、爬、滚、打。吃饭时,每!0个人一圈蹲在地上。要求大家响起第一声哨子,拿起筷子,第二声哨子,端起 碗,第三声哨子,扒第一日饭。 当了军管主任的范斌特别喜欢收拾学生。有次吃饭时,两个女同学争了两句嘴。范斌不分是非,把他们喊到操场,排好了练步伐。头天下过大雨,场地上的积水早操时就已踏成泥泞。范斌吹起哨子,用手比比划划,要两个女生一会齐步,一会踏步,滑得东倒西歪,不住惊日!!唤。随后又喊卧倒,把两个女生都弄成了泥猴。 一天夜里,大雨如注。“当!当!当”同学们在甜梦里忽然被钟声闹醒,接着就是范主任的哨子声和“紧急集合”的叫喊声。楼上楼下顿时乱成一团。大家穿好衣服,跑到操场上排队点名以后,范斌爬到马背上,发出口令,“立正,向右转,目标屯丁堡,跑步走!”当学生们冒雨跑到屯丁堡时,天都快黑了。这时雨越卞越大,学生们淋得像落汤鸡似的。居民们都躲在屋檐下面看稀奇。当晚住在老百姓家里,不少学生都发起了高烧。范斌呢,由郑善龙和宋部长们陪着吃八大碗,打麻将,和女人乱来。 这些都不说了。战时期嘛,搞国防教育虽然苦是苦了点,但毕竟还是理所当然的事。学生们对范斌最不满的,还是他经常调戏女教师。 有个苗族女教师王阿妹,剐满!8岁,长得自白净净,脖子细长,青色的脉管清晰可见。范斌夸她有三翘t奶子翘,屁股翘,脑壳翘。经常借着汉苗通婚的名义,像条骚狗似的围着王阿妹打转转,有时见四周无人,就猛地从背后搂住揉上几下。 一天放学后,范斌在楼下办公室里缠着王阿妹不让走,一边灌米汤,一边就动手动脚的。 楼上教室里,几个六年级的同学正在打扫卫生。因为楼板年展久了,开了裂缝,从缝中看得到下面。听见动静,学生们就一个个轮流趴在地板上往下肴。看过以后,大家小声商量了一下,把写大字用的墨汁收在一个盆子里,从楼板缝里倒了下去。“哎呀——”听到范斌的怪叫声,同学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事后,白敦厚坚持要开除那几名反对同化的学生,但全校师生都表示抗议,一致要求校方开除流氓分子范斌,否则就要集体罂课。白敦厚把朱焕章和王保罗叫到党部,警告说学校中可能藏有共党分子,他们对我们的民族同化运动是不甘心的,肯定要从中破坏,兴风作浪。我们要有针对性地对师生们加强教育,不管上课和布道都要多讲民族同化和鼓励苗汉通婚的政策, “范斌不是谈恋爱,而是作风闯题!”王保罗不以为然。 “不能抓住枝节问题就否定汉菌开亲的重大历史意义。”白书记叉着腰走来走去,“范斌的作风不对,我刚讨的苗族姑娘就是明媒正娶,就是在做榜样嘛!” “你们都有妻子了,还讨苗家妹子傲老婆,合适吗?”朱焕章很不满意。 白教厚用手把头发一抹,嘻嘻一笑,“哎呀,你们这些个乡巴佬畦。杨森军长都有几个老婆了,最近还以身示范,在安顺县娶了个苗家小姑娘做妾呢。范斌在家头已经有了两个老婆,但他要娶了王阿妹,政府还要给奖呢!” 壬保罗急了,争辩说,“白书记,可是你要清楚,教会规定,教徒要遵守一夫一妻制,女教徒不能做小老婆。” “范斌是教徒吗?对喽,既然不是,你岂不是对牛弹琴?” “可王阿妹是在教的。”王保罗说。 “是呀,”朱焕章劝告说,“范主任这样搞,在学校影响不好呢。” “王阿妹在教又怎么样?可以退教嘛。”自敦厚板起脸,哼了声鼻子,“你们可以走了。” 经过王保罗和朱焕章向师生们反复做工作,总算平息了风波,保证了学校的正常上课。不过,自敦厚和范斌能善罢甘休吗?王保罗和朱焕章都暗暗捏着一把汗。 自从与白敦厚正面交锋以后,王树德牧师不论上课或布道,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暗暗地盯着自己。区党部的胡作非为,石门坎日益混浊的空气,使老人更是心惊肉跳,时常感劐窒息、恶心,鼹梦+不断。时间不长,王树德的头发全变白了。就在这时,上海总差会要调他去上海担任英国与海外圣经公会秘书。 是走,还是留?王树德牧师一时很矛盾。上海的生活条件和工资待遇当然很好,但石门坎正处于历史上最爨难的日子,如果自己这时离开石门坎,未免太不光彩了。但王树德相信,只要有王保罗和朱焕章在,上帝在石门坎的旌旗就不会倒。他抓紧时间为朱焕章 破例举行了牧师按立仪式。循道公会对神职教育要求很严,要求牧师必须经过严格的正规神学院学习,但朱焕章未迸过神学院。 走的头一天下午,王树德请朱焕章和王保罗陪着去山上向柏格理告别。正是黄昏时分,太阳像熟透的红橙挂在山巅,西边的天空被霞光烧;辱通红透亮,满山的包谷林染上了一层耀眼的金绿。 山顶上,用灰白石块圈成的柏墓静卧在青松林里。墓门上树着十字架,横额写着:“人杰地灵”;竖文:“返故乡”。墓门左右镌着两副对联:“漫云松柏埋幽径,共仰明星上象台”;“牧师真是中邦良友,博士诫为上帝忠诚”。中间是一行大字:“大英帝国柏牧师讳格理之墓”。两边石壁上简洁地镌刻着苗、英两种语言对照的墓志铭: 塞缪尔·波拉德 !864一一19!5 循道公会牧师,他在云南、贵州传教近30年,是上述教会的先驱,一个勇于献出宝贵生命的人。所以,他愉快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王树德默默地读着墓志铭,心里充满了愧疚之情。王保罗朱焕章采了许多野花放在柏牧师的墓前。王保罗递了一束给王牧师,“谢谢。”王树德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了。他把鲜花颇抖地放在墓前,含着泪花,凝望着夕辉残照的墓碑,像自语似的用英文咕哝着,“_…对不起,亲爱的塞缪尔,我没想到会是在这样沮丧的情况下米看望你。你在深山中已经长眠了二十一年,我一直与你相伴,把你视为我的挚友和导师,而我今天却要怀着愧疚的心情来向你告 别了……上帝给与的恩惠是丰富的。自你殉职以来,即使在那些离你墓地几百英里的村寨中,你的盛名仍被流传,你的仁慈与话语仍在引起人们幸福的回忆。在一个落后的时代,你是成千上万人的精神导师、朋友与顾问。!0年前张道惠夫妇就被迫走了,邰慕廉回国后不久就去世了,愿主保佑你们在天堂里相会……如今这是苗族人的教会了,教会正如你希望的进入了一个生存的更高形式……经历了国民革命、动乱及红军远征,然而上帝的工作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酋版花菌文字译本《圣经》流通几年以后,修订本又于1936年2月出版,第一版7000册立即销售一空,而第二版目前已投入发行。 ……纵观两千年的中国历史,苗族人除了被同化或灭绝外,再没有其他任何选择。基督教会成了这个民族为自己找到恰当的一席之地的惟一手段,否则他们将面对最终的消失。现在他们正在日渐接近相同于汉人的现代社会,这是他们惟一的希望。恰如你生前所料,苗族人终究看出《圣经》不是医治他们所有苦难的万应灵药。巫师的势力从未被彻底粉碎过,你仍旧能够看到他们在村寨中来回走动……进入抗战时期,苛捐杂税,拉夫派款,通货膨胀,残酷的战争,使中国的生活水平普遍降低,比他们500年前的生活还要差……我们教会的情况也非常糟糕,比你的时代要拮据多了。你在昆明一年的全部开支是60英镑,但由予精打细算你还能够为苗族教堂的窗户提供玻璃,为他们的礼拜式提供油灯和印刷数千本书籍,而现在我们已经完全无法做到了…… ……业已完成了那么多,还有那么多有待完成。看到多年的工作因为一场突然来临的政治风波而遭受打击,这种情形令人心急如焚。我们传教士受到了少见的不尊重的对待……我要走了,塞缪t·尔,真是太惭愧了,我分享了你的荣耀却未能像你一样善始善终地获得凯旋式的成功,只能留下他们自我拯救了……” 王树德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花,转过头来,声音喑哑地说, “亲爱的保罗,‘文采焕发的人’,我在这样的时刻离开石门坎,离开你们是很不光彩的,像个可耻的逃兵……” “别难过,亲爱的哈慈佩斯!”王保罗红着眼眶安慰老人,“不怪你,你是被逼走的。” “我们都理解你。”朱焕章眼睛里积满了泪水,“自柏牧师去世以后,教会的振兴和发展取得的巨大成绩,都和你的努力分不开呀!” “谢谢,谢谢。但你们的赞扬也没法让我能够高兴起来。我要走了,分别总让人很伤感,有一种把几只羔羊留在荒野里的感觉。”王树德用手帕擦擦眼睛,“今后我的生活宽裕多了,有力量资助一名苗族学生读大学,请你注意物色一个合适的培养对象。” 朱焕章说,“张超伦的学习很好,现在我们苗族地区最需要高级医生,今年他就要去报考华西协和医科大学,就请你资助他吧。” “好吧。”王树德眺望着山下稔熟的村寨、学校和教堂,长叹一声,“是啊,我在这里都生活30年了,我为什么要走?但如果不离开,我会被国民党和他的政府折磨得发疯的。每次从恶梦中惊醒,我就不禁会怀念起红军来。他们经过远征两年前已经到了陕北的延安。以后的形势要求你们必须完全独立自主了。希望你们在传教工作中能学习红军那种精神,并以红军那种简炼有效的办法,熏视穷困的民众,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 “亲爱的哈慈佩斯,如果自敦厚他们听见就麻烦了。”王保罗凄凉地说,“他们特别害怕赤色宣传。” “赤色也没有什么不好。联想起在土目统治下的悲惨毒活,本人能够理解哈慈佩斯先生的意思。”朱焕章点点头,尽力掩饰簧心里的悲伤。 “不管怎样,暴力都让我感到不安。”王保罗皱着眉头,“为了永远保持对上帝的忠诚,我们还是离政治远一点好。” 三人一时无语,默默地凝望着四面的山影。这时,树林背后,西边起伏艨胧的群山背后上,又燃起了一片炽热而透明的火焰,好像夕阳眷恋群山而回眸眺望的且光。夜的轻纱抛了下来…… 一位叫张才顺的老教徒回忆说: 王树德牧师接替柏格理的工作后,热心帮助苗族,不失柏牧师的精神。1937年王树德牧师要走,我们黑石区的伦-7-河和长海予分校各带一百名学生步行到石门坎,共走三天。各分校束的师生共9 多人,还有学生家长和其他来送行的群众共 多人·在开。00 2000欢送会时,以教堂和学校为单位派代表参加,学生们坐在前面。王牧师发给每个代表一根蜡烛,他亲自一一点燃蜡烛,用苗语说,今天王先生要走了,真的要走了。接着把各个学校的蜡烛汇拢成一把,捧在手上,说,我来石n坎工作30多年了,今天要走了,你们要 像这团蜡烛一样,由许多根汇成一团,这就象征着团蛄,团结才有力量,要让子女好好去读书,苗族才有前途,苗族才能前进·(!7)第二天,人们在寨门前欢送王树德时,许多人都哭了。王树德在《石门坎与花苗》中记述说 那天年迈的张姨和拦挡姑娘为了能和我说上最后的几句话,有意避开人群,站在石门坎台阶的最下面。张姨拉着我的双手说,“再见,愿上帝关照您。谢谢您老师,这么老远来告诉我们关于耶稣的事情。”拦挡姑娘在说再见时本想努力露出笑容,但她未能做到,流着泪说,“慢慢走,老师,慢慢走再快点回来,怏点回来照看我们这些孩子们。”我就这样离了呜咽中的人们…… 大家站在高坎上,唱起了送别的歌: 四千多年我苗族, 没有谁能与问津。 柏先生来奠基础, 王先生束大发展。 三十多年来发展, 如今依旧像孤儿。 先生今日要离去, 二路走一路平安。 朴实无华的歌声,在山间久久回荡。王树德走后,来石门坎的英国传教士就很少了。1946年,在石门坎医院服务的医生欧内斯(O!!ver !yt}!)从学生中查出!34例氟斑牙,在偏坡寨农民巾查出4例氟骨症患者,把观察结果发表在英国《柳叶刀》杂志上。这是第 一篇报道中国存在地方性氟中毒的文献。时至今日,该病还严重危害着贵州人民的健康和生命。 朱焕章、王保罗等苗族牧师和教师,坚强地承担起全部责任,向建没自立自传自养的“三自教会”的目标前进。 一边是辛苦的工作,一边是享乐与腐败。范斌半哄半奸,终于把王阿妹弄上了手。结婚那天,自敦厚还向杨森发电报,为范斌请功。 范斌对新媳妇什么都宠着,王阿妹变得越来越娇气和任性了。不仅常和老师们争吵,和学生们也合不来,嫌他们脏,除了骂,还动手打。王阿妹有时爱闹点便秘,医生说是缺维生素,要多吃水果蔬菜。范斌就要教会把那个苹果园交给她管,王保罗只好同意了。但莎呷阿依哪里肯让呢?果园是教会的财富,每年收的果子要用来款待客人和举办圣餐会等宗教活动,怎么能让你私人占用呢?再说,好强的官小姐也咽不下这口气呀!“不行,我不干喽!远方来的神灵要赶走本方的土地,想一口咬个玉珠珠啊?!”莎呷阿依回到家,把门一甩,坐到火塘边,抱着头就哭了。王保罗说了几箩筐好话都劝不住妻子,只好把妈咪喊来。阿泡说,国民党的官官凶得很,为了保住学校和教会,就忍气把果园让给王阿妹吧。 某天,莎呷阿依从果园旁边过,见地里窜出几根野草来,就进去扯了。不料王阿妹知道了,不依不饶地堵着莎呷阿依家的门口骂,骂莎呷阿依不要脸,从前偷汉,现在又想偷她的苹果。 偷汉偷东西,都是山里人最大的耻辱,被堵着门骂,是最大的不吉利。莎呷阿依气得脑壳都大了,自己家的土地,送给人了,自己管的果园也交出去了。我只不过是进地里扯了几根草,怎么就成了偷儿呢?卖地,还许走地坎噬,卖崽,还许摸个头哩!莎呷阿依捋起袖子应战了。两个女人先吵,接着就骂,骂了又打,王阿妹哪里是莎呷阿依的对手?不光头发被扯脱一缕,耳朵上还撕了一个日子。 王保罗从外面传道回来,听说了打架的原委,坐在火塘边闷了半天,叫莎呷阿依去道歉。莎呷阿依气得踢了他两脚,说明明是对方霸道,诬人清白,我凭什么还要低声下气地去赔罪?就冲她男人是国民党,是官官,我又不犯法,怕她哪样?国民党又做哪样,共产党我都见过,怕她做哪样!再这样整下去,我真是受不了啦,我不活了。莎呷阿依越说越气,把不争气的丈夫推到屋外,把门关上,靠在门背后默默掉泪。果园让人抢走了,脸面也没了,我在石门坎还怎么做人喽7她想不通,觉得自己没了地位,就像一把镁一样只起到锁的作用而已,活着真没意思。 范斌心里一直记着学生们用墨汁泼他的仇。恰好郑善龙花重。金为他从野马海买来一匹好马,有了快骑,范斌摘长跑训练时就整得更凶了。学生们跟在他的快马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疲于奔命·谁要掉队了,就用竹板打手心,肿起来像馒头一样。学生们吃的是包谷苦莽和不放油的红豆煮酸萝卜缨子汤,脚趴手软的,怎能跑过范主任的骏马呢? 一天,那匹要命的快马突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住抽搐。范主任急坏了,这匹马是他的心爱之物,成天由两个帮工像服侍老祖公一样专门负责饲养,喂料要新鲜的,一晚上要喂三道。毛要经常刷,经常梳,梳得亮滑滑的像匹缎子一样。谁都晓得方圆百里,最能治马瘟的数老岩多。范斌托郑善龙去神洞里把王马太请出来,说只要治好了马,要啥给啥。 老岩多看了看马的眼睛,又掰开马嘴看了看,说是吃了异物,得救了。范斌叫他一定要想个办法。 “就是上帝也救不了。”王马太搓着手,不屑地扁了扁嘴。 “怎么办?”范斌急得要哭了。 “怎么办?杀了,你看看就晓得了。” 杀了马,果然发现肚子里有一根两寸长的大铁钉。范斌一气之下,把喂马的那两个帮工喊来,狠狠打了几耳光,非要他们把凶手找出来不可。两个帮工只好上吊了。 白敦厚找来王保罗朱焕章开会。白敦厚说,范斌的马被人谋杀了,凶手来头肯定不小,而且背后绝对有人指使。这个事件和上次事件一样,都是政治事件,决不是指向范斌一个人,而是指向我们区党部,指向政府的同化政策的。我们决不能姑息养奸,无论如何都要破案。如果!0天之内查不出凶手,我就把光华小学封了。 王躁罗和朱焕章都吓坏了,连着几天都没有合眼。如果学校被封,那天不是塌下来了吗?石门坎不是完了吗?我们大花苗民,我们的历史,我们的光荣不是完了吗?我们对得起柏牧师吗?鼹人商量下来,由朱焕章往县上省里打报告,请上面迅速派人来调查处理。王保罗呢,除了在垂经课上宣讲不能报复他人的道理,而且自己宣布绝食,说用钉子害马的人一天不出来承认错误,他就一天不吃东西。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到了第八天头。!__=,眼见王保罗已经虚弱得昏迷了,才终于有两个人站出来自首了。一个是学生,一个是莎呷阿依。 自敦厚又惊又喜,亲自进行审讯。先审问学生,学生开始承认是自己千的,后来又翻供,说是怕王牧师饿死才出来顶罪的。自书记又审莎呷阿依,心想这婆娘脾气辣臊,又和范斌婆娘打过架,不是她是哪个?不料莎呷阿依的回答弄得他哭笑不得。是呀,是我哇。为什么哇?老娘和王阿妹为争园子打过架,你不晓得啊?问个鸡巴呀?不关学生的事,有哪样老娘我担着了你要敢动老娘一下,我儿子菌壮回来非拿检把你狗日的崩了不可! 自敦厚被阚得下不来台,就打电报请示杨森,杨森回电说,军属之间为一匹马扯皮,属于内部问题,词解好就行了。 事后有人嘈说,看见莎呷阿依在路上碰见那个自首的学生,揪住他的耳朵就骂,“你们当娃娃的乱闯祸,害得老娘我来背过,还差点连王牧师的老命都搭进去了……” 自敦厚私下批评范斌过于惧内,为几个苹果就闹得风风雨雨,非误犬事不可。范斌去向王保罗道歉,哎呀,都是婆娘们眼浅皮薄'不就是为了几个苹果,不就是死了一匹马嘛,小事一桩,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一桩令莎呷阿依头痛的事来了。 某天晚上,王保罗从外面布道回来,自己走路,骡子让给一个妇人骑着。妇人衣衫槛楼,头发蓬乱,像个Ⅱ!!花子一样。走进曼墨。,≥呷阿依不禁大吃一惊。那女nH花子不是别人,就是当了红匪的养花!。 原来,养花和几位战友被苗壮放走以后,没能赶上大部队,又被敌人打散了。她扮成Ⅱq花子在云南走T许多地方,都没有芝鉴要! +三军的消息。无可奈何,只好又讨着饭回来了。怕遇上国民党的部队和郑善龙的民团,在附近山上树林里躲了好些日子,渴了喝生水,饿了吃野果,直到今天才碰上王保罗。 莎呷阿依想起养花带红军抄自己家的情景,不由怒火中烧,当即就抄起猎枪,要把莽花赶出门去。荞花也很尴尬,满脸飞红地站!而边,进也不是退吐玉不是。王保罗忙拦在中问,说好说歹,莎!粤依才答应让荞花滚去住后面的柴房。但是有个条件,天一亮就走人。 王保罗知道,莽花如果不能藏起来,只要一被政府的人逮住就没得活了。这天晚上,他反复说服妻子,让葬花蹈下来吧·人家造反也是被逼的,总不能背着房子走是不是,总要找人家借宿是不是?她对你不起,也是一时的错,你不是也错把桐油当菜油整刘人 家了?人都有错嘛,我们不帮她,还有谁会帮她呢?上帝会为谁所感动?算了,不要计较了,主说,宽恕是美德呀…… 莎呷阿依听了,气不仅没消,还把醋劲整上来了。一边用脚给王保罗捶背,一边流着泪唱道:
恨只恨,爱加骞的女人, 就像一丘地, 犁过了还可以再犁, 耙过了还可以再耙。 恨只恨,变了心的男人, 像织布的梭子两边窜, 像犁地的牯牛两头站。 天麻麻亮时,王保罗在火塘边闭了会眼。莎呷阿依提上包袱,去凉山亲戚家了。
每个星期一早上,光华小学都要举行升旗仪式,校长朱焕章领头呼口号,“打倒封建势力!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民族革命战士精神不死!”向学生们宣讲抗日战争的形势和救圉道理,动员学生们趁赶场天到周边的村寨宣传抗日,唤起人民。 王建明等光华小学学生后来回忆说:-·自抗战开始以来,石门坎的青年信徒踊跃报名参军,有8人入伍奔赴抗日前线。每塞赶集,光华小学师生整队缸发宣传,情绪极为激昂。更有石n坎附近一热心苗民教友陶自改者,年已半百,务农为生。自闻倭寇侵略以后,昼夜为蒋委员长祈求胜利。此老家贫,无力捐款,终日祷告,乃至哭泣,一晨忽然晕倒在地,及醒,仍祷告如恒,诚恳而热烈之情绪,殊足钦敬。教会的一些人员,将《太行山上》、《到敌人后方去》等抗日歌曲译成苗语,在礼拜日和赶场天教苗族群众学唱,(!8)。 这年寒假,张斐然从重庆回来,和朱焕章、王保罗带着学生,打着写有标语的彩色小纸旗,一路唱着“谁愿意做奴隶!谁愿意做马牛!……但胜利终是我们的……光明已经射到古罗马的城头!”到屯丁堡进行文艺演出。区政府在桥头上搭了个台子,观众就站在河滩里观看。郑善龙上台讲话时不阴不阳地警告说,“本区长近来发现有些家伙行为不轨,背后肯定有共党暗中支使,大家要注意防止捣乱。”张斐然立即跳上台,向台前的学生使尽喉咙喊了一声“立正!”然后突然一个大转身,猛地拍了一下郑区长的肩膀,“请区长训示!”郑善龙吓了一跳,心中恼怒,但又不便发作,只好阴狠地冷笑着说,“崽跳,你身上好像臭殷火药味呢!”张斐然冷笑说,。你呀,鼻子不行,把香味当成了臭味。” 郑善龙讲完话,把王保罗喊到一边,说戏我们就不看了吧,今天区农会委员们要开会讨论二五减租的事,既然你是教会的头,也算是地方上的名流,就请一起去听听吧。 到了区公所,农会委员们还没有来。郑善龙叫人上茶,和王牧师对面坐下,点头千笑几声,。看样子,老弟的气色还不错嘛。我前些日子上安顺府去了一趟,参加杨森将军举办的民族同化培训班。哎呀,真是学到不少好东西……我不在这些时间,听说石门坎出了些怪事啊?” 王保罗低头对着茶杯嘘了嘘气。 “噫,我看你老弟真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呢!” “怎么讲啊?”王保罗眨眨眼睛。 “杨汉先的事,你真不晓得?省里全国都惊动了!” 王保罗怎么不晓得呢?他呷了口热茶,心里想着怎么回答对方。 前些丑子,光华小学的几位师生写信给华西大学的杨汉先等少数民族学生,反映范斌等人在石门坎侮辱苗族女教师和女学生,把有的人肚子都搞大了。杨汉先回信喊他们要同区分部斗争到底,还寄来了一份成都的报纸,上面登著中共领袖毛泽东的文章《为动员一切力量争取抗战胜利而斗争》。随后又寄来一捆《告石川联区同胞书》的传单,上两说苗族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多少年来都被歧视,现在共产党主张“在民族自决和自治的原则下共同抗日”,我们要团结起来,奋发前进,希望有一天能得到自决自治。但是这些信件到了区邮政所,就被白敦厚叫宋部长没收了。 “郑区长,你们违犯国际邮政法,私扣别人的信件,这是不对的呢!”王保罗把茶杯一顿,严肃地说。 “不对?你们再这样和自书记对着干,上面几次都想派兵进山来封你们教会的门,抓共党嫌疑分子呢!” “哎呀,随他们喏嘛。现在我什么都看淡喏,什么都不怕了。”王保罗心里紧张,表面上却不露声色。 “哎,你看你,懒扯扯的。我讲嘛是为了关心你,是为你好嘛!”郑善龙说,“白书记的意思,是叫我动员你一下,写信叫杨汉先不要再管石门坎的事了。这样影响不好。他以后要想在外面找工作,只要白书记说他一句有共党嫌疑,天王老子也不敢录用。” “这个简单,我写封信给他说说吧。从小看到长大的小青年,这tt点面子可能还是会给的吧?” 郑善龙听了,喜上眉梢,“啊啊,我就是说嘛,王牧师是正统的宗教人士,要配合政府的嘛!你看你看,这样多好啊!” 王保罗嘴上敷衍着=-心里却想,杨汉先是大学生,又有学问又正气,他肯听你的?你们就做梦吧! 郑善龙又扯到了一件大事,县政府征收烟士税,学校老师张文明、王正国、吴性良等苗、彝、回、汉400多人联名上告,还发快邮代电,派代表到省城申诉。希望王保罗能出面制止他们,响应政府“寓蔡于征”的号召,交纳各项烟税。例如,按种地面积交纳“窝捐”,按 烟民用的烟灯多少交“灯捐”,烟土上市出售交“印花税”,运烟去外地要交“通关税”,“禁烟罚金”等等。 “哎呀,我就弄不明白了。”王保罗寓视着郑善龙,摇了摇头,“记得当年你和柏牧师在昭通街头辩论,大骂洋人向中国输入鸦r!-,整得柏牧师脸青面黑的。现在同样是一个人,你怎么倒鼓励种烟,还要民众交纳苛捐杂税呢?” 郑善龙顿时脸上飞红,“这个,哎呀年代不同了,到哪匹山唱哪样歌……” “圣贤日,民以食为天。老百姓种点大烟不过是为了换点包谷盐巴糊糊嘴,哪里还交得起这么多税呢?你老人家常说为官一地,造桓一方,岂能不为地方百姓作想呢?” “你别给我念三字经啊!”郑善龙摸出象牙烟嘴抽上,摇手叹息说,“其实,上面喊收鸦片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些年天灾匪患不断,我们又是干山地方,不出种的,所以鸦片乃政府之主要税源。我要收不上税,撤职事小,弄不好还要坐牢啊了就算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说话间,农会委员们陆续来了。大家聚在火炉边,嘁喊喳喳地讲开了。 一个老者说,“过去光晓得土目地主有土地,我们才有地种,有。。口包谷面糊嘴,是他们养活了我们。现在才晓得土目地主买的地是从我们老辈子那里抢去的,钱也是从我们身上榨取的。我们不种地,有钱人就只有饿死。” 一个中年人说,“前些天,我们寨子里的地主放出空气,不光反刘二五减租,还要加租加押,如果佃户不同意就要拔地。” 一个中年妇女低声说,“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盘,听说有个女红军在阴到组织游击队,火要烧起来就好了……” 一个年轻人,身上穿件破烂的麻布短褂,袖口搭在黑膀子上,也不看地方就扯着喉咙说,“还是红军好啊!过去吃了土目官老爷的亏还要谢他的恩典,红军来了,开会请我们上台诉苦提要求,真是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啊!共产党比阿爸阿妈还亲啊!我要高声叫喊‘阿爸!阿妈!你们快来吧,你救救儿子吧了”’ 郑善龙嘴巴和王保罗讲活,耳朵在听委员们咕哝,这时不禁冒火了,“喂喂,你们张起嘴在乱球讲些哪样?皮子躁痒啊?看清楚哟,这点是政府的区公所啊了” 一见郑善龙要吃入,大家都噤了口。 王保罗皱皱滔毛,微笑着说,“不是让农会开会吗?开会发言怎么叫乱讲呢?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生个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嘛。” “是啊是啊,那他们怎么扯副共产党游击队上头去了?分明有共匪在这山中活动嘛!”郑善龙蹬了王保罗一眼,好像在说,“你的事你以为我没有听列?嗯?” 王保罗一凛,心中有些发虚。 ‘ “好嘛好嘛,就听王牧师的,你们接着说,接着说,像剐才那样把堠咙放大点,满山都听得见。”郑善龙嘲弄地舞了舞手,狞笑着把烟嘴放进衣袋里,走到委员们面前,“讲啊,谁组织起了游击队,啊?还有你,你刚才说谁是你阿爸阿妈啊,他在哪里,你喊啊?” 人们都蔫巴了,鼓着眼睛敢怒不敢言· 郑善龙嫌恶地皱皱鼻子,正想狠狠地挖苦几个穷鬼一顿,宋部’长已带着几个保警兵冲了进来。晃动着手里的皮鞭。那女委员像见了魔鬼一般,吓得打哆噱。 “说,剐才是哪个说要参加游击队的?”宋部长怒视着一个个农会委员,大声吼道。 青年委员倔强地站了起来,“是我说的。干什么嘛?” “嗯?千什么?一宋部长眼睛瞪得比鸡蛋大,吼了声“好哇,你他妈敢通攫啊!”猛地跳起来,一鞭予打了过去。青年委员的鼻子被打破了,鲜血直流。他用手臂护住脑壳,惊恐地喊叫着,“唉哟唉哟,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 “你通共艇是砍头的罪,还要凭什么?”宋部长咆哮着,又挥起鞭子,但被王保罗上前用肩膀挡住了v “农会是民权组织。”王保罗向郑善龙抗议说,“宋部长打人是不对的,侵犯人权践踏法律,应当叫他们马上出去。” “你,出去。一郑善龙用下巴向宋部长翘了一下。 “狗日洋腔洋词的……”宋部长斜了王保罗一眼,扭头走了。 “要讲民权,好啊!”郑善龙冷笑一声,把手叉在腰上,“可是你们开会,怎么尽球乱扯!刚才这个委员口q吃不饱,那个委员叫穿不暖,好像怪可怜的。那我要闯一句,你们为什么这样穷?人家将黄金白银买的土地佃给你们,你们自己不下力把地种好,怎么不穷?威宁千山地方,苦寒不出种,你穷你怪得了谁?这都怪你们懒,怪你们命苦八字不好。柏格理为你们请了外国的上帝来,也没把你们救得到嘛。啊?!”说完,眯着眼自得地笑了笑,转身坐回太师椅上,掏出象牙烟嘴叼在嘴里。 一个立在门口的乡兵把步枪靠在身上,拍了拍手。 “郑区长讲了他的意见,各位委员也讲讲吧。”王保罗说,“不分贵贱都有发言权,何况大家代表民意呢,啊?” 打破鼻子的委员委屈地说,“郑区长老人家讲的话不对。我们干人起五更,睡半夜,割了荞麦又种洋芋,常年劳动手脚不歇。好容藉收碍点粮食进家,土耳逼租,乡兵打门,勒索兵、工、谷、款,一棵树子能剥几层皮哇?柏牧师的上帝虽然没得救到我们,但他总有这 个心,他总让我们看清了谁是撒且?!” “你说谁是撒旦?”郑善龙跳了起来,扯下烟嘴,“嗯,你怕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么?” “依我看,土目官僚就是撒旦!”老者也强硬起来,“上头喊种鸦片,种的要交税,不种的也要交。现在是民国三十六年,可是税都交到民国五十年了。既然晓得威宁苦寒,为什么还要这样整我们干人!我们命里怎么不受穷受苦?!” 郑善龙气得指指划划,唾沫直飞,“你们是受了共产党的宣传,中了革命的毒了!我告诉你们,中共是学苏俄那一套,苏俄革命成功,全国死亡大半,你们以为有好果子吃呀,做梦吧!”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一声枪响。大家正在发愣,就见宋部长跑进来报告说,不好了,乡丁走火打死人了! 张斐然和学生们今天演了一个日本兵侮辱中国“花姑娘”的节目。张斐然扮演日本兵,头上戴个纸糊的高帽,正中涂了块“红膏药”。正当大家看得很专心的时候,站在人群背后的一个团丁,忽然举起步枪,朝着“日本兵”就是一枪!张斐然捂着胸口,摇晃两步, 场上顿时乱成一团。那个团丁似乎刚从梦中醒来,”!{着“喽,f我是恨日本兵啊!我糊涂打死人了!”几个学生吼“!{着,跑过去把他抓到了乡公所。 朱焕章立即和学生把张斐然抬回石门坎医院进行抢救。 郑善龙打了那团丁一个耳光,骂道,“看戏的是果子,演戏的足疯子:羹鲁燃鬻鬟;砉罢爹季慧泪瞄懒 “撒旦,你真是糊涂吗?”王保罗摺嚣多了,搋石{日呵!坦’。阳、州什么不向我开枪!”他扭头扫了郑善龙和宋部长一眼,双方心罂璧晶,西支丢证据又有什么办法呢?上帝造人,可为什么人心匮测啊? 幸亏没有伤着心脏,张斐然逃过了一劫· 大山里发生了几起农民抗租抗粮的事件,县政府查明背后是一个女红匪在串连煽动,要郑善龙迅速将其缉拿归案。 !0月6日,是犹太日历中的赎罪日· 在犹太日历中,有许多节日都是很神圣而且必须严格遵守的。赎罪日是一年中最庄严、神圣的日子。这天,信徒们几乎停止一切工作和活动,不使用交通工具,甚至整天不吃不喝,在教堂里祈祷以赎回他们在过去一年中所犯的罪。 !o月5日晚上!2时,王保罗在熬堂里“鸣呜——”地吹起羊角号,宣告赎罪礼拜开始。其中一项工作是为信徒们家中年内去世的亡灵进行祈祷,为他们赎罪以便进入天堂。王保罗从信徒们手中一一接过亡灵的名单,一直忙副当天下午4点左右。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枪响,跟着就见养花跑了进来,手上提着一把手枪,说郑善龙带着保警兵追来了。王保罗叫养花把枪交尝来,拿上一本《圣经》,坐劐祈祷的信众中闻。然后,他来到教堂外面,把郑善龙一伙挡在台阶前。 “王牧师,没想到女红匪原来就是养花呀。”郑善龙跳下马来,舞舞手枪,“她狗日的今天用枪把范主任打得头破血流,吓死人了。你快把她交出来,不然我一把火把你的教堂点了!” 这天屯丁堡赶场,照例会有一些少数民族的青年男女趁这个机会在山上玩耍相恋。石门坎国民党区分部和乡政府作出了一个决定,严禁苗族姑娘小伙上山玩耍,对歌相亲。并由区长郑善抛亲自带着保警兵上山去搜,捉住了就罚款关人。 范斌早些时候听说哪个寨子有个外号叫“山茶花”的姑娘,生得粉嘟嘟的,活像一枝带露开放的山茶花,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天,他推说头痛,课也不上,换了件干净的绸缎长衫,就上山找去了。找来找去,发现一对青年男女,正躲在坡上树林里吹竹叶,对情歌,唱“山茶花,红如火,你是我心上的那一朵……”范斌躲在树丛后面观察,见姑娘身段苗条,脸蛋像水蜜桃似的自里透红,猜测她可能就是“山茶花”,于是跳出去用枪吓跑阿哥,去追阿妹。那是一种野蛮的、带着强者的优越感的追赶,是兽性的勃起和放纵。范斌跑动中甚至能感觉到胯下的磨擦和躁动了。 姑娘慌不择路,逃到了一壁断崖上,可怜兮兮地立在那里,浑身瑟瑟直抖。 范斌得意极了,心中浸透了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畅快,既是代表国家权力惩罚弱者,又可以渲泄情欲,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吗?他甚至希望姑娘再跑快点远点,那样捕获起来更有意思。山里的野味新鲜刺激,是在省城夜总会泡那些脂粉呛鼻、识怩作态的佳丽所不可比拟的。当范斌把猎物从悬崖边拉过来,用枪逼羞一闷,果然就是人们传颂的“山茶花”!于是像饿狼一样,张开口臭熏人的嘴巴,猛地扑了上去…… 不料,姑娘在挣扎中突然逮住了那根狗尾巴似的东西,痛得范斌咧着嘴嗷嗷直Ⅱq。山茶花趁机挣脱身子,气冲冲地走翻一边,把百褶裙一撒,蹲下身来。范斌正在疑惑,就见一线蚯蚓似的水流从裙边溢出。范斌以为姑娘只是假装生生气,就癫癫地笑着走过去,用手枪戳藏姑娘分在额角两边的发丝,“丫头,属尿那眼眼堵了没有?痒不痒得恼火?要不要长官给你捅一捅?” 山茶花突然瞪大好看的眼睛,呆住了。范斌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觉得脑厨被什么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了,跟着就听到一声猛喝,。把枪放下,畜生不如的东西!”范斌丢下手枪,举起双手,慢慢回头,见是一个苗族女人,手里举着一把锯短了的猎枪。山茶花咬咬嘴角,感激地叫了声“养花……” 养花从地下拣起手枪,笑笑,“你跑吧!”姑娘点点头,转眼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你知道我是谁吗?”范斌把脑壳一昂,并不怎么把面前的这个女人看在眼虽。 “你是坏蛋!”养花瞪眼骂道,。白狗子!” “你是千什么的?”范斌一愕,只有红军才会这样骂人。 “我是红军,怎么样?”养花自豪地盯着对方,好像在说,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吧。 “原来是你,女红匪!”藕斌懊悔地叹了口气,“早就听说你了,一直没抓住你!” “你呢?倒被我抓住了。”养花回敬说,“你这个烂自窿!”正要举枪射击,就见郑善龙带着保警兵向这边跑来了。她连忙勾动枪机,范斌“妈呀”一声吓瘫在地上。没响,是个臭子。荞花顺势用枪托向范斌脑壳上一扛,转身就跑…… “是的。养花确实在教堂里面。”王保罗争辩说,“但养花已经放下了武器,不能当战斗人员看待。你们不能抓她走。” “这是什么规矩?本区长从没听说过。"郑善龙戏谑地歪起眼睛。 “这是国际公约。平民在教堂有避难权,全世界都是这样。” “少来这一套!她抢了范主任的枪,你还说她放下了武器。”郑善龙说,“剐才还朝我开枪呢!要不是我家祖坟埋得正,脑壳早就开花了。” 王保罗把手枪拿出来,交给郑区长。 “光交枪不行,你把人一齐交出来。” “我刚才讲了,非战斗人员有避难权。” “你的国际公约管不到我这里。范主任遭她打得头破血流,不会放过她的!!!你还是快点把人交出来。”郑善龙威吓说,“要不然,我真的要点火了。” “你真要乱来,我就告到县政府省政府。”王保罗提高嗓子,“奉劝诸位,不要忘了当年哈利米的教训。” “别听他的。”郑善龙的酱脸盘要时变得铁青,把手枪一挥,“来人,给我冲啊!” “教堂是上帝住的地方,任何人不得擅入!”王保罗忙后退到台阶上,举起双臂挡在r-!口,大声喊道,“如果你们要硬闯,就从我的身体上踩过去。” 郑善龙冲上台阶,与王保罗面对面地凝视着,呼出的热气都喷到了对方的脸上。王保罗的眼光镇静而坦然,眨都不眨一下。 “上帝啊,请保佑你的子民免受灾难的折磨吧!”教堂里,信徒们悲哀地跪在地上,向天上举着双手祈祷。 郑善龙撑不住了,眨眨眼,突然呲牙一笑,不进教堂可以,但我们也不走,就围在这里,看你往哪里跑。 这时,头上包着绷带的范斌赶来了,不由分说,把王保罗猛地推到一边,冲进教堂揪住荞花就是几耳光,然后叫郑善龙用绳子捆起,押往屯丁堡。 王保罗追出寨门口,呆呆地望了半天又转了回来,“养花啊,对不起啊,我不能离开教堂。今天是安患目,我必得遵守主的安排,完成使命再来救你。” 到夜里9点,王保罗忙完上帝的托付,才带上几个学生赶往屯 T堡。 “救人要紧啊,王牧师,你先骑马前头走吧。”一个学生劝说。 “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是赎罪日啊。不能进餐了不能乘载任何运输工具。”王保罗划了个十字,再不多说一句话,只顾赶路· 这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大家被淋得像从河里捞出来的一般。大雨使王保罗又添了一种新的忧虑,平时洛泽河清澈平静,但暴雨带来的山洪很快就能使河水猛涨,叫人根本无法渡过·雨点抽打着人们的脸颊,路途变得泥泞不堪。快列河边时,王保罗果然昕到涨水的声音。这是一种令人恐惧的喧嚣。王保罗的心一下悬了起来。他跑到河边,只见惨淡的月光下,整条河像一条黄龙咆哮翻腾,水沫随风飘洒到人的脸上,寒气疹人。渡口上倒是有一条小船, 系在一根横在两岸之阀的铁索上。但是想起教规又只得作罢·怎么办呢?学生们急得在岸边团团转,哭的哭,昂的昂,王保罗头上直胃虚汗。他仔细观察河面,发现水中的漩涡越来越深,石滩上溅起的哗哗声渐渐消失在一种刺耳的格格声中。刹那间,各种声响都被来自!0多里外的洪流所发出的隆隆轰鸣所遮掩,山洪正像脱缰的野马奔腾而来。 “你们等着。我去了!”王保罗把两手往前一举,一头扎进水里,奋力向对岸游去。壬保罗知道,当那条水龙冲到上面!00米处的拐弯处时,如果自己仍不能到达对岸,就将落入它的魔掌而万劫不复 “上帝保佑……”学生们“卟通通”跪在泥泞中,为王牧师做起祈祷。 月色稀微,大家开始还能隐约看见一个黑点在波涛中出没,但很快就融人了夜色…… “糟了!怕是被淹死了!”不知谁说了一句,吓得大家又哭起来,“王牧师啊,呜呜,你在哪里啊……”哭喊声在江面上飘荡,凄厉而悲凉。好些年后,老人们还回忆说,当时的哭喊声那个真叫惨啊,就是石头人听了,也要流泪…… 挣扎一番,王保罗好容易爬上岸,回头一望,洪魔在狂暴的怒吼声中已经拐过河弯汹涌丽来,掀起一排捧小山似的黄色巨浪,吼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只要自己稍晚一步,那此刻就该在洪流中作临终前的忏悔了。 当王保罗跌跌攮撞赶到屯丁堡寨门口,一个守门的团丁说,王牧师,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女红匪早就被收拾了。 “你们……把她……怎么了?” 团丁低下头,阴着脸不吭声。 王保罗心里一凛,一把拉住鄹丁喊道,“你说。你说,你们把她怎么了?” “··…·筑沙屁眼了。” 养花被押到屯丁堡以后,范斌听了郑善龙的主意,叫宋部长和几个手下脱掉养花的裤子筑沙屁眼。当时,莽花愤怒地扭着身子,脸上挣得通红,“郑善龙,要杀要砍任由你,你一个读书先生怎么干这个?” “你是女共匪,凡是当匪的,按老规矩都要筑沙屁眼。你可不能怪我呀了”郑善龙得意地晃着脑壳,“想妥吃枪子,那太便宜你了。” 范斌奇怪地问养花,为什么要把枪交给王牧师? “你没听说今天是赎罪日,信洋救的人不能傲任何事,除了析祷以外。”郑善龙用嘲弄的日气解释说。 “不,我早不信教了。”养花把头一掇,“我是怕在教堂里打起来,伤到乡亲们。” “不。你还是应当信上帝,这样上帝才好保佑你的屁限。”范斌摸着肚子,发出一阵狂笑。 有些保警兵们也跟着哄笑。 “养花呀,你们不是要闹土地革命,要打土豪分田地吗7”郑善龙把脸凑过去,调侃说,“好哇,我这个土豪就把土地填到你屁眼里,让你好好享受革命果实。” “郑善龙,你个白嘴黑牙,挨千刀的!”葬花拼命挣扎着,“等红军回来,非把你红炮子穿心不可!” 郑善龙和范斌吼叫着,“给老子筑——M用点劲!” 养花拼命叫喊挣扎,痛得脑壳在地上辗来转去,碴掉了两颗门牙。 “上帝呀,她是女人啊,你们怎么会这样……蛐生缣罗一屁股梭到地上,靠在寨门边,悲伤地咕哝着。半天。哺喃地问了句,“人呢?” “捆在马上押到县里去了……” 牧师顿时昏了过去。 1930年!2月发生了西安事变,国民政府与中共签订了合作抗日协定。 一天,一辆美式吉普冲云破雾,晃晃悠悠驶进石门坎。从车上下来三个洋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老头。有人很快就认出,这位外国老人不是别人,竟是王树德牧师!而跟在旁边的那两个年轻人,是张道惠牧师的两个儿子张绍乔(Rev。R。K。parsons)和张继乔(Rev。P。K。Parsons)。兄弟俩在英国上完大学后,又回中国服务来了。张继乔在县城的崇实中学当教师,张绍乔来石门坎当教师。 朱焕章和王保罗见了三个外国朋友,真是喜出塑外。张绍乔和继乔喝了点水,就迫不及待地参观学校去了。 王树德头头银丝,面色红润,精神比离开时明显好多了。他呷了日王保罗煮的热咖啡,说,“上海总差会因我熟悉中国南方的情况,又能说流利的中国话,所以派我到武汉等地组织救援战争中的难民。这次到昆明出差,我顺道来看望你们。你们都好吗,我的朋友们?” “好。我们都好。”王保罗说着,用手帕擦了擦眼眶。 “你们知道吗?我在武汉八路军办事处见到了肖克将军,身着呢子军服,人可精神了。” “你觅蓟八路军了?”朱焕章惊喜地问,“听说他们就是共产党的队伍,当年的红军?” “是呀,就是当年经过这里的红军嘛。”王树德眯起笑眼,会意地说,脚怎么,你对他们很有兴趣7一 “缀军在南方没有成功,现在到T:!!;方怎么样,能成功吗7”朱焕章确实很关心。 “我是个老外,门外汉。但我想是这样。”王树德用手在桌子上比画着,说,耵北方从古就一直是胡汉杂居地,尚武少文,多次问鼎中朦。而南方是中国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红军长征把中国先进的文化带到T:!!:方,与游牧文明糅合在一起,就会在这片高地上育出中华民旗新的合力。以后国共两党将有一场大战,但帮的合力帮助了共产党。国民党必败无疑。” “嗯,你就这样肯定7"王保罗半开玩笑地说,“亲爱的哈慈佩斯,你怎么又向我们作赤色宣传啊?” “不,我亲爱的保罗,这是我思考的结果。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民族解放战争也是一场文化战争。军事问题的解决有赖于文化的支持。中共领袖经历过五四科学民主的熏陶——你们知道科学和民主是我们传教士带进来的,精通文房!B!S_,富有韬略。丽蒋委员长很少受五四影响,只知迷信武力,他的政权在文化上一直处于劣势。” “当中共成功以后,又怎样呢?难道他们不是倒向苏俄吗?斯大林现在大搞极权主义,大清洗,不是很恐怖吗?”王保罗同。 “晤,是啊是啊。你终于把我问住了。这正好也是我今天想跟你们探讨的问题,包括已经不在世的柏格理牧师。” “柏牧师?” “是呀,你们看。”老人从带的皮包里取出那本法文版的《路苔齐亚》,!酝!--7哆嗦着,戴上老花镜,“这是海涅的作品,他是德国杰出的诗人。柏牧师生前在这部作品的序育上写了一段批语,逝世前叮嘱我到合适的时侯再向你们公开。我来的目的就是完成这件事。” 朱焕章和王保罗顿时严肃起来。 “海涅写这篇序育的时间,是!850年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的时候。距今已有80多年了。你们的英语都很好,我就用英语来朗读吧。” 老文学硕士用沙哑的嗓子读完“序育”,说道,“下面我开始读柏格理写下的这段话。请你们注意昕。”壬树德清了清喉咙,庄重地读道,¨不管基督教将来在中国的翦景如何,云贵边境上的少数民族皈依运动的故事将会永远保持其独特的趣味和吸引力。一群受压迫的人,为寻求稍好韵生括,以他们的方式突然转向基督教。我相信,将来,如果共产主义也从西方来到的话,他们也会像这样疾风暴雨般地起来。现在要想说清楚共产主义革命将带来的深远影响是很困难的。但那样的历史大变动肯定远非传教士们造成的这种变化所能相比;它是建立在旧时代的尘埃之上的一种新文明的开端a不过海涅悲观的预言也许不无道理。我们会遭遇种种敌意和责难,甚至我们死了也不得安宁,坟墓会在喝彩声中被人挖掉,就像义和团时一样。但是我们别无选择。感谢圣洁的主,为真理作诞,为世人作赎价,是你赐给我们的无尚光荣。主说,·绦要做世上的盐’,‘你要做世上的光’。我更愿意做盐,因为光还为自己t翦7"T形迹,而盐却将自已完全消溶到他人的幸福之中。,你们听,塞缪尔写得多好啊!”老人透过泪光肴了看两位同工,苦笑着说,“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们来和我西对这样一个沉重的话题。不过,我也是在履行柏格理牧师生前对我的嘱托。”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朱焕章郁郁地叹了!3气。 “嗯,革命,是的,很好。”王保罗皱着眉头,好像在自言自语,“把魔鬼赶下地狱,谁能这样做呢?革命,当然只有革命。然而,他们也会把上帝赶出天堂,树立自己的绝对权。这就是问题了。” “革命也是一种权力。”朱焕章沉吟说,“而权力是一把双刃剑。” “对呀。那么当权力成为上帝以后,谁是魔鬼,谁是上帝的子民呢?于是混乱开始了,悲剧,包括对文化的践踏也就无可避免了。”王保罗有点惊悚地点了点脑壳,“海涅没有说错,真是这样·” “以后,我们的命运也会像柏牧师所预言的那样吗?”朱焕章忧虑地说,“真是别无选择?”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陷AT@深的思索。 “你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王树德叹了口气,解释说,“中西方的差异在时间上。当西方走出乌托邦迈向现代化时,中国正跟着俄国入走进鸟托邦。然而梦总会醒来,到时候中国人自然会吸取教训,走向谣方的红地毯。肖克将军说过,中共领袖集团中的一些精英是留过法国,到过德国和英国的。我想他们会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当然,西方也应当主动拥抱中国。这些虽然只是推测,但我相信将来的事实大概如此。看在上帝份上。” 离开时,玉树德把王保罗和朱焕章叫到一边,神秘地说,“你们知道吗?费了很多时间,我把‘羊子垫窝猪挑梁’这句谜语给破译了。” “什么谜底?”王保罗好奇地问。 王树德眨眨蓝色的眼睛,拍拍朱焕章的肩头,“我们传教士是t羊,,是开拓者,你呢,我亲爱的‘猪’,是挑大梁的继承人·明白吗?”说着,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朱焕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保罗称赞说,了尘和尚真有学问。他灵机一动,英国现在是我们中国的抗日盟邦,地位很高,何不请王树德牧师去县里把养花从监狱里要出来,带到武汉八路军办事处去呢? 王树德自然满口答应。 到了县城,王树德找到了县政府。县长见是英国盟友来说情,上头又正在提倡国共合作,自然点头照准。葬花出狱后,王树德说要带她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莽花自然非常高兴,说回石门坎去看看乡亲,回头到昭通会合。她在地摊上买了一把镰刀,向张继乔借了一匹马,飞身赶往屯丁堡。一路上,养花给马饮了三回水,鸯了三回镰,锋刃磨得比冬夜的雪光还亮。等王保罗列了县城,才知道和养花在路上走妨了。 几个保警兵正在屯丁堡桥上设卡检查,一手拿短棍,一手拿剪刀,看到少数民族妇女就拦着剪头发,脱裙子,还威胁说如不服从就抓到区公所关起。养花骑马来到桥头,正要闯卡,就听见那头街£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位彝族妇女被宋部长从背后扯着长发,推推搡搡地走来。女人上身的衣服被剥光了,惨白的脸庞吃力地往后仰着、仰着,胸前挂着一双破鞋。一些闲杂人员跟在后面起哄· 养花凝目一看,天呀,是莎呷阿依! 这天,莎呷阿依从凉山回来。见两个苗族妇女在桥头被保警兵逼着脱裙子,就忍不住上前讲理,“你教育她们一下,让她们回去换了就是了。你们现时硬要她们脱裙子,哪来裤子换呢?你们晓得我们苗彝穿裙子不穿内裤,当众脱了怎么做人呢?” 范斌和宋部长喝得醉醺醺地过来,指着莎呷阿依的鼻子就骂,你原先整死老子的马、窝藏红匪的老账还没有算,这下又跑出来公开对抗政府的法令,该当何罪? “想干啥子?,,莎呷阿依仰起脸盘,冷笑说,“姓范的,闹马的事早就理清了的,你说我窝匪,可有证据,乱说不行唷!” “好好,我乱说我乱说。那你把裙子脱了,我就让你走。” “你?!” “你不要她们脱,你就脱,脱、脱、脱给我看看。” “请你放尊重点!我是牧师的妻子,你不得乱来啊。” 宋部长怕事情闹大了,劝说,“哎呀,范哥,我带你另外找个年轻的……” “嘻嘻,只要花好,不嫌花老。老子就喜欢她这号的……”范斌话未落音,脸上就“啪”的挨了莎呷阿依一耳光。 范斌捂着脸,跳起三丈高,“来人呀,把她脱光了,游街!” 宋部长忙说,“不得行,范哥!她是郑区长的干女儿,又是菌营长家的老妈,不得行……” 范斌咆哮着,“有什么不得行?郑区长算个鸡巴!苗壮做哪样?老子在部队从来就不尿他的。听我的,脱光游街。不听老子就毙了你们——”说着,掏出手枪来乱舞,吓得宋部长和几个保警兵抓住莎呷阿依就动起蛮来。 范斌得意地哈哈大笑,跟着“哇”地一声呕吐起来。宋部长忙叫人把他扶走,然后开始揪着脱得半裸的莎呷阿依游起街来。宋部长本来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但他晓得范斌这狗日的不好惹,不听话他肯定要收拾你。 养花见了莎呷阿依的惨状,开始还有点发愣,随后一想到菌壮,就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她跳下马来,“嗖”地抽出背后的镰刀,一下勾住宋部长的脖子,“老实点,把枪给我。你们都不要动!” 宋部长慌忙把手枪交给荞花。 “走,带我去见郑善龙!”养花押着宋部长,在区公所f-! !:!正巧碰上郑善龙醉醺醺地出来,脸上红得像猴子屁股。荞花抢上两步,用枪指着郑善龙的胸口,“郑区长,还认得我不?” 郑善龙一愕,“你你——” “噫,我是谁,你认不到了?” “晤,认得认得。养、荞养花,有话好说,先把枪放下。” “少喏晾!”养花冷笑一声,“你晓得我今天来是为何事?” “这、这个。哎呀,我怎么晓得。反正现在国共合作了嘛,请进屋里慢慢说,……”郑善龙点头哈腰地朝屋里摆摆手。 “不晓得?你干过的事会不晓得?”养花愤怒的眼睛里充满了泪 水,。国共合作?好嘛,我们就来合作嘛。”喊宋部长,“你来,给我筑郑区长的沙屁眼!” “你?!”郑善龙一惊,瞪起眼睛正想发作,见养花的枪口指着自己的脑门,马上又软了下来,“使不得,使不得……” 这时,远远地圈了不少老百姓。保警兵们群龙无首,又怕伤着郑区长和宋部长,只好端着枪在边上看热闹。 “你记不记得,当初我是怎么求你的,杀我都行,不能干、千这种没人性的事!,,养花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可是你……” “我,我一时糊涂……”郑善龙支吾着,向宋部长斜了一眼。养花用枪朝姓宋的一点,“不准动!”宋部长打了个冷战,忙摊开两手笑着,“没得动,嘿嘿……” “郑善龙,脱裤子!”养花吼着,用枪戳了戳仇人的额头,“你家几代霸占了乌蒙山这么多土地,还不满足,还要欺压穷人,我再给你勾子里添点。” “这个,哎呀,算喏嘛,我早晓得我就……就给你赔罪就是嘛 “我数一二三,”养花喊道,“不脱我就开枪了!” “这个…“” “一,二——” “好好,我脱我脱……” 郑善龙咬着牙,像打寒战似的哆嗦着脱裤子。 周围的老百姓轰地笑开了。有个保警兵笑得喘不过气,呻吟着喊了声“郑区长——”把手里的枪都滑到了地上· “姓宋的,抓两把沙土,给区长大人的屁眼筑起!”养花失声叫着,“快!” “这个……”宋部长有些迟疑。 “不听我开枪T !” “是是。”宋部长驯服她从地下抓了把沙土,往区长的屁眼上揉了几下。 郑善龙痛苦地呻唤起来。 养花的气还没有出完,又用枪指向宋部长,“你这个坏蛋,平时充当走狗,专门舔郑善龙的肥,今天我就给你个机会,在他的屁股上舔三下。快!” 。 宋部长哭丧着脸,不好意思地向四周的熟人和生人瞟了一眼,乖乖地勾下头去,在区长大人那肥如箩篼的屁股上轻轻舔了三下。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轰笑,能把耳朵震聋!“好,姓宋的,你和郑老鬼站在一起,都把脑壳埋下来。”养花得意地笑了笑,走到两人的后蕊,向群众宣传说,“乡亲们,你们今天 都看到了。平时富人整穷人,靠的是什么?就是手里有枪杆子。今天我们穷人燕富人,靠什么?也是靠枪杆子!我们穷人只有跟着共产党拿枪闹革命,建立苏维埃政权,才能打倒富人和官人,得到翻身和解放……” 这时候,王保罗骑着骡子赶来了。莎呷阿依向他讲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等养花讲完话,王保罗和莎呷阿依忙上前叫了声“养花”,想向她道谢。不料养花皱起眉尖,烦躁地说,“你们两个走开吧。我是革命者,和你们不一样。王牧师,我把枪交给了你,但你却把它交给了我的敌人。而莎呷阿依,你是奴隶主的官小姐,还欠了我们几个战友的命,我和你们这辈子是注定不会在一起了!”说罢,朝天上放了一枪,上马往昭通奔去。 养花和王树德到了武汉以后,通过八路军办事处辗转去了延安。1938年日军攻占武汉以后,王树德因积极救助中国难民被日本侵略军逮捕,押到上海浦东战俘集中营傲苦役。1945年日本投降后,教会给王树德补发了几年的工资,共计三万美金,老人全部捐给石门坎学校。朱焕章除留5000美金在光华本校外,都分给了各个分校。不料后来朱焕章参加国大代表选举时,郑善龙居然污告他从中贪污,闹出了一场政治风波。 1949年,王树德牧师以垂暮之躯返回英国。
朱焕章离开石门坎,列昭通工作了一段时间。朱玉芳(朱焕章的女儿)在给笔者的信中回忆说: 1939年2月,父隶华西大学时的老同学陆堂珍老师,捌石门坎邀请他到昭通明诫中学当教导主任。父亲考虑到:(!)应该帮助老同学办学;(2)学习一些办学办法;(3)争取能有较多苗族子女到该校来上学。于是,他应聘担任了明诚中学教导主任职务· 在这所学校里,他与校长何风智、原教导主任陆堂珍等老师同心协力,把学校办得挺兴旺。然而,在山里为苗族子女办一所中学,是父亲的初衷,也是他一生的愿望。因此,父亲身在昭通,,心里始终想着石门坎。 , 寒假时,父亲回到石门坎,邀请吴性纯和教会负责人及学校教员在家里开会,商谈在石门坎办中学的事。大家认为,教会曾在石『!坎办过中学,未能坚持下来,不等于我们不能在石门坎办中学·会上一致决定:(!)开展广泛性的群众募捐活动,苗族同胞能出一升出一升,能出一斗出一斗,尽力而为。由各支堂负责人发动组织·(2)由父亲本人负责出面游说其他各族社会上层人士,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和帮助。 父索在陇体芳、扬砥中等彝族上层人士中闯进行游说,得到了赞许和支持。杨砥中先生到石n坎考察,惊奇地发现:许多苗民子女迫切希望进入学校读书学习,而石n坎的人们对办教育的积极性也非常高。他参现了教会和学校举办的端午节运动会·见参加运动会的除当地学校师生、民众外,还有数所分校及周围几百里范围内的民众,而且比赛项目繁多,学校对学校,群众对群众,人山人海,热闲非凡。杨砥中先生返回昭通后,使出面组织和协同彝良县龙街区梭嘎的跪体芳、奎香区寸田坝的扬筑明、毛坪区猫猫山的罗泽均、新寨的安家以及威宁县龙街的安耀忠,集责成立了筹办中学的董事会。董事会会长为扬碱中,知名人士粱聚伍(雷山苗族、贵州痦参议员)、吴性纯(苗族、成都华西协舍医大毕业、博士)、陇体芳 等为董事(但扬雅国、吴性纯等人对大土司大地主扬砥中担任中学董事会会长是持有异议的。——引者注),商议由我父亲朱焕章为校长,校蛙选在石n坎。董事会和教会各承担办学经费的三分之一,另三分之一由学费收入和苗族群众的捅助填补。在正式办起中学之前,考虑到光华小学和几所完小即将毕业一批学生,不能让他们辍学回察,大家一致决定在开办中学之前,由光华小学负责先办个特班。特班招收各地小学毕业生!06人,戴岑情(汉)老师当班主任并任课,朱明道老师管理生活及其他教学事务。但因缺乏资金,教学设备不齐,师资不足,特班工作很难正常开展,部分学生不安心学习。父亲在昭通得知情况后,心里非常难受,特地赶回石门坎鼓励师生们说,“牛迪赞借力赫,都迪赞借力色。” 戴岑情老师是我父亲在成都读书时的同学和好友,四川巴县人。为了帮助边远民族山区摘教育,毅然与我父亲来至d石门坎当老师。他从来不拿一分工资,吃穿都从家里寄来。因积劳成疾,于1943年初病逝于昭通福滇医院。父亲为此悲痛万分,但也更坚定了创办中学的信念。 194!年寒假,父亲照常回到石门。坎,召集有关人员在昊性纯医生家中开会,到会的仍有二十多人。父亲兢石门坎中学的筹备进展情况向大家作了汇报……陶开群老师帮助父亲把开办中学所需桌椅、教材、教具及教员基本生活费,作了初步预算,以一个班50名学生,每班三名教师,加上校长计算,每年约需!0万元中央钞。 父亲把预算交给扬砥中先生审查,杨砥中看后嘱他9月正式上任(19)。 1942年夏天,光华小学特班的学生们毕业时。朱焕章主持了毕业典礼,宣布保送王德光、朱爱光等学生到昆明和南京的大学进行深造。 朱焕章说,“亲爱的同学们,光华小学特班在艰苦的条件下,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石门坎培养出历史上的第一届中学毕业生。希望的花朵今天结出了果实。我向你们和各位教职员工表示热烈的祝贺!同学们,你们中的一些人将要去外面的大城市上大学,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大学是培养领袖人物的地方,你们当了大学生以后,不仅要自已有饭吃,还要让大家有饭吃。你们将来的工作岗位也许是在省城、昆明甚至南京,然而我请求诸位不论怎样都不要忘记落后的贵州,不要忘记生你养你的石门坎……” 1943年7月底,父亲辞去昭通明诚中学教导主任职务,回到石门坎。这时,拟办的中学校尚钱无·文,房无一问,人就是他一个,情况非常艰难。为了解决师资问题,父亲从各地打听和找寻有相应文化知识和工作能力的人选,聘请到石门坎参与办学。父亲与老一辈们经过认真、慎重商议后,最后确定聘扬忠德、杨荣先、陶开群三位苗族老师和自己一道开始初中的教学工作。杨忠德是教导主任,扬荣先是事务员。 校舍怎么解决呢? 因资金不足,石门中学无力修建自己的校舍。好在柏格理时期修建了那幢可供200人同时上课的教学大楼。这是当时石门坎独一无二的大建筑,很有气派。大楼有上下两层,下层东西两边有四个开间可作教室和办公室,中闯有一个可作校内集会的大厅。本来它是光华小学高小部的教学楼,开办中学后,只好让给中学作教学接——人们称为“大教室”。此外还有许多校舍和设施,都与小学共用。 1943年9月,学校正式开学。首届招生86名。在成立大会暨开学典礼上,校董事会成员到会祝贺,董事长扬砥中先生讲了话,他郑重宣布:“西南边疆私立石门坎初级中学校”业已成立,校训是“忠诚、义勇、刘苦、勤劳”。从此,滇东北、黔西北苗族人民有了自己 的第一所中学。 1944年初,父亲拟为学校设计校微和创作校歌。有一天,父亲在办公室里写下一首歌词:
昆仑山脉鸟蒙东麓, 潺潺声悠悠长流。 舍江东下大川同源, 交通便利赖文化沟通。 八方天地乱纷纷, 侵略野心正勃勃。 自治种子方萌芽, 建设基础更宜坚。 忠诚义勇培尔志, 囊!苦勤劳建尔身。 力到此疆树边黎? 服膺主义臻犬同。 然后转身对坐在后面一张办公桌的陶开群老师说,“我初拟了石!"!中学校歌歌词,念给你听,你来修改。”父亲念完后,陶老师说,“没有什么可改的,已经写得很好了。”父亲又提出借用当时成都华西大学校歌的曲,作为石中校歌的曲。陶老师也给予支持·石门中学校歌就这样定下来了。 是年端午节,师生们穿着整洁的服装,佩戴闪光的校徽,高唱校歇,意气风发地参加了端午节运动会。 石门坎中学办起来了,校董事会会长杨砥中先生问或来学校视察、讲话,并答应每年给学校十万块小板,而且他也确实给过学校一些钱;其他凡家校董也捐了一些粮食支持学校。 这时候,杨雅园老人与教会的矛盾早已公开化了。《先父杨雅各(国)传记及其笔记》说: 进入四十年代,大土司土目地主杨砥中打进了石门坎教会,教会中除少数人外,大多数人都看清了石门坎教会的真面目,教徒对石门坎视如粪坑。这时先父已六十岁,对教会根本不再过问……进入1945年春节,先父的病突然暴发,继母也不在家,无人侍候,2月底便逝世于雨撒湾,终年63岁。当时石门坎住有一个由武汉调束的英国牧师名(字迹不清)为先父开追悼会,因我在家,我便参加了会。当然致词的人是唯心主义的说:“雅国先生升天了”。我的答词只是“谢谢你们”,并说:“人既有生就必有死,这是不足为奇的,请大家不必悲伤。” 在参加追悼会回来的路上,王保罗和朱焕章默默地走着,心情都很悲痛。朱焕章走在头里,听见王保罗在后蘑嘀咕了旬什么,随后又发觉后面怎么没有动静,扭头一看,只见王保罗立在路坎上,用手指着高远的夜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1945年3月3日,夜十时左右,石门坎上空洁净如洗,如同一块拭净了的兰色玻璃。天幕上,绕太阳运行的九大行星分别运行到四个基本相互垂直、不小予5度的夹角,组合成了一个“十”字图案。这个时间,正好和杨雅国二十六年前预测的一样! “多美的星空啊!”朱焕章喷喷赞叹,“真是太美了。”字。“上帝真伟大!”壬保罗跪到地上,在头上和胸前划了一个十 玉保罗听说葛布教会搞了个奋兴运动,信徒成几何级数的增长,非常不解,决定去葛布肴看。 大雾弥天,三步以外分不清是树还是人。只有不时从雾中偶而传架的几声牛铃,才会使入想起在这寒冷凄凉的深山里还有人烟。+一沿途的山坡上,开满了一片片罂粟花。 路上,玉保罗听人说,自从那天晚上出现十字连星的奇观以后,葛布就传开末f!{来了,耶稣很快就要再度降临的谣言,甚至基督将要出现的几个日期都被宣告出来。有些信徒丢下农活,成天做祈祷,念《圣经》,唱赞美歌,坐等耶稣来临。有一伙人爬到一座阁楼上,点着灯笼火把,彻夜等待上帝出现。然而随着一个又一个宣告的日期过去,预齑终于没有实现。 长老罗但以理接待了王保罗。魂入回忆起当年跑昭通跟柏牧 师念上帝的事,唏嘘不已。 王保罗含笑说,“王长老,听说内地会的信徒大量上升,真是可喜可贺啊!” “不要这样客气。当初石门坎积极办学,培养了许多人才,我们葛布的人还很羡慕呢。” “不行喽。这几年我们循道宗的信徒稳中有降,现在看来,知识越多越不信教,真让你们内地会的洋牧师说准了!” 罗但以理暖昧地笑了笑,讲起了奋兴运动的由来。 从1923年搞三自运动以后,葛布教会的经费就缺得很。洋人掌管着财权,也就掌握了教会的领导权。三自要求是写在章程上的,洋人给你有道理,不给你也有道理。教牧人员的薪水少得可怜,要向信徒加倍收费或募捐才能勉强维持。教徒们十分反感。为了减少矛盾,缓解经费的困难,就向教徒集股,统一由教会长老掌握贷款,以月息百分之十的红剃,或每!0元年息一斗包谷(70一80斤)的高利贷借给贫苦农民。如当年不还,将利转本计算复利。有的分会长老从中渔利,购置田产,信徒们很有怨亩,纷纷遇教,各地教会坚持礼拜生活者寥寥无几。礼拜天几乎被信徒们忘却了,每次来做礼拜的入只有!0多个,剐的支堂也好不了多少。小学教牧员的早礼拜,洋牧师有时连摇几次铃也没有人来,只好作一个默祷就回家了。复兴的奇迹是去年才出现的。斐中谦在安顺办了一个学习班,名日“奋兴运动会”,学习期问对圣经学得不多,主要时间都放在对学员的“灵性修养”上。有个洋牧师讲道时捞脚舞手,如醉如掰;学员边听边哭,身体颤抖,很像气功大师发功一样。洋牧师说我们不该滥用先知和使徒的圣名为教徒取名字,污辱了圣徒,要大家触及灵魂,痛改前非。于是有的教徒把祭过菩萨啦、夫妻吵架啦、喝过酒啦、踏死过蚂蚁啦等等生活琐事都列为罪状,哭泣祈祷,请求上帝宽恕。结业时,参加学员都接受了灵命造就洗礼,回来以后就 带领信徒彻底认罪、洗心革面,真诚做圣灵。不料得到了群众的欢迎,来做礼拜,来唱灵歌跳灵舞的人越来越多。 “什么叫灵歌灵舞呢?这样的灵性修养怎么会得到大家的欢迎呢?”王保罗搔搔后脑勺,有点果了。 “这个哇,几句话也说不清楚。”罗但以理突然转了话题,“前些时我们这边出了点麻烦,你可能都听说了吧?” “听说过一点,但具体不大清楚。”王保罗说。 罗但以理苦下脸来,叹了口气,“六月份,王马太操纵和怂恿串连派和内地会的部分信众,像原始人一样扶老携幼爬到一座最高的山顶上,不分F!夜地祷告、唱灵歌、跳灵舞,求圣灵降临,接他们上天过天堂日子。但无论他们怎样诚心诚意地祷告,总是不见圣灵的降临。当时正值阴雨天气,大家又冷又饿,生病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老年人和孩子,几乎死在山上。我和外籍牧师上山苦苦相劝,才把他们一个个劝了回来。这次乱子闹的时问长,损失大,教会拨了几千块小洋用于救济和恢复生产。” “……歧路亡羊啊。”王保罗叹了口气,从羡慕变为迷惘。 “什么叫歧路亡羊?”罗但以理问。 “这是中国的一个寓言,说有个哲学家的邻居丢失了一只羊,没有找列。哲学家问他为什么没找着?邻居说,岔道很多,岔道上又有岔道,不知道往哪儿去了。” 罗但以理笑笑,似懂非懂。 王保罗起身回石门坎时,天已经麻麻黑了。经过一片树林时,王保罗忽然看到前面有火把晃动和说话声。跟着后面又来了一伙男男女女,’支着火把,嬉哈打笑的。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好像是去参加串连派的什么野外欢喜礼拜。 王保罗以前也风闻过,王马太的串连派剥掉了礼拜的庄严外衣,宣扬喜乐崇拜,唱灵歌、跳灵舞、闹升天,在男欢女爱中考验信心。据说一男一女(夫妇要分开)到野外去灵修,两人唱灵歌跳灵舞以及交合时,可以听到天使的“训示”,获得灵性的飞升。 王保罗越走,碰见的人越多。打招呼时,人们脸上都带着神秘而含蓄的笑容。王保罗吃惊地发现,这些人中,有许多原本是循道宗的信徒,有被开除的,‘有自动退的,怎么都跑这里来了?他决心跟在后面看个究竟。最后来到一个山洞。 洞内,燃着一些照明用的火把,照得石壁上的苍苔和渗出的水滴亮晃晃的。在几根立着的树墩上,燃着松脂灯。老岩多站在灯旁,身披虎皮,手上拿着法杖,身边围了好几十号人,男女老少都有。王保罗发现,人们的神色都隐约有些兴奋。这种神色,王保罗觉得很眼熟,但一时Y,。!E不起在哪里见过。想了想,啊,对了,是在过去的宿寨房里! 王马太讲道时·举起自木棍子,大骂石门坎教会是“假师傅”是异教会,是“马虎的教会”,都不“属灵”,是“白啦啦地信”,不能获救。“只有我们串连派是上帝挑选出来的上等子民,应当统治其他教派,打倒循道宗的假师傅王保罗,最后彻底解放石门坎。”随后扯 着嘶哑的喉咙,唱起了灵歌: 痒梭瘁梭梭, 高楼我不在, 我要去山坡。 我是大能神, 撵鬼飞上坡。 听蚂蚁吵架, 听精灵喊我, 周身欢喜多。 唱完以后,王马太叫被鬼缠住的病人到他那里去驱邪,无病的信徒尽情跳起灵魂之舞。他舞舞白木棍子,呼唤说,“我亲爱的孩子们,主在看着你们。你们都是主的子民,为了博爱而走到一起来了,你们应当拥抱,亲嘴,互相吞吃口水。” 王保罗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眯眼一瞧,好像是家里的佣人阿秀,这么一个老实的好姑娘,又入了教的,怎么也跑来了?王保罗又惊讶又迷惘,跟着就见阿秀被一个信徒拉走,一边跳舞一边搂搂抱抱地亲吻着。王保罗正想离去,但被几个女人从黑影中窜过来一把拉住,怎么也挣脱不了。 外面冷风嗖嗖,洞内火把熊熊,烧得热烘烘的。人多了,呼出的水气像澡堂里的自雾样蒸腾。王保罗跳了一阵,觉得又闷又热,浑身淌汗。有些汉子的头帕跳散了,像瀑布似的吊在背上}有些妇女亢奋得脱了衣裙,有个人扯着阿秀的乳房跳……王保罗入再恍惚,都坚持不脱衣服。他后来忏悔时说,开始只想像从前“踩月亮”那样应付一下,不料越跳越有劲,好像圣灵充满了身体,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迷幻和冲动…… 不过,王保罗并没有忘记“心灵功课”,很快就清醒过来,举起双手呼吁说,“等等,请停一下…。。·” 大家都惊讶地停下来,睁大迷惘的眼睛寻找叫停的人。 “你是什么人?敢打断灵舞?”王马太柱着白本棍子站起来。 “我是壬保罗。我刚和你们的罗长老谈过话。” “王保罗,我知道你迟早会来。你来了,好,好啊。”老岩多冷笑着,“你说吧,你想千什么?” 。 王保罗指着老岩多,向群众说,“你们不要相信他。他是巫师,巫师是假先知,是亵渎上帝的入。老岩多,我告诉你,你欺骗人民,诈取民财,不止获罪上帝,违反良心,亦必造孽深重。” “好,好,你说。”王马太向信徒们挥挥手,“不要管,先让他把毒放出来再说。” “人都有原罪,需要付出赎价来补偿,耶稣为人类的罪代受死亡,使得救的人死后灵魂可升入天堂。人人都可得救,但要靠上帝的恩宠,要看个人是否圣洁,是否愿意接受救赎而改恶从善。” “胡说!”王马太挥挥法杖,突然打了个喷嚏,“啊起——人要得救就要获得上帝的恩宠,这不错。我已经圣灵附体,有了驱鬼的大能,能算出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我已经看见火光在天际燃烧,刺鼻的硫磺味道越来越浓,脑壳都照昏了……” “不对。你在歪曲教义,用恐吓来愚弄教徒。”王保罗走到一个树墩前,举起松脂灯,“上帝同情和怜悯穷人,对既存的旧秩序和依靠这种秩序生活的罗马帝国不共戴天。当世界末日来临时,罪人将受到审判,信仰上帝的穷人将得到赏赐而与基督一同为王。但是,‘那日那时没有人知道。’(《马太福音》)我的兄弟姐妹们,不要听老岩多胡说。上帝喜悦的才是洁白的,只有遵守摩西十戒,消除情欲和一切不良行为,灵魂才能清静和平,才能听到上帝的声音,获得上帮的拯救。” “你们给我抓住他,抓住这个假师傅,这个魔鬼了”老岩多指挥信徒揪住保罗,用稀泥巴糊他的脑门心,把鬼革掉。王保罗很快就成了个泥人。 “撵他出去——”老岩多举起法杖,大吼一声。 “你们这不是礼拜,而是祭祀。不是信仰,而是巫术,是放纵和堕落。”王保罗被架着推出山洞对,痛心疾首地回头喊道,“乡亲们啊,褥是爱你们的。不能再回到过去的生活…。o了;了
1945年!月,杨森任贵州省主席,苗壮担任他的副官。杨森一上任就在建设新贵州的施政报告中宣布了三大同化政策”,即实行服装汉化、语言统一和民族问通婚,并公开扬言要把威宁县作为同化重点,把贵州的少数民族像消灭美洲的红种人吾B样地消灭掉,只留几百入围在一块特圈的地方,作为标本来展览,给世界旅游者参观。 某天,自敦厚突然接到省政府的电报,任命他为省政府副秘书长,把书记的工作交给范斌,即日到贵阳上任。同肘把石门坎的牧师王保罗和校长朱焕章一并带到贵阳,杨主席要接见他们。王保罗准备动身时,不料阿泡妈咪出了事,没有走成。 阿泡出了什么事呢? 杨主席的号召,威宁县自然要坚决贯彻,雷厉风行。郑善龙借风扯旗,以当代的王阳明自居,教化菌民,叫宋部长赶场天在桥头上立起一块黑板,说是教少数民族妇女认字。如果教“脸”字,就伸手掐妇女的脸,教“奶”字,就伸手揉妇窜的胸口。经常派保警兵到 各个村寨去剪苗族妇女的头发和裙子,逼迫苗家姑娘嫁给汉人。“山茶花”嫁给了一个士兵,那人抢了她的银饰,把她卖给了越南的人贩子。那些日子里,断肠崖上吊死的情侣不知有多少了 范斌在石门坎开会,要教会执事和学校老师在同化责任书上签字,保证说服家属剪发易服,不然就要罚款抓人。阿泡叫寨子里的女人们进行抵制,范斌就上门威胁说,你是老人啊,要带头,这回要再敢乱说乱动,不光你要坐二十年的班房,连王保罗都要吃官司。 阿泡不怕坐牢,就怕儿子遭罪。在家里关上门对着镜子剪了头发,换上汉人的长衫。但走路时浑身都不自在。人飘飘晃晃的像个鬼一样。她和六个老姐妹在一起抱头痛哭,“哎呀,不成人了,不成人了,成猴子了。心苦得很呀,不成人了,成鬼了。”当天夜里,阿泡和六个老姐妹把门抵上,围坐在火塘边不停地哭啊,唱啊。天快亮时,突然进来几个老人,个个的脸都像石像似的,长着青苔。阿泡问你们是谁?有个老人回答说我是岩鹰,背后跟的是阿黑和寨老,都是亲人,你怎么不认得了。你不要怕国民党,柏格理牧师马上就要来了,还有陕北的红军也要来。阿泡和姐妹们高兴得不得了,忙煮。肉招待亲人。第二天,范斌又上门来,要阿泡到教堂旁边的大路上去站着,给过往的行人做榜样。阿泡死活不去,和姐妹们商量,红军恐怕暂时来不到了,还是去找柏牧师吧! 这天晚饭时,好几家都发现老人不在了,到处去找。一个放羊娃告诉王保罗牧师,后山上柏牧师的墓旁露出了一片新土。王保罗跑上山一看,一切都明白了。妈眯和六位老人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挖了一个土坑,互相挨着躺了进去,把堆在坑边的土刨到自己身上,刨啊刨啊,直到泥土把脸盖上…… 人们站在墓穴四周,举行了一个礼拜式。王保罗为母亲和六个老人念了祷文,祈求上帝怜悯她们,让她们进入天国,进入那个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痛苦的幸福的地方…… 办完丧事,王保罗回头就背上被窝,上县里告状去了。他前脚走,茁壮后脚就回家探亲来了。听母亲说了阿泡婆婆的事,如五霄轰顶,跑到婆婆坟前坐了一天一夜,像个石头人一样。莎呷阿依把他劝回家里,他非要一个人蜷着身子睡在牛圈顶上的养草堆里,两眼瞪着天上,不吃不喝,整整躺了三天。 莎呷阿依端去一碗苞谷糊。 “儿啊,你几天没用饭了,该吃点啦了” 苗壮艰牖瞪着顶棚,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你别太伤心了!阿泡婆婆是含仁慈的入,她是为了尊严而牺牲的,灵魂必会进入天堂。得到主仁慈的安慰……” 菌壮仍旧一畜不发,但跟角渐渐渗出了一滴泪珠。‘ “儿啊,你男9把痛苦憋在心璺,想哭,就哭吧,为了阿泡婆婆,为了这世界上不孝的人们……”莎呷阿依说薷说着,连自已也控制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 苗壮压抑地哽咽两声,亵然一下坐了起来,搂着阿妈的肩头,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了。 莎呷阿依心里一阵颤栗,泪如雨下。 茁壮率想带枪去找范斌算账的,但范斌早躲到县城去了。回贵用前,他到阿泡婆婆坟前磕了基个响头,用身上的佩剑挖坑,种下一棵倒栽松。当时,菡壮瘦得人们都不敢认了:头发蓬乱,颧骨突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含蔫阴郁丽痛苦的泪光。 莎呷阿依为儿子收拾了一大包带在路上吃的红鸡强和几个荞饼,对儿子说,“走吧,凡子,上帝保佑你。”说完,忍不住扭头伤心大哭。走到洛泽河边,茁壮想起为救同学在这里挨打的事,问阿妈是否还记得。莎呷阿依谈,“咎子,阿妈我记得。对自己娃娃的一切,阿妈都记得。只是有的娃娃不好,他们往往忘记了自己的阿妈。”苗壮回答说,“阿妈,我绝不会那样!”叉问,“阿妈,我听说你被范斌押麓游街了,是不是?删是的,那是£帝对我的考验,是增加了范斌这些坏蛋的孽债。你只要记住就行了。不要去和他计较。”菌壮咬牙,说,“我是大入了,已经知道怎么傲了。”‘‘好儿子,你在外面可要好好的。”菌壮说,“阿妈,上囵开大会阿爸在桌子上用手指天戳地,不晓得是责备我什么,有空时你帮我问阔他。"“你认他了?不恨他了?眦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莎呷阿依叫了声“好儿子“,高兴得抱着儿子又哭了起来。 王保罗一到县城,就被范斌关了起来。关了一个多星期,才被放出来。王保罗肴申冤元塑,只好流着溺圆家了。 不几天,范斌带了·摊兵来,对王保罗说,我们要到各个村寨的支堂去执行剪发易服的任务,你给我们带路,同时帮忙傲傲宣传。 王保罗脸色苍白,一声不畹地凝视丁范斌半天,转身进了五谤屋。 范斌递了个眼色,两个当兵的跟了进去,只见王保罗拿出一个黑色的软毙笔记本播在怀墼。玉保罗骑上自已平时传教用的骡子,走近凉风垭时,突然头一犟,从骡子上捧了下来。范斌骂他装瘾,上+‘去踢了两脚,见牧师不动,就叫人在附近找了块门板来抬起走。 一对中年夫妇站在路边,丈夫牵着一个几岁的凡予,女的抱着个婴儿,一起向王保罗跪下说,“牧师啊,你让有情人成了夫妻,过上恩爱的日子,没想到你今天会被整成这个样子。你给我们剐生的孩子取个名字吧。”王保罗的手在门板边无力地晃动着,夫妇说,“牧师,我仍知道了,山娶呆不+子去了,就缓孩子漱名走走,赶快逃难去吧。”范斌惊讶得瞪直了渡睛。 一位老婆婆站在一裸结满果子的梨树下,!龟王傈罗招手说,“恩人啊,你给我带来了幸运,入们却这样折磨祢,再甜豹累予也娶变苦了。”士兵们用枪杆打落几个袋予,吃起来粪的瞢褥要命。籀斌愣得张大了嘴巴。 一位老大爷站在路逾,把手{牵商量傈罗,嘟磙着,“好入啊,你治好了我的眼睛,就是为了让我看见这个酱难的世界闼7!tt道这样黑暗,不如让我瞎了好。”说着,用乎抠出了自已隈球,向箍斌喊着,“拿去,拿去吧。”范斌吓得慌忙躲开…… 范斌一行过了凉风城的兰镶口,走啊走的,忽然走迸了一个又狭又深的山谷,天上地下都被浓雾擎着,入在里两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范斌邪得想退回来,但走来走去,老是回剜原来的地点。有一次,隐隐听到了哗哗的江水声,述以为是洛泽河。走近一看,却发现这条江流好生奇怪,怎么不是向东流,丽是向西流昵? “这是什么河?”范斌吓了一跳,“老予建南阉北几十年,没见过这种倒起流的河!” “你没有见过的东西还多呢!”王保罗呻吟着,从门板上坐起来,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都停止了,你还分得出东西南北,但我们却再也走不出去了!。 “你、你说什么?" “听着,”王保罗指着范斌,生气地眯着眼睛,“你见过夫妻抱着婴儿逃难吗?” 。见过。” “你吃过苦梨子吗?” “啊?” “你见过老人把眼睛抠出来交给罪人吗7” “没有,你不要再说了!砑 “对了,”王保罗冷笑说,。这些你用暴力和刺刀制造出来的结果,你今天都见到了,都尝到了。你这个撒旦!” “你讲这些千什么?”范斌背上冒出冷汗,“你看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这个有倒流河的地方,叫迷魂谷。我听老人们讲过。”壬保罗从门板上站起来,“至于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就只有问你自己了。”王保罗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石头四月的野草中,堆满了人的头骨和骨架,燃着点点蓝色的磷火。不晓得那一块自臂是禄老五的。 “迷魂谷?”范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王保罗看看范斌,突然仰头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在峡谷里回荡,听起来阴森森的。 ‘ “你笑什么?你是故意带错的吧?!”范斌吓慌了,用手枪抵住王保罗的后背,“你把我们带出去,不然就要你的狗命!” “你说什么命?”王保罗嘻笑着闯。 “晤,我说错了,不是狗命,是人命。”范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我给你赔起。” “你赔得了吗7”王保罗苦笑说,“亏你还会说个人字,你配吗7你想想,你都干了些什么呀?一 “我认错,不,我有罪。肴在上帝份上,你饶了我们,把我们带出去吧。”范斌乞求说。王保罗站着不动,用手指搀天,又指指地。 “你是说天知地知?”范斌小心地同。王保罗摇摇头。 “你是说,我不晓得天高地厚?”范斌一下拉住王牧师,哭喊着,“哎哟,我的王牧师哟,求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把我们带出去吧。”又叫士兵们都跪下来,向牧师求救。王保罗摇摇头说,从前就昕老人们说,走入迷魂谷,会转来转去的找不到出路,最后不是被饿死就是被老虎叼走。只有个别心存厚道的人,才可能找到出路。但出来时,不但会发现走到北方的省份去了,而且时光已经倒退了百年。 “哎哟,妈吨!”范斌吓得“卟通”一声跪在地上,嚎晦大哭说,“王牧师,我有罪,你救救我吧!我整过学生,整过拶呷阿依,我有罪。只要你救得了我,我跟你信上帝也行呀!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室儿女,求你请上帝显灵,把我们带出这个地狱吧。” “到了十字路口,才想剜寻找路标。”王保罗无奈地按摆脑壳说,“有意思,中国人不怕死后下地狱,就怕活麓吃苦受罪。” 范斌跪在地上,不住打自己的脸,“王牧师啊,我晓得报应来了。我向上帝保证,出去以后,就列峨蝴山当和褴,再不敢于坏事了。” 王保罗划了个十字,说,我们顾着倒流河往下走,走列什么对候河水又向东流了,那可能就会走出去了。 “好好好,我们跟你走。”范斌哭兮兮地说。
三个多月后的一个深夜,王保罗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回来了。人瘦得像根干柴,头发胡子乱燕蓬的缠成一团,像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只有手上还捏着那个英式笔记本。 莎呷阿依闯他,你是故意带错路,还是不小心迷了路?王保罗苦笑着不说话。你再怎么也不能走进迷魂谷啊?王保罗说,人没有了方向,往哪儿走都一样。你回来了,那些国民党的烂兵呢?几十条命呢了王保罗叹了口气,我是想带他们出来的,但有的饿死了,有的被野兽吃了。有的被倒流河涨水冲走了}迷魂谷里到处都是雾,有些又走散了。狗目的范斌呢?范斌和余下的都发疯了,哎呀,真是不得了。那你怎么得回来的?王保罗拍拍手上的黑壳笔记本,就倒在火塘边再也不吭声了。 一只护寨狗见王牧师回来了,高兴地吠了几声,引来同类的一片响应,欢叫声在沉睡的山寨上空飘荡。天,快要亮了。朱焕章到贵阳后,被安排在一家高级饭店里住下。接待的官员交给他一份厚厚的材料说,你先把杨主席治理贵州的三大政策学好了,杨主席再接见你; 有一次,自敦厚过来陪他用餐,先扯说杨汉先前几天来省政府要求安排工作,杨主席接见了他,希望他能在民族同化上带带头。杨汉先居然不高兴,敷衍几句就走了。像这种人,轮到我也不会帮他找工作。接着就转入正题,“朱校长。,好好学学杨主席的施政报告和有关政策文件,对思想很有好处。你是民族上层人士,要赶快转弯子,当好落实同化政策的带头入,千万不能闹抵触啊!" 朱焕章点头说,“学是学了,但有些问题,还没有想得清楚呢。” 吃完饭,我就带你去见杨主席。有什么问题你可当面向主席 请教,啊?我在石门坎待你不错,你可要给我点面子哟!要相信政府,相信杨主席,跟着中央走,保你不会摔跟头。我相信你们苗夷并非顽石永不改变,特别是经我中央大公无私的熏陶后,对国家民族的认识已渐次深刻了。石门坎的学生有参军抗日为国捐躯的,有在 军、党、政、教各界服务的。我在报刊上写文章称赞你们,‘年来更具 爱国观念,,一字千金哟了不过有些人对西牧的播弄和破坏还认识不清,对中央和省的同化政策不理解,喊了不动,这次叫你们来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唷。” 朱焕章犹豫了一下,问,“白秘书长,石门坎办中学的事,你能不能向杨主席反映一下,多少拨点经费?” “这个,以后再说吧。只要你把同化运动搞好了,什么都好说。” 白敦厚看看朱焕章,揶揄说,“你呀,真成了武训了了” 满桌的佳肴美味,朱焕章吃着像吃观音土一样。胡乱刨了几口,就跟着自敦厚上了f-了#!"的小车。 省政府的办公地点是前清时的道台衙门。门楼古雅高大,大门和门柱都漆得红彤彤的。朱焕章跟蓿自敦厚,走过一个宽敞的大院,转过回廊,上了楼,才到了省主席的办公室。 寒喧几句以后,杨森间起农村的情况。朱焕章说,县里以全民抗战的名义搞了很多苛捐杂税,如兵役税、屠宰税、烟土税、军粮什税,真是元奇不有。地主恶霸们也趁火打劫,鸡租、羊租、猪租等不断增加,整得劳苦大众贫病交加,连气都喘不过来了。现在群众中流传着一首歌谣,“石门头上三把刀,税多粮重刺息高;石门农民三条路,逃荒讨饭坐监牢。”我到一些村寨进行社会词查,发现从1938年到1940年的三年里,成宁县境内的苗族被迫迁移列云南,盐津、绥江以及四川宜宾等偏僻地带的有三酉多户。去云南安宁、禄丰的二百多户。到本省紫云、镇宁等县的约三、四百户。杨主席啊,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四处流亡,弄不好要出乱子啊!杨森听了,大骂下面乱整,非要下决心杀一批贪官污吏才行。 然后把桌上的玻璃橱:举了举。自我解嘲似的笑了笑,“朱校长,我是省主席,现在带头响应蒋委员长新生活的号召,还不是喝白开水,连茶卧都舍不得放?要想从根本上纠正官场风气,使大家做到清正廉耻,也要有点耐心和时间呢!” ‘ 朱焕章反映下面借搪民族同化之机调戏侮辱少数民族妇女。杨森说,这是执法犯法。要抓列一个法办一个。然后一本正经地强调说,捕民族同化是国家的政策,是大局,不能因为执行中出现一些偏差就产生怀疑和抵触。你身为校长,要带头讲汉语,不要讲苗话,不要让学生们去学什么波拉德文字。 朱焕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术着脸,盯着面前茶几上的开水出神。宣内的空气顿时沉闷起来。 杨森佯笑着说,听白秘书长反映,你们现在已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常呼拥护革命领袖蒋委员长,每周有总理纪念周、升降国旗等等,进步不小嘛。 白敦厚点上香烟,坐在一边,用眼腈示意说,“朱校长,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朱焕章想,说就说,光沉默是不行了。 “杨主席,你治理贵州边胞的兰大政策我都学习过了。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关于语盲文字的统一似乎还值得研究。语言是人类交流恩怨感情的工具。是否要取消一种语育,关键是看它有无生命力,看它在这个民族和生产集团照,是雷还起着交换思想的作用?是否还起列交流生产经验,促进生产发展的作用?如果它还有这样的作用,就要强行取消它,这势必引起社会的混乱。全国只用一种语育当然好,省事薅。但只有经济发展和贸易一体化以后。才有可能使一种语畜逐渐代普另一种语言。所以贵州各族人民都使用同一种语富,那是遥远的将来的事,现在还没有具备这种条件。” “嗯嗯,说吧说吧。”杨森耐着性子,不满地扫了白敦厚一眼。自敦厚吓得一抖,忙装着为朱焕章加开水的样子,以目示意,干咳两声。 “杨主席,贵州是人无三分银之地,不如杨主席的四了!!是天府之国,文化落后,自来就是蛮夷之地。世界上最进步的文字是拼音文字,石门坎苗文是拼音文字,自然属于进步文字的行列。它虽然只有几十年的历史,但由于它是拼音文字,本民族的人,只要掌握了声韵母,就可以读书写信。虽然汉文用了几千年,但是笔划繁多,不说农村了,就是城市里又有几个人能写得到自己的名字呢?所以石门坎的苗文不能取消,而汉文也应采用拼音才能赶上世界先进行列。” “学术问题是你们文人的事,尽可以讨论。但同化问题是政治,是大局,人人都必须服从。”杨森有些不耐烦了,沉下脸来,“朱校长,你听着,‘人同文,车同轨’,是从秦始皇就传下来的治国安邦之大计。政府所以要取消少数民族语言,统一使用汉语,就是出于国家民族的需要。” “杨主席,语言是民族的构成因素,一个民族如果连自己的语言都被消灭了,它还能存在吗?” “当然存在,不过是被同化罢了。汉语是国语,苗族是汉族的一个分支,让苗族统一讲汉话,怎么叫消灭呢?说话要注意政治唷!”杨森光顾说话,喝了一日杯子里刚掺的开水,烫得嘘了嘘气。白敦厚吓得一愣,忙低头猛吸了一口香烟。 “杨主席,说实话,我们苗家一直都想融入祖国大家庭,但历史上总是受到歧视和排斥。现在是讲民主自由的时代,各民族间的事要平等协商才好。汉语苗族肯定是要学的,因为汉语的使用范围非常广,也很有实用价值。你不晓得,我们要学生学苗语就是为了更好地学汉语。如果本族的语言都不懂,那怎么能学好外族的语言呢?” 自敦厚见杨主席的脸色不对,忙插嘴说,“朱校长,你怎么这样和省主席说话,注意点啊!” “不要紧的,让他讲。”杨森克制地咬咬腮帮,苦笑着,“朱校长,那你讲讲,服装汉化行不行。说吧,不要紧的。” “就说改装吧。任何人都喜欢穿最美观最暖和的衣服。就以我们苗家姑娘来说,哪个不想像城里人一样穿高跟鞋,不想夏天穿绫罗绸缎,冬天穿裘皮棉衣呢?遗憾的是,我们广大的边胞妇女长年累月拼命千活,三伏一身汗,数九一身雷,但一年到头只能吃糠菜、葬皮、树叶,只能穿破旧的麻布衣裙,甚至是草农。鸟蒙山里许多十八岁的姑娘都没有裤子穿,哪个官爷不拿这种现象作乐取笑……” 朱焕章讲到这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杨森焦愁地睚了睚嘴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才好。 “朱校长是见过大世面,见过蒋委员长的人。”白敦厚咧咧嘴,劝告说,“还是要识大体,顾大局啊!” “是在讲大局嘛了”朱焕章喘了一日气,抑制着激动的心情,“白秘书长,各民族都穿同样服装的时候是会实现的,这就是到了谁也不用养活谁,各人劳动各人享受的条件到来肘。不要下命令,不要用刺刀威逼,大家自然都会穿起摩登衣服来的。看在了二帝份上,但 愿那一天早点到来吧!” 杨森脸上抽搐了几下,“嘿嘿”干笑几声。自敦厚哼了声鼻子,黑着脸一支连一支地吸着烟。 “我再讲讲通婚问题。”朱焕章说,“这个问题不仅受自然法则支配,还要受社会法则支配,劳且起支。配作用的主要是社会法则。人生而自由,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中。经济地位、政治地位和文化教育程度这些等级差别,阻碍了当代青年人的自由恋爱和组织美满家庭的理想。假如我现在还没有结婚,但哪个汉族官爷的姑娘愿嫁我呢?我家终年四季盏的都是麦草,她舶同我滚得了吗?吃的,一年到头都是养麦洋芋,荒年还是蕨粑。树皮、观音土,她熊吃得了吗?现在有钱有势的人都讲究门当户对,有文化的人也喜欢有文化的人。因此菌汉要达到普遍的通婚,只有到了大家的经济地位一样,政治地位一样,文化程度都一样时,不需要命令,不需要强制,菌家和汉族的青年男女自然就会手拉手,肩靠肩地亘表衷情,谈情说爱了。” 杨森气得一下站起来,用手按在桌子上,逼视蓿对方,“好啊朱焕章,今天算是领教了,啊?枉自蒋委长对你寄予这么大的希望!人家说边胞问题不少,很难解决,但我们国民党还是有办法的。”把桌子一拍,“中国只有一个民族,就是汉族,车同轨,书同文,连服装也要同一,这是治天下之道。你是读书人,知道历史,我劝你还是要起点好作用才是。”看了看手表,说今天就淡到这里吧。 朱焕章心中郁闷,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没有事,听人说附近有个黔灵公园,风景极佳,就想去散散心。不料上到动物园,就见门口军警林立,气氛非常紧张。原来,杨森将在乡下抓列的几位苗族布依族的造反领袖押到贵阳,用粗铁丝将项圈骨刺穿连环锁扣,关在动物园的铁栅栏里,当稀有动物卖门票展出。朱焕章看了,流泪叹息,愤恨政府无道,军阀无情。本来听说了尘和尚在山上弘福寺,想去看看的,也无心去了。 第三天,朱焕章被口!!到省政府小礼堂参加一个全省少数民族代表座谈会,由自敦厚主持。杨砥中也来了,抱着个炮弹般大小的水烟筒。和朱焕章亲切地打过招呼以后,把一张大红名片攥在面前的桌子上:西南彝族土司驻京代表杨砥中会上,白敦厚点了朱焕章的名,“朱校长,威宁苗族受地主的压迫剥削,的确是很苦,但不能操之过急呀,只能好好向杨主席建议,徐图改进。杨主席很看重你呢,把你视为威宁苗族的领袖。你不要和王保罗搅在一起,他是完全由西牧培养出来的,口不离上帝,根本不可救药。今天讨论的三项政策,是杨主席在贵州的施政方针,你是不是好好考虑一下,明确表个态呀?” “自秘书,你请我参加讨论的是民族阅题,参加讨论的各个民族,都得以同等地位表示自己的态度。”朱焕章平素文质彬彬,说话谦和,今天却显得非常激动,“假若在讨论中,要下级根据上级的意图说话,那么还有什么民主自由,还有什么科学性?要我放弃真理,用献媚来换饭吃,我傲不列!” “噫,你还凶得很呢。”白敦厚燃上香烟,瞪着朱焕章,“杨主席是为你们好!” “今天讨论的三个政策,都是构成一个民族的基本因素,构成民族的基本因素都消灭了。那还有什么民族可言呢?”朱焕章大声质问,激动得连眼泪都迸了出来,“民族的融合是藉着自然的力量、民主的力量、人权的力量,而专制和压迫是造成一切不幸的根源。要解决好民族问题,只有在中央政府领导下实行民族自治才得行。” “朱焕章,你是不是想走龙云的道路?”自敦厚提高了嗓门。 “龙云的道路是什么我不清楚,我无非是想办好学校,使边胞改变愚昧落后的状态南除文盲,过上像人一样的生活。” “朱焕章,你不光是基督徒,还是国民党员,但听你讲话,就像是在对本党同志狠狠地放排子枪!哼,《贵州驼率》日,‘苗民逆命,自古为然’。我今天算是领教了t”自敦厚把烟头使劲在烟碟里捺了撩,“好啦,你走吧!”指指门口,悻悻地低下头来。 就要离开贵阳了,朱焕章想列省教育厅去反映石门坎办中学的事,结果连厅长的面都没有见到。这时陆宗棠在贵州大学读书,张斐然已从重庆中央政治专科学校毕业,分配在省民政厅工作。朱焕章约他们到黔灵公园的一个茶馆里见砸。本来还想约茁壮的,到省政府一闻才知道他回威宁探亲去了。 朱焕章讲了白敦厚等人在石门坎搞民族同化的种种行径,张斐然气得摩拳擦掌,说白敦厚如此猖狂,我会联系在外面读书的少数民族同学,公开写信要求罢他的官,揭发其人的官位是秉承其主子的意图,戏弄少数民族妇女换来的;还要向全国拍发快邮代电,把他的卑鄙手段和丑恶面目公诸于世。 朱焕章又说了这次上来见到杨森的情况。 “问题在下蕊,根子在上面。”陆宗棠分析说,“蒋介石独裁专政,推行‘大汉族主义,和同化政策,民族理论由‘五族共和’而‘大小宗支’,这是企图抹杀民族压迫甚至民族存在。” “对。国民党的‘国内弱小民族一律平等’是句空话,只准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就是证明。”张斐然说,“我们要看清形势,只有昕共产党的,菌家才有真正的自由平等。要号召大家团结起来进行斗争。” 当时,朱焕章还不知道,陆宗棠是中共地下党员,张斐然与他过从甚密,正在积极争取加入党组织。 听朱焕章说农村里苛捐杂税多,乡亲们被逼得喊天,两个年轻人的眼睛都气红了。张斐然拍着桌子吼了声“这是制度问题!”把四周的茶客都吓了一跳,不晓得这几个人在谈什么大生意,这样冲动。 朱焕章甩手帕擦了擦眼睛,说,茁家要有活路,只有等红军回来了。 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石门坎举行抗日战争胜利庆祝大会,篝火熊熊,歌舞升平。 朱玉芳回忆说: 抗日战争结束后,局势比较稳定,杨砥中准备到重庆办和丰银行。临走时,他对我父素说:“我要到重庆办银行,以后学枝要钱,就找我太太。”但当学校三次派贞到彝良梭戛陇寥找扬太太时,太太说没有钱,让他去找舅舅院体芳。找到眈体芳,他也说自己没有钱,要粮食可以去家里背。 这样,学校教员无法领到工费。为了解决教员的生活问题,学校只有多次组织师生到梭戛陇家、猫猫山罗家和新寨安家去背粮食。 1945年底,父亲亲自到重庆找杨砥中先生,索取石门坎中学的教育经费,但扬先生说,银行也很难办,没有什么钱。他仅给了父亲十多元大洋,作为回家的路费。几家校董答应给的粮食也没有兑现。 从45年至46年,教会给的那点钱和收到的学费,都按教职工家庭人口多少,分着维持生活。学生多数为寥境贫困的苗家子女,学费可以用包谷代替,而且随有随交,不限时间,因此,教员生活很不稳定。所有教员及笨属都身着麻布衣衫、穿草鞋,白天单衣,夜元被盖。因石门坎地处高寒山区,冬天冰封雪冻,非常寒冷。但教员们冬无棉衣,仅穿两件单衣,外出时就披一件自帑了的羊毛披毡。我的父亲虽然是校长,但待遇和其他教员一样。我们家有一个约一米高的背箩,放置在楼梯下,专门用来装包谷。当背箩快见底时,事务员王学章老师又分来几升包谷倒在里面。每次父亲都要询问王老师,包谷还有多少?并叮嘱他,哪位老师家庭田难大就多分一点,互相调济着维持生活。为了帮助教员解决生活困难,教会把学校周围的土地划归给学校,学校又把这些地分给教员们,各自种植一些包谷、洋蔬菜争亚麻。学校还建了一座磨房,内安两盘大小不同的石磨,供教职工磨面。教员们还在附近建起了一个有七八孔的木桩茅草猪厩,让家属养猪,解决吃油吃肉的问题。此外,学校还每年组织教员、家属和学生,到薄刀岭上砍茅竹,青者扎扫帚,干者当亮杆。这样,教员生活逐渐有了改善。 1946年初,学校委派杨荣先和王正兴两位教员。带着两张豹皮到贵阳,送给贵州省教育厅厅长傅启学先生,要求教育厅为石门坎中学立案。傅厅长说,学校已经办起来就行,但“西南边疆私立石门坎初级中学”中的“西南边疆”四个字的范围太大,校名就改成 “私立石门坎初级中学”为好,可以立案,但省教育厅也无钱拨给学校。傅厅长送给学校五本教学规程书,立案的事就定了。就是说,政府已承认石门坎中学的合法存在,但教育经费还是没有。张斐然回忆说: 1946年,为了配合解放战争的进行,贵州地下党决定在农村发动群众展开斗争。一天,陆宗棠要我离开省城回威宁活动,以石门坎作为根据地,利用教会和学校向学生们灌输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提高他们的思想觉悟。通过青年学生,使革命的火种传播得更 远更旺。他指示说,你回去后要摘个合法身份,参加县参议员的竞选,充分利用议会作为斗争的舞台,向人民大众宣传我们的斗争意图,并教育和团结他们起来捅发县区乡官员敲诈勒索、贪赃枉法、行贿受贿的种种罪行。我说好,我就走。 第二天我去时,陆宗棠将路费等都准备好了,又交给我凡份文件:《阶级分化情况》、《剥削与被剥削的情况》和一份《号召农民起来进行解放斗争的宣传单》,要我拿到威宁译成苗文散发出去。我问我可否参加党组织?他说,你的要求非常好,但你还必须经过考验,这次行动就是给你经受考验的机会,你去不久,我们就束。离开贵阳以后,我不坐率,走小路,化装成牧师,说一口布道者的语言,边走边传教,做礼拜。因为按教会的规矩,牧师所到的教堂,都得派教友护送,所以沿途既有饭吃,又安全。这时威宁正在选县参议员。我是黑姑乡人,就参与黑姑乡竞选,结果被选上了。同时,我又通过朱焕章的帮助,在石门中学当了教导主任。 从此,张斐然就利用教导主任和县参议员的合法身份,在教会领袖朱焕章和牧师王保罗等的掩护下,积极开展民主运动,号召教徒和农民反抗国民党的兵、工、粮、款。 1946年初,国民党宣称宪政时期已经到来,准备在南京召开国民大会,选举总统副总统。根据选举法,要全国各县依据人口多少,推选国大代表一名或二名。威宁县当时有二十多万人日,代表名额只有一名。而候选人有四名。其中有朱焕章,也有郑善龙。候选人名单公布后,四人及其所属派系印传单、发相片、上街讲演,展开了激烈的竞选活动。朱焕章在苗族信徒中享有崇高的威信,被称为“拉蒙”、“主教”,推选他担任石门坎联区的最高职务——联区长。他还被地方选为宪政促进委员会考察委员、西南教育委员。威宁全县的苗族为了本民族的敢治地位,一致推举朱焕章参与竞选国大代表。王保罗指示菌族布道员在各村寨传道时,号召教徒们投票支持朱焕章。有位从贵阳下来挂职的副县长叫袁成虎,原是杨森的一个营长,收了郑善龙的贿赂,就答应支持他。在参议会上装腔作势地大发霄霆,破口大驾“有人说朱焕章怎么样怎么样,我看他是洋教士的一条狗,早就被洋人同化了。除了听洋人豹,还作得起什么?把这个老菌子选出来,这真是侮辱了我们威宁县!”但由于苗族人齐心,加上彝族回族的支持,朱焕章在全县得的选票最多。袁成虎恼羞成怒,就让郑善龙捏造事实,指控朱焕章贪污王树德捐赠的三万美元办学经费,宣布撤销其国大代表的竞选资格。同时,把郑善龙作为当选的国大代表报到省里。张斐然非常气愤,和王保罗商量过后,上贵阳去向陆宗棠和苗壮反映。这时苗壮已加入了党组织。三入来到黔灵公园一个僻静的去处,对威宁发生贿选这件事的实质以及应采取什么对策作了分析和研究。最后一致认为,裳戒虎破日大骂朱焕章是老苗予,这是挑拨苗族和汉族人民的团结!从经济上栽脏陷害,其目的是为郑善龙赌选国大代表。茁壮说,杨森已收到你们的告状信,决定派亲信自敦厚下去处理这件事,还阅我想不想跟着固威宁老家去看看。 陆宗棠指示说,你可利用这个机会,跟白敦厚回威宁去,在暗中协助张斐然工作。将石门中学的师生组织起来到县城游行示威,要求立即恢复朱焕章的代表资格,还全县选民一个公道,而我们到时可以在省城举行一个大规模的学生游行声援你们。张斐然固列威宁,与等侯在县城里的王保罗见了面。两人商量一番之后,就一起去县致府找袁成虎。张斐然也不管他是什么县长不县长,一开口就闯他,你撤销朱焕章的代表资格是什么原因?袁成虎说,朱焕章有经挤问题。张斐然说,你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栽脏诬陷!朱焕章清正廉洁,有日皆碑。你晓不晓得你违反了你们的选举法,如果朱焕章贪污,那么在公布候选入名单时,就应该提出菜候选人犯了贪污罪,应取消其被选举资格。可你们是在人家当选之后才提出来的,这就公然违反了国家的选举法。袁成虎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壬保罗也说,袁副县长,违反选举法就是违反宪法。在夕}国,违宪是很严重的罪行,要受法律追究的。袁成虎说,这是中国,不是外国;中国有中国的国情。张斐然说,你不依法办事,还破口大骂把老菌子选出来,是选了洋教士的一条狗,把老苗子选出来,侮辱了威宁县,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民族歧视,侵犯了人权和人的尊严,违反了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袁成虎窘得脸色发亮,光瞪眼,说不出话。 “朱焕章是作为边胞选出来的,可现在被你否定了。现在你不要边胞参政,把边胞划出于国家公民之外,这是叫民主吗?”张斐然已经怒火万丈,无法抑制了,“你们这个肮脏的政权,本来早就已经腐臭了,我们根本就不愿沾到边,现在你们既然把边胞划出国家公民的行列,那么我们也就只好分家吃饭了,各组各的政权,各设各的官吏。老实说,边胞中能当总统,当省主席当县长的大有人在,何必还要捧他人来当主子,而自己当奴隶呢?” 袁成虎害怕了,就叫入去喊县参议员冯平安米摆平。 冯参议来后,彬彬有礼她调解说,“张议员的卓见,令人十分钦佩,不过不要把同题弄大了,还是降下来好好商量解决,以不伤和气为好。嘿嘿,哥子的建议,兄弟以为怎样?” “弄大是你们先弄大的,你们说老菌子是洋人的狗,把老苗子选出来侮辱了威宁县,这不是公然把边胞排出于国家公民之外,当 作国外之人来看待吗?”张斐然愤恨地说,“所以问题的弄大,责任落不到我们头上,分家不是我们先分,而是你们行动在先。‘谁往我园地丢一粒石子,我就向他地里背去一箩石头}谁给我园地送来一把土,我就给他园地送一箩粪。’现在我正式向你们宣布,没有权利,就没有义务。从今往后,我们就停止承担兵、工、粮、款的义务。” “育重了,畜重了。”冯平安扯扯王保罗的衣角,“互牧师,你劝劝,劝劝嘛!,, 王保罗苦笑说,你们予了些什么,只有上帝才知道。我是无能为力了。 裳成虎把冯参议拉进隔壁办公室,半天才出来说,明天上午再商量吧。 “不是商量,是谈判。”张斐然定下调子。 当天晚上,苗壮跟着白敦厚驱车来到县里,暗地里约见张斐然,听他汇报了与袁成虎交锋的情况。 茁壮说,这一步棋走得好,先将他一军,把他们逼入维谷,手足无措,再寻找战机打败他们。我们的目的不仅是要求恢复朱校长的代表资格,而且最终还要彻底解放边胞。 随后两人找到王保罗,一起拟出十个谈判条件,并商定说,如果他们软下来,就将这十条提出来与他们谈判,如果他们要硬来,我们就举行示威,斗争到底。又派人赶圆石门坎把中学的师生带到县城边上,准备举行示威活动。同时把崇实中学的师生串连起来。 第二天上午谈判时,张斐然和王保罗坐在桌予一边,而坐在另一边的,除了县政府、县参议会的人外,又增加了省政府的视察员白敦厚和菌壮。 冯参议先讲,张议员,王牧师,为了顾全大局,不伤和气,还是希望你们把问题降下来谈,就讲讲朱校长的代表当选嗣题,不要把事情弄大了。 自敦厚燃上香烟,冷限观察着对手。 张斐然看火候差不多了,就正式提出了十个条件: 第一条,恢复朱焕章的当选权和名誉权。 第二条,在贵州日报上登报声明,由予你们剥夺边民的选举权利,犯了严重错误向全省边胞承认错误道歉。 第三条,向全省各界边胞声明,今后对于边胞的政治权利,应切实予以保证,不要重蹈覆辙。 第四条,你们必须在中央日报上刊登,说明由于你们剿夺边胞的选举权利,因而犯了错误,向全国边胞赔札道歉。 第五条,布告全县各区乡政府,今后不许任何机构、任何个人,乱摊派边胞的任何兵、工、粮、款。 没等张斐然把十条念完,袁成虎就像被炭火烫了一样急得直叫:张议员,你这些条件太苛刻了,我们怎样执行得了?了 张斐然说,边胞交给我带来谈判的最低条件就是这些,如你们认为太苛刻了,那么我就不代表了,由边胞自己决定去。 自敦厚说不行,还是要你当代表,但条件不能太出格了,更不能摘分裂。这是不允许的。 张斐然说,已经分裂了就分裂了吧,分裂之后,能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才会显出我们边胞具有的生命力,免得大家又来分摊这肮脏的政权,分得不平还要吵闹。 这时,自敦厚才发觉闷题并不那么简单,不是一个国大代表的选举问题,而是直接关系到党国利益的严重政治问题。过去害怕洋人搞文化侵略,同化苗族,从中国分裂出去,没想到井绳真会从这里断,心里既恨又怕。他当即训了袁成虎几句,“糊涂,乱整,没有素质。一然后又对王保罗说,王牧师,你能不能站在政府一边,说上几甸呀? 王保罗摇摇头,用手指指天,又指指地。 自敦厚气得瞪了牧师一眼,心里骂了旬“阴阳怪气,”咬了咬牙,说你们不要闹了。朱焕章的问题没有真凭实据,可以恢复他的眉大代表资格。郑善龙就免了。 苗壮跟着不痛不痒地讲了几句。要以大局为重,现在全国形势不好,前方战事吃紧,后方要注意安定,云云。 张斐然一日咬定说,这十条,一点也不能少,内容一点也不髓更动,若你们执行不了这些条件,我就走。 自敦厚和袁成虎面面相觑,一时无育对答。会场上冷了下来。元奈之下,白敦厚只好说,大家稍微休息,分头酝酿。我们研究一下再作答复。 约一个钟头后,大家又聚拢了。 白敦厚说,张议员,王牧师,你们的条件太苛刻了,大家谈了两天了,再拖下去也不好。我看剩下的九条先原则通过吧。实际上,白敦厚剐才已打电话给杨森,说张斐然这个土匪,正在成宁私下号召边胞暴动,威宁县难保,请省主席快派两团人来威宁,预防不测。 王保罗说,如果愿意执行,那么请缮写两份,让所有参加谈判的人都签名、盖章,双方各执一份,随后公诸于世。 冯平安看了看白敦厚,说,那我交给录事去抄缮,写好后再来盖章,现在请大家先去吃午饭。同时宣枢一件事情,今天晚饭县政府请客,地点在满城香饭馆,请各位代表准时光临。 吃完午饭,张斐然、王保罗一心等着对方将谈判协议缮写好后拿来盖章,可是等到下午三点钟都没有影响。正在焦急,张继乔突然来了,说是听到消息,自敦厚他们已经馥案,用电报把《张斐然号召边胞暴动六条罪状》传到贵阳去了。 张斐然见王保罗有些紧张,就说,这是他们最后的一张王牌了,不要紧,叫埋伏在城外的师生们做好游行示威的准备。今晚县政府请客,我想内容是离不了那九条的。王保罗说,最好还是通过谈判和平解决,我们不如再拟出五个问题,今晚在酒席上质问他们,要他们答复。张斐然说好,我马上去打长话告知陆宗棠。 下午七点来钟,宴会开始,有十多桌人。张继乔也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硬壳本子和一支铅笔,对王保罗说,请你把威宁群众进行的民主运动介绍一下,我给你们在上海的外文报刊上披露出去。 王保罗用英语向张继乔介绍了一些斗争情况,亲呢地拍着他的肩头说,“兄弟,你很年轻,不如你的父亲了解我们的过去,也无法体会我们世世代代是如何忍受过来的。这场革命对于我们来说,真正是一次大翻身呢。” 张继乔用电话向上海的报馆发稿说,中国少数民族对于共产主义到来的恐惧,远较许多社会团体和政党来说轻得多。在他们看来,共产主义是为了全人类的话是真的,而他们所失去的只是岛己身上的锁链。很多苗族知识分子事先就对共产主义主张的深刻革命表示欢迎。如今,从县城到边远的村寨以及地圭的城堡之中,你都可以感觉到共产主义革命的威力…… 宴会开场时,袁成虎举起酒杯,祝贺谈判圆满成功,请大家干杯。 张斐然立即放下滔杯,说,我们今天谈好的协定屠然列现在都没有签字盖章,而袁斟县长竞突然宣布谈判圆满成功,这不是有意恶作剧而戏弄我边胞吗7既然袁副县长至今仍抱着老态度,于解决问题毫无诚意,那么我根据边胞的意见,提出下列问题,请袁副县长即席答复:第一,你破日大骂把老苗子选出来,是侮辱了全威宁县,把菌蛮子选出来,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你们公开破坏民族团结,摘民族分裂,你们应负什么罪责?第二,你只知道向边胞派兵、工、粮、款,但却剥夺了我们作为公民的政治权利,应负何责?第三,你破坏宪法,破坏选举法,故意炮制冤假错案,撤销朱校长的当选资格,应负何责?…… 张斐然讲完,王保罗又起来讲话,揭露袁成虎收受郑善龙黑金的内情,饭厅里顿时一片哗然。 白敦厚见势不妙,立刻示意袁成虎出去,通知从安顺、毕节赶来的两个团,包围饭店和封锁各个主要路!:!。茁壮装作上厕所的样子,把敌人的动向通知了外面的人。自敦厚为了拖延时间,佯笑着站起来,拍了拍手,说大家听我讲,我是省政府派来的视察员,我代 表杨森省主席讲几句话。今天晚上边胞代表张斐然讲的非常对,错是袁剐县长错了,你们提出的条件,我负责叫袁剐县长一一履行。我,你们信不过,苗壮也在嘛,他是边胞出身,你们总该相信吧?现在已经八点钟了,都饿了吧?我建议大家还是先吃饭吧。 张斐然站起来说,自视察员说的很好,我们完全同意,但在谈判协定上签字盖章的手续,要在一小时之内履行完毕。如超过肘间,我们就不代表边胞,那么边胞要怎样行动,由他们自行决定! 自敦厚揶揄说,你说的边胞在哪里,指给我看看。 张斐然把剑眉一扬,说,地火在地下运行,一旦爆发你就看到了。 话剐落音,一个军官进来报告,部队已将饭店双层包围,请白视察员指示。自敦厚得意地笑笑,正要下令将张斐然抓起来,袁成虎又慌慌张张地进来报告,石门中学的师生早就隐蔽在城外,现在冲进城来和崇实中学的师生汇合在一起,喊着口号向饭店涌来了。 “叫部队拦住他们,强行驱散!”自敦厚下令说。 饭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有些胆小的来宾吓得面面相觑,直伸舌头,但又不敢走。 一个军官进来报告,学生太多,从几个方向涌来,和部队发生了冲突,有人已经受伤流血了。 白敦厚正在考虑是否开枪镇压,就接到杨森打来的电话,说贵阳爆发了大规模的学生游行示威,包围了省政府大门,打的标语是抗议威宁县贿选国大代表,恢复朱焕章的当选权。你和菌副官不妨先向张斐然让让步,以后再和这个土匪算总账。 自敦厚立即叫部队撤走,对张斐然说,你不要阉了,把学生们喊走,我们明天早上就在谈判协定上签字盖章,这样好了吧。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左右,白敦厚派人来叫张斐然去见他。张斐然对来人说,你去给白视察员讲,我如要会他,我就会到他住的地方去,如他需要见我,我可以在此地接见他。来人去不久又转回来说,他还是请你去见他。张斐然有些冒火了,说,再去给自视察员讲清楚,民族是平等的,因此各民族的谈判代表在礼节上也应讲平等,决元任何官阶等级可言。 自敦厚听了,气得拍桌大骂,张斐然只是石门坎的一个教书匠,有什么了不得的?真要造反啊?先抓来关起再说!袁成虎和冯平安都喊赞成,但苗壮说不行,抓人会把事情闹得更大,更不好收场;听说他们已发出呼吁书,呼吁国内国际的声援,呼吁书都译成英文交给老外张继乔用快邮代电发出去了。白敦厚的脸色马上就自了,问,是真的吗?袁成虎说,是真的,我也是剐刚听说。白敦厚一愕,皱紧眉头转了几步,指着袁成虎就骂开了,都是你们这帮混蛋干出来的事,砍头都够格了!杨主席费心把你们威宁当作同化的重点,你们就是这样千啊?!苗副官,你和冯参议去,马上在协定书上签字盖章。 朱焕章恢复了国大代表的资格,但协定上的其他九条一条也没有兑现。杨森派部队列处搜捕张斐然,白色恐怖笼罩全县。
五 为了办好石门中学,朱焕章真是费了心血。朱玉芳圆忆说: 1946年下半年,父亲将学校的困境向教会汇报,教会答应从47年起投资金给学校,情况才算有所缓解。但教员工资仍很微薄,而且教受们都无多余存粮,每逢青黄不接,大家只能用洋芋和瓜儿当颁。如通年成不好或灾荒,粮食无收,学生交不起学费粮,教员们郑点零星土地也无湃于事,大家就只好摘树叶、挖野菜度日。 作为校长,父索除严格要求槁好教学外,还随时关心和帮助其他教员克服生活困难。有一次,陶开群老师家已无包谷面做饭,他的姨妹张阖芝只好到自家未成熟的洋芋地里抠洋芋,可洋芋才长到但有钮扣那么大,无奈只好摘洋芋叶回去煮吃。她正摘着,一抬头看见我父亲正牵着马从地边走过,心想,大謇都很困难,可千万则让朱校长看见。于是急忙往洋芋地里一趴,躲过了父亲的视线。过后,父亲听大姐说起此事,马上让大姐从我家所剩不多的包谷 中,攮了一小簸箕蛤陶老师家遂去。 当时,食盐都是商贩从四川自贡人背马驮运来,路途遥远,还时有土匪抢劫,因此非常珍贵。我们吃饭对只能把盐块放进菜汤或蕊水中搅拌凡转,就得捞起昧干下顿再用。在最困难的时候,许多教员謇庭没有盐吃。父素只好把自家的马牵到昭通卖掉,换回一百 多斤盐,分给教员们食用。 父亲是一校之长,但他从不摆架子,对人和气且很礼貌。若遏教员不艉按时完成任务,他从不乱加指责或训斥,工作先由大家分扭,事后再分别处理。有一次,几位教员建议父亲辞退一位教员,但父索认为不能因工作中的一些失误凌意见不合就辞退一位教员,
光华小学游泳池遗址 这会引起教师们的思想波动,不利教学工作。因此,他一方面找那位教员交谈,要求他改进工作,另一方面又说服这几位教员槁好团结。苗族学生中,凡是索戚,不论年龄大小,不论任何场合,父亲都用营语按擎份称呼,从不直呼其名。从远方来石门坎办事的人士或遇子女束上学的謇长,不论什么民族,父亲都会诚恳、礼貌地请到謇里来作客、叙谈。学校没安排父亲参与学生早晚自习的教师值班工作,但他经常到教室里看学生自习,若有教员因故未到,他便主动顶班。在父素的带动下,教员们互敬互爱,工作勤勤恳恳,共同为教育献策献力。这种好风气,也影响和带动了教职工家属。为了解决家庭穿衣问题,备家都种了亚麻,哪一家的亚麻剥完了,妇女们便不约而同地来帮助她家绩麻。凡是教职工子女上学,可免交学费。过年时,互相帮着宰猪,互相请到家里作客,还组织家庭歌咏比赛。 周围村寨和街场的备族群众,都非常尊重学校和爱戴教员,只要学校有事都会赶来帮忙。猪厩离住房几百米远,无任何防备措施,但从未丢失过一头猪。 上面这些,虽然仅是一桩桩小事,然而当时威宁县境内,一个偏僻的苗族山村,能有这样一所团结奋斗的初级中学校,也属罕事。除1948年石门坎大地震中停过一个月的课外,就是大灾荒之年,学枝也未停过一天课。 1946年!!月!5日,国民党在南京召开所谓国民大会,到会代表共有!38!名,绝大多数是国民党员。这次大会的中心任务是制定《中华民国宪法》,被称做“制宪国大”。!2月25日,大会通过中华民国宪法,宣布1947年!2月25日开始实施所谓新宪法。宪法表面上规定了省、县地方自治,实际上仍是中央集权主义。至于少数民族自治权,则根本取消。表决时,朱焕章投了否决票。 将近六十年后,朱爱光先生回忆说,“朱焕章南京‘国大’期间在会议过程中是经过斗争,长达七天才勉强开完会,并不像某些人 想象那样。”但当对正忙于打内战的蒋介石居然还会记起在华西大 学见过的朱焕章,并请到办公室谈话,确实很出入意外。 蒋介石接见朱焕章是石门坎教育史上的一件大事,对朱焕章本人的命运而畜亦影响题潦,成为他解放后在政治运动中自杀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有必要尽可能地对这个历史性的场面进行一些复原和再现。 开始,上面来人告诉朱焕章,蒋委员长将于近日接见他,无事不要外出,就在代表们住的金陵饭店里等着。朱焕章望着大堂墙上蒋介石身着戎装、威风凛凛的标准像,像两旁“札义廉耻;忠孝仁义”自底黑字带黑樵的训示,想起当年在华西大学见到蒋委员长夫妇的情景,不知这次见面时该说蝗什么? 列第三天深夜一点钟的样子,朱焕章突然接到侍从窒的电话,说蒋委员长定于上午九点在中央政府办公窒召见他。电话里还说,侍从塞将予早上七点列金陵饭店来看望他并一块共进早餐,届时将向他说明被召见时的注意事项。这样一来,朱焕章被搅得通宵都睡不好了。七点钟,侍从室的官员来了,与朱焕章共进早餐,交待再兰。上车以后,官员又把需要注意的礼节叮嘱一遍。 中央政府就在从前太平天国的天王府里,大门分正门和侧门,站在岗亭里执勤的宪兵军装笔挺,威风凛凛。进了大门,就是一片空旷的坝子,经过几重院落和天井,绕过几条长廊,又通过一条花园燕中的甬道,就见一幢西式楼房立在尽头。一位官员模样,身着黄呢子中山装的人,正在大门口等侯。 中山装打量着朱焕章,阀过姓名,把他引上楼。委员长办公室门日,一位戴白手套的军官高声唱名,“请朱焕章先生!” 蒋委员长的办公室是一问长方形的屋予,面积不大。中间斜放着一张大办公桌,靠墙摆着一张兰人长沙发,对面摆着一张双人沙发,沙发靠背上都罩着蓝色的绣花套子。落座不久,就见蒋委员长从里阆出来,身着一件蓝绸长衫,秃顶,国字脸刮得很干净,背有点几驼,动作迟缓,眉宇问似乎带着一丝晦气。 朱焕章忙上前和委员长握手,见他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徽笑,心里顿时松弛了不少。两人坐下后,蒋委员长先开口,询问了三个闯题,什么时候来的?参观了哪些地方?有什么意见?按照侍从室官员交待的规矩,朱焕章此时应该说上两旬歌功颂德的好话,衷示谢意。但朱焕章一心只想反映石门坎办学的困难,希望引起最高当局的重视。所以当蒋委员长随口闸到“有什么意见”时,他连忙凰答说,“有,有。” “蒋委员长,我来南京开会,一路上看到江南平原沟渠纵横,作物长势良好,民众丰农足食,想起我们贵州高原群山林立,阜涝壤发,百姓生活困苦,心里实在不好受。我想在家乡抒个中学都没得钱。都说洋人柏格理搞文化侵略,可是人家修的教学楼是鸟泉山中独一无二的大楼房,三十多年过去了都还在用。” “嗯,我不是指示贵州省政府,要每年给你们民族地区拨出教育专款吗?” “下面的人办事……我都不好说得。” “晤晤,杨森很关心石门坎的,你可以向他反映嘛。” “讲了,都推说财政困难。” “嗯,现在,政府忙着勘乱建国,经济拮据,也是可以理解的。” “哎呀,他们那是蒙你的。老百姓都说,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当官的少吃两顿滔席,再有好多学校都办起来了。” “嗯?嗯嗯……”蒋委员长下意识地用手摸渺着脸,从蕊部一直摸向光秃秃的头顶。朱焕章不知道,这是蒋委员长不高兴时的习惯动作,还想讲下去。 戴白手套的官员在门边轻轻咳了一声。 “蒋委员长,我没有说错肥?”朱焕章有些紧张了。 “嗯嗯,”蒋委员长停止了摸脸,酱笑着在地毽上踱了几步,“嗯?不不,很好,你说得很好!我知遭,你留过洋,上过大学,是有见识的人,能够直言,很好么!” 朱焕章松了一口气,说,搿如果风雷刮得厉害,我就会把披毡裹得越来越紧。如果阳光和暖,披毡自然就会脱下。” 蒋介石说,自己很重视教育工作,当年就办避黄埔军校,当过校长,知道教书育人的重要意义。闯朱焕章悬番愿意剩南索教育部任职,管理边疆民族教育事务。 朱焕章说,我还是在石门坎办学校吧。 “你们是菌区,外人做过许多文化侵略的工作。虽然形势不同了,从前的侵略者成了我们的盟友,不过我们自身办该觉悟。边胞文化落后,许多东西现在不能用了。过去讲五族共和,其实中国只有一个民族,就是汉族,和你们少数民族是宗支关系。国寡要统一,车要同轨,书要同文,语矗风俗和服装都要与汉族一样才好。这个,啊啊,你身为国大代表,要起带头作用嘛。" 朱焕章这时才明白,蒋委员长为什么会稿见自已。他说,希望政府能批准保送一些苗族学生到大城市来学习深造。 蒋介石点点头,叫人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月饼,说中秋节来了,你带回去给家里的老人尝尝。现在社会风气不好,但中华民族忠孝仁义的传统美德还是要讲的。 ‘ 朱焕章明白蒋委员长的意思,古人日,口有父子而后宥君臣”“父子有亲雨后君臣有正”,“迩之事父,远之事君”。蒋委员长的月饼有意义啊! 开完国民大会以后,朱焕章又在南京参观了农科院和一些学校,带了一批良种回到石门坎。以后两次派李正文等师生赴南京神学院农艺科学习。
茁壮突然被捕,打入死牢。 那天,茁壮换了身便装,从省政府出来,到一个秘密联络点与陆宗棠见面。路过黔灵公阕门口,碰上学生散发反对内战的传单,警察赶来抓人。混乱中,茁壮为救学生打了警察,被两个便衣特务给盯上了。苗牡到了约定的旅馆,黼宗棠还没来,他就坐下来等。那 两个便衣用枪比着进来,一个盯佳德,另一个就开始搜查,结果发现了一些地下党的油印宣传赍料。杨森得报,大为震怒,他原来就有些怀疑茁壮与共党有染,现在果然得到了证实。共党的探子打入了省政府,打进了自己身边,这还了得?石门坎啊石门坎,先是洋人文化侵略,后有共党捣乱,不杀不足以解心头之恨了。 消息像寒风一样刹到了黔西北,副到了石门坎!这片多灾多难的群山啊,又要为崇高的信仰而奉献出一个优秀的儿子了。 莎呷阿依听到殛耗,如霄袭顶,当即昏倒在地。王保罗急得像疯了一样,一会在魇子里转,一会在天井爨转,不住舟两手抓挠自已的胸口,嘟哝着,“上帝啊,你帮帮我们吧。人的道路如此渺茫,天生为何赐给他生命,又把他包围?你看见了吗,神之子又要被罗马人钉上十字架了。”当妻子醒来后,王保罗已经通过祈祷平静下来,不断安慰妻子说,义士之死无疑不是上帝的意思。上帝在痛苦的时候安慰我们说,死神将被铺服,为正义丽献身的志士必定获得永生。 夫妇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动身前往贵阳。他们从后山抄近路走,经过阿泡妈咪的墓翦时,王保罗突然停了下来,皋呆地,腠着眼咕哝着,“嗯——活啦,嘻嘻,真活啦……”莎呷阿依吓了一跳,顺着丈夫的视线看去,只见坟旁长着一棵奇异的半米高的小松树,树身上粗下细,绿茸茸地,在风中轻轻招手。 “活了!括了,苗壮栽的倒栽松活了——”王保罗兴奋得像孩子一样喊叫着,又蹦又跳,好一阵才平静下来。 莎呷阿依惊讶地苦笑着,把包袱拖在怀里,蹲在路边。 王保罗划了个十字,像个石狮似的蹲在倒栽松翦,盯着看,一声不吭。。来吧私语,来吧想象,来吧权能与需要。”他仿佛听到了上帝的窃窃私语,一种“出于桑树顶端的声音,‘如果你们有了像一粒芥菜种子大小的信心,就是对这棵桑树说:‘连根拔起来,去栽在海 里!’它也会听从你们的。 一片浓雾升起来了。从雾霭深处,阿泡妈眯依稀走来,身上穿得像生前一样,脸上笑咪咪的。 “妈咪——”王保罗伸过手去握着老人松枝般的手,声音颤抖地阔道,。儿子没能保护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你老人家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崽啊,倒栽松活了,阿妈不生气……”阿泡喘息着,粗大的喉结上下滑动,露出了一抹明亮的微笑,“这是你父亲岩鹰显炅,宣告末日审判就要劐了,你该举旗造反了!” 王保罗用手抚摸着松树,眼睛里像火星般一闪,跟着又暗了下去,“阿妈,我、我心里乱得很,不晓得怎么办……”沉默有顷,王保罗摇了摇脑壳,“阿妈,我们不能再走那条路了。” “孩子,你?”阿泡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中国要变,苗家要翻身,旧的路不能走了,必须走新的路,必须靠教育靠救赎才行。”王保罗说,“当然这需要耐心,需要圣徒般的虔诚才行。我们遭受的苦难,菌壮的献身,都是上帝对我们的考验,是我们必得付出的代价。” 阿泡叹了口气。 王保罗咬咬牙,伸手掰断了半米高的小松树,折成两节,用野藤绑成一个十字架。“妈眯,我就要这样,把十字架带到屠场上去。”儿子把十字架举在手上,含着泪,用沙哑的喉咙宣誓。阿泡点点头,倒退着,渐渐消逝在浓雾中……到了威宁县城,夫妇俩坐上乡亲杨荣福开的汽车,一路风尘赶到贵融。这时才知道,两天前,茁壮就被用铁丝锁了肩胛骨,绑在六广门足球场球门的门柱上,公开示众。苗壮的脑壳沉重地垂在胸前,乱乱的头发沾满了鲜血。莎呷阿依一见,就昏倒在地。王保罗呆呆地凝视着血人般的儿子,一手举着十字架,一手抚摩着儿子,痛心地咕哝着,啊,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以这样一个令父亲心碎,也是父亲所熟悉的姿势被绑在柱子上?这不正是受难者的雕像吗?这就是信仰的见证和救赎的光荣啊!带血的头颅侧向一边,苍白的脸颊被乱发遮住半边,这是一张多么英俊的脸啊,它完美地集中了苗族人的淳朴和彝族的剽悍,棱角分明而又英气勃勃!这是一张圣徒的脸,即使面对死亡也体现了耶稣在十字架上的荚姿! “儿啊,我带来了,我带来了你栽下的青松做成的十字架。通过它,通过鲜血铺成的道路,你与圣洁的主,与人民,与柏牧师,与苗家古歌里的英雄们榴会了。” 周围站了许多着热闹的人。有大人,也有孩子。 突然,苗壮呻吟了一声,缓缓地抬了抬头,干裂的嘴皮颤抖着,“阿爸,我听见了你的祈祷,听见了阿妈的哭泣,但是鲜血糊住了我的双跟,我看不见你们……“ “儿啊——”莎呷阿依苏醒过来,挣扎着爬起,用双手捧住儿子的脑壳,“他们是怎么打的枪啊?这些豺狼,打了三枪啊!什么枪法?打一个捆着的人靶,还打了四枪啊,都打成筛子了,这样的军人还能叫军人吗?” “阿妈,不要哭,枪打人不痛。”苗壮艰难地睁了睁被鲜血糊住的肿眼,露出一丝缝晾,“阿妈……你问过……阿爸……为什么……指天戳地?” “闯过了,阿妈阀过了。” 王保罗解释说,“孩子,指地,是说有罪的肉体在地上,指天,高尚的灵魂在天上。” “明自了。”茁壮点点头。“赞美上帝……” “孩子,你有罪吗?”王保罗见儿子奄奄一息,想为他做临终忏悔。 “无罪。”菌壮坚毅地咬咬腮帮。 “上帝说,人都是有罪的。” “我承载了人民的苦难,用鲜血洗净了自己的罪过。我不是为了个人的权力,而是为了大众,为了人的权利而牺牲。”茵壮的眼缝里,闪过一丝只有黎明时草尖上才有的露光, “你愿意忏悔吗?” “不……我……拒绝。”苗壮用力睁起滴着血汁的眼皮,瞳孔里闪着凛凛的光点,“牧师先生,如果你不能为人民的自由而斗争,站在弱者的立场讲话……你最好闭嘴。” 莎呷阿依手抖抖地从包袱里拿出几个养饼,一只烤羊腿,“儿啊,你在外头,好久没有吃阿妈傲的东西了。你屹一点吧,吃了好上路,好回家啊。哎呀,儿啊,你总不能饿着走那么远啊……” “谢……阿妈……儿要去的路……不需要粮食了。阿妈,你把土地,把娃子仆人都放了吧。” “嗯嗯,阿妈听你的,听你的。”莎呷阿依伤心地抚摩着儿子,哭着,“你这样好,为什么人们还要这样对你,天啦……” 苗壮毅然昂起头来,冷笑着哺喃说道,“啊啊,死亡,你的锋芒在哪里?”望着慈爱的母亲,微笑着细声安慰说,“阿妈,相信吧……时间将重新开始……一个、一个……新的耶路撒冷,一个新的圣城,新的世界……将要在血与火中诞生。”头一低,断气了。 “儿啊——”莎呷阿依抱着儿子,失声痛哭。 周围看热阉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嘀咕,有人沉默。有入看得津津有味。 王保罗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是的,时间开始了。”把十字架轻轻放在儿子的额头上,鸥咽着祈祷说,“上帝啊,我像约伯一样,为了验证我对你的爱而把儿子当羔羊一样牺牲了,奉献在你的面前,奉献在这无爱的人间。”他细数着儿子带血的发丝,噙晴地,“儿 啊,你是人民之子,是真神之子。你唾弃了威胁着人们生活的贪婪、自私和物质主义,通过献身而得到了上帝的救助,为崇高的理想而流千了最后一漓血……” 当他想要收尸时,被守在旁边的两个士兵制止了,说上蘧规定示众三天的时闻还没满,要过了今天再说。 “先生,我给钱。” “钱!” “现大洋!” “这个。想要,不敢要。” “那,先生,你们想要什么?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们杀了我的儿子,杀了神之子,杀了人之子,这罪还小吗?还要怎么样?还要怎么样?这是光华学校的学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个好青年,你们杀害他,就是杀害你们自已!杀害你们的将来!可怜啊可怜啊,你们这些没有了将来的人啊!”王保罗把十字架放在儿子身上,眼球瞪得像要跳出来一样,向铅灰色的天空伸出双手,像要拥抱什么,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因为他是上帝之子,以色歹!!的王,要救人类,所以被祭司们绑上去钉十字架。士兵们给他穿上紫袍,戴上荆冠,庆贺他,又拿一棍苇子打他的头,吐他,屈膝拜他;戏弄完了,就给他脱了紫袍,仍穿他自己的衣服。看哪,他们打他的头。吐他,拜他。但耶稣对这些愚昧的民众,抱着无限的哀悯,他知道他们将来是没有前途的,没有……” 士兵们把夫妇俩赶走。他们决定到省政府去找杨森杨主席。 省政府在城中心一条麻石铺成的街道上。当王保罗高举着十字架,和身着彝装的莎呷阿依从市区经过时,后面跟了许多看热闹的市民,有些孩子喊着“看疯子喽!看疯子喽!”在省政府大门前,他们被十几个卫兵拦住了。 “你想于什么?滚开!”一个披着值!t绶带、满脸络腮胡的军官用手紧握着挎在腰间的指挥刃,叫士兵把两个疯子赶开。 王保罗举着十字架,拼命抵挡着,喊着,“我要见杨主席,我要见杨主席!” “你从什么地方来?疯疯颠颠的,怎么列省政府门前来放肆?”值日官听到王保罗喊要见杨主席,十分惊奇。 “我是石门坎的王保罗”…·” 石门坎?哪个石门坎?贵州乡下!石门坎的村寨多得很。”军官把手挥了挥,粗野地嘲笑说,“都说‘石门坎,鬼乱喊’,哈哈,你是石门坎来的,我岂不是大白天见鬼了……” “中国石门坎,连世界邮政都熟悉的地名,国内外的邮件和电 报只要雩上‘中匿石门坎’就能寄到我们那里。你不晓得,真是孤陋 寡闻啊!”王保罗认真地说,“拜托了,请你进去通报杨主席一声,我 要见见他。” “听你的口气,好像你和他是拜把子兄弟?”军官讥讽说。 莎呷阿依跺着脚边哭边驾,“杨主席到石门坎几回,我们杀羊杀猪摆八大碗,他不能吃了不认账!是人用三回,是路走三遭,他不能不买我们这个人情啊!可惜蔡锷将军不在了,不然非把他撸了不可!”越说越伤心,“杨主席啊,你杀了我们的儿子,我们来讨个全尸 都不行啊!” “你儿子是谁?” 。苗壮。” “苗壮是共党分子,杀了该杀!”军官胀红了脸,高声喝道,“走吧,杨主席不会见你们的!” 王保罗急了,举着十字架吼了声,“撤旦,滚开!”拼命往照闯,十几把刺刀立刻迎了上来,架在王保罗胸前。莎呷阿依急了,猫下腰,用头擅倒了一个士兵。大门前顿时乱成一团。 正在这对,从大门里走出一个人来。不是_男H人,正是自敦厚。“王保罗!莎呷阿依!你们怎么来了?”他打着招呼,还招了招手。 “自书记!”莎呷阿依被两个士兵拧住了胳膊,正在拼命挣扎。白敦厚示意士兵松手,把夫妇俩让进了大门内侧的传达塞。先假意抚慰了几句,再拉下脸来,说苗壮犯了大案,是南京方面亲自下令处死的。杨主席和我从中斡旋都元济予事。 莎呷阿依说,为什么要打那么多枪?这像是人千的么? 王保罗止住妻子,说,人死不能复活,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话说,只想给儿子把后事办了。 白敦厚说,本来曝尸这事,我也不赞成,有点过分了。但这是涉及法律上的事,看在老熟人的分上,我去请示一下,再给你们答复吧。 王保罗夫妇等了半天,才见自敦厚一歪一歪地出来,满面笑容,递过一张条子,说杨主席恩准了,你们去领尸吧。不过,不要再在大街上游行了,喊个黄包车坐着去吧。王保罗说,不必了。我们能走来,就能走回去。什么事,都有个来回的。 “哎呀,你看你是怎么说的?”白敦厚委屈地说,“我给你们办了事,还没得个好?” “坏的种子落到她里,就会有坏的收获,好的种子落到地里,就会有好的收获。”王保罗告诫地点点头,说声“告辞”,就扶着妻子离开了。 在省政府大门外有两蘑石狮子,狮子旁边的石座上立着一块很大的石板,上面雕着贵州省地图。
王保罗在石板前停下来,用手掌在上面摸了一下。地图上,留下一片鲜红血迹。 夫妇俩背上儿子的尸体,来刘城郊,放在一堆干柴上。当阿妈的流着泪,从包袱里取出一双新布鞋,为儿子换下血迹斑斑的皮鞋。 大火燃起来了,火焰熊熊。王保罗唏嚏泪下,拿出染着儿子鲜血的《圣经》读道:¨人予得荣耀的时候到了。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们:一粒麦子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落在地里死了,就会结出许多粒来。爱惜自己生命的,就丧失生命;在这世上恨恶自己生命的,就要保守生命到永生……” 火化完了,王保罗用包袱皮包上骨灰,背在背上,买了匹马让妻予骑着,自己举着带血的十字架,跟在马后,踏上了回乡的路。一路上,王保罗边走边喊,“人死了,马鞍还在。一个新的耶路撒冷就要从血与火的灰烬中诞生了……时间开始了……” 从贵阳到威宁有好几百里路程,菁深林猛,云遮雾绕。夫妇俩一路上只喝山泉水,咽养麦炒面。王保罗脚上的草鞋磨烂了,就打着赤脚走。“时阅开始了,一个新的世界……”王保罗就这样喊着,走着,在身后留下了一串鲜红的足迹…… 两个月后,夫妇俩回到了石门坎,带上锄头,在柏格理长眠的地方,在爷爷和阿爸阿妈的坟墓旁,安葬丁儿子的骨灰。王保罗为儿子傲了祈祷,恳求上帝打开天堂之门,接纳这个善良正义的灵魂。 遵照儿子的遗愿,莎呷阿依把家里的全部财产都捐给了教会和学校,奴隶和丫环通通给予自由。阿秀是孤儿出身,既没去处,又含不得离开,莎呷阿依就留她在身边当千女儿。 从此,王保罗传道的中心主题交了,变成了号召群众团结起来,向土日地主和国民党政府作斗争。七十多年盾,我拽捌他写的一些日记。这些日记写在羊皮上,羊皮已经破成碎片日期和字迹漫漶不清。拼凑了半天,才勉强读出一些片断: 月 日 陆宗棠大学毕业,从贵阳未石门坎开会。张斐然、来炔章耙凡个月柬串连农民反抗霹民党兵、工、粮、款的情况罔他谈了。陆索棠很高兴,说鸟蓉山中有句民谚,“彝家有权,四民有拳,蓄予可怜。”现在好了,大察都敢起来检举弹勃区、乡、保长的摹行了。他要豢我 们由点到西地耙运动季f向深入,只要把农民都姐奴好了,破螺回民党反动派的基层组织,一块砖、一堵墙地蛤它嫩下去,那么,敌人肯定就会垮台。 陆宗棠对我说,以前教会太软弱了,被人骂为赛境。瑗。在怎么样?我说,教会现在有威信了,许多执事和牧师都两情和支持农民运动。马丁路德说过,基量教蛤予的鸯由走灵性的。但我研究柏牧师的日记和活动,他是主张为穷人,主张要革命,要改革宗麓的。再说基督教最初也是属于工农贫民阶级的宗教,蔗穷人的襁膏。自从罗马皇帝康新坦了信仰基督教井立为因教之后,其他弄麓和社会的腐败分子混进纯正的教会里面,才混淆了基量原有的真理,把贫民化的基督教会改变成统治阶级利用的机构,要人民绝对服从统治阶级剽煮!了压迫人民的政策。 陆宗棠说,好,我们共产党人可以和你们辅统一战线,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 月 日 张斐然送了我三本书,《新民主主义论》、《社会发展史》和《大众哲学》,叫我有空认真学习,这都是革命的经典。我问,经典,意思是不是和《圣经》一样?小张想了想,也可以这样说吧。这是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当然是穷人的福音。 我问,书中为什么说宗教的本质是唯心主义的,是有神论,而马克思主义讲的是辩证唯物主义,是无神论,两者是水火不相客的。 张斐然说,元神论的主要内容,是关于大自然、社会和人的科学知识。无神论宣传的目的在于,揭示宗教产生的原因及其性质,宗教的根源,宗教的反动性欺骗性,阐明宗教和共产主义思想体系是不相客的。 我说,圣经中宣扬的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可怜和同情穷人,对罗马统治者的不共戴天的仇恨,不是和共产主义的思想一样吗?摩西和柏格理不是穷人革命的领头人吗?早年昭通发生挑水工人暴动,举着扁担上街时,拍牧师为什么吹起小号鼓励他们呢?这难道不是支持被压迫群众的革命行动吗?上帝说,“他们要鱼,难道我能给他们蛇吗7”你和苗壮投向革命,和你们当过宗教徒兢没有一点联系吗?我还用朱焕幸打比方,说朱是主教,在担任国大代表等职务后,他利用这种身份为苗族谋利益,掩护进步苗族青年开展革命活动,他难道不可以说是在中国组织释放奴隶的人吗?再讲到唯心唯物,我说唯物论管肚子,唯心论管脑子。 张斐然说,这个,确实,我也说不大好。我从贵阳回来闹革命,是穿着传教士的衣帽,一路做着礼拜来的。但我要加入共产党,上夹说要我退教才行呢。 月 日 以前,郑善龙十天半月就要派宋部长和兵丁来,催粮催款,抓兵抓炙。我把他们接到五镑屋里,好荼好饭款待,一边向他们求情说,青黄不接,家家穷人都很苦,实在交纳不起呀。这次既然来了,由我拿点草鞋费给弟兄们回去交差吧!今天,听说宋部长又带了几个保警兵来,张斐然叫我躲开,他来对付。 宋部长到了寨门口,看到寨门紧闲,就喊开门呀了我们是上面派来的呀了张斐然站在寨门的门头上,吹了声哨子,寨墙上立马就站满了人,手里举着刀刃和猎枪。宋部长吓了一跳,张参议,你是搞哪样,要造反不是?张斐然说,你们隔三岔五地来刮油水,老百姓都喊活不了啦,不反也要反了!宋部长说,张参议,我们是奉上行下,身不由已呀。张斐然朝天打了一抢,吼道,想要钱你就找这个抢要,滚吧,再来乱整,你们这几条狗命都要报销在这里。宋部长吓得带着人跑了。 郑善龙气得痛瘁难抓,声言用三百块大洋买张斐然的头,拿不出现洋就送埏地作抵价。大官寨土目也出了一千二百元小洋买张斐然的头。他说:张匪来后,所有土目地主的佃奴都不听老爷们的话了。随便做什么,佃民都要起来反对。因此,不把张斐然整死,前 途不堪设想。 月 日 由于寒冷和饥饿,人们每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 老官寨的安明、大官寨的安祖积、法阿河的安寿峰等大地主,分列用不同方式搞加租加押,剥削人民。他们请教会的牧师和有威望的知识分子去家里过春节,想通过我们来为他们说话。如安租积就是这样,他请我和张斐然去吃年饭,在席间假惺惺地说,自己是体恤民情啊,是要处处为佃民着想啊……可讲了半天还是要加租加押。我们忍不住反驳说:你请我们来过节,我们是以客人身份来的,你要向你的佃民加租加押,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们是教会的负责人,并非你的管家,我们怎么能向佃民作解释呢了……这些土目地主尽管诡计多端,但在人民的一致行动下,加租加押的企图还是没有得逞。 九区的地主安详宗仗着自己有四十多条枪,在地方上无恶不锋,侮辱妇女,抢劫商人,时佃民生杀予夺。这对又太藕加租加押,人租、璃租、单租、猪彝应有尽有,还要征讨枪支弹药费,把农民整得无法生活。祖基河的农民王雅和大瓦房的农民王六生都是主内弟兄,地皋石门坎教会找张斐然,控诉安详宗的罪行。我们就蛤这两个远逑两来的教友介妇了一荣斗争方法,叫他们利用到各村豢传道的枷套,统一农民的要求争看法,联合起来坚决抗突 月 日 在一个支堂门上,看见一个通知,不能准时到教堂参加礼拜的,要罚堞油半斤。肯定是好久以前站的,因为纸都被风吹烂了。现在许多反抗五日地主的信息都是通过布道时宣传出去的,因此信教的人明显增多,不少退教的人也重新回到了教堂。 在外出市进中,不论是否信教的苗民都出来欢迎我们,如见救星,如解倒悬,欢喜不已。土嗣和地主都很怕张斐然,听说我从石门坎朱郝吓得不得了。他们现在对苗民的态度变好了,有时还拿点粮钱做人情。 在一片崇山峻岭中爬上翻下。柏格理牧师当年也必定从这里走过。天气又冷又潮,吊在马上的双脚冻得好像石头一般。 柏牧师日记旦说,“人们的需求确实是明显的,但如何去满足此种需摩却不甚晚了。我们必须非常缓慢地前进,只能一步一步地按照上帝耦示给我们的计划去做。我们确信他就站在这埸运动的背后,否羽。恐怕运动很早髋已经崩溃了。”柏牧师啊,现在上帝站到了共产党一边,我们终于找到满足人民需求的遗路了。 月 日 白敦厚突然带人潜束威宁,向威宁教会医院的杨旭光(苗族)打听张斐然和陆宗棠的工作地点汉家住何处。随后,王景翰将白敦厚的行踪告诉了扬兼先,叫他转告我和朱焕章。陆宗棠提出,干脆约这个謇伙来石门坎玩,到时将遂条毒蛇除掉。一切都准备好了,由敦厚也说要来,可是这个狡猾的敌人却又临时变卦不束了。
学会使用步枪的苗族猎手 月 日 今天在四方井碰见刘纪文,他现在一所彝族小学当老师。老人还是那样健谈,“当初拍格理送给我一张世界地图,我才第一次晓得地球是圆的,全球分五大洲,天朝只是这个球上的一部分,并不居于世界的中心,备夷都有自己的光荣和文化。英国‘重女轻男’,美国的总统父不传子……哎呀,现在我才晓得这就叫民主建国,叫自由平等。现在我也跟着昭通的学生上街游行示威,要求国民党还政于民呢。哈哈……” 我问他信教没有?他摇摇头说,“儒家不信鬼神,不讲来世(言生不言死),给人提供了人生的一定信念,能起指导生活的作用,所以我还是笃信儒学。再说这是中国文化的精艇,丢了它,就失了根基。什么文化都有缺陷,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就以圣经而言,确实有新鲜动人的地方,但其中也不无值得商讨之处。如说童女能生孩子,耶稣能救活死人,老实说,这些我就不敢恭维了。” 刘老先生啊,对中西文化的差异和本质差别依旧是皮相之见。《圣经》是西方社会文化的基础,是自由之源。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何曾见过民主自由的影子呢? 碰见郑善龙亲自下乡来催收粮款。他醉醺醺地说,如果耶稣是共产党的话,我也会按蒋总统的命令把他绞死的。还造谣说共产党讲政教合一,只准有一个主义,不许宗教自由,只要教师、医师、工程师,不要牧师、律师、会计师。 月 日 本来县里给云炉乡下的征兵数四个,乡长李志成却加征兵额为十个,派款为一千二百元小洋。黑姑乡的黄元新也派兵十三个,比县派的多增加七个,派款八百五十元小洋。不用说中水乡也循此办事,对群众大加逼迫。张斐然立即召集黑姑乡、云炉乡、中水乡的代表开会,研究形势,想法采取应付措施。张斐然说,这些乡长已采取与人民为敌的手段,任意征兵派款,是在直接向我们挑衅。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坚决予以抗拒,不交分文。 县政府发现石门区连续出问题以后,要郑善龙坚决打击农民运动,收拾局面。但在人民斗争烈火的包围下,黑姑、中水、云炉这三个乡的乡长吓得悄悄滚蛋了。三个乡长走后,没有人再来过问摊派兵款的事。虽然李志成贼心不死,回列威宁后,与衷成虎密谋一番,企图利用衰的力量吓唬人民,结果也只是好梦一场,分文没有拿到。从此任意摊派兵、工、粮、款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苗謇人从黑暗的大地举目向上,已经看到了天国的光明。穷人们都树立了这样一个信念:共产党就是他们的救星,共产党会给他们带来幸福的生活。 月 日 春节前夕,我得到紧急通知,威宁派兵未了,要捉张斐然和陆宗棠!我立即叫人带信给在外乡活动的张斐然,赶快嚼石门坎。我和陆宗棠、柬焕章劝他说,现在这里不能工作了,给你三块小洋作路费,赶快离开这里,截合适的时候再转回来。张斐然不肯走,说我们这里教会的房子多,可以隐蔽到房子的顶棚上去,观察敌人的行动,万一情况不好,再走不迟。 陆宗棠认为,面蛄拿枪的敌八,我们还是应当注意保存实力,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叫张斐然还是暂时离开石门坎。 张斐然说,我是一个革命者,群众对我是热爱加拥护,而土日地主对我恨之入骨,这是好事啊!我怠么能怕死离开呢? 陆宗棠最后决定,让张斐然跟着昊钟烈牧师以传道的方式去四川宜宾、滩头等地回避一些时馁。 走时,我们举行礼拜,为他祈福: 你的头发已被神数算, 你的重扭主已替你担, 你不必为前面道路去作难, 主内有真平安。 月 日 早上,我和朱焕章、中学教导主任扬忠德站在学枝前面的高坎上摆谈。扬忠德刚向猫猫山的一户地主借得些粮食,解决了孵生们缺粮的圜难,所以我们心情都很好。眺望山下,来上学的孩子们在山下露出一个个小脑壳,澌渐又露出胸部和身子。他们正在成长,给人以无限希望。 为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施洗礼。她是我行洗过的年龄最小的皈依者。她父亲对她引导有方。她会祈祷,并且热爱耶稣,她能表迭的不过如此,但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月 日 整天都是雾。屯丁堡街上冷冷清清的。 一个汉族老者请我去他家吃炖羊肉。我请教他的尊姓大名。他说,免贵姓扬,名世和。你记不得了?当年柏牧师在哈利柬遭苏黑保他们追杀的事,我和你都参加了。只是当时你我分属于两个土目,不认识,要不是我挡了你一下,柏牧师可能就……啊,你也不会有今天了。 我一惊,是你呀,哎呀,难怪我见了你,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没想到…… 杨世和哈哈一笑,不提了不提了。 我说,怎么不提呢,柏牧师生前一直在寻找你这位穿羊皮上表的救命恩人呢! 哎呀,这有什么稀奇嘛?救人是本份嘛。 我祝愿说,杨太哥啊,愚上帝踢福予你! 他高兴得哆畸嘴笑了。 月 日 去长海予、黑石头和哲觉布道。 火雁排成雄壮的队形从头顶上飞过。小路孤寂地在山谷里向上延伸;路的一边是壁直的深渊。另一边的峭壁向上插入浓雾中。下刹一个峡谷的深处,汹涌的江水从山闯奔泻而下,冲击着滩中的礁石,溅起桑朵浪花,发出龙鸣虎啸般的吼声。这里最高海拔2700多来,群峰如涛,气象万千,构成了云贵高原上一道雄浑磅礴的天然屏障。 路上碰到罗但以理,他刚从毕节开会回来。他说,最近洋牧师耙葛布教会的房产,包括地基、学校、果园,琦勘剐界,除保留洋房为差会所有外,全部房产划归教会所有。绘制图纸二份,由洋牧师带走一份交差会保存。洋牧师还提出要更改“内地会”的名称,说“内地会这个名称在中国有相当长的历史,蓉会的主持人是我们外溷人,一提内地会都知道是我们办的,万一国际闯发生变化(指共产党掌权),内地会的房产要被中国政府没收的。最好把名称改换,一旦有变,你们可以国内教会的名义保全教会房产。”于是在毕节百花山开会,削订联合会章程,将“内地会”改为搿华内基督教会”。 罗但以理提醒我,老岩多和几个极端分子想谋害你,你可要小心点。 月 日 端午节前的一个夜里,有人敲响了玻璃窗。我开了门,把朱焕章陆宗棠等人迎进屋束,背后艰着张斐然,我们快有一年没见面了。我点上灯,见大家神色都很激动。在会上,大家一致认为,解放战争马上就要在全国胜利了,我们应当立即在威宁组织农民攀行武装起义,迎接解放军的到来。朱焕章说,石门中学的学生们都喊生不住了,要拿起抢来艰国民党反动派干。张斐然说,先整起来再说,和国民党打,打赢了就驻下来,输了就拖到韭莱坪去。有机会就打土目地主藕枪支箱经费。等到力量大了,就可以向平面推进,建立革命政权。 日记往下就蒋也肴不清了。但我后来从有关档案里查到,1948年下半年,驻防昭通的滇军师长安纯三把陆宗棠和朱焕章请去,说要办一个教导队,希望有知识的民族学生能到他那里去工作。张斐然和朱焕章就从学校带去六十多名信教的学生,在教导队里学习《社会发展史》《政治经济学》《新民主主义论》等课程。这部分学生后来参加了陆宗棠领导的威宁游击团,跟着中国共产党走上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
当年端午,郑善龙想借着石门坎过同乐节的机会,请安纯三派一个团来配合攻打石门坎,活捉张斐然陆宗棠,剿灭游击队。陆宗棠将计就计,以安纯三的名义把游击团派往屯丁堡,活捉了郑善龙,正式宣布起义! ‘这天,屯丁堡桥头鼓乐喧天,彩旗飘扬。主席台上,挂着“中共威宁游击团成立大会”的红标。留声机的黄铜喇叭高昂脖子,播放慧悦耳的赞美歌。威宁游击团的战士们举着红旗,唱着战歌,精神抖擞地走进操场。来自四乡八面的农民在会场里挤不下,就站在河滩里。 王保罗戴着毡帽,腋下挟着《圣经》,和朱焕章坐在主席台上,眼望着台前柱子上被风吹得卟卟直响的镰刀斧头红旗,泪水濡湿了眼角。刚才张斐然高举这面旗帜进场肘,他不禁有些吃惊的阅,“这是什么?”用手指了指。 “红旗,革命的红旗,”张斐然随手舞动了几下。 “为什么是红的?” “象征着烈士的鲜血。”王保罗上前摸了摸红旗,眼含泪水,颤抖着嘴唇,悲喜交集地说道,“苗壮啊,我的好儿子,你说对了。时间开始了,一个新的,一个新的世界到来了……” 战士们从郑府里搬出了上百箱洋钱,堆放在场坝上,俨然一座金山。战士和老百姓高兴地蹲在金山两边,一边看不见一边。张斐然站在钱堆上,哈哈大笑,挥着手说,“弟兄们,你们有谁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呢?州没有!”“我也没有见过,这些钱都是盘剿我们老百姓得来的,是他们富人欠我们穷人的,今天我们就把它还给穷人。” “当年的红军回来了!”喜讯不翼而飞,响彻了乌蒙山的各个角落。 这时,从国内各大战场上溃逃下来的国民党军队和散兵游勇,包括土匪武装,经常路过石门坎,窜向云南。一路上烧杀抢掠,搅得地方不宁。游击团抓住战机,打了几个胜仗。这一来,惊动了贵州和云南的国民党政府,放风要派重兵围剿威宁的共军游击团,许多土目地主也跟着起哄,要誓死踏平石门坎。山里的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为防万一,王保罗把《柏格理日记》和教会的文件、地契等分别送到其他支堂豫藏起来。朱焕章向四面路上放了监视哨,有事就吹小号。这天黄昏时分,突然响起报警的号声。朱焕章和王保罗立即吹起哨子,指挥乡亲和学生们按计划向山上撤退。随后王保罗回到家里,叫莎呷阿依收拾东西快走。阿秀正为王保罗的坐骑搭鞍子,但那匹马不停地嘶叫。王保罗说算了,马一叫反而容易暴露行踪。三人沿着五镑屋后边的那条小路上山。没走多远,就听见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一枪;王保罗循声望去,见有人在河谷对面的山坡上放枪,从枪日冒蹬的黄色烟雾形成了一小朵烟云。半山坳上,有三个手执长矛的正向那位鸣枪者挥手示意。随后几个人一起转下河谷,看样子是朝通向石门坎这边的路上跑来了。王保罗正在猜疑,对面山头的天际线上,又闪现出一伙手持武器的人影,时而步行,时而奔跑,一路上不断放枪。王保罗正在发愣,就见山坳上闪出几个人来,一边挥手,一边高喊,“不要怕,自己人了”是张斐然的声音。在他身后,跟着一支队伍,个个身着黄衣黄裤,帽子上缀着一个红五星。其中有一个女的,骑在马上,像是个长官,帽沿下露着整齐的短发,嘴里缺了两颗门牙…… 壬保罗激动得浑身发抖,好半天才喊出声来,养花回来了,红军回来了!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他是人民大救星。 大救星来了,上帝来了,时闯开始了!一个新的世界诞生了!信教和不信教的穷人扬眉吐气,成天开会学习,提高觉悟,准备分地分房。乌蒙山中到处是欢乐的歌声。 王保罗激动褥不得了,跑进教堂,把糊在红军标语“耕者有其田”上的旧报纸撕开,宣告穷人翻身的幸福时光终于到来了了他唱着赞美诗,小跑着跑到山上,采了许多火红的杜鹃花放在柏格理的基前,。柏牧师啊,救世主来了!我们看清了他的容颜……赞美上帝,千年的梦想实现了,万担坪、万担坪终于开出来了。穷人都收回了失去的土地,当家作主了……”他把披毡铺在墓前的草地上,从早上坐到晚上,从夜里坐到黎明,耳边仿佛听到了柏格理的声音,“如果你倾听列他的呼唤,他将与你同在,你要像追随基督一样去追随他……”他和朱焕章成天跟在特派员莠向阳的后面,叫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时候,最恼火的是莎呷阿依。见了莽花就像耗子见了猫,躲都躲不及。有一次,被养花叫住了,H喂。,你躲什么?” “我……” 你害怕了?” “我——” “哼哼,你心里有鬼吧?没鬼你怕什么?想当初你骑在我们穷人头上,成天气壮如牛,还用橱油害我们红军。到而今解放了,就胆小如鼠了。”葬特派员眯缝着跟睛,冷笑着点点下巴,好像说,你那点鬼心艰,我早就看出来了。 “榈油?我不是故意的,上帝可以作证。请你看在茁壮的份上……”莎呷阿依吓得直打哆嗦。 袖子是袖予,领子是领子。一葬花把脸一垮,搿革命者苗壮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儿子啊!” “亲不亲,阶级分。"养向阳把头一扬,“我给你说,你不把问题交待清楚,是过不了土改这一关的哟。” 这样一来,从前的官小姐更连大门都不敢出了。 一天傍晚,壬保罗从男的寨子宣传政策回来,肴见一个人影立在柏牧师的基前。走近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妻子。“你在这里千什么?”他吃惊地!珂,心里感到一阵不安。 “我,我在和柏牧师说话。” “嗯,走,回家吧。” “保罗,我怕,我怕我过不了这一关了。”养花蔫头搭脑的,服角挂着泪,“只求上帝保佑了。” “别背思想包袱。”王保罗用了一个刚学的新名词,扶着妻子安慰说,“有什么说清楚就行了的。你是官小姐,平常木做家务,炸粑耙用错了桐油,情有可愿嘛。” 搿养花不是这样看。当了大官,架子大得很呢,见了我跟睛都出火。”莎呷阿依懒懒地苦笑着,“说得清?就是满身长嘴恐怕都不得行喽。” “不怕。我陪你去。”王保罗心痛妻子,“我现在就陪你去。” “不。” “你看嘛,你又怕。”王保罗懊恼地说。 “明天,明天再去。一莎呷阿依胆怯她推托说。 第二天,王保罗拉着妻子出了门。到了设在学校一横的特派员办公室,见养向阳一个人正在低头写什么。 “荞同志,我陪莎呷阿依来向你反映点问题。”王保罗陪着笑。莎呷阿依窘得满面通红,直往背后躲。 “我忙得很。”莽特派员扫了牧师夫妇一眼,冷淡地甩甩了钢笔,“你们有什么事,去找阿秀同志谈吧。” “阿秀?” “对呀,她现在是革命委员会的委员了。我相信,她比我了解你们,啊?”说究,又埋下头写起来。 “养花……”王保罗用央求的口气喊了一声。 哎呀,不要乱喊,我已经改名葬向阳了!”莽向阳甩甩脑壳,“我有事,你们去吧。” 莎呷阿依突然鼓起了勇气,“喂,养同志,你把话说明了,你想把我怎么办?” 养花吃惊地看着从前的女主人,“噫,你问我?” “不同你阀哪个?你说嘛。”莎呷阿依豁出去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你的帽子是准备好了的。”养向阳冷笑说。 “啥子帽子?”莎呷阿依的声音有点抖了。 “奴隶主,反革命。”葬花把桌予一拍,跳起来凶凶地吼道,“你还好意思来问我,你想怎么样?” 王保罗忙陪着笑,把妻子推到门外,灰漓溜地走了。 搿我说了嘛,不要来不要来。你不信!”莎呻阿依用哭腔埋怨说。 “哎——”王保罗看着妻子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去不去找阿秀嘛?” “不去,我丢不起那人。”莎呷阿依苦笑着摇摇头,“运动来了没几天,阿秀就借口会议多搬出去了。哼,这个鬼精!树伪猴子散啊。” 王保罗说,“是啊,她这是要和我们划清界线呢。算了,不去了。” 一天,阿秀在教堂外面的墙上贴了一张告示,上面说革命委员会将予近日在教堂召开群众积极分子大会,瞻仰红军的标语,并布置下一步清匪反霸的工作。王保罗急了,教堂里有圣体,是上帝居住的地方,怎么能遭受世俗事务的干扰呢?他想去找养花说说,莎呷阿依慌忙堵住门口,说去不得,去了有麻烦呢。王保罗说,不要紧,养花的做法是违犯上面政策的。我们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再说我是支持革命的,我们为革命奉献了儿子,革命组织会理解的。桐油的事不要怕,可以说清楚的。莎呷阿依叹口气,让他走了。 莽花正在教阿秀等积极分子唱《国际歇》,“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见王保罗进来,就把他叫到隔壁屋里。王保罗见她脸上酡红,像喝了酒的样子。 “养特派员……”王保罗吃力地笑了一下,“打扰你了。” “有什么就说吧。我正忙呢。”莽花用眯起的眼睛看着牧师,你又是来为奴隶主老婆说情的吧? “在教堂开会不合适,教堂是上帝居住的地方……” “什么上帝居住的地方?我问你,是穷人开会搞土改重要,还是你的上帝重要?” “你是在问一个牧师吗?”王保罗无奈地笑笑,“土地和上帝都重要。因为一个是有限的,一个是_无限的。” “胡说!”养花突然生气了,“你听听大家在唱什么?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你开口!f习口不离上帝,你给帝国主义当走狗当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没有觉悟过来。” 王保罗愣住了。养花生起气来,眼瞳会突然缩小、浑浊,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啊啊,养花,你在气头上,我不和你争辩。”王保罗搔搔后脑勺,陪着笑,“哎,有些情况你不了解。红军的标语是我当年特意用报纸和石灰糊盖起来的,就是为了保留下来嘛。” “哼,天知道。一个满脑子上帝的人,会对红军有什么感情。” “养、养特派员,我可是奴隶出身啊。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吗?”王保罗叹了口气,嘟哝说,“以前,你你可不是这样啊!” 养花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缺了门牙的嘴巴,冷笑说,“是啊,我变了。我这些年一直在摘锄奸工作,对人的理解越来越深刻了。你没变?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和女奴隶主睡到一起的?嗯!?这些年,你跟着洋人传教士都干了些什么7你要多加反省,彻底和帝国主义 特务妨清界线!” “特务?” “对,包括柏格理在内。”养花肯定地点点头,又嘲笑说,“当然,我知道,他是你的恩人。” 王保罗瞪直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王保罗转身走到门口时,养花又把他叫了圆来,“有人反映茁壮打死过不少红军,后来又当杨森的副官,究竟为什么死的要等查清楚才能定性。你以后最好少提到他。”接着又心虚地小声叮嘱,“还有,他在薄刀岭放走红军的事,也不能讲。” 王保罗回头又去找土改工作队反映,后来积极分子开会还是改了地方。 末日审判开始了。穷人得救。富人遭殃。有钱人和有罪的恶人要想过关,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到处都在开诉苦大会、斗争大会,把地主土目和反革命分子推到了审判台前。 莎哪阿依吓得和丈夫搬回了黑虎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像两只过冬的人熊一样,蜷缩在阴冷的巢穴里。 这时候,莎呷阿依开始破戒喝酒了,对丈夫更温存了。王保罗的背瘸发作时,她不再用脚给丈夫捶背,丽是改用双手捏成拳头轻捶慢擂。 “保罗,你晓得的,我一年前就把士地都捐出去了,工作队不会把我怎么样吧?听说周围的寨子斗土目地主斗得好厉害哟,还打死了人……” “那些人的民愤太大了,和我们又不一样。”王保罗说,“土地改革是一场伟大的革命,土地还家是天下穷人的心愿。只要群众得好处,我们两个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想开点,啊?” “我就怕养向阳和我过不去。”莎呷阿依愁苦地阴着脸,“过去的笔笔旧账,荞花她肯定要和我算。我怎么办呢?我成了反革命了,我不是蛩死了嘛!7” “她是具体执行政策的人,不严格点怕人家讲她徇私情。” “哼,你总是往好处想。我看她是在拿我来出气。哎呀,保罗呢,怎么办嘛?” “我们等她把气出够丫就行了。我参加过学习,上面的政策还是好的。有些农民要揪斗杨砥中,上头领导晓得了,还叫人把他送到贵阳保起来呢。不要急,过段时问可能就会平静了。” “土改好是好,但未必搞运动就要拿入当祭品吗?为革命,我们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独生子了。”莎呷阿依哽咽起来。 “我学习时,听人说过,革命就像孕妇生娃一样,不能倒污水把婴儿也给倒了。”王保罗思索着,尽量找些大道理来劝说妻子。 “我又不是没有生过娃?倒污水不能倒娃,对的,但产婆总不不污水吧。你把革命的阿妈当污水来处理,那婴儿还能活哇。” 王保罗想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再说,革命的婴儿也要接受洗礼才能健康成长啊! “有人说革命群众难免会有过火行为,甚至会误伤好人,但我们要看主流,要看大方向。”王保罗回亿着会上领导同志爱讲的一些话,“土地还家是历史的大事,要过好土改关,要相信组织,要经得起考验,个人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 “哎呀,你云山雾罩地扯这些干哪样?我不想听你这些。土改是为了求公平,为什么要把人往死里整呢?我现在忧的是他们哪天给我戴帽子,我脑壳瘸得很啦。”莎呷阿依推了丈夫一把,“你还是去找找张斐然,请他看在乡里乡亲的面上,你又和他千过革命,就放我们过关吧。” “张斐然调列省里学习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回来。” “朱焕章呢?”莎呷阿依说,“他不是在县里吗?” 王保罗叹了口气,“他呀,当过匿民党的国大代表,又得蒋介石两次接见,恐怕处境也不好呢!” 礼拜日,主保罗还是照常去石门坎教堂主持礼拜。虽然来参加礼拜的信徒已经不多了,但只要有一个信徒,王牧师就必定要去引导。 郑菩龙被游击团抓住以后,一宜关在石门坎的山涧里。革命委员会在五镑屋里开会,决定枪毙这个大恶霸大反革命分子。王保罗作为教会代表。也列席了会议。 他提议,是不是可以建立一个法庭进行审判,要有证人、证据和律师,允许犯罪嫌疑人为自己进行辩护。但是没有人间意。因为群众的控诉就是证据,群众的话就是法律。只要多数人举了手,就是民意和公正的表现,是天下最公疵最神圣的窟判。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革命,革命也就是一切,是最正义最崇高的事业。”养特派员激昂地挥着手,驳斥王牧师,“法院楚旧的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是保护剿削阶级的暴力机器,应当彻底砸烂!像郑善龙这种罪大恶极的家伙,早就该杀了,还要法庭千什么?太费事了。我们革命者还有多少大事要忙啊,谁有肘间去磨那些嘴皮子?”说完。坐下来一边掌握会场,一边记笔记。 有人提出,枪毙郑善龙之前,要先给他挂黑牌,戴高帽子游寨。有人还要求筑郑善龙的沙屁限,郑替龙以前就用这种方法整过穷人,整过养向阳同志,应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长革命人民的志气。 “停一下,听我说……”王保罗看情况越来越不对,忙举手喊道,但是被会场上嘈杂的议论声淹没了。 有人又提出,要揪斗莎呷阿依,因为她是土目的女儿、官小姐,按成份应当算奴隶主。 “莎呷阿依呀,枪毙都够格了!”养花把钢笔往笔记本上一甩,咬咬牙,“莎呷阿依用桐油毒红军,我们死了好几个同志,连我也差点赔上了,该不该枪毙?” 王保罗急了,申辩说,“桐油的事,她真不是有心的。士地和财物,莎呷阿依早几年就已经都捐出来,分给了穷人……” “捐出来怎么样7就给你划个破落地主,你也是地主啊!”有人嘲笑说。 “请问,允许辩护吗7” “你又来了。真是可笑!”养向阳翻了牧师一眼,拿起钢笔来看笔尖摔坏了没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在教堂里布道,革命是暴力,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洋人和资产阶级那一套,我们无产阶级可不对兴了” “哎呀,还不是那个柏格理救过他……”有人不安逸地咕哝说。 “那是柏格理利用帝国主义的治外法权,摘小恩不惠,收买人心。我们代表人民,他代表上帝,这就是革命者和帝国主义分予的本质区别。”养特派员一边说着,一边收笔记本,“莎呷阿依还牵涉列苗壮同志,情况比较复杂。先不枪决,也不戴帽,挂一段时阊再看。散会吧。” 当人们纷纷散去时,养向阳拿出几本小册子塞绘王保罗,搿拿着,回去点上蜡烛好好学习!” “我学习过,朱焕章张焕然都拿给我看过。”王保罗把小册子翻了翻,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阶级敌人,我是娃子出身,革命的书我看得懂,看得懂,都是一样的嘛!我觉得基督教和共产主义都是一样的嘛,都是讲平等,讲自由的嘛。只不过你们革命家更有办法,要组织穷人把天堂建到人间来。我是拥护的,拥护的呀!” “你真是乱弹琴!”养花冒了句学来的北方话,“共产主义怎么会和你的基督教一样呢?算了,你还是把小册子拿回去好好学习,好好改造自已吧。”走到门口,莽花望着对面山峰上笼罩的雨云,打了个酒嗝,“王保罗,你是个山里人,很多事不懂的。现在是政治运动,人人都在经受考验。谁也保不了你。关键是看你怎么和莎呷阿依划清界线,和外国传教士划清界线,接受群众运动的检验了!” 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五镑匿里,就只剩下了王保罗。他抱着脑壳,呆了好一阵,自言自语地咕哝说,“嗯嗯,革命是暴力是残酷的运动。革命家喜欢像上帝创世纪一样,桎白纸上圆圈,一切都从新开始……” 养花突然又回来了,看四周无人,焦急地低声警告说,“你小心点啊,你怎么在下面说斯大林的坏话,不要脑壳了?”说完,又走了。 王保罗的心一下缩紧了。 。 回到家里,王保罗听见里问好像有点什么动静。推门一看,只觅莎呷阿依把一块小黑板挂在自已胸前,弯着麒,头堙得低低的。大概这种批斗姿式已经练习好一阵了,赞豆大的汗水从头上赢往下掉…… 王保罗看了,心痛得闭上眼睛,扶着门框,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操场上开公审大会时,郑善龙头藏尖尖帽,胸前挂着黑牌,反捆双手,跪在主席台下。一头乱发就像遭严霜打过的野萆,遮了半个脸。许多娃子和贫下中农纷纷上台控诉他的滔夭罪行,要求讨还血债。阿秀领头呼日号,“坚决镇压恶霸地主!棚向反革命分子郑善龙讨回血债!”有人喊了句,“坚决要求筑郑善龙的沙屁眼!” 养花面向台下,高声问道,“大家同意吗?同意就举手!” “不不——”郑善龙吓得两眼发绿,浑身发抖。 台下“刷”地一下,举起了无数的手。 “好,通过了!”养花上前踢了郑善龙一脚,“我现在就代表入民,代表革命,把你交给革命群众处以极刑!” 郑善龙吓得身子一歪,昏倒在地。几个民兵把他架起来,拖向寨子背后的山沟。郑善龙齄亮软软地耷拉着,触着地面一甩一甩的。“走了走快点!”愤怒的群众跟在后面喝斥着,有的扔石头,有的踢屁股,有的吐口水。 经过柏格理基地下面的小路时,郑善龙突然苏醒过来,喊着“我,我报告!”挣扎着想站起来,晃悠了几下。 “你报告?报告什么7”荞花笑道,“是不是尿裤子了?” “我,我安去柏格理坟前看看。”郑善龙勉强站住,蔫蔫地抬起头来。 “为什么?”葬花警觉起来。 “不为什么。就是,就是想看看。” 养花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柏墓四周的青松长得高大挺拔,枝叶茂密,几乎潺不下一线阳光。来列墓碑前,郑善龙吃力地耸起缚紧的臂膊,仰起头来,喘了喷气,眯着老眼,紧盯着上面的铭文; 当遗本欲依法惩凶,而先生反数为之缓颇,且泣日:“敌真理之徒,实不知基督福音也。使果知之,方瓜从之不暇,何排斥之有?”……先生诚媳劝赞,士大夫争识之。 “你在看什么?”养花好奇地打量着死刑犯,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郑善龙不耐烦地摇摇头,继续读着碑文。 养向阳想着碑文又看不懂,觉得有些丢面子,心里平添了几分恼怒。 “嗯嗯。”郑善龙看完碑文,摇摇下巴,突然拧起脖子大叫了一声“柏格理啊——”跟着就嚎啕大哭起来,“有了你才有了我的今天啊!” “走!”民兵吼了一声。 “我不走,我不走……”郑善龙索性一屁股坐列地上,一边点着脑壳,一边数落起来,“当初和你在昭通打嘴巴仗,我就晓得你远渡重洋,来者不善,兴耶灭儒,遗患无穷。果不其然,果不其然……有你来,石门坎才会雄起,才有教会,才有这些爱主爱贫无忠无孝的 苗子信徒,讲什么自由公平,对抗国家,扯旗造反,枪杀我公事人……” “郑善龙,闭上你的臭嘴!”养向阳上前踢了反革命一脚,叫民兵把他拉起来。郑善龙拼命挣扎着,不愿起来,不断嚎叫饕,。柏牧师啊,你讲恕道,你显显灵吧,饶我一次吧,我不想死,我怕啊……” 王保罗略一迟疑,从人群中挤出来,“郑善龙,昔者往矣,来者可追。你如果向主忏悔你的罪过,可以得到上帝的宽恕,死后不下地狱。”说着,举起挂在胸前的小十字架。 “忏悔?”郑善龙侧过脸,向牧师翻了翻自眼,露出一丝讥笑。 “王牧师,你不要在这里乱整!”葬花把王保罗一推,吼遭,“反革命懂什么忏悔,进什么天堂?了你简直是在放毒,你站开!” 王保罗退了几步,胀红着脸,继续劝说,“郑善龙,我劝你还是在死前傲个忏悔吧,否则灵魂会下地狱的。” “呸!我不信那一套了人死如灯灭,有哪样魂不魂哟?”郑善龙咬牙切齿地说,“告诉你,共产党来了,你们教会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养花掏出手枪,骂道,“你再敢散布反动言论,我就毙了你!” 搿走!”民兵又用力踢了一脚。 郑善龙慢慢爬起来,突然怪叫一声,用肩膀援倒养花,一头撞向墓碑…… 莽花气极了,朝郑善龙背上连开三枪。 一年一度的赎罪日来临了。石门坎浓雾弥漫,像泡在乳白的牛奶里。教堂门外人影绰绰,信徒们在夜里!!点就来了。和往常不一样,这天晚上大家都很安静。一只猫头鹰在核桃树上不安地跳跃着,扇翅的声音清晰可闻。 王保罗身着一件干净的灰棉布袍子,戴着毡帽,在教堂门口迎接信徒。忽然,养花板着脸来了。“养花同志?”王保罗睁着浮肿的眼睛,有点紧张。他近来经常失眠,身体已经很衰弱了。 养花严肃地说,“王牧师,我正式通知你,希望你能配合目前正在进行的革命斗争,把今天的礼拜停了。” “……” 上次我让了你一马,今天可不行了!你没看看这些人的成份是什么?有些人是反革命家属!在12点钟举行仪式时,他们将把死亡亲属的名字写在纸片上递给你,请求上帝的宽恕,让灵魂进入天堂,这岂不是在朔我们的革命运动对着干吗?” “啊,我知道,为了远离政治,我为非正常死亡家属举行的祈祷已经停止了。” “这就对了。”养花得意地昂起下巴,“信徒中有些人是土目和 地富的子女,有些人的亲人刚被逮捕或枪毙,本人正在接受管制,你也不能为他们祈祷。” “赎罪日是让今年犯有罪过的入赎罪,和本人的家庭出身和阶级成份没有什么联系。上面的政策不是说宗教信仰自由吗?我们有宗教信仰的人,认为死是对生的审查,而不是结束……” 有几个信徒在附近看热闹,养向阳皱皱眉头,示意王保罗到一边去谈。王保罗告诉那几个人,“诸位兄弟姐妹,请到教堂里坐。”指示一个牧师,“你带领大家先诵经吧。” , 那几个信徒小心地绕开养特派员,走进教堂,坐在长凳上,拿出圣经细声诵读起来。 “宗教信仰自由,是的,但是不能忘记阶级斗争,不能让坏人把教堂当作逃避运动的避风港。”养花停了一下,脸上痛苦地抽搐着,“你,你忘了,当年我就是从这个门口被范斌和郑善龙抓走,受尽了折磨……” 王保罗一愕,叹了口气。养花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盯住对方,“王保罗,给你明说了吧,我今天来不仅是代表组织,也是代表我自己。我很快就要调走了。” “晤?” “你这样子,真叫人担心啊。你本身就有一大堆说不清楚的问题,还这样固执,真是个山里人啦……” “特派员,你听我说,赎罪日是一个神圣的日子,我不能丢下主的工作,丢下这些信徒。人都是有罪的,教会不在乎法庭的审判程序,而在于救赎人的灵魂,只要愿意忏悔都可以得到宽恕。”王保罗恳求说,“我只是个牧师。请让我做我份内的事吧。” 教堂里传出诵经的声音,。主啊,让他们安息吧,让他的灵魂和所有的别的灵魂一同平静安息,让永久的光照耀着……” 养向阳看了肴教堂里面,急得咬紧了牙齿,“嘿,你这个人!你是要上帝,还是要党呀,啊?!” “主,共产党,我都要。”王保罗说。 “不行!你只能选一个!”养花背着屋内的松明火把,整个人罩在阴影里,只看得到眸子里亮着一星恼怒的火花。 “你再问一万遣,我的回答都是一个。” “你真是个山里人,木头人!”养向阳苦笑着仰视天空,嘘了嘘气。 壬保罗含着泪水,嗓子突然变得喑哑了,“也许柏格理会失败,我会失败,但上帝不会,上帝是万能的、永恒的。”王保罗看看怀表,时针描向!2点,“好啦,礼拜的时刻到了。我该敲钟了。” “你要明白,你敲这钟意味着什么?” “跟主近了一步。”王保罗从墙上取下钟棒。 “跟反革命近了一步!”养花猛地跳起来,一把抢过钟棒,用力扔得远远韵。 “养向阳,特派员,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王保罗气得跺了跺脚,“我的阿妈是国民党害死的,我的儿子又为革命牺牲了生命,是我和莎呷阿依举着十字架,把他的骨灰背回来的。我是拥护共产党的。共产党在我们眼里,就像耶稣一样。” “你?”养花被牧师愤怒的样子震住了。 “其实我很明白。”王保罗含着泪水,失望地指着养向阳,“你以为你自己是革命的化身,真理都在你的手上,所以你在疯狂报复你的敌人时是那样的自信,那样快乐。不,对压追的反抗固然天经地义,但革命是为了求公平,得其平则已,你为什么要这样?好吧,如果你想弄脏你的手,那你就向莎呷阿依扔石头吧,你把我拉去钉十字架吧。” 养向阳愣了愣,带着哭音说了句“山崽,我也是为你……”转身 跑了。 王保罗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发现教堂里空空荡荡的,信徒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光了。老人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忙用手扶住门框,闭着眼睛晕了一阵,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教堂,在圣像前跪了下来。 树林里,隐隐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一丝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映照着牧师孤独的背影。 “柏牧师……地上是建不起天堂的……” 北京注意到土改斗争中出现的过火行为,下发了纠正有关错误倾向的文件,强调在运动中要慎重对待少数民族问题和宗教问题。养向闱被叫到县里集中学习去了。王保罗夫妇剐刚松了口气,壬马太就像一股恶风突然而至,搅乱了禄家大院。 天才麻麻亮,一宿未眠的王保罗和莎呷阿依被一阵打门声惊动了。莎呷阿依紧张地随着丈夫爬起来,把头探到床边的窗前,从丈夫的肩膀上看出去,只见一群愤怒的群众挤在门外的坝子里,有的背着空背篼,有的拿着空口袋,嘈嘻杂杂地议论着。看样子,是为打土目分浮财来了。 “怎么办?保罗?”莎呷阿依浑身颟抖着,像狂风中的一片树叶。 “上帝保佑。我去看看。”王保罗披上衣服,用脚在鞋踏板上探了好一阵,才趿上鞋子,边扣衣服边下楼去把门开了。 人们轰的一声涌了进来,冲在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岩多! “王马太……”王保罗吃惊地喊了一声。 “认到了7老子现在是贫农串连团的团长,不和你这个奴隶主的女婿说话!”老岩多一歪嘴,几个人就把王保罗推到墙边站着。 有些入开始冲进各个房问搜寻东西,有些人挖地挖墙角,想找到可能藏在地下的财宝。 老岩多和几个积极分子叫喊着,喝斥着,想把群众集合拢来,但是没有用。直到东西都抢光了,地皮也挖遍了。大家才带着得意和失意的心情在天井里聚齐了。 团长老岩多命令大家把抢得的革命果实交上来,等会统一进行分配。凡私藏者,一律当阶级异己分子处理。然后下令把王保罗揪上来进行斗争。 王保罗打着哆嚓,刚想张嘴辩解几旬,就被人扇了一嘴巴,推到台阶上,叫他低头站好。 “山崽,”老岩多用戏谑的日气叫着王保罗的小名,笑了笑,“你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 “柏格理的日记。” “柏牧师私人的日记,我不能交给你。” 老岩多耸耸鼻子,抹了把彝涕甩在地上,搿你最好听话点。柏格理是文化特务,他的E!记正好可蹴拿来当反面教材,进行批判,消毒。” “我已经烧了。” “真的?信徒可不兴扯谎日自哟。”王马太打囊蓿对手,“就是烧了,你恐怕都背得哟,啊?” “是的,我都记在心堑了。你把我的胸膛剥开,把我的心拿去吧。”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老岩多气得一把扯下王保罗胸前的怀表,往地下一砸,一边用脚踩,一边吼目堪着,“我叫你真的,我叫你真的……” 一位工作队的干部跑来了,刚老岩多住手,说你们没有经过请示,就跑来打浮财斗争人,不合符政策呢。老岩多说,我们是贫下中农,怎么干都是对的。予部说,你们要摘运动只能在本寨搞,不能到处搞串连,这个不合符上蕊的政策,你们赶快散了。有堕入想走,被王团长州住了,不要走,我有最重要的消息跟这个干部同志汇报。 “你说吧,什么消息?”干部问。 “你晓不晓得,王保罗在背后散布斯大林同志的坏话。” “晤?!”干部吓了一跳,“他说什么?” “他说的话,我都不敢给你讲。” “讲吧,我听着。一 “他说斯大林同志是异教徒,杀了很多好人。” “啊!?”予部顿时吓懵了,忙同壬保罗,“你说没得?” 王保罗点点头。 “真的假的?”予部又问,脸都吓自了。 王保罗点点头。 “你跟哪个说的?” 王保罗摇摇头。 阿秀向老岩多瞪眼示意。老岩多立即跳了起来,“他妈的,你算什么牧师?一个反革命!你骂斯大林同志,你问问广大的工人农民答不答应?” “有的领导还给你通风报信,有这事没樗?”阿秀突然插了一刀。 王保罗一愕,摇摇下巴。 那个干部说声要向上级汇报,跑了。 王马太得意地向阿秀挤挤独眼,命令把莎呷阿依揪上来。 第一个上来控诉女奴隶主剥削压迫罪行的女贫农,一开口说话,就把莎呷阿依惊了一跳。 “阿秀!?一莎呷阿依的眼睛瞪得比鸡蛋大,“你——” “哼!”阿秀幸灾乐祸地打量着女主人,命令她把农服脱了。 “姑娘,我是你千妈呀!一 “亲不亲,阶级分,你不要想拉拢我。”阿秀把嘴一扁,“脱!” “脱! ! !”群众一齐怒吼。 “等等,你们晓得,我们夫妻早就把财产都献出来了。”王保罗急扯白脸地解释,不魔得阿秀们下两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莎呷阿依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了……” 阿秀把头扭向群众,尖声喊道,“不要相信王牧师的鬼话!你们看我的!”把女主人外面的衣服狠劲一扯,“嚓——”,露出里面的一件棉衣,又扯,露出一件夏衣,又扯,露出一件秋衣。 莎呷阿依脸色惨白,嘴麝不住打颤。 “哈哈——”院子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阿秀也得意地笑着,顺手把扯下的几件衣服塞进自己的包袱里。 莎呷阿依眼前一片昏暗,嘈杂的人声、恶毒的笑脸和扬起的灰尘,搅成一团,憋得她喘不过气米。呻吟一声,一晃身子倒在地上。 “她在装死,把她揪起来了”有人在喊。 “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有人在煽动。 老岩多露出一丝酷笑,用眼角扫了王保罗一下。 王保罗低着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愤懑和痛苦! 老岩多叫人架起莎呷阿依,继续接受斗争。接下去,群众们怎么忆苦怎么控诉的,王保罗都记不得了。他麻木得像一根木头,随便让人推来搡去,挨了不少耳光。 事后回忆起来,最可怕的,还是有入给王保罗夫妇戴高帽子。当有人扯下莎呷阿依的花头巾,要给她戴高帽时,她怎么也不肯让自己高贵的头颅笼上酃顶无常鬼的帽子,又蹦又跳,一头美丽的长发狂乱地飘舞着,但很快就被人揉成了一团乱鸡窝。最后,被几个强壮的汉子倒拧住胳臂,向后,向后,直到关节发出了可怕的断裂声,那高帽才笼了上去…… 临走时,老岩多命令王保罗夫妻明天就从大院里搬滚出去,他要和阿秀等穷人住进来。 散会以后,王保罗把妻子扶回屋里躺下,莎呷阿依精神上完全垮了,两眼翻白,昏迷不醒。千呼万唤,一直喊到夜里才把她唤醒了。但她只问了一句“走了?”,就再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枕头都打湿完了。王保罗想安慰妻子,莎呷阿依摆摆手,哽咽着说,我好像给你讲过,我们彝家把人的灾难分为鼹种:一种叫亮处,虽然在世上活受罪,但还能保到一条命。还有一种叫黑处,是要死人的。老死不算,但要死于非命就是黑处了。说着,抱住丈夫大哭。王保罗安慰妻子说,没办法,中国的矛盾是刚性的,很难用和平的方式化解。革命一来,如同风暴摧枯拉朽,树上的鸟窝也难逃厄运…… 墙上挂的耶稣像,已经被串连团的人打碎了。王保罗点上蜡烛,把神像拼好摆在椅子上,跪下来细声祈祷,“主啊,请赐给我力量去改变能够改变的事物。主啊,请赐给我力量去忍受不能忍受的事物。主啊,请赐给我智慧去辨别这两者的差别吧。” 鹃叫三更时,莎呷阿依突然惊恐地侧起耳朵,低声说“有人进来了”。晕头晕脑的王保罗一惊,听了听,果然听到马棚里的马在蹶蹄子,好像受了什么惊吓。 ’ “你等等,我去看看。”王保罗说。 莎呷阿依一把拉住他,“不,我们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那匹马了。谁想要就拉去吧。” “你躺着,我还是去看看。”玉保罗说着,点了一盏马灯,向后院的马橱走去。 一阵顶头风扑面欢来,他打了个寒战。进了马棚,昔!!兴旺的槽头,现在变得冷冷演清,只剩下了一匹黄膘马,是老黄膘马在野马川传下的第三代,可怜兮兮地在料槽后面转来转去,原来系在横栏上的缰绳已经被人解开了。 “喂,淮?!”王保罗瞥见一个黑影在墙角堆着的燕麦草中蠕动了一下。 “我,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哆嚓着回答,“小声点,求求你了!” 晤,是你砑!”王保罗把马灯向前照了照,大吃一惊,“郑善龙,你、你不是死了么?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我还有一口气。就爬爬……来了。”郑善龙倒在草堆里,面如死灰,身上满是血迹。 。 “你来干什么?” “我……我我想借你家的马……跑……” “不行,你是人民的罪人,我不能包庇你。” “看在,肴在上帝份上……” “人都快死了,才想到去拉紧渔网。” “可你是牧师啊,你就不能肴在上帝的份上,救我一救啊?” “想不到,不信上帝的入也来向上帝求救了。”王保罗苦笑着。 “可是,你看现在,你是死刑犯,我是洋特务,我怎么救你呢?” “是呀是呀,我懂,我过去有权时也杀了不少入,这阵遭报应了,活该!我也做得太过份了,死就死吧,只是簸高帽子把脸丢大了!孔夫子的学生子路被杀之前,尚且要先正衣冠而后从容就义,我大小也总算是前清的举人吧,戴着个无常帽去死,如何有脸见地下的列袒列宗?如何配称为圣人之徒?听明白了没有,我怕死,更怕藏那个高帽子!”说着,八十多岁的人竟然捂着脸呜鸣地粱起来了,“哎呀,枉自作回人喽,下辈子变牛变马都不当这个富人当这个区长喽。借匹马,让我走吧,啊啊……” ‘ “哎,你快走吧。我哪里还有马哟,这匹马,是老岩多叫我给他喂着的。”王保罗叹了口气,把马灯放下,猫腰坐了下来,沮丧地低着头。 郑罄龙哭了一阵,偷偷从眼角扫了王牧师一下,“王牧师,你看我这样子,想走也走不动了。再说,跑到哪里还不是共产党的天下?你可怜可怜我,叫干姑娘给我煮碗砣砣肉吃吧……” “砣砣肉?都这个时候喏……” 刚说到这里,莎呷阿依披着衣服,端着一个青花大琬进来了。 搿哎呀,砣砣肉……”郑普龙接过碗,贪馋地用鼻子闻了闻,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只是,只是不像过去那样翎得正,切得方……” “干爹,你将就点吧。”莎呷阿依疲惫地靠在门边,细声说,“屋头的刀,都好久没得心思磨了,都生锈了呀……” 郑善龙脸一红,“晤,晤……” “你快吃吧,晚了恐怕你就吃不上了……” 郑善龙一边吃肉,一边咕哝着,“听说圣经里讲,人有原罪,注定要受土地的折磨。上帝怎么这样讲呢?什么目!!原罪呢?” 王保罗和妻子对视了一眼,苦笑着,没有吱声。 “哎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年我筑了养花的沙屁限,现而今又轮上我遭。将心比心,哎,当初我也做得过份了……” “主说,拿剑者必死于剑下。你从来不恕人,人也不恕你。”王保罗说,“你快吃了,去投案吧。” 刚说到这里,院门“咚——”地被入攮开了,老岩多带着一伙人冲了进来,。抓死刑犯,抓逃犯——删看跑哪里去了?州在这点,在这点,我看列了,快来呀……” 老岩多叫人把郑善龙捆了起来,带到外面去筑沙屁眼。转身打了王保罗一个耳光,“好呀,你这个帝国主义的走狗,竟敢窝藏死刑犯,捆起来带走!” 有人提醒,“还有莎呷阿依,把她找出来,一起捆上带走。” 搿对,淋她的狗血!去打只黑狗来!”老岩多兴奋得不得了,叫大家到各个房间去找人,找了好一阵都没有找劐。最后找到柏格理住过的那一闻客房时,门怎么也推不开。 “不要推了。你们把什么都拿走了,就让我安静一下吧。”里面传来莎呷阿依的声音,。如果你们真要进来,我就要开检了!” 老岩多叫人喊王保罗来,把门喊开。 “莎呷阿依——”王保罗呼唤。 “是啊,是啊,我是莎呷阿依,我是土目的女儿,我有原罪。我当过女奴隶主,我剥削人压迫人……但谁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都不会比我好,上帝可以作证……” “莎呷阿依——”王保罗吓坏了,用头撞着门。你不要想不开,你开开门啊……” “不不,我已经走遍了所有的房间,所有的门都对我关上了。这是最后一个房间,柏牧师当年就在这里歇息过,上帝在这里歇息过。他当年用的土电话还在,他能听到我的声音。柏牧师啊,只有靠近你,我的灵魂才能得到一些慰藉……” “莎呷阿依——”王保罗呜咽着。 “柏牧师啊,人是有原罪的,我已经把一切都交出去了,为什么还没能洗涮原罪,还要受尽折磨?我想作盐,人家说是砒霜;我想做光,人家说是鬼火。我就像猫一样咬着自己的尾巴在轮回的笼子里辗转呻吟。柏牧师啊,穷人可怜,但不文明,富人高贵,但不高尚。你活着的时候总想为穷人争得土地,但分了地的穷人照样想当土目地主,这世上永远都会有富人和穷人。我看透了这一切,这些丛林中的兔子和狮子了我是掉列黑处了,我的独生子茁壮被国民党杀了,丈夫遭了冤枉,我还要遭受贱人的报复。我成了自私和仇恨的祭品。他们非要给我戴高帽,淋狗血,想想吧,一颗高贵的头颅怎么能经受如此的羞辱?上帝呀,我怎么办呀?我像约伯一样,凡子作了祭品,自己的两只眼睛也快瞎了,浑身沽满煤灰,在泥泞里摔打。上帝啊,不要随意判我有罪,请指示我,我犯了什么过失……上帝呀,你观察事情跟人的看法一样吗?你的残酷,必要吗?你这样的安排,合理吗?我绝不能承认你有理,有生之日,我要坚持我的无辜。我确认自己无过,永不放弃这立场,我的良心清白洁净……” “莎呷阿依……我的妻呀……”王保罗拍着门,身上一软,溜到了地上。 “生命的火焰正在和黑夜一起逝去。头上的星空在哪里?天气为什么这样燠热?怕是要发生什么大的变故吧?大院里铜驼荆棘,野草丛生,新的主人就要进来了。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人而不仁,视自己为虎狼。我们彝家祟拜虎是喜欢虎的美和雄健,而现代人的狼图腾是以贪婪和凶狠为荣耀。人类的自相残杀比动物还要凶猛。天要灭人类,人类不得不灭。柏牧师啊,柏师母呀,儿子呀,我就要来了……” “莎呷阿依——”王保罗抓扯着自己的衣襟,哼哼着。 “圭啊,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上帝呀——” “砰——”一声枪响,震动了禄府和周围的群山。据说,那天夜里特别清静,连远在石门坎的乡亲们都从睡梦里惊醒,听到了这一声枪响。 这一枪,就像打在了王保罗的心上。他不顾一切地撞开门,冲了进去,抱起血泊中的妻子,呼唤了毕天,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仰头向天,嘴里不住咕哝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突然,空中响起一声霹雳,大地掠过一道蓝光,整个乌蒙山都颤抖了……
尾 声
地震了。 1950年7月7日,石门坎发生六级以上大地震。石门坎一大一小两处教堂,顷刻化为废墟。 当时,人心惶惶,大家都忙着救灾去了,谁也没有去注意王牧师。过了些日子,人们才发觉王牧师失踪了,才隐隐约约听人说,王保罗在某天晚上被老岩多带人揪到柏格理的墓前,捆在石碑上给斗死了…… 当养向阳从县里回来时,已经太晚了。不仅没有见到王保罗,而且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 据1950年调查,循道公会西南教区已形成一个庞大的教育系统。其中有中学5所,小学96所,中级卫校二所,神学校一所。石门坎私立中学在校初中生有4个班共123入,其中少数民族学生115人,教职员工13人。1953年毕节地区统计,当时威宁县政府接办的28所教会小学中,有学生2739名,其中苗族学生1032名,彝族学生808名。从上世纪初到1949年,鸟蒙山区三分之二的苗民都能读《平民夜课读本》四册,达到扫盲标准。初小毕业生数千人,接受过中等教育的苗族子弟200余人!接受过高等教育的30余人。威宁县大花苗人口仅占全县总人口的百分之六,但接受过教育的学生数不仅超过其他少数民族,甚至也远远超过汉族。(21) 1951年,石门坎中学校长杨忠德和几个苗族老师去重庆西南军政委员会翻印《政协纲领》,使用了波拉德文字。这是第一次用这种文字翻印出来的国家正式文件。张超伦成为解放后贵州省卫生厅的首任厅长。杨汉先担任了贵州省民族学院院长、省民委副主任。柏格理所谓苗民参政需要50年等待的预言,终成现实! 1953年至1954年,威宁民族自治县筹备委员会建立,朱焕章是委员之一。他一面积极参加筹备工作,一面四处奔走,向苗族群众宣传党的民族政策和建立自治县的好处,使群众认识到这是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具体表现。当时朱焕章当选县长的呼声很高,但随后被调往贵阳任省教育厅中教科副科长、民族教育科科长。1956年肃反运动时,朱焕章发现有人在住宅门外监视,于是从后窗跳出,自缢予黔灵山上的树林中,年仅53岁。 两个多星期后,当人们在一棵月桂树上找到他时,已面目模糊。只是从身上穿的一件用威宁羊毛家织的内衣,才辨认出他就是中国现代教育史上的失踪者,乌蒙山值得骄傲的儿子。 朱焕章死时,怕吓着游园的儿童,用手帕包上脸,面朝乌蒙山的方向。年仅53岁。 山上的弘福寺里,了尘和尚正在诵经。晨钟悠扬,沉稳低徐。满山的月桂树在风中颤抖,金色的月桂花飘洒下来,清香四溢……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张斐然在中央民族学院当讲师。1957年苏联卫星上天,他写诗赞颂“科学就是上帝”,随后因参加鸣放被打成右派分子。张斐然慷慨陈词,“我本一介农民,能自耕而食,自凿两饮,祈归乌蒙,躬耕垄亩,永不后悔!”此后回到毕节二申任教,生活陷于困顿之中。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获得平反。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荞向阳被乌蒙山的红卫兵从省城某机关揪网石门坎进行批斗,罪名是土目的臭老婆、当红军时投降过自狗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一天,在戴高帽游寨时,从岩坎上一头栽下…… ’ 文化大革命时期,循道公会已经萧条了,但葛布内地会却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内地会的自由布道人员打破当年柏格理和党居仁划出的那条界线,跨过灼豳粱子,在石门坎的苗胞中重新煽动起宗教热情。那些放弃信仰的原循道公会教徒和他们的子女又转入内地会进行活动。从此,柏格理开创的石门坎循道公会在历史上销声匿迹。 1968年,柏格理基被红卫兵挖掉。周围的青松全部砍光。 1985年,柏格理墓得到修复。其子欧内斯特·柏格理(ErnestPoard)列石门坎扫墓。 独留青冢向黄昏。
塞缪尔·柏格理在石门坎的安息之地
有几个朋友看过本书的书稿,说题材很好,填补了中国文学史的空白。我对这此并感到怎样高兴,但让人们全面地了解外国来华传教士的工作和意义,我想这个目的或许可以达到了。 本书的创作得到了诸多专家和朋友的帮助,谨向他们致以诚挚的谢意: 东人达、东炅、朱玉珍、杨宗信、张坦、杨明光、杨静华、苏大龙、朱爱光、肯德尔·甘铎理(Rev.R.Eott Kenda)、欧内斯特·柏格理、艾莉森·刘易斯、张绍乔、韩少功、张慧真、!吴熙韬!、翁家烈、刘庆鹰、霍邢平、杨大全、杨智光、朱群慧等。 我的夫人何顺蓉和爱女杨振英给了我许多帮助。 朱玉芳女士为本书提供了朱焕章先生的毕业照和游泳池遗址照片,杨宗信先生提供了石门坎的照片。其余19张照片系东人达先生提供,这些照片都是柏格理、王树德、张道惠、甘铎理等英国传教士及其同事的作品。因原作没有具体署名,故本书未能列出,特此说明并致谢。
2005年11月 于贵阳狮子山下 注释: (1)《柏格理日记》,埃利奥特·肯德尔编辑,伦敦卡盏特出版社1954年版。东人达译。责问省毕节地区民族事务委员会缓。本书使用对作了适当改动和调燕。下同。 (2)《石门坎与花苗》,威廉·哈兹佩斯著。东人达译,载《贵州文史丛刊}1998年第3期。本书有改动。下同。 (3)《中国历险记》,柏格理著,1908年伦敦版。东昊译注。载《在未知的中国》,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本书有改动。下同。 (4)《先父杨雅各(国)传略及其笔记》,(苗)杨汉先著,未刊本。下同。 (5)内地会,全称中华内地会1865年成立,是英国人戴德生建立的一个跨宗派的联合组织,标榜“只依靠《圣经》所给的保证,到中国内地传教,考验其信仰。” (6)《“窄门一前的石门坎,张坦著,云南教育出版社出版。 (7)(8)参见《苗族纪实》,柏格理著,东人达译着。载《在未知的中国》。《柏格理在中国》,沃尔特·柏格理着,英国伦敦希莱出版有限公司1928年版,苏大龙译,载《民族研究参考资料》第28集。贵州民族研究所内部资料。 (9)杨雅国(苗):《传教笔记》,杨汉先译,朱刊本。 (12)《硪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民族悉》,贵州民族出版社出版。 (14)(15)管承泽《贵州石门坎苗民的见闻与感想》,《边事研究》七卷二期。 (16)杨汉先(菌)t《我的经历》,载《贵州文史资料选辑》第22期。 (17)《石门坎诗章》,(苗)杨忠信编。未刊本。 (18)《西南苗民的社会形态》,(苗)王建明著,载《边声》第!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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